第十三章 步步惊心沉浮事(2 / 2)

再嫁 伊一 8093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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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意倒是不错,好安排吗?”

他思考的时候,常常皱着眉,棱角分明的轮廓下隐着一脉俊逸优雅。

“宰相李贤本就和苏岩有些关系,这个不难。”

俞濯理点了点头,鸟儿在树枝上啁啾,日光倾泻下来,周身皆是暖色。

“咱们的兵马准备的怎么样了?”皇甫澈贴近他,小声问了句。

俞濯理转眸看了看他,唇角渐渐上扬,秀眉一挑,“有银子就够了。”

皇甫澈听完大为放心,是啊,他们的军队兵强马壮,没有任何缺陷,唯一不足的就是打起来之后,粮草的给予问题。

“那丫头说,我们现在只能等。”

“嗯。”

“等到太子露馅,慕宛之上场,我们就有机会了。”

“嗯。”

“边陲之地有胡人,我们直接围攻京城,可以直夺皇位。”

“嗯。”

“帅印还在太子手中,估计落到慕宛之手里也很快。”

“嗯。”

“那丫头……”皇甫澈转头看他,瞧着一树绿荫下他低眸沉思的模样,顿了顿,才又道,“很想你。有次在客栈,她还说看到你了……”

俞濯理一怔,只觉得心里有个口子簌簌钻着冷风,让他一下就被利器击中,钝刀割肉没有声响。

“疼。”

“什么?”皇甫澈贴他更近,努力想听清他刚才低语什么。

“我知道了。”俞濯理抬头,对他微微一笑,眸中的光亮犹如夏季的蔷薇花,温暖却不刺目,“京城还有别的事情吗?”

皇甫澈没料到他转的那么快,摇了摇头。

“那我去看生意了。”

俞濯理堪堪起身,袍子随风一摆,整个人都如天上谪仙一般悠然自在。皇甫澈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一念错,步步错,到底,是不能在一起了……

花影缭绕,暖风怡人。那檀色袍子映在日光下清澈尔雅,公子如玉,墨发轻散,长眉若柳,杏眸横翠,却无人识得,那偷偷攥在袖笼里的手,是如何拼劲了全力而无可奈何……

京城。

一直咳了许多天,允儿和福子一直尽心照顾,夏芷宜来邀请苏年锦听琴时正巧碰上允儿和苏年锦聊天,两个人都皱着眉的样子,夏芷宜心里一沉,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索性趴在窗根处偷偷的听,一听才彻底吓了一跳。

“确实查实了吗?”

“查实了。”允儿抿了抿唇,认真道,“秦语容当年是群芳阁的名妓,后来与景墨好上了,只是景墨出身名门世家,父亲在京做官,家里是万不同意他们在一起的。再后来,他父亲因为得罪高官而入狱,全家被流放……”

“景墨是谁?”苏年锦急问。

“司徒明轩。”

“果然是了。”

“彼时景墨便与咱们王爷交好,他出事之后,王爷一直帮他,却仍更改不了圣意。直到前年,他家人被平反,只是双亲全在流放后死去,只剩他一人活着,家道败落,身无分文,王爷收留了他,让他在府中当琴师。”

“恐怕不止那么简单吧……”

允儿点了点头,“秦语容嫁给王爷,不知是何原因。”

“保她的名节?”苏年锦皱了皱眉,“司徒让慕宛之帮她赎身?”

“那为什么还有吟儿了?”允儿大为不解,“难道吟儿是……”

苏年锦眸中一亮,“我去会会她。”

“我跟你一起去!”屋内话音未落,便见窗根处的夏芷宜挺身走了进来,惊了苏年锦一记。

“王妃?”

“嗨,别怪我偷听,我也是不小心听到的。”夏芷宜甩甩胳膊,一脚踏进屋子来,“我早就觉得秦语容不像好人,这下好了,我可以好好治治她!”

“这个……”苏年锦看了看允儿,又看向夏芷宜,“还言之尚早,我们没有确切的证据,没办法证明什么……”

“没有证据可以制造证据啊。”夏芷宜走上前,眼珠子一转,“本来今天想喊你一起听曲儿的,司徒明轩都被我拉到我那去了,看来本妃有必要好好跟他斗一斗。”

“怎么斗?”苏年锦听得一头雾水。

“反正要把秦语容的真面目揭发出来!”夏芷宜咬牙切齿,但一想那时她故意给自己和木子彬使绊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我倒是要好好看看,如果她昔日的情人有难,她还帮不帮!”

苏年锦与允儿面面相觑,这架势……要去杀秦语容全家么……

阴云密布。

过了午后,天上就没一丝太阳,整个天空都灰沉沉的,让人闷得慌。

慕疏涵来时着了件鸦青色的棉袍,整个人看起来丰神冠玉,器宇轩昂,苏年锦端着铁观音走到垣壁拐角时碰巧撞了他一怀,所有的茶水都尽数泼到他身上,热烫都来不及管了,只瞧着慕疏涵瞬间变得窘窘迫迫、狼狈不堪。

“你真是恢复了,整个人都生龙活虎的。”慕疏涵任着苏年锦拍打自己的袍子和衫摆,冷冷说了句。

苏年锦一听,索性也不帮他了,直起身子来,“托您的福,没被马撞死。”

“还真得谢谢我。”

“凭什么?”

“要不是我及时把你送去太医院,你还指不定吐多少血呢。”

“是吗?”

有下人赶紧赶过来给慕疏涵换衣衫,慕疏涵一边解开自己颈前的玉扣,一边居高临下般地看着她,“不然呢?”

“哦——”苏年锦拉了个长长的调子,“我还以为你只顾着四王妃肚子里的孩子,外人根本入不了爷的眼呢。”

“喂。”慕疏涵展开双臂由着下人换了件琥珀色的外袍,剑眉一挑,“不识好人心。”

苏年锦没吱声,默默将摔在地上的茶壶提起来,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才又道:“无论怎么说,还是恭喜你有孩子了。”

慕疏涵面色也忽而凝重起来,眉紧川字,“你就那么高兴吗?”

“是。”

苏年锦说得掷地有声。

沉默。她感觉她与慕疏涵直接有一股推力,让两人僵滞,越来越远。

“呵。”

慕疏涵长袖一甩即是错过她向院中走去,徒留一地茶渍魑魅刺目,天愈发阴沉起来,北风寒冽,吹得她后脊生疼。

书房。

慕疏涵进屋就褪了外袍,气呼呼地直奔桌案,拿起一壶茶就尽数喝完,而后咚的一声狠狠掷在案角上。

慕宛之正在练字,力透纸背,笔锋遒劲,秀丽颀长,竟比人儿还好看,透着骨子韧力。见他如此,便放下笔来,笑问道:“这又是谁气你了?”

慕疏涵将最后一口茶水咽下,脱口而出,“我不想要那个孩子!”

慕宛之一怔,“为何?”

慕疏涵转头坐到椅子上,“我不爱她,生下来孩子也是个负担。”

“四王妃会跟你拼命的。”

“我管不了了!”慕疏涵忽而大喊,整个书房都变得阴翳起来,“我一直,一直按着你们给我铺的路走。许幼荷割腕自杀,我就要娶她,许幼荷嚣张跋扈,我就要忍着,许幼荷没有孩子,我就要给她孩子,你们人人觉得许幼荷可怜,因为她喜欢上了一个不喜欢她的人,是,没错,我一点都不喜欢她,可是你们谁想过我?谁想过我?!我何尝不是娶了一个我不喜欢的女人?何尝不是!”

慕宛之没有说话,只看着平日吊儿郎当眉目清秀的他如今变得极其颓败与狼狈。

“父皇觉得她家世显赫,无论我喜欢不喜欢,当日大宴上一道圣旨下来就让我娶她。娶进府中好生相待,若一不顺她的心,便上上吊,割割腕子,以命相胁。我真的累了。从她进府我从未碰过她,想着哪天她看开了看透了,自会离开我去找个真心对她好的人,可是如今……她故意在我酒中下药,趁我醉酒有了孩子,让我如何对得起她,如何对得起自己?这孩子我万不能要……要了,是拖累……不是拖累我,是拖累她。”

慕宛之缓缓站起身来,拾步走到他身边,正想说话,却听外头一阵敲门声。

门吱呀开了,站着端了新茶的苏年锦。

慕宛之眼神示意她进来,她看了看椅子上颓废的慕疏涵,悄悄将茶盏放在他旁边的案几上,又信手倒了盏新茶,茶香气入鼻,湿润润的,像春日泥土里的芳草香。

“是我不对。”

苏年锦一张口,嗓子里就如裹了颗枣子,酸涩的难受。

慕疏涵低着头没说话,像是刚刚大醉完,此时尽剩无力感。

“四王妃那里,我去跟她说。”苏年锦抿了抿唇,“希望她……”

“呵。”慕疏涵摇了摇头,“她不会打掉孩子的,她的性子果敢易急,是断不会让孩子落掉的。”

苏年锦抬头看了看慕宛之,慕宛之也是摇了摇头,这问题看似是——无解。

“王爷。”

正怔愣时,木子彬慌忙走了进来。

“说。”

“宫里……”木子彬喘了口气,抬头看了看慕疏涵,才又道,“李贤状告太子不检点,宫里头正闹着呢,皇上让三爷和四爷都过去。”

苏年锦呼吸一滞,该来的,都来了……

兴庆宫。

天空暗了几个时辰,于戌时终于落了雪。开始是细细的雪粒子,后来越飘越大,整个皇宫银装素裹,小桥上、曲池中、枯树下全是雪,万物无声,满地素银。慕疏涵与慕宛之各披了蓑衣,锦靴踩在尚不算厚的雪地上仍能发出吱呀的声响,两人一路无话,至快到兴庆宫时,慕宛之才淡淡开口道:“四王妃的事情,暂时别和皇上说。”

慕疏涵一怔,眸中一暗,点了点头。

虽是不想要那孩子,可毕竟是自己的骨肉,让他如何下得了手……

宫中,暖炉里的热气退尽,却无人敢上前替换,各宫女只缩在角落里,任听庆元雷霆万钧大动肝火。

“太子啊太子,朕恨不得将你驱出皇宫永不得见!”庆元颤着手指

“父皇,父皇饶了儿臣吧,父皇饶了儿臣吧……”慕辰景满面带泪,跪在那处瑟缩。

“禀皇上,臣已将青羽乱棍打死,太子若不给臣一个说法,臣今日宁愿撞柱而死,也不在这京城贻人口实遭人唾骂!”

慕宛之与慕疏涵刚进殿门,就听见李贤如此恨之入骨的话。堂堂一朝宰相,手握重权,竟然在此以命相胁,不得不畏,不得不叹。

庆元看了看满鬓苍苍的李贤,叹了口气,上前一脚踹在太子的心窝,慕辰景当场滑到殿门口,疼得一时起不来。

“父皇,太子一时糊涂,还请原谅他。”慕疏涵上前求情。

“好好看看朕宠溺的太子,呵呵,如今是个什么德性!”庆元一边大骂一边颤着手指直指向他,“和小妾私通?!你怎么就那么给朕长脸,给朕长脸!”

“父皇,父皇……”慕辰景一路从门槛跪爬到庆元脚下,“求父皇饶过儿臣这次,求父皇饶了儿臣,儿臣伺候母后,儿臣伺候母后……”

“你滚开!”庆元再次把他踢开。

李贤在一旁看着,拳头在袖笼里握紧,上前再道:“启禀皇上,臣……告老回乡。”

慕宛之与慕疏涵俱是一愣,李贤手里占着京城大把的军权与官脉,连宫中御林军都是他在掌管把持,别说真让他回乡,就是稍稍有些收权,他都能把京城闹个底儿朝天。若放在平时也就罢了,如今胡人作乱,前朝旧党未平,庆元怎么会让他轻易罢官。

“李宰相何出此言?就这件事上,朕绝对会给你一个交代。”庆元说完,立刻就吩咐宫人道,“来人呐,将太子收押天牢,好好反省反省!”

“父皇饶过儿臣吧,父皇……”

“父皇,天牢阴湿,如今又是天降大雪,太子体质不好,还望从轻发落。”慕宛之上前,恳切道。

慕辰景向他投来一抹眸光,慕宛之抬头,四目相对,他分不清那眸光中感激多一些还是嘲讽多一些。

“也该让他长长记性!”庆元怒目看着慕辰景,气得直喘粗气,“传朕口谕,任何人不准探看太子,禁足一月,俸禄罚半,宫中侍太子者全部问斩!”

“父皇!”慕辰景再次爬到庆元脚下,“太子妃还有孕在身,万不能没有人照顾,如今我犯了错,可是牵连太子妃动了胎气可如何是好?父皇忘了吗,太子妃上次刚刚小产过,若这次再小产,怕是……怕是连命都没有了啊父皇……”

声声凄厉,声声哀号,庆元一个踉跄,满目竟有动容之色。

慕宛之半眯了眯眸,殿外长雪漫漫,花树山石都披了上一层白色,夹着寒气直冽人心。

“皇上。”李贤躬身,声音喑哑,“青羽与太子被捉奸在柳巷,众人都看得清楚,若这次不严惩,臣还要何颜面居在京城?既然太子妃有孕,太子又为何还寻花问柳而不是好生照顾?倘若连他自己都未放在心上,众人替他着想,还有何意义?”

“这……”庆元皱眉,一边看着满目是泪的太子,一边看着寸步不让的李贤。

“父皇,就饶了太子这一回吧。”慕疏涵上前,看着李贤微微一哂,“宰相大人,别说本王说话不好听,你家的小妾青羽就算打死,下了地狱都是个小妾,可太子身份不同,父皇如此处罚已是给你面子,劝你还是有眼色一点比较好。再说了,万一是青羽勾引太子呢?太子本身就是受害者,又如何能给你说法?”

“对,对……”慕辰景听罢赶快接茬,“是她勾引我,是她勾引我……”

“混账!”庆元破口大骂,直逼慕辰景,“宰相调查的一清二楚,明明是你拿青羽家人要挟逼她就范,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还是不是人!”

话音未歇,庆元一口气没上来,一下子跌坐在檀椅之上。

“父皇……”

“皇上!”殊不知李贤猛然下跪,连叩三头,屏息正气道,“太子地尊长嫡,位居明两,训以《诗》、《书》,教以《礼》、《乐》。庶宏日新之德,以永无疆之祚。而邪僻是蹈,仁义蔑闻,疏远正人。亲昵群小,善无微而不背,恶无大而不及,酒色极於沈荒,土木备於奢侈。倡优之技,昼夜不息;狗马之娱,盘游无度。金帛散於奸慝,捶楚遍於仆妾,前后愆过,日月滋甚。如今欺压良妇,霸占妾小,桀跖不足比其恶行,竹帛不能载其罪名。岂可守器纂统,承七庙之重;入监出抚,当四海之寄,臣恳求皇上废黜太子,重选储君继任!”

“什么?!”庆元双目圆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以往都在支持太子的李贤,竟然说出如此的话来?!

李贤继续道:“臣有东西给皇上看。”

庆元额头上细细冒出一些汗来,“呈上来。”

话音未落,便见李贤家臣拿着一卷轴踏进殿中,缓缓展开时,众人呼吸皆是一滞。

“这是京城百姓一个字一个字写上去的,后面都有注名,皇上若是不信还可亲自下城去查。”李贤示意家臣又往前移了几步,以让众人看得更清些。

“不……不……这不可能……”饶是殿外大雪纷飞,慕辰景仍是吓出一身汗来。

殿角的慕宛之瞥了两眼,见那字句皆是不忿之章,满纸桀傲不恭、独断专治、草菅人命、喜怒无常之词,且证据一一在列,某年某月某日强抢民女,某日滥杀无辜,某日酗酒成性,某日夜宿妓楼,看来李贤真是要绝地反击,不扳倒太子誓不罢休了。

庆元帝双唇紧抿,面色凝重,眉角一抹怒色直冲额顶,看着越来越瑟缩的太子,半晌不说一句话。

殿中气氛像紧绷的弦,稍有动静,就似要断裂炸开一般,让人心悸。

“宣朕旨意。”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中蹦出来,庆元攥紧拳头,青筋迸起,吸着殿外的冷风与雪叶,缓道,“即日废……”

“父皇,万万不可……”慕宛之上前忙阻劝道。

然而庆元好似下定了决心,隐忍很久,宠溺很久,如今忍痛也要割下他!这锦绣天下,这万里山河,他突然觉得,他曾经浴血奋战辛苦打造的大燕帝国,确实不该随意交付给这样的儿子!

“废太……”

“报……”宫外张怀恩着一身战甲下马禀报,“启禀皇上,阿方拓攻陷听沙镇,直逼莽风镇!”

“啊!”庆元精神一瞬颓败,这听沙镇,十几年来阿方拓一直攻打索要,都没成功,如今却是……

殿角的慕辰景却是双眸一亮,连忙跪地叩首,“父皇,儿臣愿戴罪立功,求父皇给儿臣一个机会!儿臣定打的阿方拓跪地求饶!”

“是啊!太子有勇有谋,上次将阿方拓手下大将索奚打得落荒而逃至今下落不明,求父皇给太子一个机会,让他征战胡人,戴罪立功!”慕疏涵上前一步跪在地上,扬声道。

雪仍没有消停的架势,庆元忽然感觉殿内一片凄冷,苦笑两声,“朕……希望没有看错你。宰相有什么建议吗?”

李贤微微叹气,垂下了头。

“那……”庆元缓缓立起身子,苍老的手指划过椅边,目光散到殿外的雪地上,嘱道,“命太子为平胡将军,任边关总将,承担一切要务,退胡平乱,即刻前往听沙镇,不得有误。”

“谢父皇!”

慕辰景曲身一拜,锦衣绣服委在地上,与他身后的宫殿竞相摇映。朱墙碧瓦层层叠叠,脊吻兽仰天嘶吼,雪花漫漫,整个皇宫都浸在一片白色里,如海,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