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小骗子(1 / 2)

🎁美女直播

理智上, 沈璁很清楚,无论裴筱说什么, 他都不可以让对方留在自己身边;但无论他多少次推开裴筱, 对方都会坚持不懈地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

每当他脚下不稳,裴筱就会跟上前来将人扶住;他把裴筱推开,裴筱也不生气, 还会顺从地退开两步, 然后继续跟在他身后。

这一幕像极了他们刚认识的那一晚,当时他也是这样, 小心翼翼地扶着裴筱, 走过那一段雨中的夜路。

只是眼前, 两人的身份忽然掉了个个。

沈璁想快走几步甩开裴筱,但身体状况已经不太允许。

持续的高热之下,他喉咙好像着起了火一般,每一次咳嗽都会带来一阵剧痛,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因为怀疑自己可能身染天花,也是为了避免人多眼杂, 身份暴露,他刻意躲开了街上人群相对聚集的地方, 尽量挑一些不起眼的小路走。

上海冬日空荡荡的街巷里, 穿堂的小风嗖嗖地刮过身上单薄的衬衣, 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可头顶刺眼的阳光明明还烤着, 晃得他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终于, 在一条无人的街道上, 他扶着身旁的矮墙, 感觉自己真的走不动了。

裴筱见状, 和之前一样很快上前, 想要将人扶住;沈璁用尽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还是跟之前一样,把人推开。

接着,他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

即使在非租界区,空袭也不可能覆盖大街小巷的每一个角落,至少在眼前这条路上,建筑物都还完整地保持着,只是因为无边蔓延的恐慌气氛,所到之处,基本都已经十室九空。

但这多少也算有点好处,至少满大街随便一个地方都可以轻松落脚。

当沈璁再睁眼时,发现自己就躺在一家临街的小店里。

店铺的面积不大,约莫只有十来个平方,透过窗帘的缝隙能隐约看到些外面的街景,应该就在他刚才晕倒时那段矮墙的附近;毕竟,以他跟裴筱的体型差,对方也不太可能将完全昏死过去的他搬到太远的地方去。

他缓缓动了动僵硬的四肢,彻底苏醒过来后才发现,之前那种全身发冷,忍不住打寒噤的感觉基本已经消失了。

外面的天还亮着,他以为自己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这才缓过了口气;但抬起手臂揉了揉眼睛后,他瞧见,原来是自己身上盖了件衣服——

是之前裴筱身上那件呢子大衣。

裴筱的衣服在自己身上,可他醒来这么久,却没有听到一丁点动静。

他吓得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正好对着店铺大门,瞧见上的锁头已经被敲掉了,看来是之前有人破门而入;他不知道是不是裴筱做的,但被破坏的大门背后,有人把店里的柜台推了过去,抵住了门口——

这一定是裴筱。

大门被人从里面抵死,那裴筱就应该是还在的。

可人呢?

沈璁一个翻身跳下了“床”,身后突然发出“当啷”一声巨响。

原来,他之前睡着的地方,是架在板凳上的一块门板,因为刚才他动作太大,才被带到了地上。

可大门明明好好的,门板是从哪里来的?

沈璁愣了两秒,然后迅速回身,果然看见身后一道连接前店和后院的小木门被拆了下来,只剩下一张老旧粗棉布帘子,松松垮垮地挂着挡风。

难道裴筱是从后门离开的?

在他拔腿就要出去找人的时候,帘子中间的开缝里伸出几根纤细白皙的手指,一把掀开了帘子。

“醒了?!”

听到店里的动静,裴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两只手一左一右地端着两个土瓷碗,一脸惊喜地看见呆立在原地的沈璁。

他习惯性地两步上前,但似乎想起了一路上沈璁推开自己的动作,他又很快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退开两步。

“你……”他看着掉在地上的门板,小声道:“干嘛不好好躺着……”

“我……”

沈璁张了张嘴,却一时语塞。

昔日上海“活阎王”的眼底,大多数时候都伪装着充满涵养的斯文笑意,偶尔也会流露出一丝稳操胜券的自信,甚至狂妄,或是杀伐果决的狠戾。

但他很少像现在这样,眼神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裴筱看着这样难得“失态”的沈璁,低头莞尔。

“七爷,你该不会……”他轻轻挑眉,即使这样的处境也磨不灭他眼底那份猫咪一般的妩媚与狡黠,“是要去找裴筱吧?”

见沈璁并不反驳,他满脸笑意地小声调侃道:“刚也不知道是谁,非要赶我走。”

他并非有意要挖苦沈璁,会这么说,无非也就是想让对方别再像之前那样,太抗拒自己;听见沈璁尴尬地清了清嗓,他便没有再说下去了。

沈璁没有再说要赶他走的话,但他也没有得寸进尺地往上凑,只是绕过沈璁,把手边的两个土瓷碗放在了抵住大门的那方柜台上。

“我刚出去,看见已经有人搭起粥棚发粥了,便端了一碗回来,还顺便要到颗药,据说可以退烧止疼的。”

他很快巧妙地转移了话题,从兜里掏出一方手帕,小心翼翼地剥开,露出里面仔细包裹着的一粒西药药丸。

“水是我刚在后院井里打起来的,因为怕把人招来,就没敢生火,凉是凉了点,但起码干净。”

看着裴筱手帕里的药丸,沈璁一眼就认了出来,的确是一颗退烧药,附带有止疼效果;因为这药刚好出自他之前与孔立文合建的药厂,药丸上还印着标志。

去年仗还没打起来时,像Maxime神父那样身份特殊的人,就已经满世界求不到抗生素了;现在整个淞沪地区都乱成了一锅粥,退烧药虽然不比抗生素紧要、稀缺,但能附带有阵痛功能的药物,在战时都是不得了的东西,有钱也未必能买到。

裴筱一句“顺便要了颗退烧药”,看似轻描淡写,但沈璁心里很清楚,这事情可是大大的不简单。

从前,他曾经把裴筱当成自己豢养的金丝雀,就算慢慢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裴筱,他也仍然觉得,就像对方的外表一眼,裴筱是柔弱的,需要他的照顾,宠爱和保护。

但能在冯吟秋的棍棒下,在北平十几个严寒的冬天里坚强地活下来,还出落成如此一个水灵灵的大美人;能在梨园戏班里一曲成名,也能孤身一人面对唯一至亲的生死后,逃出连天的战火,很快又在上海滩最复杂的风月场中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裴筱虽然身段柔软,但从来都不可能只是一只金丝雀。

那种漂亮娇气的鸟儿,是不可能活到现在的。

就像他曾经在英租界那条小巷里说过的那样,他可以变成一切沈璁喜欢的样子,安静乖巧,柔软顺服,小鸟依人地靠在对方怀里,心甘情愿做一只漂亮娇气的金丝雀,无条件接受沈璁的一切——

温柔细心的宠爱,以及那些很少被人看见的,偏执恶劣的控制欲,阴暗面,甚至是离开。

但其实,只要他觉得有必要,还是会展开翅膀,随时准备好用他的一切,庇护他的爱人。

沈璁自问,自己这辈子做过的好事不多,当年在雪地里救下那个孩子,算是为数不多的一件,但也并非完全出自善意。

小时候,他总是觉得老天不公平,没有给他一对恩爱有加,同时也深爱着自己孩子的父母;但现在,他又会惭愧地觉得,老天给自己的,是不是太多了……

这么好的裴筱,怎么会这样轻易,就被他“捡”回了家。

见沈璁怔怔地呆立在原地,裴筱疑惑地蹙了蹙眉头,催促道:“这个天粥凉得快,也没处热去,你赶紧凑合着垫垫肚子,然后好把药吃了。”

沈璁闻言看向抵住大门的柜台,这才瞧见之前裴筱端来的两个土瓷碗,一个装着清水,一个则盛着粥。

“那你……”他清了清嗓接着道:“不吃吗?”

“我在粥棚边上吃过了才回来的。”

裴筱安慰道,说着转身扶起刚才沈璁跳下“床”时碰到的凳子,把门板重新架好,又用力按了两下,确定稳固后才接着道:“赶紧坐下趁热吃吧。”

乱局之下,是会有一些像Maxime神父一样的善人或义商开仓布粥,赠医施药,这点沈璁倒不怀疑。

但就是因为跟Maxime神父熟识,所以他很清楚,跟沈克山那种沽名钓誉,根本不关心捐出去的钱物到底去了哪里的人不一样;真正做慈善的人,为了防止有人投机取巧,从中牟利,一般分配物资都是按人头算的——

自己吃完了还能再端走一碗的可能性是不大。

“要不……你先吃吧……”沈璁犹豫道:“我……还不饿……”

他现在染了病,就算有意给留下点,也不敢再让裴筱吃了,他吃裴筱剩下的倒是不要紧。

“我真吃过啦——”裴筱拖着长音绕到沈璁面前,“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精力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我看啊——”

“这病也是好得差不多了。”

原本他也只是变着法子想让沈璁能安安心心把粥喝了,但真盯着看才发现,对方的气色的确比早上刚在防空洞里醒来那会好了不少。

惊喜之下,他一时间忘记了沈璁一路上都在推开自己的事情,紧张地伸出手就要去探对方的额头。

这次,沈璁还是偏头躲开了,但裴筱的动作似乎提醒了他些什么。

起先,他以为自己不觉得冷,是因为裴筱把衣服盖在了他身上,但现在才回过神来,他不止没有再发冷,就连之前剧烈的咳嗽,喉咙疼,还有头晕眼花的情况也好了不少。

看见沈璁抬起手探了探自己的额头,裴筱喜出望外。

“是退烧了吗?”

见沈璁点了点头,他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兴奋得手舞足蹈。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沈璁疑惑道。

“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有事!”裴筱喜滋滋地端来门口柜台上的粥,“好人有好报!”

“……啊?”

沈璁闻言愣了一瞬。

他一直知道,很多人在背后喊他活阎王,挖苦他“沈大少”,面上怎么捧着他,背后也都怕他,骂他;好听点的说他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极深,难听的就直接骂他阴险狡诈。

“还从来没有人说过……”

“我是好人。”

“他们又不跟你睡一张床上,知道什么?”

“我说了才算!”裴筱一脸骄傲地扬了扬下巴,端着碗把沈璁往那张临时搭成的“床”边拽,“你赶紧吃点东西,然后吃药,没准这病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你……”

沈璁这次没有拒绝,乖乖坐在了“床”上,但裴筱挨得他太近了,他还是抬起胳膊将人拦开了些,然后才捂住口鼻道:“你还是别离我太近了。”

“一会最好再找个东西把口鼻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