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变得似一轮燃烧的太阳,生命微子如金色的水瀑从我们上方激泻而下,每个能量细胞都在滚烫发热,再没法保持实体,我俩的真身化为光焰,越过浅水区,进入内海,朝汪洋的深处潜去。我生出生命是于此时此地开始的动人滋味。冲击我们的生命微子变得更精致,彷如一波一波能淹没一切的洪峰,而一向将内外分隔的堤岸崩溃了,洪流直接涌入心灵的大地,我们的精神则不断往上提升。我们成为了汪洋,汪洋也成为了我们。
纵然值此生命所能攀上最深切动人的境界,两个不同生命体由爱的结合而体验爱的真谛的时刻,我仍没有忘记芙纪瑶的嘱咐,思想驻在美阿娜在我怀里死去那神伤魂断的刹那。那一刻的痛苦、悲伤像给锁定了,毫无保留地向芙纪瑶呈现。芙纪瑶对我的爱火也被引发,随着生命微子的冲击力不住增强,她的爱是没有止境的。倏忽间,那一直困扰着每一个人类,伴随生命而来的孤独感消失了,一切变得圆满具足。阳魂再不是影只形单,祂已和能匹敌祂的另一个生命体结合。
“轰!”我像爆炸开来似的,一时间失去了存在,当我回复意识,美阿娜正伏在我的怀抱里。
“为何我没有死呢?我不是喝下同样的毒酒吗?”
我软坐地上,呆看着她再没有半点生气的花容。一团异芒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无意识的举起右手,指节间出现一个奇怪的指环,我直觉到它是自过客星后一直失去踪影的梦还,却完全没法明白正发生着的任何事。因美阿娜之死而来的悲痛将我彻底击垮,脑袋一片空白。接着我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灵魂似和肉体断绝了关系,虚虚荡荡的,全无着落之所。
整个世界抖擞了,空气充满尖锐刺耳的啸叫,房屋剧烈摇动,蓦地一片煞白,然后我感觉到梦还。一切变成纯感觉的存在,再没有喜怒哀乐的情绪,隐隐间我记得曾发生过一些事,却像梦般模糊和遥远,也不知身在何处,唯一清晰的是梦还,虽然看不见它,却感觉到它,像以前般察觉到它灵性的存在,但是没法勾起和它交往的回忆,只知道它是我可信任的夥伴,记得它的名字。混混沌沌里,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自己的力量澎湃起来,回复了生机,脑筋变得灵活,记忆恢复,但再感觉不到梦还。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美阿娜死了!涌起的悲伤旋又被另一个意念压下去。我不是也死了吗?外空来的凶残敌人终于对圣土大举进攻,摧毁了圣土和其上的所有形式的生命,片土不留。但为何我仍可以存在?可以思考?最奇怪的是我的生命力变得更活泼强大,意识有如一股洪流,在某一奇异的空间或器皿内激荡着。美阿娜在哪里呢?如果死亡确如我现在的局面,那么,死亡压根儿不可怕。这个思想刚产生,下一刻,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已将我从某个突然出现的缺口喷射出去,我陷进虚无和黑暗。
我并不是孤独的,隐隐的我感觉到另一个冰寒诡异的生命体,但随着离开所处的空间,感觉一闪而逝。然后一切变得缓慢了,我的脑筋再不能正常运作,没法思考,只能勉强保持一点灵明,等待、等待,无休止的等待。
我和芙纪瑶仍在旋转着,周遭是无边无际的生命汪洋,但已停止继续深潜,生命从未如此完美无暇,如此生机洋溢。
芙纪瑶在我心灵的至深处道:“这是生命能到达的汪洋最深处,我们称之为海深,再深潜五十光年就是神秘的海源,生气之风正是在那里酝酿形成,然后破洋而出,吹拂到宇宙最遥远的角落。自你进入记忆的渊海,到现在足有一千二百个宇宙年。起始时我藉心灵的结合追随着你,经验你的经验,但当你的烙印溶入地母的生命体,我再没法捉摸你,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一千二百个宇宙年就这么过去了,在我只是眨眼的光景,如梦般的真切,又是那么虚幻。叹息道:“你是旁观者清,有什么发现呢?”
芙纪瑶温柔的道:“在奇连克仑以御神器摧毁圣土前一刻,梦还已将你的生命烙印和肉体分解,以你们的标准来说你立即死亡。但梦还牺牲了大量的灵力,不但保持了你烙印的完整,还令你避开奇连克仑透过御神器几近无有遗漏的侦察,随其他失去了烙印的生命精气进入御神器内。御神器就像个能收集所有生命水滴的神奇水瓶,而这个藏储在圣土死亡的人类所有精气的神器,成为他降服地母的关键。当地母在没戒心下接纳『子女』的精气,御神器趁机植进祂的生命中心去,控制了祂。不过他仍有一点点才成功,你是唯一漏网的烙印,亦使他差一点点才能彻底征服地母,未经全功。”
我道:“在我进入地母前,我感到与我在一起的还有另一个生物,肯定不是美阿娜。那是什么东西呢?”
芙纪瑶道:“那大有可能就是绝色,她就是御神器内的精灵,亦解释了她为何能盗取早一步自杀的美阿娜的生命形态和记忆。如她自己描述的,她的本原是一粒种子,只有透过吸取生命才能进化。当年你从高关星得到御神器,交到我手上,我便感觉御神器是由不同的植物精华巧妙合成,拥有奇异的灵力,与我修习的自然之法暗暗吻合。御神器是奇连克仑降服地母的神奇兵器,但没有生物清楚它的来历,究竟是奇连克仑为达到征服地母的目的而特别打制,又或是他长期拥有之物,没有人清楚。但如果绝色确是黑龙藏布创造的邪恶生命,那御神器既有可能来自黑龙藏布。至于确实的答案,就要由你来告诉我哩!”
我道:“我确已寻回失落了的完整片段,不过那感觉太庞大了,不是我现在的思感能容纳,似如一个支离破碎的梦境,恐怕要一段长时间方能整理为完整的图像。但有个清晰的记忆,就是植进候鸟晶胎的行动,是我自己的决定,地母亦因失去了我,失去了阳魂,变成乱闯乱撞的无主孤魂。”
芙纪瑶欣然道:“那我们的结合是有效的,且取得理想的成果。龙驮的大军正在生命星河的外空集结,我们须立即回去,准备迎战。”
我道:“我真的不舍得离开这里。女王啊!你要找寻的答案,找到了吗?”
芙纪瑶平静的道:“我已和你在生命汪洋纠缠热恋超过一千二百年,纵然不是你渴望的银河式男欢女爱,但你还可要我说什么呢?回去的时候到哩!”
我坐在隆达美亚宫前最高一级石阶处,遥观金色的汪洋,就是在那里,我和自美阿娜之后最深爱的女子缱绻缠绵超过一千二百个宇宙年,那是多么动人的经验。
离开汪洋后,直至此刻,美丽的女王回复了一贯的清冷自若,但我们均知道,我们的关系已彻底改变了,爱再不是单向的。可是为了应付横亘在河系边缘区的龙驮大帝和他宇宙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军团,我们必须克制和冷静,因为此战实是许胜不许败。
魔洞部已被击垮了,只剩下阿米佩斯王国仍有一拼之力,而生命星河正是最后一道防线。如果我们守不住,龙驮将成为宇宙的唯一霸主,其威势盖过了当年的奇连克仑。宇宙再没有能制衡他的力量。
奇连克仑是为了得到地母,龙驮如此苦心积虑又是为了什么呢?他清楚梦尊的宇宙秘密吗?我多么希望歌天能在这里和我并肩作战,还有大黑球。无论如何,我已决定和芙纪瑶并肩死战。我们和龙驮间,只有一方能生离生命星河。
我搜遍胸中所学的孙子兵法,仍找不到适合现时情况下运用的有效兵法,原因不但是我对龙驮一无所知,更因我不晓得阿米佩斯人的实力和战术,一切只能依赖女王。而这正是我最担心的,因为桑白水是熟悉女王的生物,他当年的败北,是因为在实力上不及女王。此次卷土重来,加上龙驮和他的大军,情况绝不乐观。
芙纪瑶神态优闲地出现我身旁,贴身坐下,香肩挨着我,轻描淡写的道:“十二个宇宙年前,龙驮开始朝我们推进,先锋部队现在离我们不到二万光年。”
我对她的主动亲热大感受宠若惊,道:“女王曾和他多次交手,对他有什么认识?”
芙纪瑶平静的道:“龙驮最令人惊惧的,是他似是无所不知、无远弗届的神游力量,魔洞部就是输在这方面上。当敌人对你一切行动了若指掌,魔洞部人以往出其不意的战术优势完全被扭转过来。以个体的力量论,帝国的人远不是魔洞部人的对手,可是在龙驮的遥控下,帝国军以压倒性的兵力,不怕牺牲的和魔洞部硬撼硬拼,只五十万个宇宙年魔洞部人便吃不消了,人数骤减至不足六十万。上参无念被逼离开魔宫,亲率魔军远征帝国的首都河系,与龙驮决战。”
“龙驮另一令人惊惧的力量,是能催生新一代拜廷邦人,使他们的天然分裂式的生育以倍数加速,不单兵源不绝,军力还不断递增,不怕损耗。这或许是他看中拜廷邦人的原因,没有生物比他更能发挥拜廷邦人的优点。”
我听得倒抽凉气,问道:“龙驮与上参无念的决战如何?”
芙纪瑶淡淡道:“战况是一面倒的进行,龙驮对上参无念的战术阵法洞悉无遗,打开始便压着魔军狂攻猛击,当魔军损折近半,龙驮单挑上参无念,要求一战定胜负。由于他们的决战在黑暗空间进行,过程无人知晓,结果是上参无念败走龙驮星河,魔军仓皇撤退,侥幸逃生的魔洞部人不到二十万,和亡国灭族没有多大的分别。”
我道:“只要上参无念仍有飞行魔洞这最后一着,他也未算全败。”
芙纪瑶道:“可以这么说。但当龙驮毁灭我们后,上参无念会有好日子过吗?”
我整道脊骨冰雪般寒冻。一个对你无所不知的敌人,什么战术战略均派不上用场,即使孙祖师爷复生,也无用兵之地。
芙纪瑶道:“我多次和龙驮交手,开始时几乎可以维持势均力敌,但当他的援兵源源不绝地加入战争,彼长我消下,便撑不住了。对着这么一个敌人,是没法凭战略取得优势的。失去晶玉星河后,我下令放弃所有河系,集中兵力到生命星河来,组成最后一道防线,是因为生命汪洋有禁制神游的奇异力量。只有在这里,我们或许可击败龙驮。我刚才按双方兵力作出战略推演,我们胜利的机率是二百五十三万分之一,但如果生命汪洋不能克制龙驮的神游力,我们将有败无胜。”
我沉声道:“有没有将我计算在内?”
芙纪瑶道:“没有!因为我没法掌握你的真正实力。我曾多次向龙驮挑战,他却不肯应战,大违他主动单挑上参无念的作风。现在我们的情况与你们银河人当年的情况很相似,在无计可施下被逼退守种族的发源地,为了保护汪洋,没有阿米佩斯人会退缩的,所以不是战胜,就是全体阵亡。”
我道:“龙驮的目标是夺取生命汪洋吗?”
芙纪瑶道:“他要取得生命汪洋,杀死我便成,在别的河系杀我会比在这里容易。他更想得到的是你,所以你甫抵生命星河,他的帝国军团便开始调动。”
我心中涌起莫名的愤慨,感觉就像当年圣土被毁前历史的重演,我和最深爱的女子坐看美丽哀艳的夕阳景色。不同的是现在的我拥有强大的反击力量,美阿娜换成了芙纪瑶,看的是宇宙奇景神秘的生命汪洋。我虽然未曾和龙驮正面对仗,但却不是没和他交手过,在堕落城便领教过他的智计手段,这么一个敌人,没有生物敢低估他。
我道:“我绝不会让龙驮伤害你,虽然说这样的话在现时情况下是没有意义的,但希望女王明白我的心意。”
芙纪瑶柔声道:“我怎会不明白你呢?但我也想告诉你,我不害怕死亡,能在这里终结生命,比宇宙其他任何地方更理想。若我真的逃不过死劫,你仍要坚强地活下去,你或许是宇宙唯一能击败龙驮的生物,为了我,为了宇宙万万亿亿的和平种族,你必须支持下去,不让龙驮夺去你的地母阳魂,否则宇宙势必沦陷在他的邪恶里。”
我的脑筋开始活跃,道:“我已失去美阿娜,绝不可再失去女王。答应我!假设能杀死龙驮,女王便委身下嫁我伏禹,我不单要阿米佩斯式的爱,还要银河式的爱。”
芙纪瑶“噗哧”一声地朝我瞧来,笑意盈盈的道:“你这银河人哩!脑袋是怎么样的构造,在这时候仍说这种话。在你们离开太阳系前,婚姻制度早已消失,而在六千多万年后,你竟来向我要求嫁娶,算哪码子的一回事?现在是适当的时候吗?”
我嘻皮笑脸道:“什么都好!我是想测试女王的反应,看是严词拒绝,还是像此刻般开开心心的欲拒还迎。哈!”
芙纪瑶清白的玉颊泛起两朵红晕,令她更是娇艳欲滴,耸耸香肩,道:“好吧!让我给你一个回覆。我不会因任何人杀死龙驮而嫁给他,只有伏禹是唯一的例外。”
我剧颤道:“女王……”
芙纪瑶的目光移往汪洋,呢喃道:“我时常在想。不论宇宙的生命进化至哪一个阶段,我们并不能真正的了解自己。终极的真理,也许并不存在于宇宙内或外的任何地方。所以你们银河人推崇的爱,只是一种自我欺骗的行为,偶尔激出生命的火花,转瞬又重归沉寂。可是当我在汪洋和你结合后,一切再不重要了,我融入你的地母阳魂中,你也融入我的生命里,若宇宙还有可称完美的东西,就该是我们那时的情况。生命从未如此自具自足,充满喜悦、生机和感觉,超越了生命的本身。如果这就是爱,我自问没法也不愿意拒绝你。你明白吗?”
我心神俱醉的道:“我爱你!”
芙纪瑶回应道:“我也爱你。这句话真的很难向你说出口来,但最终我还是说了,否则或许再没有机会。龙驮的帝国军队已潜往黑暗空间,在三个宇宙日内抵达战场,是布阵迎战的时候哩!”
我清醒过来,道:“我们唯一击垮帝国的方法,就是杀死龙驮,否则纵能小胜,最终也会因撑不住而败亡。”
芙纪瑶回复一贯的清冷离漠,道:“我会设法为你制造一个机会。龙驮对我们的实力一清二楚,独有你是他唯一臆测不到的变数,你的地母阳魂天然地不受他监察。但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当在某一情况下我必须牺牲你去换取最后的胜利,我会毫不犹豫的这般去做,顶多事后为你殉情,希望你能体谅我。”
我被她的话激起雄心壮志,道:“从我得知你们在生命星河布下最后防线的一刻,个人生死早置之度外。不过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终有一天宇宙会回复和平,建立新的理想秩序。哈!我和你也可以相宿相栖,日夜相伴,兴致到便来个阿米佩斯式的结合,或银河式颠鸾倒凤的性爱,又或两者同时进行。人生至此,还可以有什么苛求呢?”
芙纪瑶耳根都红透了,完全是人类女性的正常反应,长身而起,伸出纤美的玉手。我连忙随她起立,不解的看着她。她的模样可爱极了,先白我一眼,然后神态复常,一个拳头大小、多角形钻石般冰雪通透的玉晶出现在她摊开的手掌上方,缓缓滚动。
芙纪瑶道:“不和你瞎缠啦。你有什么感觉?”
我道:“很古怪!玉晶内藏有庞大的力量,且是活的力量,彷如有机的生命体。不过我不是因此而奇怪,令我产生古怪感觉是我对它有似曾相识的反应,但我肯定是第一次见到它。”
芙纪瑶淡淡道:“你有非常灵锐的触感。事实上你的确见过它,还和它有过接触。”
我愕然道:“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芙纪瑶道:“它就是阿米佩斯四大名器之一,排名犹在梦还之上。我们称之为玉精,是晶玉衍生出来的奇异生命体,等于晶玉的精灵,经我在生命汪洋长期培育,发展出它独特的生命形式,介乎植物和矿物之间。”
我好奇的问道:“我在什么地方见过它呢?”
芙纪瑶道:“在过去的十多个生气周期,它一直陪伴着我。在隆达美亚星上,它定居在海洋里。”
我呆了起来,不能置信的道:“它竟然是囚禁了哈儿哈儿十多万年的海藻?”
芙纪瑶微笑道:“那是它喜爱的一种生命形态,但若要说它最喜爱的,还是化为隆达美亚号的灵魂,因为它原本就是晶玉的精灵。”
说罢纤手轻挥,玉精往上升起,倏地射出千万道烈芒,照得隆达美亚宫似乎变成没有实质的影子。隆达美亚宫分解了,阶梯像倒流的瀑布般往上卷来,我们立足的台阶在旋转着,构成隆达美亚宫的晶玉分子在我们四周重组。整个过程快如电闪,下一刻我们已置身隆达美亚号空广的船舱内。女王坐驾旗舰的体积只有隆达美亚宫主殿的九分之一,但舰体分子排列紧密,几乎不可切割分解,且是活泼和充满生机的力量。我再没法视这艘神奇的太空战舰为死物。她不单是有机的生命体,且具备了灵魂。
芙纪瑶双目异芒大盛,语气却非常平静,道:“起航!”
长达三百地米,宽若八十地米,头尖尾宽,状如海豚,线条优美的超级飞舰,毫不费力的破空而去,速度眨眼间攀上百倍光速,开赴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