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帮她收拾好晚餐的餐具,朝着后门点头示意。
“你想不想去沙滩上走走?”他问,“天气似乎不错。”
“不是降温了吗?”
“的确是,不过我感觉,接下来好几天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艾德琳望向窗外——厨房还没清理好,不过那也没什么可急的,不是吗?
“好啊。”她同意了,“等我去穿件外套。”
艾德琳的房间就在厨房隔壁,是琴在好几年前加盖的房间,也是整个旅馆里最大的一间,里面有浴室和大按摩浴缸。琴常常泡澡,每次艾德琳心情不好打电话给她时,她的建议永远都是:“去泡个澡,让自己舒服些。”她会说:“你需要的是泡一个能让你放松的热水澡。”琴不知道,对艾德琳来说,三个孩子永远轮流霸占着浴室,而她也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放松。
艾德琳从衣橱里拿出夹克,又抓了条围巾围在脖子上。她瞄了一眼时钟,惊觉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当她回到厨房时,保罗已经穿好外套在等她了。
“你准备好了?”他问。
她把夹克的领子立起来,跟他说:“走吧。可是我必须提前告诉你,我对寒冷的天气可没太大兴趣,我血液里的南方因子不多。”
“我保证,不会太久的。”
他们出去的时候,他微笑着,艾德琳打开了照亮台阶的电灯。两人相伴走过低低的沙丘,朝着微湿的沙地走去。
那天晚上有一种奇异瑰丽的美。空气冷冽清新,雾里掺杂着海盐的腥味,天际的闪电以一种规律的节奏闪烁,在云间忽明忽灭。她望向远方,发现保罗也在看着同一个方向,她觉得他的眼睛似乎想把所有的景物都收进眼底。
“你有没有见过那样的闪电?”他问。
“冬天没有,夏天偶尔会看到。”
“那是因为锋面聚合的缘故,吃晚餐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它表示这次的风暴会比气象预报所说的还要大。”
“希望不要被你说中。”
“也许吧。”
“可你认为自己是对的。”
他耸耸肩。“这样说吧,早知道天气会变成这样,我就会更改行程。”
“为什么?”
“我对大风暴已经失去了兴趣。你还记得1954年的‘黑泽尔飓风’吗?”
“记得,可那个时候我还小,家里停电时根本不懂害怕,反而还觉得很兴奋。而且落基山受到的影响不算太大,至少我们家那一带还好。”
“你很幸运。那时候我二十一岁,在杜克念书。当时我们听说有飓风要来,越野田径队的几个人觉得,要是去莱兹维尔海滩开一个飓风派对,一定会增进队员的凝聚力。我虽然不想去,可身为队长,他们让我觉得不去对不起大家。”
“黑泽尔飓风不就是从莱兹维尔海滩登陆的吗?”
“那倒不是,不过也不远。等我们到的时候,岛上大部分人都已经被疏散了。当时的我们只是一群年轻的笨蛋,所以还是去了。一开始还挺好玩,大家一个接一个朝风里走,看谁能保持平衡,还觉得其他人都在大惊小怪。可是几个小时以后,风雨越来越大,根本玩不下去了,所以我们决定回德翰。但那个时候已经没法离开小岛了,因为当风速超过每小时五十英里时,桥就会关闭,于是我们就被困在那儿。同时,风雨变得越来越大,到凌晨两点左右,岛上已经像个战场。树倒了,屋顶被掀开,视线里都是大到足以把我们砸死的物体在空中盘旋,而且声音大得无法想象。雨不断地敲打着车子,大浪卷来,当天是满月,又赶上涨潮,我这辈子所见过的最大的巨浪一个接一个扑过来。当我们以为已经糟到极点时,电线竟开始噼里啪啦地断掉,变压器一个接一个爆炸,其中一条电线正好落在我们的车子旁边,一整晚都在风里飞舞,近得能看到火花,好几次都差一点打中车子。那天晚上,除了祷告以外,没有人讲半个字,那是我有生以来做过的最愚蠢的一件事。”
他讲故事的时候,艾德琳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你真该庆幸自己还活着。”
“我知道。”
海边狂暴的浪激起了泡沫,像孩子泡澡时浴缸里的肥皂泡泡。
“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讲过这件事,”保罗说,“我是说,任何人。”
“为什么没有?”
“因为……那不像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做过那么疯狂的事,后来也再没做过。这件事就好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如果你了解我,就会知道,我是那种为了不落下功课,星期五晚上从来不出去玩的人。”
她笑着说:“这我还真看不出来。”
“是真的,我从来不出去玩。”
他们走在结实的沙地上,艾德琳望向沙丘后的房子,屋里没有灯光。黑暗中,罗丹岛俨然成了被人遗弃的鬼城。
“我想对你说几句话,希望你不要介意。”她说道,“我是说,我不希望你误会我的用意。”
“不会的。”
艾德琳花了几步路的时间,琢磨着该用什么字眼。
“当你谈到自己的时候,我觉得你讲的好像是另外一个人。你说你是个工作狂,可是工作狂不会把诊所卖了跑到厄瓜多尔去。你说你不会做疯狂的事,可是你刚刚就说了你做过的疯狂事。所以我有点糊涂了。”
保罗迟疑了。他原本没有必要向她或向任何人解释,可是在一月的寒冷夜晚,在明灭不定的天空下,他突然有种冲动,希望让她完全地了解自己,了解他所有的矛盾。
“你说得对。”他开始解释,“因为我讲的是两个人。以前的保罗・佛兰纳从小就立志要当医生,长大后也成为了一名永远都在工作的医生,同时也是为妻儿在罗利买下豪宅的丈夫和父亲。现在的我已经不一样了,我想找到真正的保罗・佛兰纳。但坦白说,我开始怀疑能不能找到答案。”
“我觉得每个人偶尔都会出现这种疑惑,但大多数人不会因此搬到厄瓜多尔去。”
“你觉得那是我去的原因吗?”
艾德琳沉默地走了几步路后才看着他说:“不是,我猜你是为你儿子去的。”
艾德琳看到他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并不难猜,”她说,“你几乎整晚都没提到他。如果你觉得到那儿去对你们的关系能有帮助的话,我会为你感到高兴。”
他笑了。“你是第一个这么想的,连马克听到我要去都不怎么热情。”
“他会明白的。”
“你这么觉得吗?”
“我希望如此。每当无法与孩子们沟通时,我都这么告诉自己。”
保罗笑了笑说:“想回去了吗?”
“我一直在等你问呢,我的耳朵都快冻僵了。”
他们跟随着来时的脚印,循原路回去。虽然看不见月亮,但云朵镶着一圈银边,远处响起了第一阵隆隆的雷声。
“你前夫是个怎样的人?”
“杰克?”起先她犹豫着,考虑是否应该换个话题,继而又觉得这也没什么。毕竟,他又能告诉谁呢?“跟你的情况不同,杰克认为他已经找到了自我,可不幸的是,那是他还是我丈夫的时候,跟另一个女人一起找到的。”
“我很遗憾。”
“我也是,不过应该说我曾经很遗憾。现在,那只不过是我众多遗憾的其中之一,我尽量不去想。”
保罗想起了早些时候看到她流泪的样子。“有用吗?”
“没什么用,不过我还在努力,何况,我还能怎么办呢?”
“你可以去厄瓜多尔啊。”
她转了转眼珠说:“对啊,可真是个好主意!我可以回去跟孩子们说,对不起了,各位,你们现在要靠自己了,妈要去流浪喽!”她摇摇头,“不可能的,现在我被绑住了。至少得等到他们上大学再说。他们现在最需要一个安定的环境。”
“看来你是个好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