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所求(2 / 2)

寒山纪 看长亭晚 6531 字 11个月前
🎁美女直播

白玢似有所觉察,道:“莫非……你也要走了?”

洛元秋道:“是。”

陈文莺忙问:“你不是为了玉清宝诰而来的吗,怎么这就要回门派了?”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果然白玢在一旁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再提。

两人都知道,以如今朝廷对修士约束而言,想得到玉清宝诰比登天还难,若是洛元秋真以此为目的,只怕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去了。

白玢思量着要如何出言宽慰几句,却听洛元秋道:“玉清宝诰吗,陛下已经给我了。”

陈文莺与白玢闻言如遭雷击,一时间呆怔在原地,脸上都是一副‘你被骗了’的表情。

洛元秋见状道:“是真的,不过他说此事不能宣之于众,让我偷偷带回去就行。”

白玢反应极快,一想到上回和洛元秋一同登门拜访的景澜,顿觉头皮发麻,想来无人胆敢当着这位台阁大人的面行骗才是。

至于皇帝为何会突然将玉清宝诰赐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宗门,白玢思来想去,忽记不久以前城中叛乱一事,心下一片了然。

必定是洛元秋在此战中立有功劳,说不定以命相搏,才换得了这玉清宝诰。想到这里,白玢不禁有些唏嘘,有意转移话头,问道:“那玉清宝诰上都写了些什么?”

洛元秋道:“一个字也没有,大印已经盖好了,陛下说事急从权,让我自己随便写几句话就行。”

陈文莺对她说的话向来深信不疑,喜悦道:“这是件好事呀,你总算是得偿所愿了!你准备带着它回去振兴师门吗,需不需要帮忙?”

“振兴师门?”洛元秋闻言深感莫名,道:“什么振兴师门?我带它回去给山下的村长看,好告诉他们,这座山早已有主,决不能种果树。就算要种,也不能全都种上梨树。”

白玢一手按着太阳穴,深深叹了口气。陈文莺疑惑道:“为什么不能种梨树,难道是有什么忌讳?”

洛元秋语重心长道:“因为梨不好吃,种它做什么?种点桃子杏子李子不好吗,橘子柚子也成,味道都不错。”

白玢:“……”

陈文莺头如捣蒜:“说的对,我也不喜欢梨,还是多种点其他果树,不要全部种成一种,种些其他的不行吗?话说我家乡有一种海棠果,酸甜脆爽,味道也不错,哪天你来河州我带你去吃!噢,对了,义宁离河州不远,还有白玢家的羊……”

白玢适时接话:“义宁人做羊实乃一绝,烹烤蒸炸,总有一款是你喜欢的。洛姑娘若不嫌弃,可到义宁来看看,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经这番岔话闲扯,倒是冲淡了不少别离时的感伤。洛元秋微笑着点头,心头一片明朗。别离有时,相逢亦有时,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皆如此类。她虽觉前路迷茫,但怀着这份友人间的小小约定,便如一只轻铃在心中回响,纵是迎风飘雨,亦有韵律悠长。

陈文莺附在她耳边悄声道:“我那儿还藏着好几本你没看过的话本,听说闻道书斋近日又出了几本新的,我正想约你一同去看看……”

话本!

洛元秋登时一个激灵,想起那本洛女侠与太守千金的话本,身形微僵,只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就此从这世上消失。

陈文莺道:“咦,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脸这么红?”

洛元秋满心想着要如何才能不让她看到那本话本,咳了几声道:“我没事,可能是有些、有些热。”

说完一阵寒风吹来,白玢紧了紧袍子,看着树梢上的雪困惑道:“哪里……热?”

洛元秋困窘难言,正当她进退维谷之际,忽有人道:“你们都聚在此处做什么?”

来人一袭蓝色官袍,两袖雪花纷落,正是冬官正。三人刚要行礼,冬官正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时候来太史局,想必是为了请辞才来的罢?”

白玢与陈文莺面有惭色,欲向他告罪,冬官正却不以为然,哈哈笑道:“无妨无妨!回去好好想一想,想明白了,说不定还会再回来呢!”

“你们二人跟我来,我与你们的师长有旧,还需请你们代为传话。”他指了指陈文莺与白玢,又对洛元秋道:“你是来找太史令的吧,他人现在就在夏官正所在的院子里,你进去就是。”

.

夏官正所在的院子在一片水泽上,四周碧叶连天,粉花映日,蝉鸣声不绝于耳。撑一只竹筏从水道而过,微风拂面,水中金鳞闪烁,不一会儿便到达对岸。

洛元秋撑着竹竿在岸边一点,借力跃上岸,忽觉手腕紫光一闪,她抬头望去,只见树荫下站了一个人,脱口道:“师弟!”

王宣脸色发白,显然是伤还没好,但神情却不如从前那般紧绷,仿佛因了却了心事而轻松不少。

洛元秋关切道:“你不是还在养伤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王宣伸手拉了她一把,答道:“来找太史令,有些事要问问他。”

洛元秋在他身旁站定,想起藏光来,忙道:“对了,你的弓还在我手上。我用完了,还给你吧。”

“不用了,”王宣笑道:“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的道理,何况它本来就应该是你的。留着吧,师姐,就当是我的一份心意。听说你要回寒山了,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洛元秋心想怎么连你也知道,大概是她疑惑的神情太过明显,王宣补充道:“沈誉猜的。”

“大概下个月罢?”洛元秋也有些不确定,毕竟这几日景澜每天都在司天台,比年后那会还忙碌许多,有时不得不夜宿在官署中,连人影也见不着。

王宣眼中浮现出怀念的神色,笑道:“说起寒山,不知道那片竹林可还在。”

洛元秋道:“在的,没人挖笋,竹林都已经快长到山腰去了。”

面前水光粼粼,夏风熏人,实在是难让人相信一墙之外仍被冰雪覆盖。对岸绿树成荫,隐约能听见清脆的啼鸣声。那风拂翠叶,树影婆娑,晴日正好,一切仿佛像是场悠远的梦境,将人轻易带进过往的回忆中。

王宣仰头看了看身旁的树,手按着树干说道:“我还记得师姐你嫌讲经堂夏天太热,总爱爬到屋外的那棵老树上去呆着。说是乘凉,其实是去睡大觉,等日头过来再下来……而今想来,竟是不知不觉过了十年。”

洛元秋想了想道:“你们离山后过了几年,那棵树有天在大雨中被雷击中烧了起来,师父说,那是因为它的命数到了。”

“命数吗?”王宣一怔,随即道:“那时候在山上时觉得世间一切不过如此,后来下山以后……”

他神色复杂,不知想到了什么,最后摇了摇头。洛元秋没等到下一句,好奇地戳了戳他,道:“下山以后呢?”

王宣看着她天真困惑的脸,突然领悟到柳缘歌捏她脸时的心情。但身旁有棵大树,他不想像沈誉一样被吊上去。负手在身后,捏了捏手指道:“下山以后,有许多事,也不过如此。”

他眉目间的萧索让洛元秋难得起了恻隐之心,问:“你想回来吗?”

王宣道:“回寒山?我是想回去看看……”

洛元秋猜测,必定是因为司天台事务繁多,令人心生厌烦,看景澜天天在外奔波便能知一二,想来王宣也是如此。洛元秋自认为摸透了他心中所想,言辞恳切道:“师弟,你如果觉得太累,不如回来喂□□?竹林里的鸡还在,师父说它们和人不一样,能活个一两百年呢。你不在的这些年里,因为没人去喂它们,它们只好跑到山后面去找吃食,时不时还要和猴子打架……你若是不想应付人了,那就回山来喂喂鸡好了。”

王宣:“……”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气氛一时僵持,王宣勉强扯出一个笑,艰难道:“师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暂时还不太想回去……去喂鸡。”

忽有人道:“喂鸡,哪里有鸡,什么鸡能在水里游?”

王宣目光一敛,转过身冷冷道:“你听错了,没有鸡。”

涂山月两手揣袖,笑眯眯凑近道:“真的吗,可是我听得清清楚楚,你分明说的是鸡,不信问问小师妹?”

洛元秋:“嗯,这个……”

王宣作势要踹涂山越:“鸡是不会在水里游,但想必涂山大人在水里游个几圈不成问题。”

涂山越见机躲到洛元秋身后,王宣投鼠忌器,果然奈何不得他,涂山越愈发得意洋,道:“啊哈,我师妹是你师姐,那你是不是应该叫我一声师兄?”

王宣嗤道:“你还是下水洗洗脑子吧!”说着警惕了几分,对洛元秋道:“此人向来没什么正经样子,倒是欠了一屁股的风流债,师姐你还是离他远一些,莫要听他胡言乱语!”

涂山越哈哈一笑:“人不风流枉少年嘛,王大人连这道理都不懂,真是白生了一副好样貌。”

王宣匪夷所思看他一眼:“再倒退二十年,你也未必能称得上是少年。”

涂山越向来识趣,见好就收,拱手虚作一礼,敷衍道:“敢问王大人大驾光临鄙司,是为何事而来啊?”不等王宣回答,对洛元秋殷勤道:“小师妹不是正在家中休养,怎么也来了,不多歇几日吗?”

“那位下狱的夏官正曾参与宫中法阵修缮一事,沈誉打算过几日将他提到司天台亲自审问他,此事需你首肯……”王宣也仿佛想起了什么,道:“师姐,莫非你有什么要事?”

洛元秋看看他又看看涂山越,神差鬼使把来求卦一事咽了回去,改口道:“我来是想——要月俸。”

涂山越:“啊?什么月俸?”

王宣疑惑道:“月俸?”旋即眼神微妙地一瞥涂山越,“涂山大人,你不会连手下掣令的俸禄都要克扣吧?”

涂山越连忙撇清,道:“怎么会?俸禄的事一向是单离在管,谁能猜到他就是内奸?这发俸的事一来二去就耽搁了,绝不是有意……你看什么看,啊?我像那种会克扣俸禄的上司吗!”

王宣讥诮一笑,摆明了不信,道:“我早就想问了,你不是一向自诩两袖清风,清贫乐道吗?那你私下开酒馆的钱是从哪里来的?谁不知道做掣令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光凭你们太史局发的那点俸禄能够干什么?”

洛元秋答道:“够吃饭。”

涂山越:“……”

王宣话音一转:“也就勉强够填饱肚子,其余的事连想都别想。”

涂山越被气了个倒仰:“你你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司天台干的都是刀口捡命活计,浪迹江湖不提,一年中又有几日能着家?一群亡命之徒,天天在京中横行霸道!想当年太史局统领众道,司天台不过是一介附属——”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也敢提?”王宣说道,“现在司天台的俸禄是太史局几倍,这事怎么不说?”

“那都是买命钱,谁稀罕!你们人手向来不足,都是一人顶三人用,连过年都没个停歇的时候,那是人呆的地方吗?怎么,我说的哪里不对?还请赐王大人不吝赐教!”

涂山越自觉扳回一局,却听王宣道:“怎么没停歇的时候,你问师姐——”

洛元秋被夹在两人之间,头时而向这时而向那儿,便如一棵墙头草随风摇摆,本以为只需保持沉默即可,未料到突然被点名,茫然地抬头:“啊?”

王宣道:“景澜身为台阁,眼下不是正在家中休假,这还不够证明?”

洛元秋神情微滞:“她不是在和沈誉交接事务……”

王宣面有疑惑,仍是答道:“早早就交接完了,她连台阁的印章卷册都已交还,自行上疏请辞,只差一纸公便能卸职而去。师姐,你怎么了?”

一股冷意从心底上升,洛元秋并指迅速起符,只见半空一束青光旋绕而起,将聚未聚,始终难以成形。

“咦,这是寻踪符?”涂山越眯着眼道:“你要找谁?”

青光最后如烟雾般消散于空中,洛元秋神情蓦然变了,那道她曾亲手画在景澜手心的寻踪符竟然失效了!

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不安混杂着恐惧席卷而来,她转头问王宣:“她不在司天台?”

王宣注视着她的眼睛,摇了摇头:“不在。”

涂山越道:“等等,你们在说谁,景大人吗?前几日她还来向我借了一面法镜,你帮我问问她准备什么时候还?……哎,你要去哪儿?!”

洛元秋跃上竹筏,不顾涂山越在身后追问,撑竿在水面一点飞快离去。她心中唯有一事,那就是尽快找到景澜。

但寻踪符已无用,要如何才能找到她呢?

洛元秋下衣被水浸湿,在岸边随手拧了几下,突然什么东西从袖子里掉了出来,她捡起来一看,原来是景澜的发带。

她灵机一动,便匆匆忙忙朝冬官正所在之地奔去,只盼陈文莺还没走,说不定还来得及!

离开夏园后便是一股寒风迎面吹来,洛元秋衣袖两侧湿不少,却也无暇去在意。疾奔的路途中,她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黎川,师妹数日未归,她去寻她时的种种再度浮现在眼前,与近日来困扰她已久的梦魇重叠在了一起。

一时间她竟有些分不出自己身处何地,是梦还是真实。

洛元秋心中焦躁难安,想克制住不去想那些事,但恐惧如潮水层层袭来,越是克制越是忍不住回想。

景澜究竟要做什么?她为何会向涂山越借法镜?洛元秋想不明白,索性不去再想,只等着当面问她就是。走到冬园外,她缓了口气,但一股无名之火却在心底燃烧起来。

景澜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洛元秋蜷曲手指,用力按进雪里,想借此让自己冷静下来。

时隔数年之后物是人非,她们再度重逢,洛元秋心里不止一次庆幸过。可明明不同于往昔,为何师妹依然有事要瞒着自己?

她说不清那股烦躁与失落因何而起,只能沉默地踏进院里。只听交谈声霎时一静,从树后传来白玢的声音:“洛姑娘?”

洛元秋道:“是我。”

她几步绕过树来到另一边,只见不远处站着冬官正与陈文莺,陈文莺低头耸肩,仿佛正在挨训。冬官正见到她来,点了点头,对陈文莺道:“记住我说的话,修行不是一日之功,需时时勤勉,不可荒废时日,放纵己欲。”

话毕朝洛元秋道:“代我问候令师玄清子前辈。”

洛元秋稍一怔愣:“大人是如何知道的?”

冬官正一哂,道:“凡事到了咱们太史令大人的嘴里,就不再是个秘密了。若非如此,我还不知道,你的师父原来就是司徒前辈。数十年前我随家师在外游历,曾与他有缘相见,得其指点,受益颇多。只因他是咒师,我没想到你会是他的徒弟,真是有意思。”

待他走后,陈文莺两眼放光,朝洛元秋身上一扑:“多亏你来了,不然我就要被大人念叨死了!”

白玢道:“你还是多反思反思罢,还连累我也被大人训话。”

陈文莺怒道:“难道不是因为你也有错在先,所以才训你的吗?!”

洛元秋来不及安慰她,直截了当道:“文莺,能不能帮我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