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2 / 2)

云雀 朝安 3914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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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枝低垂,月光匝地,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

这样的安静对林南来说一种折磨,仿佛头上悬着一把利刃,总担心它下一秒就掉落下来,又担心它其实不存在。

他犹豫半晌,终于轻声问章弘:“你是来找我的吗?你、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章弘神情淡漠,面部表情也吝于给予,仿佛又回到了跟林南最初认识的时候。他将头往后偏了偏:“我自然是陪祁总来的。”

祁遇白果然是在的。

林南想象后排有一道熟悉的深邃眼神正看着自己,登时觉得有些无所适从,左手拽了一下右手的卫衣袖子,拘谨地站在原地一步也没动。

他不知道这时自己应该怎么办,转头就走还是留在这里,心跟身体似乎是分离的。

章弘扫了他一眼,用极低的音量说:“你不用紧张,他睡着了。”

睡着了?

林南怔忡在原地,脸上全是意外的神情。他好像从没见过祁遇白在车上睡着的模样,那个人在他面前永远是强大淡然,除了上一次那一点点可以忽略不计的脆弱。

他身体不由自主地侧了过去,五根手指将袖子握在掌心,眼睛隔着玻璃往后排看。

距离不近,车里黑漆漆一团,隐约有一个轮廓。

“他……他来做什么?”林南的声音也更轻了。

距离上一次的不欢而散又是一个月过去,祁遇白没有再联系过他,也没有再见过他。他以为这一回两人终于在相互折磨之后走到了终点,如同一场马拉松,赛段再多,总有跑完的一天。

“听说你杀青了,来给你送束花,送完就走。”章弘淡漠地说。

林南被他的态度弄得有些尴尬,心里并不清楚自己哪里得罪了他,垂着眼睫不知说什么好。

“你可以现在叫醒他,或者直接离开,我会跟他说。”章弘说完这句,面无表情地背过了身。

以祁遇白的性格,如果自己现在选择上楼,他醒来后也不会再行纠缠。至于花,大约会出现在某一个垃圾桶中。

林南心中煎熬片刻,最终却慢慢弯下腰去,脸跟车窗离得很近,这才看清了车内的情形。

车内的人此刻正闭着眼睛,维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身上仍然是工作时的装束。他似乎睡得不太安稳,眉心微微往中间蹙。

才一个月没见,这个人似乎又清减许多,原本就棱角分明的五官此刻更加线条清晰,眼眶也有些深陷。

会不会有一点可能,他也并不好过?

视线下移,只见他搭在中央扶手箱上的左手手腕处缠着一段明显的绷带,从手掌中央一直缠到手腕上两寸。

林南一怔,直起腰来转身问章弘:“他的手怎么了?”

章弘回身看了他一会儿,像是在确认他的关切之情是真的,随后才道:“去旁边说吧。”

林南懵懂地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而行,走到离车尾三米远的一处树下,先是沉默了两分钟。偶有来往的路人也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这两个人,脚步匆匆地走过。

林南垂着眼眸盯着自己模糊的影子,等不及了,又问了遍:“祁总的手怎么了?”

“没怎么。”章弘的答案出乎意料,“用绷带包起来是为了让别人以为他的手受了伤。”

故意让别人以为他的手受了伤。林南更加疑惑不解,微张着唇转过头:“这……这是为什么?”

“他最近在吃的一种药有些副作用。”章弘平静地说,“左手会抖。用受伤的借口,免得别人深究。”

林南的眼中渐渐聚满惊讶,语气带了点着急:“吃药?什么药会有这样的副作用……”

“治疗心理障碍的药。”

章弘的语气云淡风轻,仿佛完全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林南却觉得这个词陌生极了,心脏倏地一跳,小心地问:“心理障碍?”

“嗯。”章弘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不远处的车尾,“应激障碍,有几年了。具体的我不方便讲,你自己问他吧。不过没什么不得了的,就像感冒了要吃感冒灵,咳嗽了要喝止咳糖浆一样,这个药没有其他特别的。”

同床共枕半载,却连他病了都不知道。林南忽然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祁遇白,如果不是今天恰巧撞上他睡着,也许自己仍然一无所知。

他面色微凝,心中疑团更盛,再也顾不得掩饰自己的关心,急切道:“应激障碍……是一种很严重的心理疾病吗?”

“我说了我不方便讲。”章弘眉头一皱,“你感兴趣可以查,或者直接问他。他愿意告诉你,自然就会告诉你。”

“愿意告诉我……”林南重复一遍,望了眼车尾,又低下头喃喃道,“他为什么之前不愿意告诉我?”

话一出口,林南突然记起那晚祁遇白所说的那句,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好起来。

“你以为人人都愿意在别人面前示弱?”章弘反问。

“可我不是别人,我们……”林南嗫喏道,“我们是最亲近的人……”

“越是亲近的人越难开口。”章弘的语气冷如寒冰,似乎腹中早已有无数句话,积压不住终于出口,“你不懂别人的难处,就不要指摘对方为什么不说。难道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生活得不容易?人活在这世上,谁没有一点为难和苦衷,你在扛,他更在扛。如果不是有他,光段染和谢绅就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哪有现在的一路顺遂?”

林南如遭雷击,被章弘强硬的言辞问得下不来台,指尖紧握在手心摇了摇头:“我没有这样以为……我知道祁、祁总帮过我很多,我心里是感——”

“不用多说。”章弘手掌一挥,“我只是想提醒你,如果你们今晚有机会谈话,请你不要再度刺激他,他的病不算重,并且正在好转。因为你的缘故他肯去看病,我作为他的朋友和下属很感谢,但你不是心理医生,不要打乱他治疗的节奏。”

“我……”林南神思钝滞,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右手松开袖子,用食指慢慢指着自己,“我刺激他?”

他正要接着问,章弘忽然间转过身体往车的方向走去。林南转头一看,祁遇白正开门下车。

两人四目相对,均是微微怔神。

祁遇白看了眼林南,很快朝章弘说了句话。只见章弘钻进驾驶座后两秒,车的后备厢就缓缓打开。祁遇白背对着林南弯腰拿出一个半人高的黑色礼盒,揭开盖子后用右手手臂托住整个盒身,慢慢走到了林南跟前。

“送你的,祝贺你顺利杀青。”

饱满淡雅的香槟玫瑰在鲜嫩滴翠的栀子叶中层层叠叠,前后错落有致,黄英与白色满天星衬底,外面用棕格纸与咖色丝带松松一系,即美妙又动人。

此刻林南却无心欣赏。他满心满脑都是章弘刚刚说的话,觉得冤枉,又觉得混乱。昏暗之中林南神情有几分迷惘地看着眼前的人,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辨认不清。

祁遇白见他并不伸手来接,低声问他:“不喜欢?”

林南的心脏像被一根发丝一样细的绳穿过,两头握在一个人的手里,摇晃,颤动。

等了片刻,祁遇白转头四顾,手里的花盒已经收回:“这里虽然僻静,难保就没有人拍。既然你不肯收下,那就上楼去吧。”

他语气洒脱,怎么听也不像得病的人。

“你怎么不用左手拿它?”林南看着他。

接着便无人说话,唯有微风、虫鸣和两道不甚明晰的呼吸。

片刻功夫后,祁遇白无可奈何地举起左手冲他笑了一下,“左手受了点伤,用起来不太方便。”

“什么伤?”林南追问。

男人显然没料到林南会如此不依不饶,问他:“关心我?”

林南鼻子蓦地一酸:“是我害你变成这样的吗?”

他会错了章弘的意,对应激障碍又全无了解,一知半解之下以为是自己刺激得祁遇白心病发作,吃了药变成这样。

祁遇白一顿:“跟你有什么关系。”

林南固执地望着他:“是不是我跟你吵架刺激的你……”

祁遇白眉头微拧,转头望了一眼已经坐进车内的章弘,又回过头来望着林南,“你又在乱想什么?”

“我才要问你怎么了?”

林南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长时间直视过祁遇白,此刻看着他的脸,眼眸渐渐潮湿起来。对方曾要求他们彼此坦诚,机会却一再错失。

也许是他们之前的气氛太奇怪,两米外一个中年男人牵着一条大型犬路过,颇为好奇地望了他们一眼。

祁遇白余光看见,下一秒便移动了一下位置,用身体将林南挡在里侧,命令他:“口罩戴好。”

林南却像没听见似的,口罩仍旧半挂在下巴上,五官全都露在外面。祁遇白无法可施,干脆亲自动手替他往上拉了拉,微一用力左手的动作便有些别扭。

“这件事我找时间再跟你说。”祁遇白的身影挡住了路灯大半的光,眉眼重新变得模糊不清,“你今天先上去。”

他深深看了林南一眼,正要转身离开,左手手腕却被人隔着绷带一把握住。

“我今晚就想知道。”隔了两秒,林南又添了一句:“行吗?”

祁遇白拗不过他,顿了片刻慢慢道:“好吧,我们去车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