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前尘(2 / 2)

寒山纪 看长亭晚 6469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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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整件事都荒诞诡异到令人无法全然相信,洛元秋将垂落在额前的发丝拨向耳侧,两手抵住额头,一时间难以接受此事。诸多念头陈杂,她却没有追问下去,低声道:“可是你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景澜看出她的不安,慢慢握住她的手腕道:“因为我遇上了那个人,他没有说谎,他确实是你父亲的亲兄弟。”

洛元秋首先想到的便是二叔顾凊。她对顾凊知之甚少,仅限于两人曾经交手过。观此人言行,绝不像那种会掘人坟茔之辈,她缓缓道:“那不会是我二叔,他做不出这种事来。”

景澜道:“当然不是他,是你的三叔顾况。他不知犯了何事,早早便被顾天师逐出家门,有传闻说他死了,也有人说他仍在浪迹天涯,从此以后再无人见过他。”

无来由又冒出来一个三叔,洛元秋知道景澜没有必要对自己说谎,但仍有些难以相信:“他们既然是亲兄弟,那为何他要去挖我父母的坟?”

景澜眉头深蹙起,仿佛一言难尽:“他……他从未将你父亲当作是兄长,你就当他是个肆意妄为的疯子好了。”

洛元秋心中乱成一团,随意点了点头,有种奇怪的感觉萦绕在心间,她蓦然看向景澜,抓住她的手臂道:“等等,你说你遇见了他?他又是个疯子,他对你做了什么?”

“那块玉佩,”景澜低声道:“因为你的那块玉佩,他将我误当做是顾凊与云和公主的私生女。我被他带进山中,见到一群被关着的新娘,才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

洛元秋不禁攥紧手指,喃喃道:“居然是这样,后来我寻迹去山中寻你,有个刚被送上山不久的新娘告诉我,她曾见过你被一名黑衣男人带到此处,把她带上山的神婆称此人为长老。可是后来,我翻遍了整座山都没有找到你……”

她望着窗前那一片微弱的雪光出神,有那么一瞬间光明退去,她仿佛又回到当年昏暗的旧屋中,两手沾满血腥。听见有人发出痛苦的,她将一张张面容看去,始终没有找到那张熟悉的脸。

洛元秋无比自责,愧疚难言,垂下头道:“早知道,我就不该让你离开我身边的。”

景澜无声一叹,揽过洛元秋的肩把她一同裹进被子里,道:“这怎么能怪你,谁能想到世上还有这般巧合的事?那些修士原本是百绝教余孽,逃到此处后,假借山神之名,夺人家产妻女,掠至山中,用活人躯体来养育一种丹虫,这丹虫能用来制作一种能让活人化傀的丹药,百绝教蛊惑信众,称此药为万灵丹,能引神附体,祛除一切病害。顾况与百绝教牵扯甚深,率领一批修士藏在山中炼制丹药,教中人称其为长老。我被他带到此地,停留几日之后,他便动身带着我离开了。”

洛元秋额头抵在她的颈窝,闭上眼道:“此人连兄长的坟都敢挖,我不信他对你毫无图谋。”

景澜从被子下握着她的手说:“这就要问你了。”

洛元秋抬起头:“问我?”

“顾家所传的秘术,唯有接任天师之位的人才能修习。”景澜顿了顿说道,“相传天师府就是凭借此法,才能习得奥妙高深的咒术,立于众教之首,统率道门。”

洛元秋道:“话是这么说,不过你也看到了,我是个符师,自从学符以来就与咒术无缘,别说什么奥妙高深的咒术了,稍稍难些的咒术我都看不明白。”

景澜静静道:“修行咒术,最怕被咒力侵蚀。效力越强的咒术,侵蚀的力量自然也就越强。你虽然学不了咒术,但咒术也对你无效。”

洛元秋仔细想了想,她确实不惧咒术影响,但也因此无法感应到咒力,从而不得修习咒术:“听师父说我小时候中咒病的快死了,我爹为了救我才决定施法。这秘法唯有血亲之间方能施行,辅以血咒以命换命。”

她说完当即一愣,后背生出一股寒意,心骤然冷了下来:“他带你走,是为了……”

景澜拉着洛元秋的手摸向自己的手腕,道:“他不敢,因为我是先帝的玄质,身上留有一道印记。他怕这印记会扰乱法术,到时候反噬到自己身上,是以犹豫不决,想先把我身上这道印记解开。”

洛元秋手指一勾,摩挲到一条细细的银链,她还记得梦中玄清子与洛鸿渐为景澜解除法术那一幕,知晓这道印记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迟疑道:“那你的印记……”

“若是解开了,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景澜自嘲一笑,又道“他想尽了办法,始终无法解开这道印记。我本应该随着先帝逝世一同殒命,但阴差阳错之下却被他救回了性命,只是伤了眼睛。最后他只能将我放了,让我回到长安去。适时陛下登基,我听闻你已经不在人世,万念俱灰之下,一心只想求死。我将来龙去脉告知母亲,望她莫要阻拦,她得知顾况仍活着,惊怒之余却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洛元秋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景澜侧过头看向她的眼睛道:“顾况与你父亲之死难逃干系,他假借顾凛之名送来玉佩取信于你父亲,赠予他一枚丹药用以疗伤,原本就是为了天师府所传的秘术。没想到那时你体虚气衰,你父亲忧心之下不顾自身,先把丹药给你服下了,这才有了后来的变故,让他不得不违背誓言,将秘术传予你。”

“我知晓此事后,索性将计就计,照我母亲的安排,为报答陛下照拂外祖一族的恩情,就此留在长安,成为陛下的玄质,以十年为期。”

洛元秋嘴角抽了抽,猛然站了起来,却忘了还在床榻上,头咣当一声撞上了床板。景澜连忙拉她坐好,洛元秋一阵头晕目眩,把脸埋进被中久久不语。

她不过是睡了一觉醒来,竟无缘无故多了个害死亲爹、还在他死后挖坟的三叔。而平生际遇如此颠沛流离,多半也是拜此人所赐,想想便如做梦一般。

洛元秋甚至怀疑自己还被困在梦中,抬起头看了看四周,拍了拍自己的脸迷惑道:“我不会是还没醒过来罢?”

景澜在自己脖颈边比了比,提醒她道:“你现在个头刚到我的下巴。”

“那就不是梦了,毕竟梦里是我比你高。”洛元秋冷静了一会,两指按着额角平复思绪,道:“很好,我那位……三叔,如今还活着吗?”

景澜抬起手腕晃了晃,银链微微闪光,道:“他仍在百绝教中做他的长老。”

她刚说完,便觉眼睛被人盖住了。洛元秋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景澜将她的手拉下,在掌心吻了吻,轻声说道:“见到强光时会有些难受,平常并不碍事。放心,我还没到那种地步。”

洛元秋看着她微勾起的淡红嘴角,手指动了动,目光无凭依般在半空游离:“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景澜道:“你想问什么?”

洛元秋慢慢抬起手,指尖微微一拢,距景澜眼瞳不过毫厘。她的手极稳,但声音却有些发抖:“我没有看错,你的眼睛里,为什么会有……一道咒。”

随着她指尖轻动,景澜眼眸中浮现出一丝深蓝,形如扭曲的咒纹。洛元秋一看便知那是什么,倏然停手,维持着姿势怔愣在原处。

景澜无半点不自在,仿佛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神情平静道:“他不会那么容易就放我回来,自然少不了一些手段,好让我能任由他摆布……”

话还未说完便觉肩上一沉,人向后仰去,被重重按进锦被间。洛元秋一手压着她的手腕,本有一肚子火想发,想质问她为何要答应,可话到嘴边,又将嘴唇紧紧咬住。但见她长发散乱,薄衣下轮廓若隐若现,仍是一副悠然自得笑盈盈的模样,不禁奇道:“笑什么?”

景澜微微一笑,抬腿压上她的肩道:“师姐,现在可是白天。”

“白天又怎么了?”洛元秋莫名其妙:“我教训你还要分白天黑夜吗?”

两人对视片刻,景澜小腿轻蹭过洛元秋的脸,洛元秋手触到一片光洁温暖的肌肤,把她的腿从自己肩上推下去,面无表情道:“用得着这样?已经知道你比我高,腿自然也比我长……”

景澜已经不想听她废话了,腿在她腰上用力一勾。洛元秋反应倒快,转身以手格开,再回头时眼前一暗,景澜已扑了过来,转眼间便将她压在身下。

攻守之势逆转,景澜长发垂落在洛元秋脸颊两侧,眼中仿佛藏了一团火。她极慢地俯下身,在洛元秋的唇上轻轻一碰,说道:“教训我的办法多的是,师姐不妨换一个新的,如何?”

洛元秋在她迫近的气息中缓缓开口:“我和你说正事,是你偏要打岔,先把你眼睛里那道咒的事说清楚了”

剩下的话音含混在喉中,就此中断。那湿软的舌尖侵入口中,极暧昧地在上颚一划而过,带来一股令头皮发麻的战栗感。洛元秋微微皱眉,伸手去推景澜,却被她按住手腕,唇舌交缠的更深。她纵然无意于此,仍不免被带起了几分欲念,好似火星一般在心底溅开,随着身上人的动作呼吸渐渐滚烫起来。

那床帐一晃一摇,隐约可见两个纠缠的人影,也不知过了多久,才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呵斥:“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我说的教训不是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没看到天都亮了吗!”

一个沙哑的声音道:“你不去看它不就行了?当是晚上也是一样的……”

只见床帐剧烈地抖了抖,随即猛然被掀开来。洛元秋红着脸迅速把衣服穿好,瞥了眼身后,景澜斜倚在枕上,眼中盈满笑意,脸颊有如红染。一件薄衣胡乱盖在她身上,却掩不住胸口绯色。

她随手把一缕长发缠在指间,眉眼间透出几分餍足。洛元秋一见她脖上那个清晰的牙印,全身血液顿时涌上脑袋,耳畔嗡鸣阵阵,不明白自己方才怎么就突然糊涂到了这种地步,说是鬼迷心窍也不为过,竟然做出那种事来……

帐中自有种暗昧难言的气氛,洛元秋拢了拢外袍,一面懊恼一面羞怒,倒也没有忘了要问的事,故作硬声道:“咒的事呢?”

景澜松开手中圈绕的发尾,漫不经心道:“只要施咒的人死了,咒自然就会解除。”

洛元秋仿佛明白了什么,微微一顿道:“知道了。”

她再没有多问,景澜也不多做解释,两人之间自有种奇特的默契。洛元秋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向外看了看,依旧是遍地雪白。冰冷刺骨的寒风吹散心上旖旎,雪又无声无息地落下,她望着这番景象,想起了许许多多的往事。

静下心放空了一会,洛元秋慢慢回过神来,由景澜先前所牵起的那一问不知不觉占据了她的全部思绪。

那第三卦究竟是什么?

洛元秋低头一看,窗边的积雪已被她画的乱七八糟,她只得另寻了一片干净的地方,又胡乱画了起来。可惜她对卦了解不多,数术更是一窍不通,任是如何去回忆,都想不起来当初墨凐在水镜上所画的那三卦。

百般思索皆是无果,洛元秋展开手将雪按平,心道不如去请教玉映,总好过自己盲人摸象般胡乱猜测。她自觉心绪已平复,合上窗转身看见景澜正在挽发穿衣,两人目光相对,景澜将衣带系好,穿上外袍,袍领将脖颈严严实实裹了起来,敛襟肃容,不复清晨帐中的风流仪态。

景澜见她赤脚站着,便道:“雪有什么好看的,让你连鞋也顾不得穿了?过来先把衣服穿好了,想看多久看多久。”

说着她在屋里翻出洛元秋的衣袍,拎起抖开丢到床上。洛元秋坐在床边一件件穿上,忽觉右边袖子似乎有些不对,抬手一看,袖上好长一道割口,里头的棉絮都翻了出来,在腿上落了一小片雪白。

景澜看了眼说:“等着。”转头取来针线,把袍子从洛元秋身上扒了下来,穿针引线开始缝衣。

洛元秋两手按膝,见她手上动作有条不紊,比看见咒师改行画符还要震惊,呆呆看了一会忙道:“你还会这个?!”

景澜听她语声惊奇,咬断线头换了根新线,答道:“缝个衣服罢了,小事。”

“我就不会!”洛元秋震惊地伸出十指,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道:“针总刺我的手。”

不知想起了什么事,景澜忍着笑说:“早就领教过了,你做的那个七夕娃娃大半都两个师弟帮忙缝,靠你自己,怕是这双手都要废了。”

洛元秋讪讪道:“我也缝了一些,就是不太好看。”但她心知肚明,岂止是不太好看,简直就是惨不忍睹。

景澜笑着不说话,只摇了摇头,意思是就不戳破你了。洛元秋红着脸看她缝衣,不觉凑得有点近,景澜侧了侧身道:“当心针。”

洛元秋靠在她手臂边,看得十分入迷,好一会才道:“你真好。”

景澜捻着针笑个不停:“巧了,我也觉得我好。”

洛元秋一脸期待地看着她说:“你会做枕头吗?”

景澜补完袖子,把袍子扔在她身上道:“缝东西不成问题,绣花可就不会了。”

洛元秋迫不及待翻过袖子,见完好如初,再也不会漏出棉絮,心头一阵喜悦,珍宝般捧着看了又看。

她光着脚坐在床沿一脸满足,景澜支着手看着她,笑道:“想学吗?”

洛元秋道:“不想,我是学不会的。”

把衣服穿上,她又找来鞋袜,穿戴好后刚要将头发绑起来,一拂肩头空空。景澜在一旁道:“罢了,扎不起来的,就这么放着,也好看的。”

景澜拿了把梳子认认真真帮洛元秋梳了一遍,最后拨开她额前的头发,突然沉默了下来。

洛元秋对上她的目光:“怎么了?”

景澜很轻地叹了口气,微笑道:“方才忽然觉得,你好像还是十几岁的样子。”

她放下梳子,再度理了理洛元秋的发尾:“这样很好。”

洛元秋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惶恐,无意识抓住景澜衣角道:“你也说了,我的头发会长长的。”

景澜点头,洛元秋直起腰盯着她的双眼道:“我会追上你的,迟早有一天,我会和你一样高。”

景澜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垂眼道:“嗯,我信。”

“我不会一直是这样。”洛元秋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对景澜说,但长久盘踞在她心中的不安正是来源于此,再多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我会像你们一样,会”

她倏然住口,回头向窗户看去,几片雪花在尚未合拢的窗扉间飘飘荡荡。

那仿佛一个无声的预兆,墨凐的话在她耳畔响起:“所失之物,必将再得……”

洛元秋已经有了预感,此时竟极为自然的在心中补完了这句话。

“……所得之物,后必再失。”

她顿时如遭雷击,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缓慢地放开了景澜的衣角,怔怔地看着她。

景澜静默片刻,仿佛有话想说,却没有说出口。

“我要走了。”她为洛元秋整了整领子,说道:“这几日公务多,或许都要在司天台呆着。你去找玉映,要不然就回我府上歇着,等这事情完了,我自会去找你的。”

她说完不等洛元秋回答就要离开,手却被牵了一下。洛元秋先一步绕过她来到她面前,神情出乎意料的郑重:“我好像知道,那第三卦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