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掰他的肩膀,掰不动,生着气想绕去他身后,可他立刻单手把她捞回来。
她咬着牙,眼泪汪汪,抓他的手臂非要绕去身后看,而他拦着她,握着她,非不让看。
两人一声不吭,在较劲。她乱抓乱拨,他冷静控制。
这次,他没有让她。
所以最终,她先崩溃,无声的眼泪终于爆发,大哭起来。其实,刚才她瞥了一眼,已经看到。背后全是血。玻璃片、木屑、铁片、枪管碎片……全扎在他身上,像刺猬。
想起他一路抱着她,担心她的腿伤不让她走路,那些碎片像全扎在她心里,疼得滴血,疼得无法呼吸。
她埋头在他怀里,哭得全身都在颤。
他低头,轻轻挨住她的脑袋,安抚地拍着她哭得汗湿的背:“又不会死掉,这有什么好哭的呢?”
她哭得更凶。
言格无奈地叹气,声音柔和:“我们甄意做什么事都很认真,百分百投入,哭鼻子也是。哭起来,什么话也不听,流眼泪像挤海绵。”
“哪有?”她嗡嗡地反驳,却被他说得哭不出来了。
很快,警察和救护车都赶到。安瑶、淮如和婴儿被救出。
甄意找来医生给言格检查,却见言格望着出口出神。“怎么了?”
“许莫。”言格脸色微白,“他还没出来。”
又等了一会儿,许莫出来了,抬在担架上,蒙着白布……
“是不是枪管爆炸伤到了关键部位?”甄意小声说,有些难受。想起许莫低着头流眼泪,“我的心很疼,为什么大家都不相信我”。
言格走过去,掀开白布,死后的许莫看上去格外苍白脆弱,样貌很俊秀,一点不像疯子。
他浑身湿透,一片刀隐没入胸口。
言格合上白布,后退几步,看着许莫被抬走。夜里的风更大了,吹着他额前的头发张扬地飞舞,露出白皙饱满的额头。
良久,他回头看了一眼,隔着很远的距离,可还是看得清楚。
他的车上,没有人了。
子弹把甄意的小腿灼出血洞,好在没伤到骨头。止血上药后,她不管护士阻拦,也不管走一步就像踩在刀尖上,拄着拐杖去看言格。
手术室的灯亮着,椅子上坐着几个中年男士女士,在低低交谈。个个低调矜贵,气质不凡,是言家的亲戚。
言母起身走来甄意身边。甄意紧张,浅浅地笑:“阿姨好。”
想自我介绍,对方已点头:“你好。”看上去和煦,却不可亲近,“甄意小姐,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您请说。”
“不要再接近并伤害我的儿子了。”
她平和的话像一耳光。甄意面红:“这次的事不是我故意……”
“只是这次?甄意小姐,你是个优秀的女孩,我相信你爱言格。如果不是你,我们家会有两个言栩,因为你,言格才成了现在的样子。这点,我要感谢你。”
甄意胸口沉沉地起伏,知道后面会有一个然而。
“你热烈,灿烂,可这样燃烧热情的方式不适合言格。为了接近你,靠近你,他一次次挑战极限。他过得很痛苦。”
甄意呼吸稍滞,窘迫之后,摇头:“阿姨,您可能不信,但和言格一起时,我能感受到他的心情。就算他不说话,不动作,不看我,我也能感到他是开心的。因为如此我才不放手。如果他觉得我带给他的不是快乐,而是痛苦,让他自己和我说,我会立刻离开,绝不回头。”
她弯腰鞠躬,抬起头,不卑不亢。
言母神色莫测。手术室门开,甄意立刻上去。
病床上,言格脸色惨白如纸,浓眉深深蹙着,脸上全是汗,像刚受过一番酷刑。
甄意心疼得发麻,问:“没用麻醉吗?”
言母也低声质问:“怎么回事?”
医生赶紧道:“离头部太近,他不肯用麻醉。”
甄意看他脸色白过床单,湿漉漉跟水里捞出来似的,疼得心肝在颤。
仿佛感觉到她的目光,他缓缓睁开眼,眸子清黑澄澈,并没多余的情绪。像是累到极致,有些空。盯她看了几秒,他缓缓闭上眼睛,干燥苍白的嘴唇动了动,说:“还好,没伤到骨头。”却是说她的腿伤。
甄意不吭声,眼睛湿了。
似乎想起什么,他再度睁开眼睛,虚弱地看着她,手伸出来,无力而冰凉,摸索着握住她的手。终于安心,他沉沉地合上眼眸。
言母站着原地,忽然想起十二年前,那天,言格的家庭老师带他出去散步。回来后,言格忽然说不想接受家庭教育了,想上学。他指指单肩包上老师别上去的深中徽章,说了四个字:“这个学校。”
她很惊讶,想问清楚,但言格不解释,转身走了。她跟过去。
正值傍晚,山里下了雨。雨水顺着古老的屋檐哗哗流,院子里的芭蕉叶子噼里啪啦响。
少年言栩坐在阁楼前的木阶上,望着一串串雨线把天空分割。
少年言格坐去他身边,也望着天空和雨线,两个一模一样单薄年轻的背影。
少年们没作声,仰着头,望着流光溢彩的雨天,看了一个小时的雨。
雨停的时候,言格说:
“言栩,我遇到一个女孩,
她从天而降,像一颗彩色的太阳。”
到了下午,言格醒了。睁开眼睛,感觉到手心她温热的鼻息,痒痒的。
阳光洒进病房,他低眸一看,她的脸歪在他手掌里,呼呼地睡着。她的脸颊异常柔软,这次他没有克制,指尖轻轻碰了碰,触感细腻而熟悉。他心跳微乱。
她立刻醒来,声音急切:“你醒啦!”
病房里的亲属全看过来,言格开口:“请出去吧,我想换衣服。”他缓缓坐起,掀被下床。其他人往外走,甄意也起身。
“你去哪儿?”言格问。
“诶?”甄意回头,他的意思是她留下?
病房陷入静谧。甄意坐去他身边,因为他突然的亲昵有点儿紧张,一紧张就胡言乱语:“你要我给你换衣服啊?要是我忍不住乱摸……”
话音未落,肩膀一沉。
她瞬间闭嘴,讷讷地望着天,咽了咽嗓子。片刻前,他将头靠在她的肩膀。
无声无息,好安静啊。唔,是想把人支开,和她单独相处吗?
风从窗户边吹过,呼呼的。她听见自己的心在跳,咚,咚,很有力。唔,这种时候,不说话么?
她缓缓地眨了眨眼睛,嗯,不说就不说吧。
有只鸟儿落在窗台上,啾啾叫了两声,蹦跶一两下,又飞走了。甄意扭头,他连嘴唇都是白的。可表情依然淡宁,合着眼,靠在她肩上。
痛成那样,看上去也是没有关系的样子。
甄意心疼死了。
他累了,她也累了,所以,借着受伤在医院治疗的工夫,先什么也不管,就这样彼此依靠,让身体和心灵都休息一会儿吧。
时光在病房里缓缓流淌,她微微歪头,靠向他的脑袋,他发梢软软的,摩挲着她的脸颊,亲昵又温馨。
正要合眼,却听言格说:“甄意,帮我换下衣服。”
平静的心情一下搅乱,她瞪着他,虽然有所克制,但眼睛里分明在闪光。
言格坐起身,轻声道,“手臂发麻了,等不到恢复知觉再换,又不想让护士帮忙。”
“换衣服去哪里?”
“警署。林涵的事,淮如估计已连夜审讯完。你是重要的证人,警察或许在来请你的路上。还有许莫的死。”
甄意锁上门,从言家人带来的行李箱里翻出衬衫和休闲裤。帮他脱了上衣,背后一整片纱布叫她难受,嘴上却故作轻松:“还好没伤到脸,不然就不好看了。”
他也不知为何,问:“不好看了,你会介意吗?”
她微微一愣,转而问:“我如果介意,你会难过吗?”
他不作声。
她小心翼翼给他套上衬衫,系纽扣时,莫名心绪不稳,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手指若有似无沿着他的胸膛一路往下,游到腹部,已然心猿意马,钻进去,在他的腹肌上抚摸。
言格:“……”
她抬头见他极轻地抿抿唇,像隐忍什么,踮起脚,质问:“对我不满?”
“没有。”他默默地摇头,“有点儿痒。”
“噢,抱歉。”甄意在他腹肌上挠挠,可热心了。言格:“……”
她摸够了,给他穿好上衣,蹲下去脱裤子时,言格叫她:“等一下,这个不用……”
话没说完,甄意麻利地把裤子扒下来,没有防备地发现,他从手术台下来,没穿内裤。
甄意抓着裤子,蹲在他腿间,近距离盯着,鼻尖全是男性荷尔蒙的气味。
“……看够了吗?”
她脸皮厚厚的:“可以摸一下吗?”
“……不可以。”
“真小气。”她打商量,“你给我摸一下,我也脱了裤子给你摸。”
“……”言格的脸微微泛红。她一句话,给他带了太多的回忆,比如第一次在衣柜里,他托着她软嘟嘟的小臀……他不动声色地深呼吸,让自己冷静。
甄意自认还是矜持的,感叹居然抵抗住了诱惑,转身去找内裤。
言格声音不大,微窘:“我自己……”
甄意一个眼神让他闭了嘴。给他穿好,她终究觉得不摸不痛快,盯着鼓鼓的内裤看了一眼,好心地说:“好像有点儿挤哦,我帮你顺顺。”
言格一愣,惊愕地后退。
没想到甄意揪住他的内裤,小手灵巧地钻进去,拨来拨去摆正了,又抓了抓才念念不舍地抽出手来。
言格浑身僵硬,十分紧张地贴着墙,呼吸不稳,耳朵根都红了起来,像透明的玛瑙。
记忆不受控制回到那个夏天燥热而狭小的空间里,她坐在他腿上,柔软地抵着他,仿佛连在一起。她箍着他的脖子不松手,像要哭。贴在一起的肌肤黏热湿滑,似乎是汗水,又似乎是别的。
太热了。汗水迷蒙了双眼。那个下午是荒废的,也是惊艳的……
言格用力摁了摁眉心。
……
甄意和言格走出病房,司瑰还有几个警察在外边等着。他们是绑架案的重要证人。
“你们受了枪伤,所以没第一时间询问,但案情严重,也等不到你们伤好。”司瑰眼睛红红的,很肿,不知哭了多少次。
“我们正准备去警署。”
上车时,司瑰轻声对甄意说:“你记得林涵是怎么死的吗?”
甄意点点头:“淮如人呢?”
“被她的律师带走了。”司瑰有些咬牙切齿,“杨姿。”
甄意倒没料到:“你们没审问她?”
“审了,从凌晨三点一直到早上九点。几个组的人都一晚没睡,但,”司瑰别过头去,腮帮子一直在颤,“她说是许莫逼迫的,不是故意杀人。甄意,是这样吗?”
甄意沉默下去,良久,点点头:“是这样。”
“如果她遇到一个好律师,或许……”司瑰哽咽,连发声都困难,“甄意,或许她真被逼无奈,但只要想到林涵死时的样子,我就想一枪杀了她!”
去到警署,尹铎也在。
林涵的惨死震惊全国,也颠覆了K城执法系统,杨姿把淮如带走的那一刻,尹铎他们就准备起诉。可虽然K城法制史上没有受胁迫杀人的案例,但相似法律体系的英美出现过,有位受胁迫杀人的被控者最终连二级谋杀的罪名都没有,无罪释放。
根据K城案例法的特点,这次,陪审团和法官可能会参考国外的相似案例。
甄意接受问讯时,把当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警方,结果是,和淮如描述的一样。她没有撒谎。
甄意走出审讯室时,外边一排警察,眼睛全是红的。
尹铎很久不语,最后对甄意说:“今天凌晨,他们冲进地下室,林涵被绑在那里,据说是站着,嘴上贴着胶带,心口被挖空了。司瑰说,他睁着眼睛。”
甄意的心像被刀狠狠地戳,抬头看,尹铎眼睛也湿了:“甄意,虽然说这句话不恰当,可这里每个警察都想给淮如终身监禁。但很可能她连坐牢都不会。”
这点,甄意明白。她低下头:“抱歉,我刚才说的都是我知道的。别的没有了。”
“我知道。”尹铎吸一口气,“只是,一个普通人即使是自救,又怎能毫不手软地把一个活人的心挖出来!”
甄意蹙眉。尹铎问:“你处罚期满了,没去拿律师执照?”
甄意一愣:“最近太忙。”
“去拿吧。”尹铎道,“如果刑事案败诉,希望你和你的同僚能帮林涵的家人打民事诉讼。”
甄意沉闷地坐着,易洋在她身边拨弄录影带,给她看淮如受审的录像。淮如一直在哭,非常懦弱害怕。易洋叹气:“警察们死了同僚,都恨她,但公审时,民众会站在她这边。她给人的感觉也是受害者。”
甄意隐隐担忧。抬头,见安瑶也来了。杀死许莫的人是她,来接受调查。
甄意跟着易洋进聆讯室。有些奇怪,凌晨的厂房外,言栩在她视线里晃了下。自那之后就再也不见。言格做手术,安瑶来警署,言栩都不在。
安瑶披着头发,弯眉杏眼,皓齿红唇,典型的古典美女。她一如既往的平静,嗓音清淡,不徐不疾描述着那天发生的事:
“……小豆丁很乖,没有哭,我抱起小豆丁往外逃。走廊里都是蜡烛,光线不好。经过那个房间,我朝里望,很暗,我想淮如被绑着,要去救她。走到门口,撞见淮如,她说她挣脱了胶带,只有许莫在里面。她要去逃命,我把小豆丁给她,自己去找许莫。”
“你为什么没跑?”
“绑架过程中,他没伤害过我,和他说话也说得通。感觉他不是一个残忍的人。”安瑶垂下眼睛,神色落寞。
“什么叫说话说得通?”
“一开始他要杀小豆丁,我说孩子心太小,他放弃了,也没因此丢弃他,而是把他照顾起来。”
“怎么照顾?”司瑰问,“孩子不是要喝奶水吗?”
“他给他喝的血。”
司瑰愣了。
“动物生血。”安瑶说,“后来他把昏迷的警官和甄意带来,我怕他伤害甄意,说她是我们科室的护士。他就把甄意带去休息,说抱歉打了她的头,要请她吃东西补充营养。”
司瑰道:“你进去房间,后来呢?”
“房间很暗,我到处找许莫。他在柜子后,肚子在流血,我不知道伤势如何,应该不重,他站得起来。我扶他走了几步,他见淮如不见了,忽然变脸,抓着薄刀抵在我喉咙上,”安瑶深深蹙眉,“出门时走过水池,他滑了一下,我想逃,他扑过来抓我,我抓住他的手抵抗,也不知怎么,刀扎进了他胸口。我太害怕,就跑了。”
司瑰问:“他的反应?”
安瑶摁着太阳穴,艰难地想:“他后退一步,倒在门边的传送带上。”
司瑰看出她欲言又止,追问:“他怎么了?”
“他哭了。”
“哭了?”
“嗯。没哭出声,但我看见他流泪了。他说……”安瑶痛苦地捂住眼睛。
“说什么?”
“他说:安医生,我的心,又疼了。”
不知为何,甄意的心,也疼了。想起许莫坐在手术台前,揪着胸口呜咽:“我生病了,为什么没有一个医生能救我?”她恨许莫害死林警官,可又觉得他的悲剧分明可以避免。
但这句话并没引起他人的共鸣,几位警察脸色冷漠,同僚的惨死让他们对许莫没有一丝同情,更不想了解他杀人的原因。他最终落得的定义,是变态的吃生杀人狂。传出去变成吃人杀人魔也说不定。
司瑰没别的问题了:“安医生,可以接受我们的测谎吗?”
“可以。”
甄意戳戳言格的手背,低声问:“安瑶算是自卫杀人吧?”
言格凝着眉,所有所思:“目前算是。”
给安瑶做测谎的是季阳。面对测谎仪,她并不紧张。季阳问了几个基本的问题,安瑶的回答清一色的简短,考虑时间也不长不短,一切拿捏得恰到好处。仪器上,各种图像和数据都没问题。
“许莫经常去找你,你有没有想过有什么不对?”
“什么不对?”
“没想过他有妄想症?”
“没有。”摇头,图谱仪一切正常。
季阳细化问题:“你给他检查过几次?”
“五次左右。”
“他没问题,还继续来找你?”
“对。”数据显示一切正常。
“一个人没有病却频繁来找你,你不认为他有问题?”
安瑶迟疑:“有一点。”
“什么?”
“我以为他喜欢我。”
这个答案让季阳停了一秒,着实是他没料到却非常合情理的答案。“你以为他喜欢你?”
“对。”心跳正常,表情正常。
“你喜欢他?”
“不喜欢。”极浅地皱眉,补充一句,“因为我和我的未婚夫就是这么认识的,所以对他不反感。”
接下来的问题转移到被绑架之后的事,她的回答依旧没问题。
最后的问题关于自卫杀人。“你回房间是想检查许莫的状况,把他救出去?”
“对。”一切正常。
“你找到他,而他拿你当人质?”
“对。”接下来关于她伤到许莫的细节,回答和之前也没有出入。
季阳有把所有问题打乱顺序问一遍,安瑶始终平稳,测谎仪就像一直在休息,任何参数都正常。
甄意抠抠言格的手心,言格低头,她瘪瘪嘴,做口型:“他没有你厉害。”表情很嘚瑟,很自豪,更骄傲。言格想:她还真是护短。
季阳转身对言格做手势,意思是有没有要问的。
言格摇头。
安瑶做完测谎,出来和言格说了几句话,大意讲后天便是婚礼,她下午要回深城。
甄意立在大门口,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问:“言栩回深城为婚礼做准备了吧?”
“嗯,”他淡淡应答,“我下午也回深城。”
甄意望住他,目光灼灼。
“你要一起吗?”
“当然一起。”甄意不满,“我们以后会是一家人,嫂子不参加弟弟和弟妹的婚礼,像话吗?”
“……”言格不经意松了一下领口,呼吸有些困难。
他默默走了一会儿,忽而问:“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有些人能躲过测谎仪的测谎?”
“记得。”甄意想想,“像宋依,她人格分裂,不知道自己杀了人。”
“那是精神病人。有部分正常人或者接受特殊训练,或者心理足够强硬,或者情感足够冷漠,都能躲避测谎仪。”
甄意一愣:“你的意思是?”
“她撒谎了。”
甄意仔细想,安瑶回答的问题并没有矛盾:“你为什么不在测谎仪上问她?”
言格没作声,想起言栩对他说:“哥,请不要分析我。”他的意思其实是:请不要分析安瑶。
出了警署,甄意接到卞谦的电话,说她的处罚期满,希望她早日回去工作。她考虑后,最终去把律师执照取回来。
走出大楼时,阳光灿烂,她心里却一片阴霾。她立在阶梯上,上网搜索,论坛里很多人在讨论淮如杀警案。有投票“如果你是淮如,在凶手威逼性命的情况下,会杀死他人吗?”
41%的人选择可能会;42%的人选择不知道;明确说不会的只有3%。
甄意用力揉揉眉心,头疼。淮如和林涵,安瑶和许莫的案子会在十几天后审理,到时甄意可能会做证。
准备下台阶,却见杨姿走上来。两人见面聊了几句,杨姿说:“淮如也可怜,莫名其妙被神经病绑走,为活命杀了本来就快要死的警察,算自卫,现在却摊上官司。”
甄意不太舒服,道:“不管她是主动还是被逼,杀人就是杀人。”
“但她没有选择,是正当目的。”杨姿争辩,“相信你看过媒体报道,舆论同情淮如。甄意,你是受益者,如果淮如没杀林涵,你下场怎样?”
甄意觉得,离开事务所后,和杨姿说不到一处去了。心情不好地走下台阶,郁闷憋屈的表情全写在脸上。
言格给她开车门时,说:“你想留下吗?”
“什么?”
“我感觉,你想留下和尹检控官一起打官司。”他温淡地说。
甄意心一磕,她的确有一点儿小心思,但:“我也不想错过言栩和安瑶的婚礼。安瑶她……”她那么爱言栩,爱到一个朋友也没有。且她是孤儿,亲戚也没有。
“只耽搁一天,没关系。婚礼过后,我立刻回来。熬夜准备做证和案子。”
两人的伤都没好,司机开车。
过关后,汽车并未往市中心去,而是绕向海边,行驶在一条宽阔的悬海公路上,一边绿树成荫,一边碧海蓝天。落日时分,海上流光溢彩,日落之景美得惊心动魄。
开阔的视野,自然的美景,让甄意烦闷的思绪渐渐被海风吹去,心情平静下去。长的公路到了尽头,汽车转个弯绕上山,海洋悬浮在绿树之外。
南方的山林翠绿而新嫩,山里繁花盛开,姹紫嫣红,蔷薇花如瀑布铺满山坡,黄色雏菊像小动物般簇簇拥挤,白色泡桐在绿树映衬下像晶莹剔透的艺术品。
山中美景太令人神往,甄意趴在窗口东张西望,心情一度度好起来。不自觉微叹:“回深城也就一两个小时,可这么多年回来不超过五次。”
言格始终看着她,看她一开始神色蔫蔫,渐渐趴在窗边吹风,后来伸手抓风,再后来脸上有了笑容。他这才稍稍安心,靠进座位里缓缓闭上眼睛,是真的累了。
还好她天生就有迅速自我疗伤的本领。其实,早就想带她来。迟了八年。
又过约半小时,远方连绵的山林里出现一道绵长的蜿蜒秀美的瀑布,水雾缭绕。
绿树成荫,繁花盛开,一座古老的南方园林隐匿其中。隐约可见亭台楼阁,在落日余晖中宁谧秀美,像温柔婉约的古代美人儿,不可方物。
“你从小住这里?”她兴奋地问。
“嗯。”他不咸不淡的。
晚霞从玻璃窗透进来,琉璃般洒落在他脸上,稀世俊美。甄意忽地想,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称之为地灵人杰;只有这种地方蕴育出来的人,才会如此安然清宁,尘世不扰其心。
甄意心里激动,继而又忐忑:“会见到你的很多长辈吧?”
“嗯。”他淡淡的,怕她紧张,安慰道,“别说奇怪的话就行。”
她觉得不符实:“我哪里会说奇怪的话?”
她还真是不自知啊,言格斟酌半刻:“不要开那种玩笑。”
“哪种?”
“比如看见水果就说:香蕉真好,自己带套。女人都喜欢香蕉。”
甄意微窘,这种话她的确说过,可,“我会在这种场合说吗?”
“我只是看你紧张,想让你放松一下。”
“不说还好。一说更紧张。”甄意瘪嘴。
言格目光又挪过来,见她皱着眉,是真紧张,心里柔软下来,轻轻道:“明天才会见到,到时你跟在我身边就好,不需要说什么,交给我。”
前方的绿树间出现一道久远如古物的大门,门自动打开,车下的路变成青石板。
四周出现木栏小道,小桥流水,清雅古居,一路皆是绿树繁花,偶尔露出一角屋檐,一串风铃,抑或是一道古风画的门角……
车最终停靠下来,天已经黑了。言格带她进了一处庭院,门口两人守着,恭敬地鞠躬。
入口一道白玉嵌宣纸屏风,水墨画着清明唱晚,画中游子颇有魏晋洒脱淡然之遗风。绕过屏风,是一处安静的中式庭院,铺着青石板,清凉而厚重,走上去润润的,脚步声被大地温吞地吸收。
有处石缝里长出一两株蒲公英,黄色的小花,白色的羽毛,生机勃勃。
瀑布离这儿不远,走到哪儿都可以看见潺潺流水,水晶般剔透。庭院西侧有细细的涌泉。风一吹,院子里水汽腾腾,像烟雨画。
主屋是一座两层的楼,木窗露台,藤椅石阶,兰花纸灯亮着微弱的光。暮色中,遗世而矜贵。角落里有一丛竹子,几只蓝色的鸟儿在上边蹦蹦跳跳荡秋千。
露台旁种着一株枇杷树,淡黄色的枇杷胖嘟嘟地挤在一起。
园中每一物,即便花盆架子也是精雕细琢,或镂空着画样,或彩绘着古迹。偏偏看上去毫无奢靡之风。这里,美得低调而冷静。
进了正屋,开门是客厅,花梨木沙发外壁内嵌松木色软垫靠背,清淡雅致;靠近窗户有座煮茶台,还有不知哪个朝代的美人榻。
客厅很大,隔着两道拱月门,一边是书房。桌上一台黑色笔记本电脑,几本黑色的纸质笔记本,几个黑色木制笔筒,整洁而清净。另一边则是洗手间和一道木制楼梯。
言格进门第一件事便是洗手。
甄意靠在门边,洗手间里都是淡淡的沉香,洗手的莲花台是水蓝色珐琅,墙上挂着古风装饰。这样清幽淡雅的洗手间,只怕五星级酒店都比不上。
“我们在这里等言栩他们?”
“他们不来。”
“那来这儿做什么?”
言格正拿毛巾擦手,转眸看她一眼,道:“我住这里。”
“真的?”她瞪大眼睛。这处古色古香的地方因是他的成长之地,而变得格外亲切起来。
她望向那道楼梯:“上边该不是你的卧室?”
“嗯。”
她来了兴趣:“我可以上去看看吗?”
“到晚饭时间了。”
她笑眯眯,善解人意又体贴:“好吧。”又说,“我今晚可以睡这上边吗?”
“……”言格说,“西厢有客房。”
甄意不满:“对你来说,我只是客?”
“……”还真……“不是。”
“那我为什么要睡客房?”
一贯如此,她总是一堆歪理,分明逻辑不通,他却无法反驳。他低头擦手,不说话。
甄意懒懒地靠在门边:“言格,我知道你喜欢我。虽然你不说,但我已经发现。”
他安静几秒,打开水龙头……再度洗手。
甄意怡然自得,抱着手歪着头,吃吃地笑,语气嘚瑟得欠扁:“我知道你喜欢我,啧啧啧,不是一般的喜欢,简直喜欢得不得了呐——你肯带我回家,其实认定了我是言栩的嫂子。呀,你想和我结婚。”
言格一声不吭,乳白色的灯光下,面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
某人小人得志般张狂:“既然如此,你还不主动把我搞定?不然哪天我被别的男人拐跑,你就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吧。”
言格眼瞳深了一度,说:“你不会。”
“……”她笑容敛了,有几秒没作声。夜里很安静,外边有鸟儿啾啾地叫,里面水龙头的水哗哗地流。
“是,我不会。”声音里没了轻松,透着极淡的委屈,“你就是知道我不会,知道我对你死心塌地,所以才对我无所谓。”
她一扭身子,别过头去了。
言格微怔,有点儿恼自己。她好不容易撇开K城的烦心事回深城,好不容易心情好一点儿,他又惹她了。
“甄意,”他关掉水龙头,轻轻地说,“我没有觉得无所谓。”
她不听,耷拉着头,很沮丧。
言格没想自己一句话就让她兴致全败,顿时有些无措,想起她说自己无趣。他碰碰她的手背:“甄意,我没有。你不要生气。”
她声音里带了哭腔:“我已经生气。”
一听她呜咽的声音,他愈发不知所措,心里很紧张,可嘴上只会笨拙地重复:“甄意,你别生气。”
“那你亲我一下。”她大发慈悲地松口。
言格脸微红,思考一秒,缓缓倾身,偏着头凑近她,很轻很轻碰一下她的嘴唇。柔柔的软软的,呼吸很温热。
甄意心在颤,美好而微妙,嘴上却不饶他:“我说的是深吻。”
言格一愣,脸上的红色爬上了耳朵。
这时,宁静的园林里传来暮鼓声,一声一声,在暮霭中浓重而绵长,仿佛从远古传来。
“这是什么?”
“晚餐时间。”
“那快走吧。”
言格“嗯”一声,片刻前紧张怦怦的心跳平息下去。其实已做好准备,此刻的心情说不清是庆幸还是遗憾。
出了门绕上长廊,夜晚的风从篱笆上吹来,带着金银花的淡香,清冽而纯净。
“言格,你欠我一个深吻,记好啦!”
“……嗯。”他沉默一会儿,问,“甄意。”
“嗯?”
“刚才你其实没有生气吧。”
“哈哈。反正你欠我一个深吻。”
庭院一角有座小塔楼,屋檐的辟邪风铃在风里叮叮作响,阁楼上亮着灯。“那里是什么?”
“放旧物的。”他简短地说,见她还在张望,拉她的手臂,“走吧。”把她推去前边,自己却忍不住回头,望一眼上边的阁楼。
在夜里,那样明亮,像太阳。
他的太阳,在那里。
水榭楼阁上,荷叶清香,芦苇飘荡。到餐厅时,其他人也刚到。并没有叔伯辈的亲戚,只有他们一小家。
甄意见到了言格的爸爸,一身青衫,儒雅英俊。他对甄意很客气,但明显没有多喜欢。
甄意一开始还努力和叔叔阿姨说话,终究招架不过他们太过礼貌而不亲近的态度,渐渐就不开口了,有些失落,呆呆地看佣人布菜。
家里今天吃素,清蒸竹笋,凉拌黄瓜,香芹百合……一道道色香味俱全,她却没了胃口。
言母趁布菜的间隙和安瑶说起婚礼,不自觉就显露出对安瑶的喜爱。说他们的缘分是天注定。甄意想起安瑶说,言栩小时候就见过她,但她不太记得。如此一想,真是奇妙的缘分。
言母说起后天的婚礼细节,登堂、三拜、沃盥、解缨结发、执手……
甄意听得入迷,愈发期待。可听着听着,看言母对安瑶无微不至的关心,她有点儿泛酸。
低下头去,觉得空前的陌生无助。言格从桌子下伸过手来,掌心温热,覆住她的小手。
她蒙蒙地扭头,他另一只手起筷,各种菜往她碗里夹:“多吃点。腿伤还没好,本该多休息,我却非让你来,抱歉。”
甄意感动极了,心里幸福漫溢。
言格平时话极少,一开口,父母也明白,问候甄意的伤势,她倒也不受冷落。
吃完饭,言家父母去陪爷爷奶奶泡茶去了。言格和言栩则照例去露台上吹风,下围棋。
甄意看不懂,就坐在栏杆边上看安瑶泡茶。婚礼那天,安瑶要亲自泡茶给公婆,到时言家大大小小的亲戚都会看着,茶艺是新媳妇最直观的品艺,一步都不能错。
夜风里,水雾袅袅,茶香淡淡,含着清润的围棋落子声,让人心都安宁下去。
甄意看着安瑶筛茶,好奇:“你和言栩小时候怎么认识的?他为什么叫你如笙,是小名?”
安瑶没来得及回答,甄意的手机铃声打破沉默。放下电话后,甄意说:“安瑶,你不用那么自责了。”
“怎么?”她正用心烫茶叶。
“警方之前给你定的自卫杀人。现在法医鉴定,刀刺进许莫胸口。离心脏很近,但刚好错过,只差几毫米。”
“哦。”安瑶悉心地烫茶杯。
“司瑰让我告诉你,许莫不是死于你刺进去的刀片,而是溺水。你的自卫行为并没杀死人。”
叮咚一声清脆,言栩手中的棋子坠落棋盘上。
言格把砸开的棋子一个个摆回原位,抬眸看言栩一眼,眸光很深,问:“怎么了?”
言栩不吭声。
甄意没多想,安慰安瑶:“别那么多心理负担。”
安瑶专注盯着煮水器,煮久了泡的茶不好喝。她静心下去,沏出一杯晶晶亮的茶,捧去给言栩。
言格看着棋盘,淡淡地说:“你知道许莫有病。”这个“你”,是安瑶。
安瑶茶杯里的水轻轻晃荡一下。有风吹,露台边一树月桂花轻轻摇摆,一片雪白柔软的花瓣落进茶杯,漾起涟漪。言栩垂着眸,像静止的。
“季阳问你,许莫找你看病时,你有没有察觉他有什么不对。”
安瑶把杯里的茶倒了,重新沏:“我和言栩就是这么认识,所以误以为许莫喜欢我,借机接近,因而没怀疑他精神有问题。”
“逻辑上没问题,情理说不通。”言格仍在下棋。
而安瑶背着身,仍在煮茶。像两个世外高手。“我对外人的事,向来漠不关心,没迎合,也没心思拒绝。”
“如果没有言栩,你的确会这样。”言格长指捡棋盘上的棋子,道,“但有言栩,就不一样。”甄意蓦然明白:有的女人即使有固定的关系,也会接受其他男人的爱慕,但安瑶不会。
“你太喜欢言栩,因为他,和所有男人保持距离,工作中有同事病人接近,哪怕只露出一点好意,你都明确拒绝。”言格平静道,“绑架你后,许莫对你并没有表现出别的心思。你不是会自作多情的人。你对男人很迟钝,本就没有误解许莫。”
安瑶静静往茶杯里倒茶,晶莹的茶水流在轻颤。
“你知道许莫不停找你是因为心理出了问题,换言之,你早知道许莫有妄想症。”
甄意惊讶地盯着安瑶,可她只是再度捧起茶杯,送去言栩面前。
言栩抬手接过,轻轻捏住,说:“她不想招麻烦。仅此而已。”
安瑶站在言栩身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言栩:“许茜的死已经给如笙留下阴影,如果这次大家怪她没早点意识到许莫的心理问题,她会承受不了。”
言格抬眸,看着言栩。同样清秀的脸孔,同样澄澈而深邃的黑眸。
露台上,风铃轻响。
言格收回目光,不徐不疾地收捡棋子,道:“那幸好,安瑶的刀刚好从许莫的心脏擦过,没有正中要害。不然,即使是自卫杀人,她心里也肯定过意不去。……警方怎么说?”后一句是问甄意。
甄意头皮发麻,道:“说可能他从传送带上滚下,跌进水池里淹死。这样,安瑶算是间接导致。但……”
言格接过话去,语调清扬:“但他们不排除安瑶进一步把许莫溺死的可能,对吧?”
甄意没吱声。如果是这样,性质会改变。许莫被刺,已没有威胁能力,就不再是自卫。
明月皎洁,一片安静。
如果有朝一日,这个男人要是把谁当敌人,对方只怕绝对无处遁形,死相极惨。甄意轻声说:“警察明天想请安瑶配合调查,或者他们过来。”
“让他们过来吧。如笙要准备婚礼,没有时间。”言栩寂静地喝完杯中的茶,起身,拉起安瑶走了。
甄意和言格步行回去。路上,甄意默不作声,几次偷瞄,可夜色里,看不清言格的表情。
穿过篱笆上的月牙门,甄意望见那座塔楼,岔开话题和心情:“是你的楼?”
“嗯。”
“我想上去看看,好不好?”
言格稍稍犹豫:“去吧。”
塔楼里燃着沉香,一楼简洁干净,没有家具,只有木壁上淡雅清净的装饰,窗台上摆着一只白玉细颈花瓶,里边插朵红山花,像苗条害羞的美人。
沿木梯往上,二楼是书房,清幽洁净。上去三楼,还是书房,却与第二层不同。
窗前一张书桌,摆放着笔墨纸砚,四壁的书架从地板到天空,摆满了书。清一色放着一模一样的黑色线订本,大小薄厚全一样。只有这一种。
甄意莫名觉得自己回去了古代,在某位史学家的书斋里。
“这些书怎么都一样?”甄意抬手想拿一本,却莫名敬畏,不敢触碰。转头看言格,他也有些紧张,她甚至可以听见他不太稳定的呼吸声。
他极轻地蹙眉,似乎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终于,他走去窗边:“这里的书是有顺序的。”他抬手,忽然,一个声音穿透寂静的树梢和夜色,凄厉地传来:“哥!!!”
甄意一惊,不敢相信这样撕心般的喊声来自言栩。
赶去言栩那边,他的庭院里,好几个黑衣男人守在古老的房门口。安瑶坐在门口的石阶上,表情空洞,像死了一样。这么多人,院子里却静得没有半点声响。
房门开。安瑶立刻回望,言母,几位黑衣人和提着药箱的医生走出。没有言栩的身影。
言格上前夺过药箱,摔在地上,针管药瓶药片全摔出来。甄意没见过言格如此,惊住。
夜色中,他的侧脸冰冷得可怕,拳头紧握着,手背上青筋绷起:“你给他打催眠剂了?”
“必要的时候也会对你这么做。”言母绝美的脸上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看了甄意一眼,“言格,想保护你想保护的人,就别做我不允许你做的事。和以前一样,为了保护你们,我可以伤害任何人,包括你们的爱人。”
甄意脊背发凉;言格侧脸苍白,受伤的肩膀上开始渗血,伤口裂开了。
言母走下台阶,在安瑶旁边停下,表情比夜风还冷,再也没了和善婆婆的样子:“警察半小时内到。安瑶,你知道怎么做。”
或许是快到初秋,夜里的风竟有凉意,沁进皮肤里叫人战栗。山涧古园林里灯光朦胧,从天上看,像幽林里浮着银河。这星河一角的静谧院落里,只有风吹驱邪铃丁零作响,像久远而上古的梵唱。
言格立在青石院落中央,肩头的血一点点渗开,清俊的脸在夜色里白得像纸。
言母着一件黑白撞色长裙,气质绝伦。她手中拿着一小沓纸,走到言格对面,看一眼他的伤口,又看一眼医生。一个眼神便叫医生紧张,立刻去看言格的伤势。
“走开。”他冷冷地说。医生便不再上前。
甄意眼睛又要泛红。“言格……”她低低地唤他,心疼又难过。上前一步,试探地去捉他的手。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片刻前,他周身散发着不可靠近的冰凉气质,听出她言语中的惶恐和忐忑,便敛下去。
他转眸过来,看她几秒,终究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让医生给他重新处理伤口。
言母看着甄意,神色莫测。她跟在言格身旁,紧张兮兮,不停地小声叮嘱:“医生,你轻点儿啊。”
言母扭头看安瑶:“一开始,言栩就拦截了调查你的人,你小时候做过的事便隐瞒下去。可我都知道。因他如此费尽心思,我不想拆穿,就装作不知。每个人都会犯错,改正就好。但这次……”言母手中的纸张扔到她面前,“你接近言栩究竟是什么目的?刚才他说的话你都听到,你把他变成了什么鬼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