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到西边半空中,金黄笼罩着一望无际的麦田。
长工们挥汗如雨,赶着牛犁过绿肥田,已长到尺高的油菜被犁开的泥土翻盖在下面儿。已犁好的田中,有人在打地垄子,水源源不断从她开挖的小河中流进田里,浸漫过去,李薇眼睛盯着那水面渐渐漫过泥土,将结块的泥土湿润浸透粉碎,泛起白色的泡沫,心说,这地果然是偏碱性的……
“小姐。”青苗在身后轻叫了一声,“回去吧,你已在这站了快一个时辰了。咱们不回家么?”
李薇抬头看看西斜的太阳,点头,“好,走吧。回家!”都这会儿了,那些人应该走了吧,她老爹的气儿应该也消了吧?
青苗舒了口气,忙过来扶她,“当心腿麻!”
李薇在原地活动了两下,一面想着如果李海歆还没消气儿,回去该怎么讨好他。换位思考,她是可以理解李海歆发火生气的。虽然从道理上说不通!
方哥儿将马车赶得飞快,马儿也许是被困了大半天儿的缘故,这会儿撒欢跑得也格外带劲儿。
一个时辰后,马车入了城,李薇向青苗道,“跟方哥儿说,先去贺府粮铺。”
青苗愣了下,忙向方哥儿喊了一声,才回头问道,“小姐,这会儿去贺府粮铺干嘛。”
李薇笑笑,干嘛,当然是搬救兵了!
还好,她运气还算不错,她的马车到时,正巧碰上贺永年柱子大山三人从粮铺出来,马车正侯在外面,象是要去哪里办事儿。
柱子眼尖,最先瞧见她的马车,又见她从车窗中半探出头,扬声打招呼,“梨花!”
贺永年循声望来,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他唇角眼角眉毛弯起,微笑起来,李薇也跟着扯动嘴角。
马车在三人面前儿停定,贺永年快步走到她车窗前,含笑问她,“怎么到这里来了?”
李薇则疑惑的问他,“怎么,你有急事儿要办?”
贺永年轻笑摇头,“没事。你有事儿找我?”
李薇偏头过去,向他身后的大山柱子两人打了招呼,才收回目光,抬头看向他,嘻嘻笑着将早上在家里发生的事儿说了,说到莲花想哄她去春杏铺子,好搜刮东西占便宜,许氏一句一个为大伯子分忧,让哥哥帮衬你之类。她握紧拳头,口水四飞,气愤的道,“老二一家人这是把咱们家人都当傻子呢。莲花那点小心眼儿,我闭着眼就知道她心里想什么,真是眼皮子浅。眼皮又浅,脸皮又厚的一家人!还有嬷嬷还帮他们说话,日后不要她们来咱们家里!”
贺永年一边听一边含笑点头,待她将话说完,才笑道,“我猜,梨花出气还没出够吧?!”
李薇重重点头,“若不是怕爹在中间难做人,我拿大扫把扫他们一家出门儿!”说着一叹,略苦头脸儿道,“我可是给她们留了大情面呢,就这样,我还怕爹还气着呢,你晚上若没事儿,便去瞧瞧他,陪他喝两杯说说话儿。”
贺永年轻笑点头,“好。你先回家。我与大山柱子交待一下,再去给爹备上些好酒便过去。”
李薇一听他让自己先回家,略有不情愿的皱皱鼻子。
贺永年伸手盖在她发顶轻拍了两下,安慰,“放心,爹即便有气,也不会过份责怪你的。再说,梨花你今儿做得对……”
说着,他顿了下,轻笑,“……嗯,若有下次,能背着咱爹会更好些。”
李薇呵呵一笑,点头,“是啊,咱爹在跟前儿,我也不太敢说重话呢,怕他跟着难堪。”
贺永年眼睛含笑,眸子清亮如溪水,压在她头上的手略重了些轻揉了两下,“嗯……梨花能想起来找我,我很高兴呢。”
李薇自然懂他的意思,从某种程度上说,两人的状态一直是他主动,她被动的。一笑,摇摇脑袋,将他的手摇下来,“不来找你去找谁?我倒是想找三姐夫,可他忙着呢!”
一边说,一边将头缩回车厢,向他挥挥手,“我先回家了,你待会儿便回去啊。”
贺永年点了下头。方哥儿赶着马车向城南而去。
贺永年盯着渐去渐远的马车,直至它消失在人群之中。
柱子贼笑着走过来,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沿着他的视线扫了一眼,“这么舍不得呀。那就加紧准备聘礼吧,早些娶回家,好安你的心!”
大山也笑着附和,贺永年收回目光,点了点头。又道,“晚上的事儿你们两人去吧。我回去瞧瞧。”
方才李薇说原由时,声音也不小,大山和柱子听见其中几句,便知道了原由。心下都认为李海歆不会过于责惯梨花,晚上的事儿才是最最重要的。可看贺永年一脸的笑意,对视一眼,齐点头,“嗯,没事。晚上见得人也不过是冯府的管事儿,我们也去便行。不过,明儿……”
贺永年不等他们说完,便点头,“我知道。晚上你们跟这位张管事儿地说,就说明日正午,我在摘星楼宴请冯三少爷。”
大山柱子应了一声,进院去赶另一辆马车,而贺永年则上了粮铺外停的那一辆马车。
※※※
李薇到家时,已时快晚饭的光景儿。她从马车中探出头来,轻手轻脚的跳下,又示意青苗几个动静小些。将耳朵贴在大门上听了听,院中静悄悄的,只有厨房那边儿的隐隐传来说话声。
心中一松,看来那些人是走了!向青苗摆头示意,让她叫门儿。
“谁呀!”青苗刚拍了两下,里面传来虎子的声音。
李薇在门外小声叫道,“虎子,是我,五姐!”
“哦。”虎子轻应一声,随着一阵门闩抽动的声响,大门打开一条缝儿,虎子的头探出来,略带不满道,“五姐,你怎么才回来!”
李薇顾不得回答他,将他一把拉出来,问道,“嬷嬷走了吧?”
虎子点点头,“她在厅里坐着好哭了一场。还有大婶儿和那个莲花也跟着哭。哭到快中午,咱爹留饭,她们说没脸在这儿吃,硬着走了,咱娘给准备的东西也不要了,都给扔下了车……”
他一边说,李薇一边撇嘴,觉得自己今儿搬救兵搬得很正确。李王氏的哭功她可是见识过的,恐怕是又将她如何养大李海歆,如何给他成家娶亲等等的功劳数叨一个遍儿。
而且李薇敢打赌,她一定是将原本两分的功劳夸大成十分,好让她爹内疚。
虎子眼睛滴溜溜的在她脸上转了几圈,挤眉弄眼地笑道,“嬷嬷又哭又唱,说五姐小的时候,她可疼你了。家里大人小孩都吃黑面馍馍,还吃不饱,她硬是从全家人的口粮里挤出白面和鸡蛋给五姐吃,还见天儿抱着不撒手,说几个孙子辈的,她就喜欢五姐喜欢得紧,什么好吃的最先想着就是你呢……”
李薇登时火大,照他头上拍一巴掌,没好气儿的道,“你听她瞎说。我从出生到三个月,她抱没抱过一下。后来听咱娘说,她是看我乖巧,抱出去与别家人娃儿比,能给她长脸,她才抱我几回。至于鸡蛋,哼!要不是大姐二姐几个捡柴天天熬鱼汤给我喝,光凭那一天一个鸡蛋,我早饿死了!”
拨开虎子的身子进了院中,又向他道,“你可记住了。我即便是她小时抱过那么一两下,她拿来夸大说嘴。她可是一下都没抱过你!哦,不对,除了洗三那日,她要抱你,你扯着嗓子的哭,从那以后便没抱过了。日后你出息了,她敢拿着这个在你面前儿说嘴,你就这么问她,就说这些话全是我说的!”
虎子揉揉脑袋,呵呵笑道,“我又没说我信她的话!五姐你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