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吹得枝头树叶簌簌作响, 街头情侣将完整的烤红薯掰开,一人一半,白烟在空中飘散, 一切让冬天具象化。
“姑娘, 这条路不能停太久, 你快点上来。”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头正按着喇叭的车。
于真意慌乱回神。
“来了。”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她:“外面冷吧, 看你脸都红成这样了。”
于真意猛搓了下脸:“嗯……是冷……”
她把地址报给司机,车在鸳鸯巷前停下, 她拉着陈觉非出来,送他回家。
彼时的鸳鸯巷静谧, 只有鞋子踩在枯枝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
她把陈觉非扶到床上, 明亮灯光下,眼睛下方红红的,脸上浮着醉意。他一沾床就拿过旁边的抱枕捂在自己的脸上,如果不是胸口处的起伏, 于真意还以为他快死了。
于真意伸了伸懒腰, 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的时候把刚刚扔在地上的书包拾起来放在桌上:“我是你主人吗?我简直是你妈。”
陈觉非把枕头扔开,他起身, 锋利轮廓被月光勾勒出柔和,此刻正怔怔看着于真意。
于真意正对着他, 起身一跳坐在他书桌上,随手拿过桌上的牛奶, 咬着吸管,两腿悠闲晃荡着。
“看我干嘛, 我脸上有钱?”于真意问。
好半晌后, 陈觉非终于开口:“妈......”
于真意差点被牛奶呛死。她无力地闭了闭眼, 怎么也想不到陈觉非喝醉了会是这样的。
下一秒,陈觉非继续重重跌回床上,一如既往地拿过抱枕,嘴里轻声嘟囔:“妈,你回来的也太早了吧......你什么时候再出差......”
于真意听乐了,一改疲态,把手机的录音功能打开,蹦跶到陈觉非床边蹲下:“快说,快说,等林姨回来了我要把这段放给她听。”
陈觉非翻了个身,只留下一个圆圆的后脑勺给于真意:“能不能再晚几年回来,你们再晚几年,我争取......争取......”
于真意爬上他的床,半跪在他旁边,俯身,耳朵贴着他的脸颊:“说大声点呀。”
陈觉非扭过头,眼里涣散地看着她。撞进他眼里的那刻,于真意才发现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靠的有多近,她的目光从他的唇边游移到眉眼处,最后又落回唇边,大概是喝过酒的缘故,唇色比以往深了许多。
夜晚,多巴胺作怪的最佳时机。
楼下,偶有自行车按着铃,沿着崎岖的石子路经过,引得一阵连绵翻涌的狗叫声。月色恣肆无忌地闯入这片唯他二人的私密领地。
短暂吵闹后归于一片寂静,在这寂静中,于真意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陈觉非,我想亲亲你,行吗?”
陈觉非混沌摇头,因为困意和醉意的双重加持,说出的话含糊不清:“不行,我有家室了,你离我远一点。”
于真意:......
神经病。
于真意:“你哪来的老婆?”
陈觉非:“秘密。”
于真意冷哼,心里那点醋意翻上来:“那她叫什么?”
“秘密。”
果然男人醉酒就开始胡说八道了,陈觉非也不例外。
不就是胡说八道吗,谁不会。
于真意也学着他,开始胡言乱语:“我就是你老婆。”
闻言,陈觉非努力睁开眼,上下打量她一会儿:“你骗我。”
于真意郑重其事:“真的,我就是你老婆。”
陈觉非:“不是,我能分得清。”
醉鬼还能分清老婆呢?
和酒鬼辩论这回事还挺有意思,于真意有些上瘾:“那我要怎么证明?”
陈觉非的眉眼被浓浓的醉意弥漫着,饶是这样,他还是摆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停顿三秒,思考完毕,给出回答。
“——她的胸软绵绵。”
刀呢?
陈觉非家有没有刀?
如果杀人不犯法,于真意真想一刀砍死他。
“你还碰过——”
还?她为什么要说还字?
于真意权当他在胡说八道,也不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结,语气霸道:“可是我想亲你。”
她揽过陈觉非的脸,半恐吓半威胁:“行不行?”
但是陈觉非已经闭上了眼,也没有再回答她。
于真意心虚又紧张地低下头,做坏事带来的刺激感让她心潮澎湃,手指颤抖着,连声音都不自觉压低。
“陈觉非——”她用气声念他的名字,手不自觉地沿着他喉间的弧线划过,“我没有很想亲你,但是那个姐姐说如果狗狗很乖,就要赏他一个亲亲,你今天也很乖,所以我也想亲亲你,行吗?”
漂亮又带着蛊惑的五官正对着她,让她即使滴酒未沾也感受到了脑袋的昏胀。
紧张地连续吞了好几次口水之后,睫毛像鸦羽般颤着,每一次低头,每一点距离的拉近,都像是像卡顿后的屏幕界面。
她能感觉到自己滚烫的鼻息,急速的心跳。
而后小心翼翼又蜻蜓点水地碰了碰他的唇。
冷峭寒风和柔水月色交缠,她和他也是。
是冰凉又柔软的触感,像冬天里吸吮的棉花糖一样。
短暂相贴又短暂分离。
她狼狈又慌乱地从他床上爬下来,后腰猛然撞上桌角。
“救救救命——”她搂着后腰,眼泪冒在眼角,龇牙咧嘴地叫唤,“好痛好痛好痛!”
这就是做坏事的代价吗?
疼痛过后,后知后觉的滔天心虚感终于弥漫了上来,于真意手指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唇,即使是短促的一个吻,她依然为之而惊喜。
今晚的夜色是薄荷柑橘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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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跑下楼,于真意撞见了从车上下来的钱敏和于岳民,于真意一个止步,差点撞上钱敏。
钱敏哎呦了一声:“干什么呢,看路呀。”
于真意怔怔看着钱敏,杏仁眼在黑夜中像一颗发亮的核桃,秀眉和嘴角微微耷拉着。
于岳民提着一盒国际饭店的蝴蝶酥和白脱司康饼,笑着调侃:“我们真真怎么一脸做了亏心事的样子。”
于真意想帮于岳民提东西,手刚一伸,连带着后腰疼。
“你怎么了?”钱敏问。
于真意张了张嘴:“爸,妈......”
我完蛋了,我做坏事了,我毁人清白了。
钱敏:“什么?”
于真意耷拉着肩膀:“算了算了,我没事。”
她跟在父母身后,从快递柜里拿过快递后往家里走。
于真意不记得自己买了什么东西,拆开之后才想起来。算了下时间,还早,她随意地放在一边,刚准备去洗漱,心底不知名的念头作祟,她重新把那个快递拆开,开始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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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叔和林姨是元旦第二天回来的。他们到鸳鸯巷的时候已经是正中午了,彼时陈觉非正从梦中艰难挣脱出来,他哈欠连连地走下楼,林雪拉着行李箱站在门口,一身短款冷驼色绑带羊绒大衣,下身搭了条黑色连衣裙,大波浪卷随意披散在胸前。
林雪正颐指气使地让陈江把行李搬下来,就听见后头的动静。
看见陈觉非,林雪红唇扬起:“Surprise,我的儿。”
对视三秒,陈觉非又打了一个哈欠,毫无多月不见父母的欣喜,他总有一种错觉,他妈好像昨天就回来了。
他从冰箱里拿出一袋牛奶,咬在嘴边:“好久不见,富婆。”
歪了歪脑袋,看见半个身子伏在后备箱的陈江,隔着老远,他仿佛都能看到陈江额头上沁出的薄汗:“爸,辛苦了。”
陈江把最后两个行李箱拿出来,长叹一声:“不辛苦,命苦。”
林雪和陈江回来,最高兴的就数钱敏和于岳民。钱敏拉着林雪说天说地,谈论过去一年的趣事。
于岳民把家里积了灰的麻将桌拿出来了。
冬日午后,四个人坐在麻将桌前打麻将,于真意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正要说话,陈觉非从门外走进来,他随意套了件黑色毛衣,玉佩随意地挂在了毛衣外,趿拉着步子,把困倦大剌剌地写在了脸上。
插兜在于真意身边坐下。
看见陈觉非,于真意那点心虚又涌了上来,嘴唇上的温度又一次在冬日里急剧飙升。
对上陈觉非的眼睛,于真意总觉得下一秒他就要和自己对话,赶紧转了个向,面向林雪,没话找话:“林姨,你们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怎么一来就开始打麻将啊?”
陈觉非不等林雪和陈江回答就主动说:“可能老外不会打麻将。”
林雪将卷发盘起,换了条束腰米色针织长裙,她一拍麻将桌,兴奋地说:“儿啊!你真的懂你娘!”
自懂事之日起,于真意就觉得林雪和钱敏这两个好姐妹属于两个极端,如果说她妈是外表凶狠张嘴嘤嘤嘤撒娇的类型,那林雪一定是那种能穿着旗袍扛着三叉戟下地插秧的人。
话题告一段落,四个人继续投身麻将事业。于真意在陈觉非旁边坐立难安,手指不停地在大腿上画着圈圈,又时不时瞥向陈觉非,目光落在他咬着吸管的唇上。
人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总是敏感。
陈觉非侧头:“嘴上有东西?”
嗯,有她的吻。
于真意:“你昨晚睡得好吗?”
陈觉非:“不好,头疼。”
陈觉非这辈子都不想再喝酒了,头疼喉咙哑,精神萎靡不振,喝酒害人。
不好?
拜托,她给了他一个香吻哎,居然还困扰了他的睡眠。
于真意觉得自己的脑回路和正常人的不太一样,比如现在,她完全不心虚了,脑海里想的东西通通汇成了一个结论——她亲了他,他居然睡得并不好。
她很不爽。
于真意拽了下他的玉佩:“手。”
陈觉非伸出手,于真意把磕好的瓜子壳丢在他手上,使唤道:“帮我扔掉。”
陈觉非沉默着叹了口气:“真麻烦啊你。”
于真意瞪大眼睛:“我腰受伤了!我上半身现在瘫痪了!”
钱敏打出一张八饼,一个眼刀飞来:“再胡说八道我让你下身也瘫痪。”
陈觉非起身,冬日午后的暖阳勾勒出他颀长身型。他把瓜子壳丢到垃圾桶里,边走边笑着调侃:“别啊姨,那我不得给她扔一辈子的瓜子壳了。”
于真意:“......”
哼!都欺负她!
晚上,一家人一起吃饭。几个大人要喝酒聊天,一聊就是很久,于真意和陈觉非坐在最外侧,准备一吃完饭就撤回房间里看电影。陈觉非早早就吃完了,他对大人的话题不感兴趣,刚要起身,于真意桌子底下的左手抓了抓他的衣摆,意思是等我会儿。
陈觉非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坐到沙发上看电视,手机在充电,他百无聊赖地操控起一旁的扫地机器人,手肘撑着大腿,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钱敏看了看他:“陈陈长得是真好看。”
于真意低头剥着虾,她也这么觉得。
于岳民接话:“以后也不知道便宜哪个小姑娘了。”
于真意把虾塞进嘴里,哼,他初吻已经是你女儿的了,这题没别的答案了,爹你就偷着乐吧。
林雪笑着说:“我大学同学知道我回来了,想着明天和我们一起吃顿饭,他一直说他女儿喜欢陈陈很久了。”
陈江疑惑:“那个小杨啊?”
林雪点点头。
陈江更疑惑了:“他和他女儿不就去年年初六的时候见过咱们陈陈一面吗?”
于真意要拿第二只虾的手一顿,见一面居然惦记了这么久?
她听见钱敏说:“现在的小姑娘这么主动啊?”
林雪:“现在的年轻人都很主动,哪像我们当时啊,那女生给男生递情书都算稀奇事了。”
钱敏:“对对对,我们上次去听音乐会,结束的时候一个小伙子给一个小姑娘告白,我挤进去凑热闹,结果发现是俩高中生,玫瑰花放在书包旁边,我都能看见里面的王后雄和五三。”
于岳民:“不过才见了陈陈一面就喜欢陈陈也正常,小伙子不就长了张让人一见钟情的脸吗?”
于真意冷笑。
钱敏:“陈陈不仅长得帅,头型也好看,我看很多小伙子哦,正面看长的是挺帅的,从侧面看后脑勺就像被削了一块。”
陈觉非这圆溜溜到堪称完美的后脑勺还是他在婴儿时期的时候,林雪辛辛苦苦大半年让他固定出来的,包括但不限于每隔半个小时观察一下他的睡姿。
幸好陈觉非不记得婴儿时期的事情,不然他肯定要被烦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