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上吉(2 / 2)

寒山纪 看长亭晚 6664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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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宛月无奈道:“不是我,是她。”

“她怎么了?”

“扭到脚了。”

洛元秋:“……”

她强忍着不去看柳缘歌:“上回不是已经好了,怎么这次又扭伤了?”

林宛月小声道:“争强好胜,去和人比舞……”

洛元秋:“啊,还真是这样?”

柳缘歌沉着脸道:“说什么呢,为什么不说大点声?”

景澜颔首道:“不耽误你们看病,医师就在里头,请便罢。”

她说完毫无阻碍地下了台阶,翻身上马,又一把将洛元秋拽了上来,全然不像个看不见的人。柳缘歌目送二人离去,目瞪口呆道:“谁说她看不见了,不会是装的吧!”

林宛月道:“你方才硬要自己走过来,脚难道不疼吗?”

柳缘歌静了片刻,咬牙切齿道:“快来扶我,痛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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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澜骑马入宅,畅通无阻,若不是一路上要靠洛元秋指明方向,洛元秋还以为她能看得见东西了。

“早些年我以为自己迟早有天会瞎了,时常把眼睛蒙起来,只靠听觉辨明人声方位。”景澜说道,“等到真看不见那天,也就习以为常了。”

洛元秋道:“难怪你来见我的时候总蒙着眼睛,莫非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景澜道:“凡事总要习惯。”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房中,洛元秋看她脚步沉稳,仿佛已经习以为常,心下好奇,故意放轻脚步走到她身边,刚要去拍她的肩膀,景澜竟在她动手前察觉到了,偏过头问:“好玩么?”

洛元秋脸红了一红,道:“还好,还好。”

等到沐浴时,洛元秋将景澜带到浴桶边,试完水温后正要离开,景澜解开蒙眼的发带,赤脚站在雾气里,认真道:“你难道放心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吗?”

洛元秋只得为她脱衣解发,让她在浴桶里泡着,自己则挽起袖子,舀来温水打湿头发,亲自伺候师妹洗澡。

她梳理着景澜漆黑如缎的长发,一时感慨万千,道:“天下竟然有我这样尽职尽责的好师姐,师父若是知道了定然欣慰。”

景澜不置可否,问:“我今日看到了,你的眼睛的确变成了白色。”

洛元秋:“唔,你的意思是,我要变成傀了?”

“和傀不太像,”景澜想了想道,“还有些许银色,与墨凐倒是一模一样。”

洛元秋把帕子拧干盖在她头上,随口说道:“那不是很好,说不定我也和她一样,快成半个神仙了呢。”

景澜按住她的手道:“你分明知道我要说什么,你做梦的事为何要瞒着我?”

洛元秋正心烦意乱,不愿去细想此事,听了这话道:“你瞒我的事又怎么说?这次又以身犯险,如果顾况真对你下手,你又该怎么办?”

景澜道:“顾况多疑,要想打消他的疑心,这是最好的办法。”

浴房中水雾蒸腾,温暖如春,洛元秋却觉得一阵胸闷气短,走到屏风后脱了衣服,舀了水从头浇下,这才觉得好过了些,说道:“不是还有我吗,只要告诉他我爹姓顾,我也是顾家人,让他来取我的血不就行了。”

良久她才听见景澜答道:“不,我不想让你去。”

洛元秋还以为她会解释什么,没想到半天只得了这么一句话,顿时气笑了,道:“就像当初在黎川,你也是如此,什么事都不肯与我商量,说走就走了。”

景澜缓缓闭上眼,道:“是我的错,如顾凊所言,我不该瞒着你这去做这件事。”

洛元秋静了片刻,又舀了些冷水淋在头上,手浸在桶中慢慢张开又握紧,仿佛心中憋着一股怒火,却无处抒发。静了片刻,她道:“今天我很害怕。”

景澜回忆起见到她眼睛转为银白的瞬间,心跳几乎骤然停止,深吸了口气道:“我也是。”

隔着一面屏风,洛元秋自顾自道:“看到你被困住的时候,我想,要不是我发现你有事瞒我,起意来找你,顾凊若是不敌顾况,败在他手下,你是不是就要在那里等死了?”

景澜道:“就算顾凊败了,顾况也不会用他的血,他会让顾凊在救我和保命之间选择,最后还是会用我的血,因为他向来喜欢这么玩弄人心。”

她语气冷静道:“只要他用我的血,就必然会被咒术反噬,我只需等。”

洛元秋压抑着怒火道:“很有道理,不过在你等死时候,有没有想过我?”

景澜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会活着回来见你。”

洛元秋勃然大怒,把水勺重重按进桶里:“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呢?你将一切立于人心之上,可知人心又是何等善变!只要顾况稍有念转,一切都将前功尽弃!你分明是在拿自己的命赌!”

景澜慢慢向浴桶滑了下去,整个人都没进了水中。半晌洛元秋听到屏风后传来哗啦一声,景澜已从浴桶里出来,背对着她穿衣,道:“我说过,我要亲手杀了他。”

这是两人重逢以来,洛元秋头一次这么生气,她冷冷道:“很好,别和我说话了。”

回到房中,两人如往常一样,并肩躺在床上。洛元秋赌气地把枕头抽了出来,放在两人之间,把手臂当枕头枕在头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朦朦胧胧间感觉身后枕头被取走了,景澜从她身后抱住她,低声道:“师姐,我愿意把命给你。”

洛元秋听了既心酸又难过,答道:“我只想你好好活着。”

身后良久无声,静夜中传来一声轻叹,景澜收紧了手臂,将她搂在怀中道:“你活着我便活着,我不能没有你。”

翌日晨起,洛元秋心中气仍未消,先一步起身,也不理会景澜,一言不发离开屋中,又坐回了书房外的小池边。

她本想静静心,但越想越是生气。近日天气转暖,池中冰层渐融,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屋檐上积雪消融,滴水不断落下,仿佛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那微风虽仍有些寒意,却已经有了万物萌发的征兆。

和暖的日光照在身上,洛元秋听着这些声音,在明亮的光里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过小憩片刻,却让她感到了久违的平和与宁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脚步声传来,感觉耳垂被微凉的指尖轻轻捏住了。

洛元秋睁开眼,毫不意外看见景澜站在自己身旁,大约是畏光的缘故,她的眼睛依然被蒙着,绸布下鼻梁到嘴唇的轮廓在光中尤为动人。洛元秋笑了笑,撑着下巴看着她,美人美景让人心生愉悦,景澜收回手漫不经心道:“有床不睡,来这里做什么?”

洛元秋不答反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景澜撩起衣袍在她身边坐下,道:“从前你五感尽封都能找到我,我自然也能找到你。”

洛元秋笑容淡了几分,回想起曾在她梦中所见的过往,道:“可我已经忘了。”

景澜道:“我会一直记得的。”

“那你还记得我昨天说了什么?”洛元秋加重语气道,“我让你别和我说话了,你总不会忘了吧?”

景澜好像听不出她语气中的不悦,平静道:“记得,可方才不是你先和我说话的吗?”

洛元秋磨了磨牙,感觉一腔怒火无处可发,只能自己生闷气,走到小池对面另一块石头上坐下。

两人之间隔着一方冰封的池水,景澜蒙着眼独自坐在日光下,有些疑惑地向两旁转头,分明是在找寻洛元秋人在何处。她起身沿着池边慢慢走着,因脚下碎石太多,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纵然如此,她依然坚持从池子对岸走了过来。

那场面瞧着十分凄惨,让洛元秋忍不住想她刚刚来池边找自己,不会也是这么一步步走过来的吧?

她咬了咬嘴唇,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难受,便上前几步去扶景澜。谁知道她刚到景澜身边,还未伸出手就被捉住了,登时一惊:“你……”

“抓住你了。”景澜手指摩挲着她的手腕内侧,微笑道:“师姐,听说心软的人嘴巴也很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她说完洛元秋便觉唇上一暖,简直是措手不及,景澜拉着她向书房走去,从容不迫道:“看来是真的,你这么容易心软,是学不会和人吵架的,我们还是有话好好说罢。”

洛元秋震惊道:“到底是谁不肯好好说话?”

两人进了书房,景澜指着桌上一摞书道:“我看不见,你来读给我听。”

洛元秋拿起一本翻了翻,发现居然是神鬼志怪一类的小说。又往下随便抽了几本,尽是些奇闻轶事,载录了不少已失传的教派传说,她道:“你看这个做什么?”

景澜若有所思道:“多看看书总不会错。”

洛元秋最不喜欢看书,把书扔开道:“尽信书不如无书,我懒得看。”

景澜屈指敲了敲桌沿,道:“以前都是谁在睡前给你读书的?”

洛元秋只好把书捡回来,开始给景澜读故事。

这一读便过去了半个月,期间顾凊登门拜访,大概是从涂山越口中听到了什么话,专程为景澜的眼睛而来。当时洛元秋正坐在窗边读书给景澜听,初春的阳光晒得人骨头发软,她撑着头有些犯困,读几段便闭上了眼睛。每当这时景澜就会催促,洛元秋只得强行打起精神读下一段,至于书上到底说了什么,她向来读完就忘,也懒得去想其中深意。

顾凊一来她便立刻把书放到一旁,理直气壮地趴着睡去了。等到她一觉醒来,顾凊也要告辞了,临走时他站在窗外,神情复杂地看着洛元秋道:“近日我要回故土去,为父亲重立坟茔。你父亲的坟还在黎川么,要不要也迁过来葬到一处?”

洛元秋睁开眼答道:“他和我母亲葬在一起,但那是衣冠冢,他死后被烧成了灰,撒进河里去了。”

见顾凊看着自己,她掩住嘴打了个哈欠道:“人寄身于天地间,何必分什么他乡故乡呢?”不等顾凊回应,她又道:“对了二叔,你死了以后想埋在哪里?”

顾凊眼角抽搐,怒而甩袖离去:“我还没死呢!”

没走几步他又转了回来,一脸挑剔道:“到时候你看着办,河水务必要干净,也不要有太多的鱼,记住了吗?!”

洛元秋望着他的背影诧异道:“真奇怪,河里没鱼还叫什么河啊?”

这时景澜走过来,在她身旁坐下道:“他走了?继续读吧。”

洛元秋无奈,拿起书道:“刚刚我读到哪儿了?”

景澜倒是记得清清楚楚,洛元秋找到那段话,接着读了下去,过了一会儿问:“二叔和你说了什么话没有?”

景澜道:“你真想听?”

洛元秋深感莫名:“我为什么不听?”

景澜偏过头,下巴微抬道:“他说,若是我被你欺负了,万万不可一直忍下去,须知只靠忍是没有出路的。”

洛元秋:“……”

她难以置信道:“他真这么说的?”

景澜贴心地把她正在读的那一页折了起来,以防等会弄乱又找不到了,点头道:“对,他就是这么说的。”

洛元秋狐疑地盯着她看,景澜似有所感,道:“他是不是还问了你父亲迁坟的事?”

洛元秋道:“不错。”

“他也打听了我母亲埋在何处,想去祭拜一番。”景澜说道,“我告诉他,我不知道。”

洛元秋心中一动,听景澜道:“她生前想无拘无束,行遍南北四方,去看一眼大海是什么样子的,可惜到死都没能实现。舅父将她的骨灰分成两份,一份倒进河里,另一份命人带到海上,撒入大海,也算是了却了她的心愿,仅此而已。”

“罢了。”由己思人,洛元秋对这便宜二叔突然有点同情,也就不在意他是怎么评价自己的了,想了想道:“这本书读到哪儿了?”

景澜道:“折过的那一页。”

于是洛元秋捧著书翻到那页,随口读了起来。

一纸载河山,千秋过字间,时间便在这书页翻动间悄然流逝。入春后晴日漫漫,冰消雪融,窗前景色也随之一新,等到洛元秋发觉时已是满眼新绿,后园草木抽枝发芽,鸟雀在日光中竞相追逐,掠过房檐向晴空飞去。

春光正好,洛元秋把窗子撑起,对景澜道:“可惜你看不到。”

时不时有风吹来,景澜把手放在窗边,感受着手中温暖,道:“心一样也能看见,未必要亲眼所见。”

等到草长莺飞的时节,河面上的冰彻底融化,陈文莺与白玢也如期离去,陈文莺走前特地把自己攒下的一箱话本送给了洛元秋,洛元秋带回去读给景澜听,反正她眼疾未愈,整日在家中也无事可做。

景澜时常在听完后点出话本中的错误之处,道:“这里错了,百辜不是鸟,是一种长着翅膀的猛兽。”

洛元秋奇道:“这不都是人编出来的吗,还有对错之分?你是怎么知道的?”

景澜耐心道:“只要你肯多花点功夫,把门派中的藏书看上几柜,也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

洛元秋匪夷所思道:“书柜里的书那么多,那能看的完吗,有那个时间不如多看些自己想看的。”

景澜道:“那你不如说说看,你到底看了哪些有用的书?”

洛元秋回忆片刻,只能记起几本启蒙时看的书,以及零零散散的一些故事,其余的全部是符。想到这里她理直气壮道:“我看了不少与符有关的书,这你怎么不提?”

“那也能算是书?”景澜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嗤笑道,“一道符能连着画上好几本,你以为我真没看过?”

洛元秋索性把书往脸上一盖,躺在阳光下道:“累了,不想读了。”

景澜坐在她身旁,自言自语道:“师姐,随便说点什么吧。听不见你的声音,便觉得你离我很远。这里太静了。”

门外春光融融,新叶随风摇曳,池中波光粼粼。洛元秋揭下书看了眼,总觉得这布置和在山上的一样,随口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景澜道:“你都听见了?”

“嗯。”洛元秋答道。

前些日子她趁着洛元秋午睡时召来管事,处置产业,遣散府中仆役,安排好离去后的各种事宜。这些事她早就有所准备,是以处理起来极为迅速,不过几个下午便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

洛元秋道:“你的眼睛能看见了吗?”

景澜解开蒙在眼上的绸布道:“马马虎虎,看不太清东西,料想还需过段时日方能看见。”

洛元秋凑近去看她的眼睛,道:“你眼睛的颜色好像变深了一些……为什么这么急着走?”

景澜手放在她的腰上,轻轻一收便将她揽进了怀里,道:“近日以来时常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洛元秋趴在她怀中,伸长手臂去够矮桌上的签筒,到手后甩了几下,一支竹签脱筒飞出,被景澜稳稳接住握在手中。

她摸了摸签头所刻的签文,笑了起来:“好兆头,上上签,正宜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