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不敢再说旁的话,只是抹起泪儿来,哽咽着,“我就她这么一个闺女,她进了那府上真要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怎么活!”
许氏这些年在乡间大约活儿农活也没少干,皮肤黑黄,比早些年瘦多了,满脸皱纹,更显老相。泪珠子顺着脸上的沟壑往下淌,半晌,王喜梅叹了声,劝道,“行了,你别哭了。梨花说的也是个法子,你和二哥先替她寻寻人家吧。十四岁,在咱们乡里显小,在城里也是说亲的正当时!”
见许氏还哭着,又道,“大哥大嫂说中秋要回来,等他们回来了,再让大哥说说二哥!”
李薇暗自叹息,她可不想让她爹再来做一回恶人,可,终是不忍心就这么看莲花入了汪府当什么姨娘。
问了王喜梅才知道,这只是老二自己的想法,汪家那边尚还不知情,便又劝了几句,许是人家府上看不上莲花等等的话。
堂屋的酒席散了,男人们鱼贯而出,许氏在东屋听到声音,连忙止了泪。向王喜梅道,“你们两个出去张罗吧。我这脸也没法儿见人!”
李薇与王喜梅出去,将街坊们送走。又见贺永年脸上微红,带着酒意,拉他到大杏树下塌子上坐了,王喜梅借机去叫许氏走。
李薇这才回东屋去取茶壶来,沏茶给他解酒。贺永年在堂屋里倒是透过竹帘子见了许氏进院来,便问许氏的来意。
李薇只说象是与李家老二生气,过来诉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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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永年喝了些酒略有些上头,喝了两杯浓茶之后,李薇便让他去歇着,又让方哥儿在家里照看着些,起身去了老三家。
王喜梅一人在厨房里忙活,李薇瞧着象是准备的晚饭,笑道,“我们这一来真是累着三婶了儿。”
王喜梅将菜筐子一推,笑道,“饭还不是天天做天天吃的。不值啥!你要去老院了?”
李薇点头,嘻嘻笑着,“拉三婶儿与我做伴儿呢。不去一趟心里难安。去了说了她不听,也算是尽到心了。”
王喜梅一边解围裙儿,道,“是这么个理儿。行,我也与你走一趟。这小莲花是有些脾气,你别看她娘早先在旁人面前泼辣,现在竟生生折在她手里了!”
李薇笑叹一声,“就她这性子,那样的人家更去不得。凭你有多大的心气儿,若那正房太太有心想整治她,她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何况这汪家我听你们的话儿象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人家。说是没体面,人家好歹是出了一举子两个秀才,又有些家业,说是有体面吧,又没见真富贵到哪里去。而且这样的人家,说句不好听的话,怕是清高迂腐规矩又大的很!”
王喜梅附合着,两人一同去了前院儿。
到时,莲花正在东屋北间儿,靠着窗子绣花儿,春峰春林媳妇儿倒是一个忙活着扫地,一个在树荫下给孩子拆洗衣裳,许氏抱着小孙子正哄着。李薇也不太能分得清楚,这个究竟是春峰家的还是春林家的。一如她现在分不清楚姑姑家的几个孩子一般。
李薇与许氏寒暄了两句,便进了东屋,屋内地面凸凹不平,家具大多没有光泽了。北间儿挂着一幅靛蓝底白花的布帘子,她一边挑帘儿一边笑,“莲花躲在屋里干啥呢?”
莲花放了手中的撑子,正要下炕,李薇拦住她,“你绣你的,我只是没事儿来坐坐。”
一边问她绣什么,一边凑过去看。视线触及绣撑子,不觉一怔,针线倒是精细得很!
莲花瞧见她神色,略微有些得意,拿起撑子继续绣了起来,“这是二哥卖了鱼给我买的上好丝线,绣出来都说比棉线好看呢。”
二哥指的是春林。鱼塘何时让春林管着了,李薇也不知,大约是李家老二太懒,春峰……自她回来还没瞧见呢,也没顾上问一问。
顺着她的话夸赞两句。又问,“你二哥教你认字没有?”
莲花不防她竟问这个,脸上显出不高兴来,却还是答道,“没有。”
李薇依着炕沿坐下,偏头看了她一眼,道,“我来,你也想到是为啥了吧?”不待她答话便又道,“因你娘脸上青了一块儿,我自是要问问。你娘便将你的事儿略与我说了说。我知道早先因为些小口角,你心头恼着我。不过,这可是你一辈子的大事儿,你便是再恼我,我总是要将我的话说到!你进这汪家不成!”
莲花将手中的撑子放下来,眼中闪着不悦。李薇迎着她的目光,一笑,“我这么说,你不高兴也不服气,对吧?!那好,我先与你说说为何不成。若觉得我说的在理,你且听听,且想想。若觉得不在理,嘴脚腿都在你身上,你一门心思想跳那火炕,也没个哪个能拦得住!”
“……你进汪家有三不成。其一,你不认字。汪家也算是书香门第,那些自持有些才情的公子少爷们,时不时的都喜欢显摆他们的学问。他感叹个‘月有阴晴圆缺’,你怎么对?对个‘今儿才初五,月自然是缺的’?他本伤情感怀,你这么一对,他可还有心情与你说笑?其二,你娘家靠山不强。且先不说汪家规矩大小,单是听你娘的话,那府里的下人们总有三四十人。那些人一向会趴高踩低的,你偏房身份,再加上娘家不强,手中无银钱,身边留不住得力人手,你如何立足?其三,这点我本不想与你提的,只怕点醒了你,你又自傲起来。”
“……其三,以你现在的身份,去做偏房可是自甘伏低!行了,我这三点说与你,你自己也好好想想。再者,也拿雨竹的例子多想想自身吧!”
李薇说话的时候,莲花一直半低着头。直到她说完,她也没什么话儿说。李薇也不指望她立时给个什么话。
站起身子道,“将来的日子是好是坏,都在你自己选择。旁人不能代你选择,同样,你若选了火炕,也没哪个人能代你受过!”
正说着,王喜梅进了屋,挑帘见这架式,愣了下,“哟,你们姐妹两个叙完话儿了?”
李薇点点头,拉王喜梅出来,“三婶儿,让莲花自己想想吧。”
王喜梅笑着向莲花道,“不管你梨花姐姐说了什么,都是为你好,别左性了!”
院中许氏抱着小孙子悄悄的问,“咋样儿,那丫头说了什么没有?”
李薇摇头,“不急,让她自己想想吧!”
许氏有些失望,不过,还是冲李薇笑了笑,殷勤的让春峰家的去倒茶。李薇摇头,说是年哥儿醉了酒,有些不放心。改日再来坐。
春峰媳妇儿与春林媳妇儿都一齐放了手中的活计去送她。李薇出了李家老院儿,微叹一声,向王喜梅道,“因着大婶,这一家子儿女也跟着她受连累。若不是她早先事事要压着我娘,给人添些堵心气。单凭春峰春林嫂子两个的品性,也不忍心不帮衬他们!”
王喜梅笑她,“这可是把你娘爹爱操心的性子学了个十成十的!春峰和春林两个轮流着养那鱼塘,一年到头收成也不少。也是得了你们好处了!”
李薇笑着不语。这次回李家村,她悲催的发现,自己竟然愈来愈理解她爹了!这闲事不管不问,还真是心中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