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咳嗽。”
“她生病了?”
“已经快好了。”
他又问到我的母亲、孩子和佣人们。“你身上还是湿的,”他摸了摸我湿漉漉的毛衣领口。“裤子也湿了。”我身上没有被雨衣遮住的地方全部湿透了。他走到门口锁上门。“船长把他的房间和铺位让给我们用。”他转过身去,开始宽衣。
我瞟了一眼床铺,木床架上铺着稻草垫。我解开毛衣的扣子,看着聿明把脱下的衬衫叠好,又脱下背心折好。我把湿毛衣丢到一旁,拉起衬衫从头上脱了下来。
“你们吃的东西够吗?”他转身问我。
我裸露的皮肤在微微刺痛。“够,眼下没问题。”
“能够吃多久?”
“几个月吧。”水顺着我的头发滴落到前胸和后背。我想晚点再谈这个。
“具体是几个月呢?这场战争可能会持续好几年。”他开始踱步,走过去三步,走回来两步,他的裤子仍然扣着,皮带却松松地挂在腰间。
多长时间?这个问题一直在我脑海中萦绕。什么时候会结束?敌人的前进速度不是已经慢下来了吗?大家都在说,日本人的补给跟不上。如果英国、法国或美国加入战争……我的身体渴望他的怀抱,但我仍然希望他可以打消我的疑虑。
他又踱了两步,转身看着我,即便在烛光下,我也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担忧。
“不用为我们担心。”我赶紧说,“现在走私分子和黑市商人非常活跃。市场上买不到的东西,黑市上都能找到。”我拉住他的手,让他靠近我。我解开他的裤子,他松开我腰间的带子,他的呼吸暖暖地吹在我的颈间。我们躺上了船长的床铺。
经过16个月的分离,终于又在一起了。我们像饥渴的蜜蜂一样渴望吮吸花蜜,积蓄了那么久的爱意、悲伤和渴望全部释放出来。身体终于分开后,我和聿明气喘吁吁地瘫在床上,哪怕一口气爬上南太武山也不会累成这样。
“我可以摸到你的肋骨。”我轻声说,“你吃不饱吗?”至少他的皮肤依然光滑,肩膀没有伤疤,后背没有疖子,臀部没有虫子咬的包,两腿间没有皮疹。他的身体随着我的抚摸在轻轻颤抖。
那天晚上,他终于告诉了我他“应征入伍”的过程。我们依偎在船长的毯子下面,他平躺在床上,头枕着糠谷枕,我舒服地靠在他身边,枕着他的肩膀。
“我很抱歉。”他说,“我原本没打算参军。你了解我的,安丽。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我认为,当一名工程师是我为国效力的最好方式。”
我轻轻抚摸着他的腹部,听着他的叙说。他离家之前,我们常常会聊到深夜,分享彼此的故事,他的故事变成我的,我的故事也变成了他的。但他的这个故事直到现在才讲给我听。
“那是我出差后的第三天。”他说,“我还没有足够的数据,没办法向西门子公司的老板提出明确建议。我沿着九龙江检查了两处位置,第二个位置看来最适合修建水电大坝。当时天色已晚,通往山下的路要经过一片森林,而且道路被雨水严重侵蚀,到处是岩石。我走了一个多小时山路才遇见人,是两个中国士兵。他们从树林里突然跳出来,手里的枪指着我。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遇到土匪了。他们绑着土黄色的军人绑腿,脚上却穿着草鞋,橄榄色的制服外面套着不像正规军装的棉衣。其中一个人用枪指着我的头,要看我的身份证明。他可能根本不认字,却装模作样地研究我递给他的名片。他的同伴上来对我搜身,把我的笔记本、计算尺和西门子野外勘测工程师的公式手册全部翻了出来。”
聿明摇了摇头。“西门子的手册差点要了我的命。那个士兵打开一看,眼睛立刻瞪大了。“看看这个!”他喊道,“间谍?他妈的,这臭小子是个日本间谍!”他们对我破口大骂,年纪大些的士兵在我眼前挥着手枪。我跟他们解释说,上面印的外国字是德语,不是日语,可他们根本不听。等他们终于冷静一点了,我说服他们带我去见长官。”聿明轻声笑了。“我当时应该把他们的枪夺下来,不过,那时我还没有现在的本事。”他目光转向一旁,脸上挂着微笑。我看见他眼睛里闪烁着光芒,知道他是在为自己新学到的战斗技能感到骄傲,他现在绝对可以空手夺下两名士兵的武器,我也为拥有这样一个丈夫而骄傲。
“营地至少在五公里开外,穿过树林的道路又崎岖难走,等我们到那里时天已经黑了。他们的长官坐在火堆前面。他们报告说抓住了一个间谍,并把我的野外勘测手册交了上去。这群年轻士兵虽然没受过教育,但我相信,他们的长官一定是个讲道理的文化人。
“然后,那位长官抬头看了我一眼,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李重威,我在上海交通大学时的同学。‘老韩,’他说的是大学时代我们偶尔会讲的上海话,‘我的侦察兵认为,你的这些公式是日本人的代码。’他哼了一声,‘我跟你说,老韩,这些笨蛋太难教了。’我瞥了一眼那两个侦察兵,他们单纯的脸上没有一丝感觉被侮辱的表情。‘不用担心。’他说,‘他们连自己的方言都讲不好。’我心想,他怎么还不命令手下的士兵把枪放下,但出于礼貌,我还是耐心等着。我们聊了一会儿大学生活和一些共同的朋友。‘那么,你帮西门子公司做事。’他说。‘而你参了军。’我回答。‘正是。’他的口气似乎在说,这是他做过最好的决定,而且从他的言行举止我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充满热忱的爱国者,渴望为自己的国家做出贡献。他谈到军队需要更多的工程师时眼睛闪着光芒。‘你不会相信,让有才干的人入伍有多难。’他说,‘太可耻了!我们强拉农民去当兵,但是招募军官时,却坐等他们自己送上门来。’他盯着火光说,‘我们应该用更好的办法来招募军官,你说是不是?’
“我耸了耸肩,没想到自己的这个举动惹了大祸。李重威的脸抽搐了一下,我有种错觉,坐在火堆对面的这个男人并不是那个在上海念书时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我手下的士兵认为你是个间谍。’他不怀好意地笑着,就像我们打牌时他占到上风时的表情。‘他们正等着我下命令枪毙你。我很乐意能帮老朋友一个忙,不过礼尚往来,你这个老朋友是不是也应该帮帮我呢?我这里正急需一名军官。’虽然我察觉到他表情不善,可我还是希望他只是在开玩笑。他突然跳起身,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着狰狞的面孔。‘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随着他的喊声,十几只步枪拉动了枪栓。‘怎么样,老韩?’他的声音没有丝毫幽默感,‘你是要死呢?还是当兵留条活命?我帐篷里有应征入伍表。’‘让他们拿过来吧。’我答道。我们谁也没再多说,他们把入伍表拿了过来,我签上自己的名字。”聿明抚着我的肩膀,郑重地看着我的眼睛说,“现在你知道了,你的丈夫是怎么成为一名国军少尉的。”
“他不会真的让人枪毙你吧?”
聿明哈哈大笑,翻过来压在我身上。“我从没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