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别这样,别一副鄙夷的表情,”董耘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伸出双手去拉孔令书的脸颊,“高兴点,派对就是要高兴,我会请很多辣妹来,都是些自以为是的文艺女青年,到时候你只要稍微跟她们说说莎士比亚、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或者徐志摩啊顾城什么的,她们会立刻拜倒在你的牛仔裤下。”
这下,不止孔令书,连徐康桥和邵嘉桐也流露出鄙夷的表情。
“不,不行,”孔令书一口回绝,“我的书店里绝对不准举行什么派对!这是原则。”
“为什么?什么原则?做人为什么要有这么多原则……”
“你想想,一个派对得有多少人来来去去?光是布置和收拾就够受的,而且你还根本不知道来的那些究竟是什么人,万一他们偷书怎么办,或者即便不偷,也会把这里搞得乱七八糟。狂欢之后,倒霉的是留下来的人。”
“就因为这些……荒谬的理由?乱七八糟有什么关系呢,开心就好啦。”
“这不是荒谬,是事实。”
“小孔……”董耘有时也会不合时宜地撒娇,每当这个时候,总是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但他本人却浑然不觉。
“绝对不允许派对,就这样。我该去打电话订水了。”说完,孔令书转身走开了。
“要不然,去你家办?”康桥对董耘说。
“不行,”他毫不犹豫地说,“会把我家搞得乱七八糟的。”
“……”康桥翻了个白眼,“你做人还真有原则。”
这天晚上因为齐树请假,小玲又有事先走了,店里只有孔令书和老严两个人。附近水站的老板娘打电话来说,因为快要到元旦了,生意实在太好,所以要十一点之后才能送水来。老严下班后,孔令书决定一边整理墙角的书柜一边等。
徐康桥拿着外套和大背包从楼上走下来:“今天你加班吗?”
“不,我在等人送水来。”他把几本书从书架上拿下来,放到它们该在的位置上,“楼上还有人吗?”
“没了。”
“那你快走吧。”
康桥点点头,但刚转身,又想到什么似地停下脚步,回头对他说:“你……一个人在这里没关系吗?”
“我?”孔令书看了她一眼,“有什么关系?这是我的店,没人会来赶我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撇了撇嘴,“我是说……老严说的抢劫犯。”
“噢,”他不屑一顾地笑了笑,“那种流窜作案的罪犯,你根本不知道他会在哪里,与其提心吊胆,还不如干脆忘了这事,该干嘛干嘛。”
康桥苦笑:“你的人生中就没有‘恐惧’这两个字是吗?”
“怎么可能,”孔令书又看了她一眼,“有许多人和事都让我恐惧。”
“比如?”
“比如任何抹了花生酱的食物和……聒噪刻薄的女人。”
徐康桥眯起眼睛看着他:“你这是举个例子呢,还是意有所指?”
“……都可以。随便你怎么理解。”
她还想再说什么,书店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一个穿着黄色羽绒服的皮肤黝黑的男人拎着水桶出现在他们面前。
“噢,你终于来了。”孔令书连忙从木梯上下来,“快过年了,你们很忙是吗。”
男人点点头,费力地从门外拎了两桶水进来。
“能麻烦你帮我放到地下室吗?”
说完,孔令书领着他走下楼梯。康桥原本想走了,但看着空无一人的店堂,还是决定至少留到孔令书从地下室出来。
“要帮你把牌子翻掉吗?”她大声问。
“好的。”他从地下室回答。
康桥走到门边,把印有“Closed”字样的那一面对着外面。一眼望去,安静的马路上几乎见不到人影,路灯那昏黄的光芒照在泛黄的梧桐树上,有一种冬天特有的萧条。仿佛一切都是静止的,都在沉睡着,暂时无法苏醒。
过了一会儿,孔令书和送水的工人从地下室出来,康桥看着天空说:“好像又开始下雪了。”
孔令书付了钱,工人转身要走,他叫住他,从收银台上拿了一个塑封的纸杯给他:“这个是附近超市发广告时留下的奶茶,可惜我店里没热水,不过你可以拿回水站冲着喝。”
工人看了看他,眼神里似乎觉得他很奇怪,康桥却不禁扯了扯嘴角。尽管大多数时候,孔令书的刁钻和一丝不苟让周围的人深受其害,但是从骨子里,他们不得不承认,他心不坏,甚至……有点善良。
工人走后,孔令书开始关灯,康桥还是站在门口,踌躇着没走。
“?”他给了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嗯……”她不自在的时候,看着总有些扭捏,“能把我送到停车的地方吗,现在有点晚了,外面好像一个人也没有——既然你刚才说罪犯不知道会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出现。”
孔令书想了几秒钟,然后点头:“等我把店关了。”
十分钟之后,康桥和孔令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旁留下了两道长长的影子。
“就在前面。”康桥说。
“哦,没关系,”孔令书点头,“所谓‘送佛送到西’嘛,既然答应了你,就无所谓远近了。”
“……”康桥咬着牙,“你的比喻总是令人‘印象深刻’。”
孔令书看着她,一脸思索的样子:“你是说真的呢,还是在讽刺我?”
“你说呢?”
“不知道,女人天生是撒谎的高手。”
“你好像对女人抱有很深的偏见。”
“不,我从不允许自己对什么人或事有偏见。”
“但你就是对女人有偏见。”
“那是因为你对我有偏见吧。”他傲慢地眨了眨眼睛。
“我……”康桥很想反驳,但终究说不出话来,“好吧,就算我对你有偏见,也是因为你对我有偏见。”
“我对你没有偏见,”他一脸认真,“尽管你这个人聒噪又刻薄,但我对你没什么偏见,真的。”
徐康桥双手抱胸瞪了他一会儿,终于拿起车钥匙按下解锁的按钮,不远处的小巷口有一辆黑色轿车的前后灯闪烁了几下,然后,宁静的巷口又再变得漆黑一片。
“不管怎么说,”康桥看着孔令书,“幸好我不是伊丽莎白,你也不是达西。”
说完,她走过去,钻进车里,风驰电掣地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