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执迷(2 / 2)

寒山纪 看长亭晚 9037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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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曦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你后悔了吗?”

墨凐吃力地按住肩上伤口,眼中光芒涣散,如风中之烛,渐归于一点微星:“不,我不后悔。哪怕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去做。”

身后再无声息,林间雾气随风聚来散去,墨凐望着远处的水流与月光道:“这是梦吗?”

说完她想回头看身后人一眼,却被一只手按住了后背。昏暗中卫曦道:“别忘了你曾许下的誓言,破誓于心境有大碍。只要你不看我,就不算破誓。”

墨凐静了一瞬,终于明白这并非是梦,道:“我当然记得我说的话,离开北冥之后的日日夜夜我都记得……只是我没想到,原来你也没有忘记。”她忽地笑了笑道:“不过现在我就要死了,就算回头看你一眼,应该也算不得违背誓言。”

卫曦道:“你不会死。”

“你又为我算了一卦么?”墨凐只觉得心口一阵抽搐,忍着痛说,“这次你算到了什么?我不知道我身上还有什么东西值得让你千里迢迢来此地见我……无论什么,你想要都拿去罢。”

卫曦轻叹一声,把灯盏放在她身旁,道:“我什么也不要。法阵已修复完毕,再过些日子,我就要进白塔了。”

墨凐了然:“你是来与我告别的?”

水流在她脚边恰好积了一方小小的水洼,借着光向水中看去,卫曦身影倒映在水上,脸庞皎洁如月,一如往昔所见。

卫曦轻声道:“有人曾告诉过我,受了别人心意,应当所有回报。”

“什么心意?”墨凐身躯颤抖起来,心中浮现起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道:“你……”

卫曦却不让她把话说完,道:“若此间事了,你无处可归,不如回北冥去吧。”

洛元秋走近时正好听到这一句,便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向前。方才谭一行走后,她一时兴起在水中捞了半天鱼,没想到连鱼的影子都没看见,这才放下袖子想起卫曦与墨凐来。

依她所见,这本是她们二人之间的私事,旁人还是少掺和为好。纵使如她这般天生迟钝的人,也能从这对师徒不同寻常的关系中察觉到些许耐人寻味的东西,如此以来,她更是敬而远之。

但卫曦入林后久久未出,她不得不亲身一探究竟,没想到却听见二人交谈,当真是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如果师妹在就好了,洛元秋不止一次这么想,她的办法总是要比自己多。

卫曦立刻回头看了她一眼,道:“她受了伤,你身上可有带着伤药?”

洛元秋发觉气氛不对,很想马上走到一边去,只恨自己不会钻洞,不能瞬间消失在树林里。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她见树后坐着一人,而卫曦的那盏灯就放在她身边,便走过去站到光中。

墨凐面色因失血过多显得格外苍白,洛元秋半蹲在她面前,打量了她片刻,解开包袱放在地上,取了清水调配药粉。

她漫不经心道:“还认得我吗?”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墨凐眉目间充满疑惑,随即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你也是古越遗民。”

洛元秋微微点头,干脆利落地帮她上药,道:“虽然你不曾拜我为师,但还是走上了修行的路,也算是殊途同归了。适才我听你们说话——你也要同我们一道回北冥了吗?”

墨凐盯着她看一会儿,可惜气势不足,洛元秋不但不为所动,甚至顶着那冰冷的目光还能分出心来,在绑布条的时候打了个漂亮的结。

洛元秋当着她的面很想问问这个梦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自己又何时才会与师妹重逢?但卫曦就在一旁,让她突然想起景澜之前说的话,不能惊醒做梦的人,只好隐晦道:“有些事一旦错过就再无转机,你要想好了。”

墨凐没有说话,洛元秋收拾好包袱起身,忍不住向墨凐身后又看了一眼,卫曦静静站在灯盏光芒照不到的地方,像是一个沉默的倒影。洛元秋有些不太明白,这二人何以会分别,又为何转眼之间形同陌路。但她知道这世上许多事无需深究,于是这念头转瞬即逝,她背对着二人走到水流旁,对着青苔上或深或浅的月光兀自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墨凐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在这静夜中份外清晰:“不,我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要去做。正如你要守护白塔,我亦有我的责任。”

良久卫曦道:“我明白。”

其实早在二人寻找墨凐的路上,洛元秋就曾向卫曦提议过,如果真想扭转墨凐的命数,不如干脆把她带回北冥,以免她在复国的道路上越走越偏。而卫曦却说哪怕把一切合盘托出,墨凐也一定不会离开。

果然又被她言中了,洛元秋强忍着好奇没有回头,心想这斗渊阁的术数难道真的如此灵验,宋天衢只学得残篇断章都能为人看相,且十拿九稳,鲜少出错,无怪卫曦能数次断定墨凐的际遇。想到这里,她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上来。

远处山林忽然有火光掠过,忽明忽暗,很快由远及近,向着此处奔来。洛元秋警惕起来,墨凐原本昏然欲睡,见到这光也一阵振奋,道:“是我的部下,他们来找我了。”

洛元秋本想再问问墨凐愿不愿脱身离开,卫曦却像看出了她的念头,微微一笑,对墨凐道:“时候到了,我们也该走了,这盏灯就留给你吧。”

墨凐呼吸一顿,面颊因烧热而有了些血色。她迟缓地点了点头,极轻道:“等回到北冥,我们还像从前一样。你放心,我不会违背誓言去见你……只要知道你就在那里,就算再也不相见也无妨。”

洛元秋以为卫曦不会回答,没想到卫曦离开前却道:“我为你算了一卦,你此番劫难皆因执念而起,如若你能放下执念,看破生死,便能真正冲破这场生关死劫。死过一次的人,往事尽可翻篇。我答应你,只要你能活下来,我会在明宫等你。”

墨凐黯淡的眼中骤然一亮,她掌心撑地,似乎想要回头,最终也只是再度看向水面。

夜风拂过林间,层层涟漪轻荡,唯有破碎的月光在水中晃动。

.

白塔下。

洛元秋检查完法阵之后,看着阵眼上空荡荡的石台,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那原本放着的是什么,疑惑道:“你把那盏灯送给了墨凐,那法阵要怎么办?”

卫曦神情淡淡,自从见了墨凐回来后她眼中的疲惫更甚于前,道:“不急,那不是还有一盏。缺了一盏暂且不碍事。”

洛元秋问:“还有什么东西能压在阵眼上的?”

卫曦道:“斗渊阁里还保留着岳师制灯的手札,仿造一盏新的也还来得及。”

洛元秋沉默片刻,肃然起敬:“你不是符师吗,没想到你居然还会炼器。”

卫曦道:“我当然不会,你手中的剑是折断后重铸的,我以为你会。”

“……”洛元秋道,“可我只会画符,不会炼器。”

卫曦笑道:“好罢,听说炼器也不算很难,那就一起学罢。”

洛元秋无言以对,道:“怎么就不难了?若是做个飞镖暗器当然不算难,但你看这灯,它像是寻常人能做得出来的吗?”

卫曦悠然道:“你不是寻常人,我也不是,不试上一试如何知道能不能行得通呢?”

洛元秋很快被她说服,两人前往斗渊阁翻阅前人手札,准备仿造一盏新的灯放在法阵中。

洛元秋起初信心满满,在斗渊阁呆了数月,炸毁了不知第几个器炉后,连卫曦也必须承认,她确实不太适合做除了画符以外的其他事。

于是她从斗渊阁取出一件法器,让洛元秋去六州十八地采集日月星光、雷火电闪,待其相融相合之后,注入灯盏中以作灯芯。

洛元秋早听过北冥六州十八地的种种传闻,但都比不上亲身而往所见到的一切来得震撼人心。

入海七千里,传说中的六州本是漂浮汪洋之上的一片广阔土地,物产丰饶,奇珍众多,由神人所治。在经历了天地分崩离析之变后分为六座岛屿,其中以蓬莱、瀛洲、方丈、流波四岛为世人所知,另两座则漂浮在海上不知所踪。

据古越人所记载,这两座岛一名岱屿一名员峤。岱屿处于冥海之上,浪谲波诡,后随浪潮流向极北之地,沉入海中。相传岛中生有月树,百年一开一谢,花为月华之精,华光明灿,莹然生辉,落地即失。而员峤则在冥墟,岛上山如利刃,蕴育着雷火风芒,地势险恶难测,去者少有归还。

饶是洛元秋在这数年间见惯海上波涛,也差点被惊涛骇浪吞噬,葬身鱼腹。若是没有卫曦借给她的巨龟引路,也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找到这两座岛屿。

至于那十八地,更是在人烟罕至的绝险之处。它们是十八座散落在海中的小岛,随意分布在大海中一片静流里,远望如夜空中的星子。那静流看似寻常,却连最轻的羽毛都无法承载,只有在无月无光的夜晚,水流会短暂降下数丈,露出水中的石墩,让人得已进入此地。

洛元秋穿梭在这些地方寻觅星光时,无意中抬头向天幕看了一眼,没想到竟看到了极为奇异的景象。只见漫天繁星向东南坠去,新的星辰从漆黑的大海中升起。古越人称之为星落,这往往昭示着人世间将迎来巨变。因星辰皆有定位,轻易不会变动,每当群星更迭的时候,便预示着往昔因果重新清算,世间万象即将开始新的一轮循环。

洛元秋看不出新升起的星辰有什么变化,但她注意到在天穹东北方有颗极亮的星辰忽然变得黯淡,与它相对的是一颗小星——如果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它的存在,但此刻它却渐渐亮了起来,向着天空高处升去。

当时她并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但这一幕却深深印在了脑海中。时过境迁后,她回想起那一夜,才明白其中所隐藏的含义。

在海上漂流了近一年,洛元秋终于收集完重铸灯盏所需的几种光芒,携带法器重返斗渊阁。

再见到卫曦,洛元秋发现她似乎又变得虚弱了许多,猜测或许是重新铸造灯盏殊为不易,便不曾去深究细想。

卫曦将法器中的光芒灌入灯盏中,又刻上符文,使其能运转自如,如此又耗去数月。等到一年中月光最为明亮,能彻底照亮海底的那日,洛元秋取出旧灯盏点亮,与新灯盏一同放入阵眼中,准备开启白塔。

洛元秋手按在祭坛上,召出青光,那光几经收束,逐渐凝结成一柄古朴的剑形。卫曦也放下那枚珠子,紫光在她掌中幻化成一把长弓的模样。

卫曦道:“做好准备,剑与你的神魂相连,在开启白塔之时你的神魂亦会随之离体,万不可掉以轻心,只需静守心神于一念,便能回到躯体之中。”

洛元秋点点头,盘膝坐在祭坛下。卫曦在她额头上轻轻一点,洛元秋只觉得身体骤然一轻,不受控制地向上飘去,仿若乘风而起。月光下云雾涌来缓缓包围了白塔,海水翻腾,一时只听海浪咆哮声如雷鸣,灯盏柔和的光芒水纹般向外扩散,形成一道银白色的光幕。刹那间祭坛四周出现了无数影子,朝着塔身叩拜祈求。有一人排众而出,双手捧着什么,朝塔下走去。

那些人的面容都十分模糊,洛元秋道:“这些人是……”

卫曦道:“尘世间的幻影,沉醉于昔日的荣光中,故而流连于此不肯离去。”

无数景象纷沓而至,走马灯般在洛元秋眼前飞快闪过。刹那间一片寂静,祭坛上两件神兵仿佛受到感应,青紫光芒化为一道光束,直向白塔奔去!

清脆的破裂声传来,仿佛寒冰层层碎裂,继而云雾都朝着一个方向涌去。洛元秋忍不住屏住呼吸,发现那浑如一体的洁白塔身多出了一道缝隙。

什么也没有发生,那缝隙向两侧扩张,渐渐出现如门洞大小的入口,无论是猜想中的幻象还是鬼影都不存在。洛元秋刚想开口,却听见悠长的钟声从高处响起,一声未绝另一声又接连落下,如海潮般络绎不绝,四方海幕亦为之震荡!

海眼中风暴聚集,电光雷霆亦随之降下。只见清透的水流从高处落下,却是静无声息。洛元秋曾听景澜说过,世间的海水与天上星河皆汇聚于此,一同落入这无穷无尽的海眼之中。若是有人不慎掉了下去,将会在下坠的过程中渐渐老去,及至身死魂消,也永无到底的一天。

“时候到了。”卫曦仰望着高处,风雷响震声伴随着洪钟声而至。她眼中映着漫天雷霆,道:“这盏新铸的灯留给你,我会带着旧的进塔。”

看着她向阵眼走去,洛元秋忽觉异样,那灯盏光芒中竟有一丝赤色,随后光色骤然一变化为血红,血泼般从阵眼向四周蔓延,很快覆盖了整座法阵!

月光也被彻底遮盖住了,入目仿佛尽被鲜血浸透。那围绕在白塔四周的影子在红光下转为白骨骷髅,发出梦呓般的呢喃声,一双双骨手高举而起,不断向祭坛伸来,像要索取着什么。

祭坛下传来诡异的笑声,血光凝结出一道人影,他踩过万千骨手,仿佛行走在连绵不绝的海浪之上,面带得色,注视着卫曦道:“我还以为你真的已经修炼得无情无欲什么也不在乎了,没想到你为了强行更改那人的命数倾尽全力。你明明已经心魔缠身,还敢把愈心灯送了出去,真是愚蠢极致!”

“你口口声声劝旁人要放下执念,到底是谁放不下,这算不算是另一种因果循环?”

卫曦身周血雾涌动,胸口被一道白光所贯穿,她道:“原来你早就挣脱开了禁制,只是为了等待今日。”

“也是你自顾无暇,否则怎么会如此轻易的被我瞒了过去?”卫钧手持一物扔在地上,是柄断剑,在断裂之处闪烁着如淬毒般的幽蓝丝光。他冷冷道:“此物是我特地为你而准备的,你一定想不到吧,铸造它的所需之物,便是取自你躯壳中的灰烬!”

卫钧说完狂妄一笑,身形一闪掠至祭坛前,向天张开手臂。登时电光如龙劈向法阵,那盏新铸的灯上蓦然裂开,光点如萤火飞溢而出,向白塔中涌去。

阵眼中失去了一盏灯,平衡被破坏,力量不断外泄,法阵开始变得摇摇欲坠。卫钧见状笑道:“你不是最擅占算,不如现在也为自己算上一卦。”GgDown8

洛元秋听他一说,才明白卫曦是为了救墨凐才变得这般虚弱,原来扭转命数并非如她所言的那般轻描淡写。她见卫钧伸手拿起祭坛上的珠子,弓影瞬间消失,立刻上前想要夺回,却忘了此时自己不过是离体的神魂,还未回到躯壳中,霎时抓了个空,整个人穿过了祭坛,什么也触碰不到。

她不由急切起来,几次扑向双目紧闭的躯壳扑去,却屡试屡败,越是焦急越无法让神魂回到身体中。

洛元秋心急如焚:“他拿走了弓!怎么办,我回不去了!”

卫曦几不可察地向她摇了摇头,泰然自若道:“我的命倒用不着去算,早已成定局,而你就不一样了。”

她似乎并不在意伤势,随手凭空一拈,从那盏旧灯中取了一缕光束在手,道:“都说人死前的卜算最为准确,你想不想知道你的结局又待如何?”

那光仿若流动的水,在她掌心上分散相融,那一刻洛元秋真切感受到了因果之间那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时间仿佛就此停止,卫曦像托起那团光,不知她看见了什么,竟露出惊讶的神色,继而笑道:“原来如此,早一步晚一步,都是殊途同归。你苦苦挣扎,妄图避死求生,最终也只是在日影下苟延残喘,无法摆脱这无休止的轮回。”

卫钧神情阴晴不定,握住珠子缓缓道:“别再装神弄鬼了,没了这灯盏,我看你怎么对付白塔里的那些虚妄幻象!你不是一直想结束这一切吗,我毁了你的躯壳,正好送你一程。只要你神魂消亡,我就能立刻摆脱誓约的牵制……”

他的眼中现出贪婪之色,“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如此美妙,只要我想,权势与财富顷刻间便能牢牢握在手中。我耗费苦心修行可不是为了在这废墟中白白等死的!也罢,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会明白长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身后的影子渐渐扭曲成了妖异古怪的形状,如同一个巨大的茧,有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即将冲破束缚。

“哦?”卫曦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不动声色道:“何以见得呢?”

言罢她挥手一甩,光芒收拢,刹那间如利箭疾射而出。卫钧转身去夺祭坛上的长剑,不料刚一触碰到青光就立刻被剑意所伤,惊怒之余才发现祭坛侧方尚有一人在,凭空抽出一柄血剑朝洛元秋斩去!

洛元秋感觉青光像在呼唤自己,下意识上前把它握在了手中,瞬时天旋地转,神魂归位,在卫钧剑锋逼至眼前时召回青光剑,剑啸声中青光暴涨,一剑横扫而过将血剑震裂!

洛元秋怒喝道:“滚出去!”

这一剑去势未消,紧接着又一剑劈下,硬生生将卫钧击飞,落入白骨堆里。剑势破开了血光,八方风卷如云,疯狂涌入法阵,随着洛元秋剑落时荡清了祭坛下的白骨。

呢喃声截然而止,只见磷光飞散,往日景象渐渐消失。卫钧从地上艰难爬起,仿佛难以置信:“是你……”他旋即想要学着卫曦召出弓,但珠子里流动的紫光却毫无变化。

烟尘散尽,洛元秋倒提长剑正要跃下祭坛,余光瞥见卫曦跪坐在地,身形委顿,想也不想朝她奔去。

见她似乎极为虚弱,洛元秋不敢伸手去搀扶,只得收了剑道:“你怎么样了?”

卫曦按住胸膛,越过她的肩头朝白塔看去,道:“门就要关了。”

“什么?”洛元秋一怔,转过身去,塔下的那道门洞果真在缓慢合拢,她不由道:“你都这样了,还想要进塔?”

忽有扑翅声从身后响起,一只黑鸦双翅裹着血雾向远处飞去,洛元秋心知卫钧要逃,但顾及卫曦没有追去。

卫曦道:“我已经等了很久,为的就是今日,帮我把灯拿来吧。”

洛元秋深吸一口气,往阵眼一看,却发现阵眼中只有一盏破碎的灯,另一盏旧灯却不翼而飞了。

一定是方才卫钧趁她不备偷走了灯盏,洛元秋心中异常懊恼,只能提着那盏破灯来到卫曦身边,道:“只剩这一盏了,另一盏被他带走了。”

卫曦平静道:“想来命中注定如此,你不必过于自责。”

她捧着灯盏,却见一点银光从裂缝中飘出,如雪花般落在掌中,绽放出温和明亮的光芒。卫曦笑道:“你看,到底天无绝人之路,还有这一点星芒留下,也足够我到达塔顶了。”

洛元秋搜肠刮肚,想劝她干脆别进塔了。卫曦像听见了她的心声,微笑道:“你来到他乡已久,这趟旅途艰难重重,也快到了离开的时候。”

洛元秋心神猛然一震,不知她说的是应常怀还是自己,无端有种被看透的心虚感。

卫曦拉过她的手,在她掌心间描画片刻,道:“多谢你陪我走到这里,恩情无以为报,这道命符我潜心绘制了许多年,现在就送给你了。”

符师各有所擅的符法,却只有一道命符,乃是集其毕生心血而成,向来是由师父临终时传给弟子。洛元秋不明白卫曦为何会把这道命符交给自己,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银光已经没入手中,道:“这是什么符?”

卫曦道:“漫漫无涯,无止无境,这是一道水符。你在符术上已至大成,还望这道符能助你一臂之力,更进一步。”

洛元秋沉默片刻,忍不住问:“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所指之事自然是为墨凐扭转命数,卫曦道:“有时候,我在她身上好像看见了过往的自己,但我知道,她与我全然不像,所选择的路也不一样。在这一切已成定局以后,我时常想着,如果那时候我没有跟随师父留在这里,那会不会是另一种结局?”

“但我已经无法再去抉择了,不过看到旁人拼尽全力,就总会想到当初的自己。”卫曦双目清亮,温声道,“这是原本是我心中放不下的念头,竟不知不觉成了执念。”

洛元秋道:“我想过了,也许我们把这座法阵修好,还能维持几十年的平衡,你不用现在就进塔。”

卫曦轻轻松开手,微光流转,朝白塔飞去,她笑道:“只有弓剑同在才能打开白塔,现在弓被卫钧带走,他一定会躲藏起来不让人找到。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错过了今时今日,下一次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你看,我还有这一点星光,这就已经足够。”

悠长空灵的钟声再度传来,卫曦离开祭坛,向着云雾深处走去。洛元秋情急之下道:“你不等墨凐回来了吗?你和她之间还有约定,如果她回来发现你不见了怎么办?”

卫曦脚步一顿,转过身解下腰间螺笛放在地上,道:“你说的对,劳烦你再帮我做一件事。她不问则已,倘若问起我的下落,就告诉她,我从白塔离开后,去了池中寺。我猜依她的性子,必会向你追问,你告诉她,如果她想见我,就到池中寺找我吧。”

这名字颇有些耳熟,洛元秋依稀像是听过,道:“那是什么地方?”

钟声远去,云雾从四面漫来,白塔下的门洞如初开时,只留下一道一人可过的缝隙。卫曦的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微微茫茫:“一个永远也不会被人找到的地方。”

洛元秋追了上去,却有越来越多的云雾飘近,有意将她与卫曦分隔开来,很快她就在雾气中迷失了方向,不知该向何处,只能被迫停下前进的脚步。

等雾气散去,白塔身周再度泛起柔和的光亮,塔身门洞闭合,塔下已不见卫曦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