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澜侧头看向那深绿的藤蔓,缓缓道:“像这样的梦,你做过几回?”又以剑尖遥遥一指,“每个梦里,都要这么一步步走来,踏过往事前尘,勘破诸般幻象,亲手斩断自己的妄想执念么?”
洛元秋想了一会,随意道:“梦里的事都差不多,我记得不太清……不过去阴山那条路,好像已经走过千百回了。”
景澜闻言静了片刻,转身抱住她,手臂慢慢收紧,脸埋在她发间,闷声道:“你都是一个人吗?”
洛元秋对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到十分茫然,道:“难道还会有别的人一起?”她反应也快,旋即在景澜看不见的地方偷偷一笑,拍了拍她的后背,煞有其事地安慰道:“别怕,这些只不过是梦罢了。”
景澜闷闷一笑,鼻尖从她温热脖颈蹭过,低声道:“师姐,你说谎的本事向来不怎么高明。”
洛元秋面上红了红,强辩道:“那你想要听什么?”
景澜抵着她的额头笑着说:“不如你来教我,要怎么去做?”
“我教不了你什么,”洛元秋挣开她的怀抱,手在她剑上虚作一按,认真说道:“这件事,唯有你自己才能得做到。”
景澜摇头一笑:“你就这么相信我?”
洛元秋语气笃定道:“当然,我……”
尖叫声打断了她的话,两人向殿中看去,只见几名宫人把一个女人按在长桌上,不顾那女人苦苦哀求,用绳索将她四肢固定在桌上,如同上供祭品一般,抬着桌子来到主座前。
四周人照旧嬉戏,仿佛对此情景习以为常,任那女人被绑在桌上。洛元秋盯着那张纸面道:“咦,是她,方才向我们招手的那个人,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但听一声铜钟声响,乐声暂歇,满殿肃静,一人高声道:“仙君至!”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出现在主座边,他头戴玉冠,身披道袍,两手负于后背,倨傲地向着众人挥了挥手,随即低下头,看着被绑在桌上的女人。
景澜动了动,低声道:“他要开始杀人了。”
老者伸出双手,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按住在那女人的胸口上,混浊的眼珠转为灰白,脸色黯淡,犹如一具尸体。他五指旋握,正要向着女人的心口刺去,落下时倏然抬起了头
交织的紫光无比耀目,雷霆裹挟着巨力悍然下落,瞬间就击碎了王座,笼罩了大半个宫殿。雷霆中景澜持剑一跃而下,毫不犹豫地向着老者劈去!
老者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竟是以双手接下了这一剑,他突然闭上眼睛,苍老的面容幻化出一张女人面孔,发出尖锐刺耳的笑声,眼中红光一闪,极尽蛊惑道:“你以为你能杀的了我吗?”
景澜手中的剑稳稳向前逼近了几寸,压得老者不得不仰头退后,那张女人的脸化为一抹虚影,尖啸着消散。与此同时,老者睁开眼睛,灰色的双眼与景澜对视。
“原来是你……”
“这一切,总要有个了结。”景澜蓦然喝道:“你本就该死了!”
紫光铺天盖地袭来,老者突然收回了抵挡的手,向后一退,刹那间消失在了光芒之中。景澜适时收回黑剑,站在台上向下看去,洛元秋从一旁蹿出来扑到桌前,由衷赞叹道:“师妹你好厉害,你刚刚那咒术一放,我眼睛都要花了!”
景澜:“……闭嘴。”
洛元秋一边帮被那被绑在桌上的女人解开绳子,一边说道:“你们咒师就喜欢这些闪闪亮亮的法术,明咒亦是如此,就不能向符术学一学,将动静收的再小一些嗯?”
她察觉到了什么不对,疑惑地抬头一看,大殿中的人都如木头一般,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只盯着他们。
那老者身影在高处出现,尖细的女人嗓音与老人喑哑低沉的声音相叠在一起,充满愤怒怨恨的咆哮声化为无形的音浪冲向四面八方,于殿内回荡:“你们都该死!”
洛元秋情不自禁捂住耳朵,一道青光立于眼前。
却听那老者桀桀一笑,化为一团血雾从高处飞下,霎时暴涨的水流泻入殿中,未等二人有所反应,转眼间便将大殿淹没。水流冲击时将她们卷入其中,景澜屏住呼吸,抓紧剑去找洛元秋,眼前掠过无数气泡挡住了她的去路,那些气泡倒映出过去和现在,所有发生过的事都在其中,漫长光阴随着上浮的气泡尽数呈现在她的面前。
有人在她耳旁低语:“你救不了她,也救不了自己……何必还要苦苦挣扎?”
景澜心中一沉,举剑向着水泡刺去,那声音犹在耳边喋喋不休。她一击之下,未料剑从手滑落向深处坠去,当即纵身追去,在她再度抓到剑时,眼前骤然一亮!
一只修长的手出现在她视线中,血沿着指缝从掌心纹路滑落,洛元秋的声音传来:“你不如改行,和我学符算了。”
景澜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不行,符师太穷了。”
洛元秋噗嗤一笑,指尖轻动,弹开夹着的一片碎纸。她右手袖子仅余半截,身上衣袍似遭利器所割,满是大大小小的破口。景澜发觉自己依然站在原地,剑仍在手中,这才醒悟过来,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场幻觉!
再看殿中,但见死者枕藉,池中水也已被鲜血染得赤红,正是景澜记忆中所见的那一幕。她目光微滞,有那么一瞬,仿佛在尽头的殿门前,看到过去的自己推门而入。
脸上蓦然一暖,景澜侧头看去,洛元秋以手背碰了碰她的脸,说道:“别看了,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景澜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也能……看到?”
洛元秋点了点头,随意用衣角擦了擦手上的血,踢开脚边的碎纸片。景澜这才发现她们所在之处竟堆了一层白雪般的碎纸,洛元秋见她似有疑惑,便道:“你方才被他引入幻象时,这里的人都被他杀了……不,也不能这么说,因为这些人早在我们进来前就已经死了,不过是被人用法术将残躯重新拼起,像傀儡那样,驱使着行动罢了。地上那些纸片,都是他们带在脸上的面具所化。”
景澜捉住她受伤的那只手,眉头微微皱起,洛元秋却避开她道:“别碰到我的血。”
景澜置若罔闻,把她手翻过来看了看,见指侧一道狭长的伤痕,便从衣上撕下一条布裹缠住,道:“你都说了这是在梦里,碰到了也不碍事。是那些碎纸伤的你吗?”
洛元秋颇为新奇地打量着包好的手,她一向不怎么在意受伤流血,横竖伤口过几日便会愈合,更何况是这么一道小伤。可是这伤了的手被人珍之又重地捧在掌心间,那人低眉敛目,又分明是一副愧疚自责的模样,不由说道:“这伤很快就好,用不着”
景澜眼睫轻颤,却在她手背落下一吻,叹道:“别再伤着了。”
洛元秋心跳的飞快,景澜放开她的手起身,重新握住剑,戏谑道:“你身无长物,这双用来画符的手更不能受伤了。”
洛元秋眼皮跳了跳,拍开她的手冷漠道:“我们符师这双手除了画符,能用的地方也不少。”
景澜瞥她一眼,含笑道:“比如说?”
洛元秋随即旋身后退,拉着景澜手腕将她向旁边一带,同时剑光瞬出横拦于身前,只听叮当数下清脆响声,几片碎纸飘然落下。
“比如说……”
她抬起头向大殿高处望去,藤蔓如帘般缓缓朝两旁分开,显出一个女子的身影。她素衣乌发,背对二人站在藤蔓前,轻轻招了招手,满地碎纸无风自动,盘旋而起,纷纷向她手中飞去,拼成一朵纸叠的白花。
女子微微转过身,鲜红的唇角淡淡一勾,露出脸上戴着的半张纸面。那纸面上画了一双细长窄小的眼睛,便是曾向洛元秋招手的那名女子。
她之前被绑在桌上,洛元秋还去为她解绳索,景澜见状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你猜她是哪一种?”
“不必猜了,”洛元秋道:“她是恩将仇报的那一种。”
女子微笑起来,将手中那朵花抛向殿中。那花还未落地,便在半空化为碎屑,扬洒飞向地面。无数碎纸落在死去的人身上,那些残破的尸身与断肢向池水中聚去,不过片刻,池水旋转上升,血水飞溅开来,一条赤色的大蛇横空出世,深红鳞片之下,隐约可以看见那些死人的尸体被紧紧裹在蛇腹之内。
赤蛇盘着殿柱,向藤蔓后飞快爬去,洛元秋当机立断道:“我去追她!”
景澜想也不想就拉住她:“不行。”
洛元秋知道她在担心自己,摇了摇头,两指并拢在她眉心一点,道:“你须得将那老头找出来,他就躲藏在这殿里。当心他的幻术,你心中多一分畏惧,他便会强大一分。”
景澜凝视她片刻,最后放开了手,道:“我记下了。”
洛元秋微一点头,转身就要离开,景澜却轻轻扳过她的脸,在她唇上短促一吻,面庞染上些微粉意,低声道:“……元秋,你也要当心。”
洛元秋:“……”
她说完从侧面走下台阶,留一个匆忙的背影。洛元秋一人站在台上,半晌摸了摸自己的嘴,喃喃道:“这时候怎么又不叫师姐了?”
回想起景澜方才离开时微红的脸颊,洛元秋一时觉得十分有趣。她寻到歪斜的水车,踏着木梁上攀之际,忍不住向着景澜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就在这时藤蔓后传来沙沙声,那蛇尾迅疾如电,重重在水车上一拍,瞬间便将木梁砸成两半!
蛇尾光芒一闪,鳞片化作利刃,飞旋如花,转头向着洛元秋袭来。洛元秋早有准备,抓住藤条稳住身形,在蛇尾袭来之时趁势将青光一展,刺入赤蛇尾部。赤蛇吃痛发出一声嘶吼,收紧鳞片,蛇尾用力一甩,洛元秋便借力落在藤蔓后的木架上,与此同时将手中剑势一收,蛇血溅在碧叶上,仿佛挂了一帘淡花。
落地之后她却不急着离开,反而躲在藤蔓之后屏息以待,不一会便听见蛇躯爬过木架时发出的轻微声响。洛元秋眸光微亮,毫不迟疑地出剑刺向藤蔓。发现一击未中,她旋即从木架上向下一跃,单手攀挂在木架边缘,果然她方才所在之处的藤蔓被反扑而来的赤蛇卷做一团,赤蛇寻人不得,暴躁地将藤蔓扯了个干净。
纷落如雨的叶片中,洛元秋鼻尖一动,抖开落在脸上的一片叶子,紧攀于木架边缘的手臂感受到阵阵颤动。赤蛇将沉重的蛇身缠绕在木架上,受伤的尾巴微微蜷缩,从洛元秋眼前慢慢爬向另一边。它丝毫没有发觉到威胁的存在,移动时不经意间将腹部暴露在了敌人面前。
洛元秋伺机而动,所等的就是这一刻。当即手臂一晃,身躯犹如待发之箭,持剑向赤蛇扑去,她本以为这次总能刺中赤蛇,耳边却传来哗啦啦的声音,侧身一避,却见无数碎纸片如同飞蛾般自藤蔓后向她飞来。
洛元秋只手握剑,左支右绌,稍不留神脸颊边被碎纸割破了,顿时怒道:“怎么又来?!”
这动静顿时惊动了赤蛇,它迅速缠住藤蔓,循声而来。洛元秋身体一荡,飞快爬上木架,还未看清赤蛇位置,便见一道白影闪过。她抬头望去,那带着半张纸面的素衣女子坐在木架上,指尖夹着一朵纸花,笑盈盈地注视着她。
“……是你。”
藤叶缝隙间射入的光点犹如一席密网,将对视的两人笼在其中。洛元秋在摇摇欲坠的木架上稳住脚,发觉脚下木板欲断未断,稍加施力便会令木架从中断开,她却心念电转,隐生一计。见身上的袍子已被割成了碎布,虚飘飘地挂在身上,她索性脱去外袍,只着一身雪白单衣。
轻取下一片附着在藤叶上的碎纸,她认真看了看,道:“纸还是用来画符比较好,你以为呢?”
她指尖疾动,碎纸随即飞弹而出,向着素衣女子奔去。赤蛇已无声而至,在她身后缓缓张开獠牙密布的蛇口。洛元秋仿若未觉,目光追随着那片飞出的碎纸而去,她小指微微勾动,两指凭空一点,仿佛画下了极重的一笔,飞旋至素衣女子面前的碎纸化作流萤四散飞溢。女子急速后退,猛然甩袖,长袖如蛇般卷起流萤,使其不得近身,但业已太迟,其中一点微光向着她的纸面轻轻一撞,她手中纸花顿时燃起火光,急坠进水渠中。
女子发出一声惊呼,不顾一切地扑向水渠,想把那朵被水流淹没的纸花找回来。
这一切都不过发生在数息之间,素衣女子手中花燃着之时,等待在洛元秋身后的赤蛇躬身暴起,张开血口直冲而下。察觉到背后腥风扑来,洛元秋在木板上用力一踏,崩折断裂声随之传来,木架轰然倒下,千钧一发之际,她拽住了一根藤蔓顺势滑落,身后赤蛇扑了个空,蛇躯随着断开的木架一齐向地面倒去;一旁残破的水车也失了依附,与木架一同坠向地面,恰好压住了赤蛇的尾部,令它暂时不得脱身。
赤蛇愤怒地摆动身躯,试图震开压在身上的水车。洛元秋紧握藤蔓的手一荡一松,自高处跃下,手中青芒如流光划过,正中赤蛇右眼。赤蛇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声,蛇身紧缩成一团,来回扭动,想把洛元秋甩开。洛元秋翻身跨坐在它头上,一手握剑,一手在它头上飞快画了一道符,低声喝道:“出灵!”
赤蛇身躯一僵,仿佛被抽走了全身力气,不再继续挣扎,蛇鳞如蜡油般慢慢融化,露出蛇腹内半溶的残骸与断肢,叫人望之心惊。洛元秋低头看了看,无声一叹,心知这不过是梦,仍是默念起了一段度亡经。
未等她将此节念完,身后便有脚步声靠近。手中剑光迅势而出,一片碎纸被一分为二,鹅毛般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素衣女子站在她面前,双目灰白无神,原先戴在脸上的那半张纸面具如今正被她捏在手中,面具一角不断有细碎的碎屑飘落飞散。
“仅凭一张纸面无法遮住人心,”洛元秋安静地注视着她道:“你要靠它藏起什么?”
女子不答,手中纸面却化作无数碎片向洛元秋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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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已身处殿内,但站在这扇门前,景澜心中仍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之感。
门的后头是她与洛元秋方才所来时的外殿,若是再一次推开门,会不会走进那数十年前那个夏夜,被熊熊烈火环绕的宫宇中?
是梦耶,非梦耶?
垂眸静思片刻,不过瞬息之间,景澜已做出决定,她并不打算回头告诉洛元秋,而是用剑一顶,直接推开了这扇门。
果然如她所想,门无声开了,昏暗的光线里她踏入封尘已久的过往中,门后依然是她方才所到过的内殿。殿中布置分明与门外洛元秋所在的那处一模一样,这扇门便如一面镜子,完整地将映在其上之物留存下来,在凝固的时光中静待人来。
景澜反手将门合上,这才是她该来的地方。
台阶上暗红血迹犹在,近主座前的灯烛已灭,昏暗不明。虽不见殿中有人,但喷溅在殿柱乃至梁上的血点、半凝的手印、混浊暗沉的池水,无一不昭示着此地曾发生过何等惨烈之事。
景澜步步走过阶梯,脚落地的瞬间灯烛骤然亮起,冰冷的叹息声在大殿中回荡,一道虚影出现在主座上。。
他高踞王座,形容如同枯木,衰朽苍老的面容仿佛泥潭中的落叶,散发出阴暗腐烂的气息。
“逃得了一时,但逃不过一世。”老者诡异一笑,嗓音嘶哑道:“你终究还是回来了。”
景澜执剑而立,神色淡漠道:“我回来,只是为了将当日未竟之事做个了结。”
老者缓缓起身,掌中黑光凝聚,地面寒霜袭来,顷刻之间便将四周冰封。二人仿佛置身于寒冰当中,景澜手中剑上亦覆了一层白霜,那霜花如有生命一般,妖娆地沿着剑锋攀上,在中央戛然而止。
主座前地面裂开,蛛网般铺向四方。裂缝沿着地砖飞速蔓延,沟壑深深,渐渐涨起暗红混浊的水流,阻挡在景澜面前。老者哈哈一笑,语气森寒道:“你的命在我手中,现在是,将来也是。仅凭你,难道也想逃脱?”
黑光幻化出无数魔影,咆哮着向景澜抓来,景澜剑尖一晃,凝力于上,剑身上一线红光隐现,震开覆在其上的白霜,漾出一抹蓝影,霎时将魔影挡在一步之外。她两指并起一点眉心,默念咒语,紧接着重重一拂剑身,剑上迸发出耀眼银光,分化出数道剑影,浮空而起,以万钧之势旋转飞出,向着主座上的老者疾射而去!
冰霜剥落,大殿都为之撼动,老者收袖一拢,冷笑道:“不自量力!你也敢和我作对?!”
他挥手召出一道黑光,景澜不躲不避,硬挡下了这一击,旋身将剑鞘甩出飞于水上,她趁势一踏,暂凭此力险险越过水面。赤水在她跃起的瞬间暴涨而起,激起的水花中裹着一张纸狰狞恐惧的人面,尖啸着向她抓去。
景澜不去理会,将剑鞘一踢再度一踏,离对岸仅余半步,岂料一道水浪倏然跃至脚踝,随即尖利刺耳的笑声在耳畔响起,她心道不好,顿觉脚下微沉,动作不免一滞,足尖堪至裂缝边缘处落地,扫下些许碎石。
她不顾身后人面们的拉扯,咬牙猛然朝前一扑,屈膝滑跪,避开地面缝隙,一路滚到主座前。景澜越阶而上,抬剑一扫,讥讽道:“还在做着春秋大梦?我的命自然在我手中,你也是时候该醒一醒了!”
剑身锋芒一闪,再落下时隐有风雷之势,电光璀璨无比,轰鸣声震得大殿都不住摇晃。老者袖中射出两道黑光,却不肯离开主座半步,喝道:“愚蠢!”
景澜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了,嘲弄道:“既想要权势又想长生不老,你不如就霸着这张椅子,从此坐到地老天荒……”
两道光芒在空中碰撞相抗,此消彼长,激荡中催生出的力量以此为中心向外扩散,在二人身后掀起数丈高的光风,缠绕相搏,各不相让。景澜手腕施力,蓝光渐渐逼向老者,老者忽地紧闭双目,面容上浮现出一张虚幻的人脸,缓缓睁开眼睛。
景澜已经领教过他这一招,心中早有准备,那张附着在老者面上的人脸却看着她道:“你要用这把剑杀了我吗?”
那声音熟悉无比,人脸感伤无奈地笑了笑,竟是她母亲的面容!
景澜刹那脸色就变了,举剑奋力劈下,怒道:“够了!”
那张人脸温柔地看着她,带着几分对孩童的纵容,轻声道:“……来,就用它砍下我的头颅,我不会怪你的。”
景澜眼中一震,黑光如得到鼓舞般高涨起数寸,那人脸转眼间狰狞一笑,张口喷出黑光。景澜不得不收回法术,旋身避过,相抗的两道光各自一退,霎那间消弭于无形,人脸也随之消散。老者迅速睁开眼睛,收回黑光,枯掌一合,化为利爪,还未动身便见一束光芒从天而降,正劈在他的胸前,贯穿心口!
明光中他嘶声怒吼,周身爆发出黑色光焰,被狂风席卷着朝四面飞散,在风中化为漫天灰烬。
一片柳絮般的灰色落在景澜手中,殿中如同下起了一场灰雪,她俯身拂了拂那张宽大的座椅,握着扶手上昂扬的龙首稍作沉思后,缓缓坐了上去。
她如有预感般向殿门看去,不过多时门被一脚踹开,来人淡定自若地走了进来。
洛元秋踹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殿中被冰封着,又冷又暗,唯独主座前有几盏烛台亮着,一人端坐其上傲然睥睨。
她下意识要动手,在看清那人之后目瞪口呆道:“你怎么坐在那里?!”
景澜道:“过来。”
洛元秋依言而往,低头瞥见满地碎石烂砖,深深沟壑,猜到在自己来之前必有一场恶战,随意道:“你是打算把这宫殿拆了吗?”
那沟壑中已无赤水翻腾,她轻松越过,迅速来到景澜身边,自然而然地抬起她的下巴印上一吻,道:“让个座给我,你往边上再挤挤。”
景澜怔了怔,指腹在唇上摩挲了半晌,忍不住说道:“你……”
洛元秋正在抖袖子,一地都是碎纸,景澜为她摘下藏在头发里的一片纸屑,发现她那身灰扑扑的衣袍居然不见了,蹙眉道:“你的衣服呢?”
洛元秋轻描淡写道:“打着打着就没了。”
景澜没再多问,斜靠在椅背上,沉默地看着她。洛元秋抖完一身碎纸,后知后觉地扫了眼大殿,颇觉无趣地拢了拢袖:“这座椅为何摆得这么高?”
“站的高,看的远。”景澜答道。
洛元秋道:“那怎么不干脆坐到屋顶去,风光定然不错。”
景澜目光在那龙首上稍作停留,说道:“在你看来这不过是张座椅,在旁人看来,却是荣华富贵,滔天权势,坐在上面的人不愿走,等在下头的人虎视眈眈。”
她懒洋洋地支着下巴,朝洛元秋偏头一笑。洛元秋被她笑得心底发痒,捏了捏她的耳垂道:“这么说,你是抢了别人的位置?”
景澜转身侧躺,枕在她膝上,乌发如流漆般铺开,阖目道:“不但要抢,我还要坐给他看。”
洛元秋抚了抚她光洁的额头,手指梳理发尾,低头说道:“他还在此地,我感觉的到。”
景澜眉心微微舒展:“那就等,等他出来。”
洛元秋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呼了口白气道:“这地方真冷,怎么到处都是冰?椅子也硬邦邦的,坐着也不舒服。”
“高处不胜寒,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景澜忽然睁开眼,抬指在洛元秋额头轻轻一弹,笑道:“你是不会明白的。”
洛元秋挠了挠她的下巴道:“明不明白又什么要紧,不也一样活着?可见世间的道理无需全知全晓,只要记得自己喜欢的几条就够了,记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又笑,我说的哪里不对?”
景澜笑个不停,把洛元秋的手覆在自己眼睛上,说道:“你是师姐,你说什么都是对的。师姐的道理可以不听,但不能反驳。”
洛元秋揉了揉眉心道:“正是如此,不过后面那句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景澜嘴角微微翘起:“师姐这次打算要教些什么道理?”
洛元秋低头想了想,干净利落地抬手一挥,只听叮一声轻响,如同金玉相撞,而后猛兽般的怒吼声响彻大殿。
她眼中划过一抹锐色,淡淡道:“教你无论何时,都不可……大意轻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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