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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空房了么?”林夏抢步过去拿起听筒。

“抱歉,依然还是没有空房。今晚的晚宴会在半个小时之后在主宴会厅举行,主办方特意嘱咐我一定通知到两位,请准时参加。”

“哦!”林夏挂了电话,转身再看白起依然坐在窗边,目光深邃地看着窗外。

窗外的黄浦江滚滚入海,江面之上缓缓映出城市的灯光,像是站在高山上才能仰望到的银河。夜上海这才终于拉开羞涩的帷幕,露出她最美丽的脸。

和平饭店宴会厅,狂欢才刚刚开始。

这间大厅曾是上一位和平饭店的主人——犹太巨商沙逊爵士——用来召开盛大舞会的场所。从宽大的窗子向外望去,能看到浦东壮观的天际线,还能将黄浦江两岸的一切美景尽收眼底。最近二十年间,这里几经修缮,又一次重现了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极致奢华,经典的Art Deco装饰派艺术风格,水晶吊灯闪耀在高高的天花板上,能容纳五百人的枫木弹簧地板舞池,更是吸引人们来这里举办盛宴和鸡尾酒舞会。

今晚到场的都是国内外艺术界的名流,不是享誉盛名的画家就是眼光独到的收藏家。和普通的晚宴不同,这里的人们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散发着艺术气息,显得那么优雅独特。

林夏穿着一身黑色复古晚装,走进会场时吸引了不少男人的眼球。其实无论什么衣服,还是得合适的人穿出来,买再多香奈儿也掩盖不住某些官太太一身的俗气,而林夏从北京城的胡同大妞到社交名媛之间的切换,只需要一件看上去还可以的晚装和一双高仿的名牌鞋子而已。

而大部分女来宾的目光都停留在白起身上,因为白医生是那种放在男模中间也会一眼被人看到的男人……虽然他不会为这种场合特地打扮,依然还是那身黑色西装,黑领带。

“大哥,拜托你下次出席这种场合能别穿得这么像服务生么?”林夏边小声跟白起嘀咕着,边对向自己打招呼的来宾们报以微笑。

“我又不是只有小女生才喜欢的花美男。”白起一本正经地说,“黑与白才是永不落伍的时尚。”

“你长进了啊!”林夏惊讶道,“竟然都会用花美男这种词儿了!”

白起一时无语,正要走开时对面迎上来一个扎着马尾辫、穿着极为显眼的紫色礼服的矮胖子,活像一个会走路的紫薯……

“缪斯女神啊!缪斯女神啊!”紫薯惊叹着越过白起,走向林夏,“这位小姐的穿着和容貌,简直让爱神都黯淡无光!”

“还好啦……”林夏被人突如其来的恭维搞得有点害羞,捂着脸一阵傻笑。

“纯真无邪!纯真无邪的笑容!”紫薯一惊一乍的,“您难道是一位超模么?或者是天使降临了人间。”

“哪里啦哪里啦!”虽然有点跟不上节奏,但这不影响林夏幸福感爆棚,冲着白起一阵得意。白起冷冷地看了眼紫薯的后脑勺儿,眉间微微一动。如果换了别人,白起脸上的那些“微表情”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猜得到是什么意思。可这是林夏,从小被老爸训练记麻将牌,一双火眼已经 练得炉火纯青,而且和白起相处了那么久,这些表情她最熟悉了!

刚才那个表情的意思,分明就是鄙视!赤裸裸的鄙视!

夸本小姐的人你就要瞧不起是不是?本小姐还就跟他玩定了!让你看看什么才叫真正艺术家的品位。

“这位先生您是?”林夏绽放出一个不温不火的笑容,这是名媛们的标志微笑。

“画家,我是个画家!”紫薯兴奋地说,“我想请您和我一起创作,我们一定是本世纪最伟大的画家和模特组合。”

“是吗?我有那么好么?这话真想让有些人听一听呢!”林夏故意瞟着白起说。

画家先生这才注意到身边还站着另一个男人,他扭过身子扬着头看了看白起。

“服务生,帮我和这位小姐拿两杯香槟。”

白起眉尖一挑,杀气顿起!

我就说吧!林夏扑哧笑出了声,而画家却被白起的“死亡之瞪”吓到了。

“快去!”林夏在他背后冲白起比比画画,心说再不走的话白医生就要把这个可怜的傻帽儿活活解剖了。

白起面无表情地走开了,留下紫薯像条冰棍似的冻在原地。

“请问您是白起医生么?”说话的人是个欧洲面孔的年轻人,穿着昂贵考究的礼服,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

白起点点头。

“我是乔瑟夫,海因斯先生的私人秘书。”乔瑟夫深深鞠躬致意,“海因斯先生今晚身体不太舒服,委托我请您屈尊到他的套房会面。”

白起再度点头。

“请跟我来吧。”

乔瑟夫带领着白起,从大厅舞台后的阴暗的走廊出去,乘坐电梯直到饭店的顶层。走到走廊尽头的一间套房门前。

“请进。”乔瑟夫谦恭地开门,等他进去之后又将门从外面关上。

这是整座饭店最大的套房,沙逊总统套房,但却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么明亮舒适。因为房间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中只能见到窗外的江水映着城市冰冷的灯光,宛如刀刃割裂了时空,把喧闹和欢乐隔绝在那扇门的外面,阴冷而寂静,像个怪物藏身的洞窟,躲避着一切刺痛它的目光。

“很荣幸和您见面,白医生。”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壁炉前传来。

“海因斯先生?”白起冷冷地问。

“是的,我很抱歉和您这样见面。”海因斯点燃了壁炉的火,屋子里顿时明亮了很多。

风烛残年的老人坐在轮椅上,身上还穿着为今晚准备的礼服,丝绸绶带挂在前胸。虽然一直以来优渥的生活让他保养得比常人要好,但毕竟已经年近百岁,本该是淡金色的头发已经全白,皱纹在脸上堆垒如山,每一道都深如沟壑,如同时间的鞭角抽出的伤痕。

而他的双眼,落寞悲哀,像个一无所有的流浪者。

“我的介绍人说的没错,白医生的确是一位能让我惊叹的男人。”他的中文比乔瑟夫还要流利。

“怎么说?”白起问。

“因为你的眼神实在太无情了!”老人笑了,皱纹挤在一起时却有些悲凉,“你刚才是在用这段时间分析我的病情吧?”

白起默默点头。

“那你得到了些什么答案?”老人问。

“你虽然最近几十年保养得很好,但是各个器官还是有不同程度的老化,尤其是肝脏,可能与你年轻时酗酒的习惯有关。你的左膝关节做过一次手术,不过问题不大,只是一个小小的骨刺。你的肾结石应该是在前年排出体外的,现在已经又有了一颗,但是同样问题很小。你小时候曾经罹患脑瘫,坐过很多年的轮椅,虽然后来战胜了疾病,但是腿部肌肉依然发育得不是很好,只有正常人80%的力量……”

白起把一条条病症列出来,老人的脸上却是阵阵欣喜,听到最后像在听意大利歌剧一样叫好鼓掌。

“Bravo!Bravo!真的是太棒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兴奋,但是诚实地说,我很失望。”白起冷冷地说,“我需要一个能帮我画一幅画的人,可是你已经很久没有拿起过画笔了。”

“这又是从我身体的哪个器官看出来的?”老人说完仿佛很是懊恼,“应该是我的手吧,常年握住画笔的手哪里还会是这个样子?”

“你说错了,是你的双眼出卖了你。”白起一针见血,“只有死去的人才会有这种空洞的眼神,因为他们除了死亡一无所有。你的肉体还在苟延残喘,可你的心早已经死掉了。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握住充满色彩的画笔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托人找到我,也不知道你需要我做什么,但是我只能遗憾地告诉你,你现在对我没有价值了。”

耳边听得到壁炉里柴火噼啪的声音,但那火光却没有带来一丝丝温暖,房间里依然是那样阴冷。

海因斯像一个被戳穿罪行的犯人般沮丧,他犹豫了片刻缓缓说道:“白医生,你有没有时间听我这个死掉的人讲一个故事?”

“有关于什么?”

“关于我,也关于一幅画和一个女人。”老人驱动着轮椅走到酒柜前,为白起倒了满满一杯烈酒,殷切地递给白起。

白起看着老人恳求的眼神,漠然接过酒杯,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

“只有一杯酒的时间。”

“只是一杯酒的时间!”老人重重地点头,把轮椅摇回壁炉边,望着里面升腾的火焰淡淡出神,“这要从很久以前讲起,从我的家族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