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flwer寂静(2 / 2)

星星上的花 烟罗 7083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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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还会悲壮的涌起一种“帮助他宽容他”的责任感。

就这样磕磕碰碰的继续着。

就在我们一起升上五年级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这件事使我彻底和朱一强结仇。

那天是开学后不久,下午有一堂游泳课,老师组织全班去附近的游泳馆。

虽然都是未曾发育的小孩子,但也都有了羞涩感,从更衣室换了泳衣出来后,男孩和女孩就各自围成一堆打闹,故意表现自己离异性很远。

我动作慢了一点,出来的时候,身边就没有了伴。

妈妈给我的是一件旧的红色泳衣,有点松了,我一边走一边别扭的拉扯自己的肩带,总觉得有点不安。

就在这时老师吹响了集合哨,大家立刻朝一个方向涌去,我也急急跑了起来。

却突然感觉身后被人猛推了一把,一下子脚底打滑摔了个四脚朝天。

虽然被手肘撑了一下没有摔到头,但坚硬的地板依然磕得我尖叫起来。

朱一强出现在我身边,幸灾乐祸的像只猴子一样跳来跳去哈哈大笑。

“笨蛋摔了一跤!笨蛋摔了一跤!”他兴高采烈的指着我喊了两嗓子,突然停住了嘴,表情有点奇怪。

虽然我已经哭得稀里哗啦,明白刚才是他从后面推我,但他的突然变化,我还是察觉到了。我一低头,发现自己原本就有点松的旧泳衣经此一摔,有一边的肩带整个滑了下来,露出了我平坦的胸。

我可怜的,尚未发育的胸,像青涩的稚嫩的小小花苞,毫无闪躲余地的暴露在全班同学目光下。

那一天,我像只受伤的小母狼一样拼命的嚎叫着,把朱一强这个小贱人压在身下,使出吃奶的劲掐他咬他,两个男老师都无法立刻把我从他身上扒拉下来。

我依稀记得人的脖子被咬断就会死掉,于是我一心一意的咬住他的脖子不放,听到他杀猪一样的号啕,感觉到嘴里的腥气,仿佛半年来被他欺负的所有怨恨都得以发泄。

那时我一定是真心盼他死掉的。

因为我咬得那么厉害,以至于后来他的脖子留了一块再也消不掉的疤,连医生都惊叹,小姑娘幸好没咬着动脉。

甚至终于被体育老师抓起来提到半空中后,我仍然声嘶力竭荡气回肠的喊了一嗓:“朱一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觉得自己特别悲壮,特别解气。

但那次事件,我彻底颠覆了在老师同学心中的乖乖女形象,所有人都相信朱一强只是调皮的推了我一下,并没有太大恶意,而我的报复心之强,堪称可怕。

好事的孩子们进一步推断我以前的乖巧可爱都是装出来的,那个年纪的小孩子最讨厌她们眼中所谓“虚伪”的东西,他们试着用自己的判断来理解世界批评世界。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疏远我,甚至攻击我,我的小班长工作也不再那么容易得到支持,上台说话会被人起哄,收个作业也遭到为难。

我无法解释,无法申辩,说什么闹什么,都只坐实了大家的猜测。

不久以后,找了个由头,老师就不再让我当班长了。

朱一强也被安排远远的和我调开座位。

我没能想到,从此我竟然开始变得敏感自卑,总觉得大家都在看我,议论我,上课不敢积极发言,集体活动不敢主动参加,成绩也每况愈下。

这样的状态,此后一直持续到我高中时遇见封信和七春。

还记得出事后,朱一强的妈妈和我的父母一起到班主任那里见过一面。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协商处理的。

只知道出来后,朱一强的妈妈走到我的面前,摸了摸我的头发,和颜悦色的对我说:“不要怕,阿姨理解你。”

我含着眼泪抬起头,看到一张和朱一强有着八分相似的明艳照人的脸。

她笑得如沐春风,招手把脖子上还缠着纱布的朱一强唤过来。

“小王八蛋。”她轻飘飘的娇嗔了一句,用涂着亮粉蔻丹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表情木然的朱一强的鼻尖:“把你也扒光给你同学看哦。”

我愣了几秒,哇的一下又吓哭了。

我的父母正好过来,赶快把我带走了。

此事就此结束。

后来的两年,朱一强也似乎变得沉默了许多,不再那么调皮,成绩却依然很好。

有几次我感觉他想靠近我,我都立刻敏感的逃出很远,明白的表现出对他的憎恶。

他也终于放弃,渐渐看到我也如见仇敌。

六年级的时候听到一点传闻,说他从小就没有爸爸,我暗里竟又有些心软。

但终究只是少了一点恨怨。

小学毕业升初中后,很多同学都分散了,我再也没有见过朱一强。

多年后,在开着冷气的豪华病房里,我看到了那张美丽而冰冷的面孔。

那张面孔,和记忆里只见过一次的朱一强妈妈渐渐重叠。

我不敢置信这种无厘头的联想。

但是,记忆里的朱一强,是顽劣的,可恨的,上天入地的,无恶不作的;

而眼前的少年,单薄脆弱精致消沉,如同夏初将逝的春花。

如果不是看到脖子上那个疤,我大概永远不会产生这样不可思议的联想。

彦一,就是朱一强。

31、我想带你去我儿时的花园坐一坐

早晨九点的妙街小学,依旧是书声朗朗。

操场的东边,多了一座几年前新盖的五层教学楼。除此之外,和我们十几年前就读时几乎毫无变化。

门上的绿漆年年剥落,却永远也掉不完;百年树龄的榕树扎根很深,不畏岁月,愈见沉稳。头发花白的老教师挟着课案匆匆穿过操场,而抬头看去,总能发现某一扇后,有着调皮的眼睛在偷偷张望。

我想起和朱一强在这里水火不容的日子,再看看身边走着的人,不禁感慨万千。

穿着件黑色连帽衫,把帽子拉到头顶上的彦一也恰在此时扭头看了我一眼。

彦一有一双和他妈妈一样的略为狭长的眼睛,线条妩媚。这样的眼睛,即使在笑的时候,也仿佛看不出真心。

我的心颤了颤,想起他的经历。

也想起了他那和我只有一面之缘却早已不在人世的妈妈。

有些难过。

我们慢慢的沿着操场走,学校并不大,很快就是一圈。

我问他:“累不累?”

他生病以后,身体就一直不好,从小那么生龙活虎的男孩子,现在却和柔弱少女一样。

他微微摇一下头。

“快到了。”

他带着我绕到学校小礼堂的后面。

小礼堂的后面,一直是当年孩子们口中流传的禁地。

其实是因为后面是一片荒地,荒地后又连着一片废弃的工地。年久无人,杂草与灌木疯长,竟形成密实的天然围墙,还成了各种蛇虫鼠蚁乐园。

我们上学那会,听说有几个高年级的男生结伴去探险,结果其中一个被蛇咬了,几个人尿滚尿流的回来,为了掩饰号啕大哭的尴尬,就不断的向其他孩子鼓吹在后面遇上了各种鬼怪。

我也曾经被这些传说吓得晚上和若素一起非要粘着妈妈滚被窝。

现在长大了自然明白了怎么回事,但是却不明白彦一干嘛要带我往后走。

十几年过去了,当年我胆小,从来没有来过这里,现在看来,却也不像传说中那么惊人,不过是一片灌木丛生的荒草地,远处还有着一圈矮墙,墙的那一边有一些建筑,像是小别墅,但看得出早已废弃,有的地方隐隐露出堆积的建筑材料,有些已经与尘和土混在一起,几乎辨识不出真相。

看来当年这里曾经准备开发成商用别墅区,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半途而废,之后竟再也未有转机。

彦一突然一回身拉住我的手,飞快的沿着小礼堂后墙往更深处走,我有点胆怯的提醒他:“有蛇啊。”

他却不管不顾,看起来轻车熟路,幸好是冬天,草木多数枯萎,他随手拨开,一路竟也没有沾到我的衣服。

转了几下,就到了一处矮墙边,那矮墙不知怎么塌了一块,红色的砖块已经变得灰黑。

彦一却意外的露出一线孩子般的笑容来,仿佛确认了什么天大的秘密,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我心里动了动,跟着他走上前去。

他松开我的手,伸头往那个缺口处看了看,突然一抬腿跨了过去。

我吓了一跳,叫出声来。

那边的工地和这片荒草地还有个三四米的落差,而且碎石众多,直接跳下去有些小险。

却见彦一已经稳稳的站在下面,朝我笑得天真。

原来这缺口下面竟别有洞天,不知道为何有一个土坡,这样穿过两边,都轻松自如。

我也学他的样子跨过去。

脚刚落地,他就一把重新拉起我的手,奔跑起来。

我依稀想到了什么,他曾经对我说:“要是有一天我能回去,我想带你到我儿时的花园去坐一坐。”那时他已经拥有了巨大的精致的人工花园,他就那个花园里唯一的小王子,但是他那么落寞。

而现在,他奔跑了起来,微微眯起的眼睛里,细细碎碎全是笑意。

一瞬间,仿佛能够看到那个四年级时转到我们班上的小男孩朱一强的影子。

这样的笑意,在我重新遇见他以后的任何时间里,都不曾出现过。

我受到莫大的感染,跟着他疯跑起来。

竟不问去向何地。

这时的天,是冬日里少见的晴。

早晨九点多的阳光干净而温柔,天空的颜色是浅碧澄澈,飞机飞过划出的残痕像白色的发带,温柔妖娆,蓝天竟似美人。

远处城市的高楼仿佛隔着一层极淡的雾气,黑衣的大男孩在瓦砾砖块间轻盈的奔跑,周身仿佛被阳光宽容的拥抱。

风刮了起来,只有风在耳边掠过的声音。

像翅膀,像音符。

我不敢张嘴发出任何声音,只怕把沉浸在旧梦里的彦一惊醒。

十二岁那年,我们一起小学毕业,我以为朱一强去了别的中学,但其实,那一年的夏天,他离开了c城,从此改名叫彦一。

他是被他的亲生父亲带走的,那个人甚至自己都没有露面,只派了他的弟弟彦景城,对他出示了亲子鉴定的结果,然后毫无商量余地的迅速为他办了赴港手续。

事实上谁又会给十二岁的他商量余地。

过去的十二年里,父亲一直神秘缺席,母亲虽然性格乖张,但至少给他片瓦遮头。

但是突然间,母亲也轻易放弃了他。

她说:“我把你养这么大,就是为了这一天,能和他换得这么大一笔钱。你呢,以后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了,多好。”

她摸着他的头,然后夸张的比划出好大一堆钱的样子,灿若桃花的脸笑得娇媚。

从头到尾,她未为他掉一滴眼泪。

他以为自己恨她,在去到香港后的头三个月,竟次次梦里哭醒都在叫她。

但是一年后,他的亲生父亲面无表情的告诉他,她死了。

发现肺癌晚期,她只熬了三个月,但她至死都没有给她的儿子一个电话。

然后朱一强彻底变成了彦一。

他疯狂,叛逆,自残,破坏,封闭,挣扎,声辩。

做一切无用的反抗。

其实他不明白,所有的不甘和自伤,都只对在乎的人有用。

在那片土地上,并没有人真正在乎他的感受。

他终于在漫长的扭曲的青春里被磨砺成我们再见面时的样子。

心里在哭,却再没有眼泪。

回忆间彦一已经拉着我,站在了一个小小的院落里。

他张目四望,露出一点失望的神色来。

似乎想极力的寻找出一些当年的痕迹,但时光卷起了沙土,埋葬了记忆。

他拉着我,在一处台阶上坐下,我注意到台阶堆满了厚厚的灰土,但他不以为意。

在香港的彦一,十指不沾阳春水,有着富家少爷的各种恶劣行为和脾气。他从来不碰任何他认为不干净的东西。

那个大而空旷的房子里,最活跃的永远是时刻不停在轮流擦拭的清洁工人。

我陪他安静的坐着。

他继续缓缓的转动目光,打量着这个破败的院落。

“那个角上,看见那堆石头了吗,它们已经被土埋得快看不出来了。如果挖开,会发现下面有个玻璃瓶,是吃糖水桔片剩下的那种玻璃瓶。里面有几个弹珠,两个蓝的,两个红的,一个绿的。”

他用手指一指,声音轻柔,弯起了眼睛和嘴角。

不可思议,这个世上还有一个温暖的彦一。

“还有墙角那堆看起来枯死了的植物,其实它们没有死,那是一株芙蓉花,春天的时候,就会活过来,每年都是这样,会开很大的花朵。”

“还见过燕子窝的,可能早就搬走了。”

“好多蚂蚁窝,还捉到过四脚蛇,后来放了。”

“红色的碎砖和白色的卵石,可以分成不同的部队玩打仗,我从前院跑到后院,指挥官都是我。”

“有一种淡紫色的小花,只沿着台阶边上生长,碎碎的很好看,我一直想用它编个项链给你,顺便跟你和好的,但你总也不看我,不理我。”

“那时候我想,算了有什么了不起。亏我还想过把这个秘密花园跟你分享。”

“后来,也没有机会后悔。”

我一直听他说。

风那么温柔,阳光那么幽静,而彦一说了那么多的话。

他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犹豫不决,断断续续,但后来,语声已经轻快。

像失语了太久的孩子终于找到出口。

“我几乎每天放学,都会来这里,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这是我的秘密。”他身上无形的盔甲一片片跌落下来,声音却渐渐低下去,也许从十二岁那一年离开起,他就一刻放松过自己。

他累得心都生了病。

“你知道吧?我讨厌回家,讨厌朱雪莉,我那时候,那么的讨厌她。”

“可是,她死了……”

他的头,一点点埋进膝盖,那些如同昙花一现般的欢快与笑容,就在这瞬间,如魔法般消散在空气里。

仍然是日光晴好,但他走不出头顶那片压城的黑云。

听说有过抑郁经历的人,其实都是简单纯洁的天使。他们被困在自己的城堡里,对这世间的绝望,看不清,亦放不下。

我握住他的手,像以前的许多次他发病时候那样。

我说:“你不讨厌她,你爱她,她是你妈妈。”

他全身细微的震动了一下,但没有摔开我。

我抓紧他的手,怕他发急。

我相信他爱他的妈妈,他逼我学的那首钢琴曲,后来我才知道,那也是他妈妈弹得最好的曲子。

她也曾温柔,弹那曲子哄他入睡。

只是回忆越暖,伤口越痛。

我说:“你只是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比如他们过去的故事,比如她为什么放弃了你。”

我以为他会暴怒,会发疯,会劈头盖脸的骂我然后逃走。

但是他没有。

只是难捱的寂静过后,他突然抬起了头。

他微微眯了眼睛,看了看墙角貌似枯死的那株植物,然后转过头,朝我露出了一个微笑。

轻柔的,美丽的,安静的笑。

我和他相处时间不短,也常常会觉得彦一的美丽中带着一种遗传自他妈妈朱雪莉的妖异。

但从来没有一次,他让我感觉油然而生的莫名畏惧。

他微笑着轻声对我说:“你知道吗,我一直怀疑,朱雪莉是被人杀死的。”

他顿了顿:“杀死她的人,也许就是我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