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穆媄(2 / 2)

🎁美女直播

外面的世界究竟变成怎样,我都不关心。一个皇帝走了,另一个皇帝又来了,一个王朝死了,另一个国家又建立了。这些都跟我毫无关系。

我的每一天都像是一辈子那么漫长,因为我只做一件事,赶走那些企图要进来的人。

我在黑夜里游荡,于是我变成了黑夜。

“你的意思是说妖物是从痴念中生出来的咯?”林夏追问。

“那倒未必,但是但凡妖物,没有不痴的。”穆媄叹息,“通常人死如灯灭,你们所谓的鬼,都是那些不甘心的魂魄,怀着一颗痴心,滞留在天地间。我们这种东西是违背天道规则的,是异数,早晚都要灰飞烟灭。天道不会允许我们这种东西长久地存活在世间。”

“天道是什么鬼东西?”林夏又问。

“天地间不灭的规则,你看不到它也摸不到它,但它无时无刻不在起作用。诛灭妖物,可以有天劫、地劫和空劫三种大劫。”

“那你是遭了什么劫?”

“天劫来时,紫电盈空,纵然妖王亦为之沌灭,我这种无甚根基的妖物用不到天劫。”穆媄淡淡地笑笑,“我太弱小,还不至于能触动天道,天道不过是等我自生自灭罢了。如今是我的时限到了,生死铁则不可违,要救我,医生是没用的,唯有偷天之术!”

“这我倒不知道,我只是听说市里有位不同寻常的大夫,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去试试罢了。但你家白大夫的条件,对我来说真是太难了。”穆媄再度叹息。

“怎么每个人都以为那个谜样生物是我家的?”林夏也叹气,“他那个条件说来是很变态的。但你真的不愿把你最珍贵的东西给他么?还是你觉得自己没什么珍贵的东西?你竟然是这间屋子的屋灵,大不了把这间屋子给他呗。”

“这间屋子怎么会是我最珍贵的东西。”穆媄摇头,“夏姑娘你冰雪聪明,真猜不出我最在意的是什么?”

林夏愣了几秒钟,污染打了个寒战,恍然大悟。

穆媄刚才要她拆了这间屋子,把名贵的木材换钱供阿秀去读寄宿学校......她竟然是这间屋子的屋灵,等于是要拆掉她自己的遗骨去卖......所以她最在意的是......

“是阿秀啊。”穆媄轻声说。

林夏一时间泫然欲泣。

“我怎么舍得我的阿秀呢?”穆媄笑着说,“所以,不愿治病的其实是我啊。”

“阿秀是你的亲人?”林夏心说不至于啊,您都大明崇祯年间的人了.......莫非当了屋灵还能生小屋灵?那阿秀岂不是间小房子?犬舍什么的?

“不,他是人类。说起我们的相遇,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那天清晨,一对年轻夫妻带了个孩子来山里,孩子只有三四岁大,两只眼睛亮得让人讨厌。他们让孩子坐在这个院子的门槛上,给了他一袋糖,说你待在这里吃糖,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爸爸妈妈出去办点事,你吃完糖爸爸妈妈就回来接你了。

然后他们就走了,女的不停地回头,难得使劲地拉着她的手不让她回头。

这种事情我见得太多啦,他们要丢掉这个孩子,就像丢掉什么小猫小狗一样。我懒得管这种事,我的心早就麻木了。我就是觉得麻烦,一会儿这个讨厌的孩子找不到爸爸妈妈,没准会进屋来,会吵闹会哭喊。我还得费点心思吓唬吓唬他,这里是凶宅嘛,我是凶宅之灵,自然要让凶宅名副其实。

我满心都是恶意。

可孩子根本没有进门。他一直坐在门口,不哭也不闹,手里抱着那一大袋比自己还要高的糖果,一颗颗地剥开塞进嘴里。

我观察他很久,他一直在吃糖,一边吃一边眼巴巴地望着巷口。他好像很爱吃糖,吃完一颗再剥一颗,嘴边上全都沾满了糖渍。吃着吃着睡着了,睡醒过来继续吃。就这样从清晨吃到了午后,从午后吃到了黄昏,从黄昏一直吃到了夜幕降临。

最后斑斓的糖纸落叶般撒了一地,那袋糖里面只剩下一颗。

他坐在秋风里,拿着最后一颗糖,冷了很久,忽然留下泪来。

我想他明白了,他的父母不要他了,他是个没人需要的孩子。

那就哭吧哭吧,大声地哭出来吧,我好久没听人哭得撕心裂肺了,我好想听人哭啊。可他还没哭,我却心中一疼,我的痴心啊,它还没死呢,它叫我想起那孤独的十年里,我也是一直这样等着一个人来接我,以为世间还有人需要我,可我最终等来得是背叛。

我讨厌这种心情,决定要把孩子赶走。我现出枯槁得容貌,从身后拍了拍那孩子,我准备对他吼叫,吓得他哇哇大哭。

可他呆呆地看着我,不哭也不闹。

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人们被我吓的时候的反应,有的人会把恐惧变成愤怒,怒骂着逃走,有的人会大小便失禁,更多的人只会瞪大了眼睛鬼叫。但是,真正哭出来的很少。

他说姑姑你住在这里么?你能带我去找我爸爸妈妈么?我怕他们迷路了。

可我清楚地知道他已经猜出了事情的真相,他只是不愿意承认。

他没有被我吓到是因为他太悲伤了。这年龄的孩子大多会因为一块糖掉到地上而撒泼,却不会有如此真切的悲伤。不知道什么时候,倒是我先落下泪来。

鬼使神差的,我牵起他的手,领他进了院子。

第一夜他是在后院柴房里度过的,就像只刚刚到了新家的小猫,找到了令他感到最安全的角落。我没有去叫他,我想他渴了饿了,总会出来的。谁知道那一整天,柴房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想办法弄来了食物,放在他门口。结果有是一整夜过去了,东西还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

我忽然想到他爱吃糖,于是搞来一包糖果放在那里。到了下一次太阳升起的时候,糖果小时了。于是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会在门口放上一包糖果,隔天清晨那包糖肯定会消失不见。

就这样,我在门口一连放了七包糖果。这七天里,大门口没有一个人经过,他等的人再没有出现过。直到第八条清晨的阳光洒在柴房门口的时候,门开了。

男孩从黑洞洞的房间里走出来,浑身上下全是尘土,突发也黏在一起,看上去想是个刚从土里抛出来的娃娃。他慢慢靠近我,我没有动。我不是不想动,而是不能动,因为很久没有人真正向我走来过了。他伸出稚嫩的手,忽然紧紧拥抱了我,放肆地大哭。

他苦累了,就在我怀里睡着了。我盯着那张挂着泪痕的脸,看了很久。他睡得很香,仿佛从未睡过,双手抓紧了我的衣袖,就像是离巢的雏鸟,在泥泞里终于学会了飞翔,重新回到带着干草香味的小窝里。

这时间,终于有个痴儿和我相互依靠。

“所以阿秀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你要我把他给人,不如让我死了算了。”穆媄轻声说。

“原来是这样......”林夏黯然说。

“可遇见阿秀,是我成为妖物以来最美好的事情啊......”穆媄笑了,灿烂如樱花,“我还想求你一件事,无论最后结果怎样,都不要告诉阿秀我今天讲的故事,也不要告诉他我的身份,别让他知道自己叫姑姑的人是一个恶灵。有朝一日他长大了,还会记得那个当年收养他的体弱多病的姑姑,我就很满足了。”

“你哪里是恶灵啊......你是痴灵啊。”林夏黯然神伤。

“总之,就让这个谎言一直陪伴他吧。”穆媄望着灯火。

“我懂了。”林夏点头,“但我还会帮你想办法的!”

“晚安,你去西厢房睡吧,这屋阴气太重,你待久了不好。”穆媄背过身去,瘦弱的脊背微微起伏。

林夏在门口静静站了一会,抬头看了看那架已经弯曲的雕花木梁,因为潮湿的缘故仿佛就要滴水,就像是在低声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