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万径(2 / 2)

寒山纪 看长亭晚 7637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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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宣:“……”

洛元秋向来对有话直说的人比较有好感,便道:“你和它打一架,等它的第三只眼睁开以后,就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了。”

秦池闻言神情一滞:“什么,你打了烛龙?你真打了烛龙?!”

洛元秋不明白他为何反应这么大,犹豫道:“你有别的方法吗,那也可以试试。”

秦池哈哈干笑几声,道:“不了不了,这块兽牌上的烛龙可不是什么善茬,是真能杀人的,不然也不会用来看守烛照阁了……罢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小命要紧啊,还是不冒这种险了。”

他退堂鼓打的飞快,收起牌子正色道:“今日掌阁大人命我来为几位开阁引路,不知你们想看些什么?”

王宣侧身向洛元秋看去:“师姐要看什么?”

洛元秋毫不犹豫道:“弓,我想看看有没有趁手的弓。”

秦池似乎有些诧异:“你不是符师吗,为什么要看弓?”

他口中虽这么说,但两手在半空虚作一推,好像面前真有一扇门。

只听叮铃一声异响,烛照阁的入口终于打开,内里迸射的灿烂金光将洛元秋眼瞳映得闪闪发亮,她呆怔了片刻,终于明白为什么烛照阁这么难进了!

她抓住林宛月的袖子,激动的问道:“当炼师这么有前途的吗?!”

林宛月看着阁中刺目的黄金装饰,嘴角一抽:“也就是……一般而已。”

秦池道:“炼器以天材地宝为上佳,取矿之精、水之净、火之灵、气之纯,而像金银这等无用之物,用来垫炉都嫌它化的太快,你看哪个修士会把金银镶嵌在法器上的?要真这么做了,那才是蠢到家了!”说着瞟了眼洛元秋:“阁下见多识广,应该不会被这等俗物迷了眼吧?”

洛元秋满目金灿,生平首次遭受如此巨大的冲击。建造此阁的人大概真是视黄金如粪土,金墙金柱金柜……凡是能用金子的地方绝不用其他替换。悬在半空的大小柜阁金光四射,雕纹绘花,极尽人力所能,就连地上的砖石也是用黄金铺就而成的。

她对金子做的东西没有丝毫抵抗之力,当年景澜人还没上山,先送来了一箱金元宝,从此在洛元秋的心底烙了好师妹的印记,整日盼着她快快上山来。后来洛元秋某年生辰时她又送了一根金簪,洛元秋对这发簪喜爱非常,因为头发不够长戴不上,她还特地把发簪用一根绳子挂在衣服上,为此惹来了师弟们的一番明嘲暗讽。

但洛元秋毫不在意,对着秦池诚恳道:“不,我庸俗,我喜欢黄金,现在学炼器还来得及吗?会不会太晚了?”

王宣就猜到会是这样,扶额道:“秦大人说笑罢了,其实这些东西不是黄金,不信你看。”

他手按住金墙,轻轻一按,墙面便如软泥般留下一个清晰的手印。

林宛月看着洛元秋一脸呆滞,仿佛难以相信,忍着笑说道:“这是从器炉里扫出来的尘粉,一旦沾上数十年都无法抹去,除非回炉重铸。只要是送进烛照阁的东西都会沾上些许,如果不幸遗失,便可通过其上沾染的尘粉寻回。”

秦池乐呵呵道:“喜欢吗?喜欢回头送你一盒。来者是客,一点薄礼,聊表寸心嘛。”

洛元秋瞬间兴致全无:“不了,你们还是自己留着吧。”

秦池哈哈大笑,一甩宽大的袍袖向前走去:“来来来!你们要看的弓都放在这里!”

三人跟在他身后走进一条长廊,长廊如同一线细丝悬在空中,两面是无边无际的夜色,随着众人来到,一点微光从遥远的地方亮起,犹如潮汐般迅速涌来,直到近处洛元秋才看清,那竟是数以万计的短烛汇成的光海!

秦池向高处伸手道:“弓。”

瞬间几个柜格下降到他面前,齐刷刷打开柜门。洛元秋抬头看了眼,在烛光照不到的高处,无数柜格静悬在空中,一眼望去竟看不到边。

秦池随意选了一张弓递给她:“来,试试看。”

弓身红如珊瑚,艳丽洛元秋挽了挽道:“这弓用来射什么的,也太软了。”

秦池笑道:“宴乐之时,持此弓扬花射叶,哪怕是一个小小孩童,也能用它轻而易举射穿人的喉咙。”

洛元秋摇摇头,秦池又取来一张青色的长弓:“那这个呢?”

洛元秋两指拉了拉弓弦:“不行,这个太硬了,仓促拉开,弦怕是会断。”

秦池道:“不是这么用的,我教你。”

他对着远处一只蜡烛轻轻一拨弓弦,火焰骤灭:“瞬息即发,如风过无痕,再快不过了。”

洛元秋想了想说:“不但要快,还要能承受得了力量。”

“那这张可不行,”秦池说道:“不如试试这个。”

一连试了数张,洛元秋都不甚满意,最后秦池取来一张银色的弓,那弓身好似团滚动的云雾,拿在手中轻得仿佛不存在。洛元秋当即挽弓试箭,手中青光亮起,秦池一见便道:“原来你是在为箭找弓,怪不得要一一试过!”

洛元秋持弓站了片刻,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思之中。

林宛月轻声道:“如何?”

洛元秋摇摇头:“只能射出一箭,第二箭这张弓怕就要毁了。”

王宣在一旁静静看着,自从洛元秋试弓以来,他再也没有开口说过半个字。

秦池将柜格门挨个关好,看着它们升回原位,才转过身问洛元秋:“这样吧,不如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一张什么样的弓?”

既然他诚心发问,洛元秋也就答了:“首先,这张弓一定要强,能承受得住三箭。”

她这么说绝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那日在废弃的塔中,她亲眼见到那个老者脚下有三个影子,三箭其实已经是最基本的要求了。

秦池道:“第二呢?”

“我不是射箭的高手,做不到万无失一。”洛元秋向一根蜡烛虚作一射,道:“但这三箭必须中,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秦池表情堪称一言难尽,仍尽力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问:“还有什么,都说出来吧。”

洛元秋道:“最后一点,它要轻点,别太重了。”

秦池看起来很想一脚把她踹下去,忍了忍道:“要多轻啊。”

洛元秋:“比风轻一点。”

秦池点点头,再问:“你打算要用它来射什么?”

洛元秋答得理所当然:“我要用它来射影子,所以每一箭都要比日光快。”

王宣呼吸一顿,负在身后的手慢慢攥紧。

听完这些要求和理由,连林宛月都一脸木然,更别说秦池。他扯了扯嘴角道:“受教了……我身为炼师,这么多年以来还从未听过这般荒唐的要求,真不知要去何处寻这样一张符合你心意的弓!如果真有人能做出来,我一定要”

洛元秋打断他的话:“连荒虚之地都存在,为什么不会有这样的弓?”

秦池一愣,只觉得荒谬:“这怎么能混为一谈?分明是不相干的事!”

洛元秋随口说道:“那可未必,毕竟这世上有许多看似毫不相干的事,如果细究因果,都有一二分联系。你说你是炼师,打不过烛龙,那为何不铸一件趁手的利器,说不定便能令它睁开第三目,就此进到荒虚之地里去了呢?”

王宣目光轻闪,朝洛元秋的右手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

秦池目瞪口呆,张口欲辩,但静下心来想了想又似乎有那么些道理,咂了咂嘴道:“胆子真大,不过倒也有意思!”

林宛月适时插了进来:“时候不早了,要看的东西既然已经看完,我们就先告辞了。”

秦池点点头:“原来是太史令的人,怪不得行事这般有趣。”

他两袖一挥,长廊上凭空出现一道门:“两位有机会再来,可惜今日我师兄不在,不然也能与这位符师讨教一二。”

林宛月道:“多谢。”

刚踏入门内,她的身影瞬间便消失了。洛元秋跟在她身后刚要进去,突然想起一事,转身对王宣说道:“快来快来。”

王宣毫不迟疑上前一步,正要进去时秦池忙拉住他:“灵台先别走!烛照阁一天只能开一次,你要取的东西还在里头,难道是不想要了?”

王宣道:“我去去就回,你在此稍作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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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烛照阁,外头依然是冰天雪地,日光照得白雪莹莹生辉,洛元秋站在楼前抬头望了望天:“什么时辰了?”

林宛月道:“应该还未到午时。”

寒风中敲打声再度传入洛元秋耳中,她听着这声音问道:“铸造一件法器一般要多久?”

林宛月思索道:“要看是什么法器了,快则数月,慢则数年。有时候光是收集炼器所需的材料都要耗上许多年,再者便是机缘……在炼师眼中天地便如同一座巨大的烘炉,人在世间就仿佛在炉中冶炼,经过一番捶打磨砺之后,有人灵性尽失沦为庸碌,有人后起而追成就此生,总之各有各的际遇,正如炼器,并没有好与坏一说,只有用与不用。”

她说着微笑道:“都说人有灵,器也亦然,师姐相信吗?”

这话与洛元秋所想不谋而合:“我也觉得它好像有什么话想告诉我,你知道吗,在那个荒虚之地中,我听见有人说这柄剑上藏了一个秘密。但是在这之前它早已是断剑了,被重铸以后,还会有什么秘密可藏呢?”

林宛月道:“可能秘密不在剑上,而在于它如何使用。比方说在从前,有些法器并没有多大威力,只是作为一种契约之物存在,但拥有它的人却可以号令一族一国。”

如果这剑真能号令一国,那些剑主人恐怕就不至于死的那么凄惨了。洛元秋摇了摇头:“什么是契约之物……哎?师弟,你为什么站的那么远?”

王宣忽然说道:“师姐,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洛元秋从脚下抓了把雪,在手里捏着玩:“你说,我在听着。”

王宣:“……”

林宛月在一边忍俊不止:“你们说吧,我回去拿些东西。”

她走后洛元秋才明白王宣是有话想单独对自己说,正好她也有事想问他:“景澜呢,她还在司天台吗?”

王宣道:“嗯,一直都在。”

师妹居然这么安分,洛元秋只觉得不可思议,她自然猜不到有人就是能在安全的地方行尽险事,但一听景澜还在,她一颗心暂时放回了肚子里,和颜悦色道:“你想和我说什么?”

王宣轻轻抬手,丝线般的紫光在他左手中凝结成了一张长弓,他道:“父母有训,不可将此弓现于人前,所以刚才在烛照阁里没有拿出来。你现在试一试,这张弓怎么样。”

飞光藏光都曾为前朝国宝,洛元秋一见便想起自己手中的剑与这张弓的渊源,飞光依然是大名鼎鼎的符剑,而藏光却始终只闻其名不见其物,真就像它的名字一样。

她从王宣手中接过,感觉这弓握在手里有种奇特的轻盈,而冰冷的弓身与掌心无比贴合,就像是顺着她心意定做的。

弓似乎颤了颤,随即驯服地被握着,这种奇妙的感觉只在洛元秋第一次从师伯手里接过飞光时才有过,如今再一次感受到,她颇有些爱不释手,赞叹道:“烛照阁里没有一张弓可以和它相比,我记得它一旦射出必中,也不需要箭是吗”

王宣点头,静了一会才说:“师姐,你就不恨我吗?那年景澜带你离山之际,是我射出了那一箭……”

“但你的箭偏了,谁也没有射中。你是因为这件事而耿耿于怀的吗?”洛元秋拇指在弦上按了按,抬头对他一笑:“实不相瞒,师弟,当年你将我头发烧了的时候,我也是真心想将你丢到山谷里与猴子做伴的。”

王宣紧握的手微微一松,抿唇不语。

洛元秋挽弓向天空,无箭在手,只拉弦虚做一射。她眼中映着漫天云光,如一口波澜不惊的深井:“可是人这一生,如何能不犯错?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别在意了,就让它过去吧。”

“过去?”王宣脸色惨然,低声道:“这十年中,我未曾有一日真正做到放下。”

洛元秋道:“那便从就从今日开始,学着去将它忘了。”

她想了想又说:“其实我也有私心,从前我总是希望你们都陪在我身边,永远不要离开。但我后来才明白,不是人人都如会我所想,万事尽如我所愿。既然你选择了这样去做,那就不要再有动摇。如果事已至此,无法挽回,你所能做的,只是让自己不要再后悔。”

日光中她张开手臂,手指一动,再度拉弦。明明手中无箭,却仿佛有光阴流转在弦上,随着这一箭重重射而出,将过往的一切带走。

王宣心中钝痛袭来,如一箭正中胸口,手无力落下,却听她语声缓慢却坚定地道:“师弟,别让你的箭再落空了。”

洛元秋把弓还给他,道:“以后若是得了闲,要不要回山上看看?你们的屋子还在呢,就是无人打理,院中生了许多草。但也不碍事,花上半日的功夫拔了就是。”

他眼瞳微颤,再从洛元秋手中接过这张熟悉无比的弓时,只觉得重逾千斤,嗓音沙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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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宛月再回来时王宣已离去,洛元秋正在雪地上在垒雪球。她将薄雪削去,两臂一同用力,突发奇想要把雪球弄成四四方方的模样。

林宛月拔出长刀:“让我来。”

只见她唰唰几刀,雪球就被削得又平又工整,洛元秋立刻坐了上去,笑道:“你看这像不像一个凳子?”

这一坐下去雪凳瞬间塌了,洛元秋坐在雪上哈哈大笑。林宛月赶紧把她从雪里拉起来,见她两手被冻得通红,问:“冷不冷?”

洛元秋摇头,林宛月牵起她的手,帮她理了理凌乱的衣裳,忽然发现衣袖后有被缝补的痕迹。

众所周知,洛元秋的手除了画画符,连字都写得十分勉强,更别说拿针缝补这种事了,是谁做的不言而喻。林宛月笑着问:“景澜给你补的?”

洛元秋把袖子翻过来看了看,道:“好细心,这你都能看出来。”

她呼了口气,向着朗朗晴空望去:“不知道她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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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天台。

院中已经被清场,被从地牢中提出的死囚呈一字跪开,双眼皆被黑布所蒙。

景澜在这七人面前站定,对身边人道:“朱砂。”

沈誉一手捧着盒子,单手从袖中抽出一条绸带,熟练地绑在眼睛上:“你想好了?真打算这么做?”格格党

景澜将手浸在朱砂里,淡淡道:“问了这么多遍,你如果怕了现在出去还来得及。”

“急什么?等王宣把东西带回来,”沈誉说道:“不是要更保险些?”

景澜道:“再等就要到午时,恐怕来不及了,现在就开始吧。”

她攥起一把朱砂,手悬在半空慢慢松开,低声道:“别怪我事先没有警告你,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切记不要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