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平静的答。
“呃……那你记得我是谁……”这句真不知道怎么问才好。
他停住勺子,又深深看了我一眼。
还是平静的声音。
“学校,婚礼,酒吧……恰好我记性很好,所以应该记得全部。”
我瞬间石化。
带着更多的疑问埋头喝汤。
偷眼看封信,只觉得他吃中餐的样子也优雅得不像话,每一个动作,都有着似乎是与生俱来的风华。
这样美好的男人,怎么会有女人得到过又放弃呢?
脑袋里不自觉冒出这样的疑惑,我赶快自责的甩一下头,把它丢回角落。
封信察觉到我的小动作,朝我看过来。
我赶快低头吃菜。
头一次觉得香喷喷的肉含在嘴里,怎么嚼都觉得不对。
“你前天去我家的时候,动过我桌上的东西?”他慢慢地说。
“啊?”我正含着一口肉,惊吓间直接把那块肉完整吞了下去。
“我记性很好,我爷爷又从来不会碰我的东西。问一下爷爷有谁来过,就明白了。”他又强调了一次记性问题,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是故意的。
“你写了我名字。”肉终于落进肚里,我心一横,不知死活的小声反击。
他没有立刻回答,低头挟了筷青菜,似乎笑了笑。
“我只是奇怪,怎么最近在哪都能遇上你。”
他深深的看我一眼,那眼神里,涌动着某种我看不懂的东西。
他语速很慢地说:
“程安之,你让我知道,原来时间可以让一个单纯的女孩变得这么有城府有心机。”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前一秒还是天堂,后一秒竟是地狱。
他怀疑我。
他看轻我。
他觉得每一次的相遇,都是我刻意。
但是,我为什么要委屈,如果我知道他会出现在哪里,我一定会真的刻意,次次刻意。
我就是变得城府,我就是充满心机,我用了八年的时间努力变得坚强,就是为了再相遇的时候有勇气不顾一切冲向前。
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觉得好委屈。
我才知道,爱一个人,竟会这样,卑微到受不起他一丝质疑。
原来在你年少的时候爱上了一个人,无论你后来变得多么光鲜多么强大,然而一旦重新面对他,你就又回到了那样卑微敏感又欢喜稚嫩的少女心情。
好像时光从未流过指尖。
我端正的坐着,低着头,手指僵硬的抓着餐具。
音乐和人声都已经离我很远,我仿佛觉得窗外正是蝉声轰鸣,乌云漫天,同桌在翻动书页,下一秒仿佛就会听到老师提问的语声。
只要他在我面前,我就能轻易回到八年前。
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来,我腾出手来手忙脚乱的胡乱抹着,却越抹越多,我对自己的狼狈心生绝望。
我应该更美丽,我应该更优雅,我应该向他展现最好的我,而不是仍然像那个手足无措低到尘埃里他都不屑看一眼的女孩。
我竟连争辩一句也做不到。
哭泣这件事,一旦开始,就会陷入失控。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我甚至想如果现在昏过去大概更好。
封信在我开始哭后放下了筷子一直沉默,期间有递过纸巾。
我拼了命的想忍住自己的伤心。
忍得胸口闷痛。
但是听到他一句轻声的“对不起”后,眼泪却再次决堤。
不知哭了多久,他忽然站了起来,没有打招呼就走了出去。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肿着眼睛,呆呆的看着他离去。
他的背影让我想起八年前。
那时我站在楼梯间,回头看他,他已经转过身,走回学生会办公室。
我们之间,隔着好多好多眼泪。
那时候我不知道我们此生能不能再次遇见。
他也不知道那时我哭得多么肝肠寸断。
而这一次,我竟又要这样眼睁睁的看他离去。
心一下子揪得很紧。
我急急站起来,却重心不稳,身体摇晃了一下,带倒了桌上的茶,瞬间洒满了我新买的裙子。
我能够想象,我现在的形象,该有多凄凉。
就像精心准备许久的精美演出,主角在上台亮相的一瞬摔了个嘴啃泥大马趴。
在掀帘间,和进来的人撞个满怀。
我一把抓住封信的袖子,用尽全力,就像和那一点温暖触感的布料有仇。
这一次,我不放他走。
我城府也好,心机也好,撒泼也好,耍赖也好。
我不能放他走。
决绝间视线却扫到他手里抓着的东西,是餐厅里备的白色热毛巾。
“我想你这样肯定不想别人看到,所以没叫服务员,自己去取了毛巾过来。”他轻声解释。
原来不是生气离开。
我的心一下子落回原处。
“我以为……你走了。”我鼻子堵着,声如蚊蚋,另一种异样的情绪从心底漫延上来,偷偷烧热了我的脸。
他沉默了几秒,我不敢抬头看他是什么表情。
“我的包还在这里。”他说。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声音似乎比之前更温和了一点,清冷的声线里,多了一点隐约的柔软。
他把毛巾递给我。
我犹豫要不要接,我还抓着他的袖子。
像那天晚上在酒吧外面遇见一样,我如此贪恋,竟不想松开。
我们僵持在门口。
很短的时间后,我感觉他叹了一口气。
没有丝毫预兆,他轻轻转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反手把我抓住他袖子的那只手罩在了手心里,修长的手指穿过了我的手指,自然的相扣在一起。
“以后改一改这个动作,别再抓我的袖子。安之,你不是小孩子了。”
我带着满脸的鼻涕眼泪震惊抬头,在再次魂飞魄散间,体会到什么叫醉生梦死。
18、哭得好哭得好!果然有心机!
手机嗡嗡嗡的震动把我从梦游状态生硬的拉扯出来,那一刻我看着自己被封信握住的手,有一种强烈的懊悔没有在进门前把手机扔掉。
他果然感觉到我的来电,随即轻轻放松了自己的手指,不着痕迹的退出。
我还想挣扎一下,恰在此时他的手机也响了起来,我只好在心里长叹一口气。
一边接起我的电话,一边依依不舍的看到他拿着手机走了出去。
电话里传来青果树早教中心的菲菲老师带着哭腔的声音。
“安老师!我是菲菲,琴姐要我打电话问你,现在能不能来一下,有急事……”
我听到电话那头有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掺杂着各种大人的混乱语音,其中似乎还有琴姐。
我大吃一惊。
琴姐是个老江湖了,一向八面玲珑见风就使舵,和孩子和家长都相处融洽,很少有她应付不来的场面。
这会儿连电话她都没时间亲自打,可见情况有些上火。
可是,就我这点阅历,实在是想不出会有什么事得叫我去。
对那里,我不过也只是一个去上了几堂课的新老师而已啊。
在菲菲一迭声的“安老师你快来快来”的催促声里,我也问不出个究竟,只得挂了电话,却见封信也正好进来,不知何时,他的面色已经恢复到一开始的平静。
平静得看不出喜乐,也探不出波澜。
刚才的片刻温情,就好像一线偶然漏下的天光,在转瞬间消失了踪影。
我有些惶惑,却没有勇气加深探询,心里还惦记着早教中心的事,想怎么对他开口。
他好像看穿我的心事般,问我:“有事?”
我急忙点头,又觉得自己表现得很想离开他一样,又摇摇头。
想想还是说:“有些工作的事,要赶快过去。”
封信一路开车送我过去,这是我第一次坐他的车。
和那天晚上目测的一样,车是很好的德系车,颜色是低调的银灰,恰到好处的经典款,不算豪华,但精致有余。
车里非常干净,没有一件多余的物品,像它主人的房间一样。
虽然是下午时分,但城市的车流依然汹涌,交通处于半堵状态,车在其中只能艰难前行。
前后都有车在焦躁的换道插队,弄得险相环生。
我看着封信放在方向盘上的手,那手有着钢琴家的优雅纤长,却又在指节间透露着从医者的坚毅。即使是在如此混乱的状态下,他的手部操作依然一丝不乱,从容镇定。
这双手刚刚曾经穿过我的手指把我握在掌心。
我陡然觉得空气微妙了起来,大概是心理作用,刚才匆匆上车时尚没想起,现在却脸如火烧,感觉到他的呼吸似乎也近得令人心跳。
时间一分一秒,滴滴答答。
我们同坐一车,像个小小童话。
还是他略显清冷的声线打破了暧昧。
“你现在是做什么工作?”
我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像小学生一样陡生紧张。
从见面到现在,我们之间大抵只有现在最像相亲时的对话,虽然都是他在问,我在答。
一问一答间,我全身紧张得出汗,却也不知不觉的变得自然许多。
“所以我爷爷只见过你一面,就对你印象大好觉得你可以做他的孙媳妇?”他不紧不慢,我差点呛到自己的口水。
“大概……大概是何老师推荐……”我不确定的讪讪低头。
“不对,我爷爷不是那种相信推销的人。”他轻摇头。
我又惶惑:“那……可能是我对他眼缘……”想起他之前的“城府论”,又紧张起来。
他果然再摇头。
我凌乱了。
一凌乱孟七春就在我的血液里张牙舞爪的复活,我脱口而出:“你单身久了你爷爷饥不择食……”
车内猛的一暗。
我一哆嗦,回过神来,在车轮摩擦着减速带的隆隆声里,意识到车子开始进地下车库了。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刚才我胡言乱语原形毕露。
封信熟练的在电梯间附近找到了停车位,一气呵成的倒车进库。
我大气都不敢出,车库昏暗也看不清他的脸色。
车终于停好,但却没有熄火,看来他准备送完我立刻就走。
我刚想道谢然后逃跑,就看到他把左手肘轻靠在方向盘上,朝我转过脸来。
他的笑容,在并不明亮的空间里,有如一片清透的阳光,以惊心动魄的姿态,扑面而来。
如同我十六岁时初见他的那一天,我意识到我无法逃避,也永不想从这个梦里醒来。
我呆呆的看着他,傻得好像中了定身魔法。
我听到他轻缓而柔和的说:“安之,以后和我这样正常的交谈就好。”
那天晚上七春爬过来跟我抢被子。
对于我这次神奇的约会,她早就好奇心直挠,无奈我在早教中心帮忙处理工作,一直忙到晚上十点才回家。
她在家等得早已寂寞挠墙一百次。
我洗完后澡后爬上床,立刻被她问得头昏脑涨,不得不努力回忆约会细节,遇到她感兴趣的地方,她还要身临其境般模拟表演一番,让我直呼救命。
说到封信说我有心机,我立刻哭了起来的时候,她在床上兴奋得直打挺。
“哭得好哭得好!果然有心机!太有心机了!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接下来他是不是一把将你摁在怀里好好疼爱?!”
我崩溃。
“七春姐!求你了!我那是真情流露!”
“你想想电视剧里,男主冷冷的说女主,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女主立刻哭软在地!男主在她柔弱可怜的哭泣下面露后悔,心疼的将她抱在怀里,说,亲爱的,我错怪你了……有没有有没有?!你看过没有??”她继续兴奋。
“有……”我认真脑补了一下,发现自己表现的果然是在电视上看到会鄙视的那种心机白兔女主类型。
“后来呢?”七春继续追问。
我打起精神回忆后面的细节,努力为自己的表现寻找亮点。
说到我抓着封信的袖子不放,最后封信反过来握了我的手,七春再次被点爆。
“此时你应该顺势而上,一把抱紧他,用你的c罩杯,融化他的冰冷面具,燃烧他的孤独灵魂!”
“孟!七!春!”我终于被她彻底搞疯,尖叫着一头扎进被子里,任她千呼万唤再也不出来。
在七春明亮的嬉笑声里,我感觉自己的脸滚烫,但心里,却有一种陌生的甜得化不开的情绪,慢慢的游走全身。
终于,走到他面前了啊。
我已经记不清走了多远的路,看了多少次云,而这一次,他是我伸手可以触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