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璁知道裴筱是什么意思,但没有再说话,只是笑着捏了捏对方的下巴。
他第一次觉得,以后都要吃同一个人做的饭,就算不一定好吃,好像也不是什么糟糕的事情。
“晚上你就知道我‘腻不腻’了。”
松开裴筱前,他故意恶劣地威胁道,惹得裴筱脸更红了。
在裴筱的坚持下,三个人很快一起坐在了饭桌上。
席间,裴筱会给沈璁夹菜,也不会忘了喜伯。
他好像永远都是那么周到。
虽然喜伯偶尔会固执地撇嘴,嫌弃说自己能夹到,但沈璁总会和裴筱默契地相视一笑,知道老头又闹别扭了。
也许是因为窦凤娘和沈克山的原因,沈璁之前总觉得结婚、成家,是很没有意义的事情。
在回国后,因为经常被沈克山催婚,他偶尔想过,自己也许会有婚姻,但他一直很肯定,那一定只是一场名存实亡的商业联姻,必然不可能是一个和谐、完整的家庭。
因为他从来也就没有见过,一个正常的家庭该是什么样子。
不过现在,他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
如果能一辈子坐在一起吃饭,有个家,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
*
两个多月后,当整个江南走出了潮湿阴沉的梅雨季,沈璁也终于规划好了新一批药物出沪的路线。
有了“家”的人,才知道什么叫归心似箭。
他忙了这么久,今天好不容易听到手下来报,说药物已经成功装上了车皮,他也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拿起电话,告诉裴筱今天自己会早些回家。
“那七爷今晚带我去看电影吗?”电话听筒里,裴筱的声音显然也很兴奋,“我听莉莉姐说,最近新上的片子可好看了,她都看两回了呢。”
“那你怎么不跟李茉莉去啊?”沈璁笑着跟裴筱闲聊道。
“那……裴筱想等七爷一起……”
即使隔着听筒,沈璁仿佛也能看到裴筱勾人的眉眼轻轻笑着,揉进了一抹淡淡的娇羞,可口得不得了。
“好。”
他捧着话筒,刚答应下来,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进来。”
门里沈璁话音刚落,外面的人就火急火燎地推开了门。
沈璁一抬头,看道张秘书就一脸紧张地站在门口,支吾道:“老、老板……有人找……”
张秘书的性格经常被人嫌弃墨迹,从来不是个风风火火的莽撞人,沈璁一眼就能看出对方不对劲。
他沉下脸色,伸手挡住了听筒,才压低声音问道:“谁……”
“是……是……”
张秘书支吾半天,也没把话说清楚,直到门边出现了那辆轮椅。
沈璁深吸一口气,重新捡起听筒,小声道:“我这儿临时有点事儿,晚点再和你说。”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沈璁和沈克山之间的冲突,但在上海滩,沈家父子不和的传闻从来没有断过,张秘书自然也听说过。
他引着沈克山的轮椅进了沈璁的办公室,瞬间就被父子俩之间难以名状的低气压压得抬不起头,只能尴尬地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都出去吧。”
幸亏有沈璁发话,他立刻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间气氛诡异的办公室,但推着沈克山进来的保镖却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
“怎么——”沈璁抬眸,眼神扫过一旁那个“严阵以待”的保镖,最后停在沈克山身上,目光阴鸷,“怕我直接在办公室弄死你啊?”
沈克山闻言大方地抬了抬手,示意身旁的保镖退下,毫不示弱道:“你不敢。”
虽然不知道沈璁究竟在做什么,但哪怕只是贪恋沈家的权势、声望甚至钱财都好,只要沈璁还有放不下的东西,他手里就还有一纸遗嘱制约着对方,不敢真的把他怎么样。
看见保镖离开,沈璁一脸不耐地靠在椅背上,冷声道:“你来干什么?”
“这间公司名义上还是我的,之前跟七少爷的约法三章里只说了我不会踏足马斯南路二十七号,怎么——”沈克山也无不嚣张道:“我连自己的公司都不能来看看了?”
“当然可以。”沈璁轻蔑地笑笑,“那沈老爷随便看,恕不奉陪了。”
“赶着回去见那只男狐狸精?!”沈克山很快满脸厌恶地反问道。
但见沈璁起身,真就拿起了挂在办公室门口的西装外套,眼看就要离开了,他又不得不放下了身段,“我只是今天去医院复检回来,车子正好经过公司门口,就进来看看……”
“看看你。”
“沈克山,你不会觉得到了现在这个局面,只要你肯说句软话,我就还能假惺惺地关心你的身体吧?”沈璁回头,不耐烦道:“你有事就直说,没事,我就不打扰您老人家视察工作了。”
看见儿子这副“冥顽不灵”的样子,沈克山气得先是攥紧了拳头,接着深吸了两口气,又很快松开。
“你朱伯父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他女儿前段时间去日本玩了一圈,正好这两天回来,你们,抽个时间见一面吧。”
“呵——”
总归还是为了这点事,沈璁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其实他大可以直接摔门离开,但他还是相信,沈克山不会是个蠢货。
既然明知道他是不可能答应,老头还愿意亲自登门,放下身段来说,必然是准备好了点新鲜的玩意等着他的。
他是可以摔门就走,但沈克山这次到底又给自己准备了什么,他必须心里有数。
“沈克山。”他冷冷地试探道:“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是啊。”这次沈克山没有再发火,反倒是同意了沈璁的话,意味深长道:“父亲是老了,沈璁,你也不小了。”
“我当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玦儿都已经会背唐诗了。”
沈玦,沈璁的大哥,沈家正房大太太所出长房长子,沈克山一辈子最器重的儿子。
因为他早年在战场上失踪,这么多年来杳无音信,生死未卜,“沈玦”这两个字,便成了沈家一道不能触碰的伤疤,就连沈克山自己都是绝口不提的。
沈璁回国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从沈克山的嘴里,听到这个名字。
他似乎能隐隐感受到,沈克山在暗示自己什么。
但还不等他细想,办公室的大门很快再次被人敲响。
“谁!?”
他不耐烦地一把拽开大门,正要发火时,看到门外的人立刻压了下来。
门外一身黑色中山装的男人,正是上次郑乔出事那天,来跟他报告的心腹。
而此时的办公室里,坐在轮椅上的沈克山面色沉稳,不动如山。
他似乎早就料到,甚至正盼着门口的人来。
“七少爷如果有事,可以先去忙你的。”他一脸随和道:“反正老头子清闲,有的是时间,可以等。”
办公室里紧要的东西都锁在秘密的保险柜里,沈璁不信沈克山有那个本事找出来并且打开;他一直小心谨慎,摆在明面上的东西没什么是不能看的,便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毕竟里公司人多眼杂,不比马斯南路二十七号,他很快带人来到了之前关押郑乔的那间位于地下的废弃金库,只有这里少有人来,关起门来就算真的隔墙有耳,也听不清什么。
关上厚重的大门后,沈璁立马焦急地问道:“是今天的刚上货的那批药又出问题了吗?”
“没有。”黑衣男子摇了摇头,道:“是你之前一直派手下跟着的‘人’,似乎有了眉目。”
沈璁回国这一年多,不管是为了沈克山,还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排除异己,阴险毒辣的事,他一点没有少做。
被他派人跟踪留意过的目标,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想起刚才沈克山意味深长的话,他突然就明白了了黑衣男子在说什么。
“沈玦?”他沉声问道。
黑衣男子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他还活着?”沈璁急道:“确定了吗?”
“还没有。”黑衣男诚实道:“我们只是留意到近期沈老爷手下的人有异动,派人跟上后,发现对方可能是找到了目标。”
“但毕竟我们的人都没有见过沈家大公子,只能通过一张十几年前的照片辨认,要确定身份,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
作为沈克山最器重的儿子,就算沈玦已经失踪多年,沈克山也没有一刻停止过寻找。
沈璁很清楚,如果自己这个大哥真的还活着,并且被沈克山找了回来,就算最终不能从根本上威胁他的地位,也势必会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波。
因此他一面努力培植自己的势力,想要尽快掌控沈家全局的同时,也一直派人跟着沈克山手下搜寻沈玦的队伍,就是希望可以掌握第一手的信息,早作准备。
虽然在黑衣人口中,还不能确定对方是否真的就是沈玦,但今天沈克山既然敢杀到公司来,还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显然不可能是看着幼子不受控,所以思念起长子这么简单。
沈璁可以确定,沈克山这是想威胁他,自己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如果沈璁“不听话”,随时可能有人要将他取而代之。
“人是在哪里发现的?”沈璁叹息一声问道。
“河南。”黑衣人很快答道。
“……河南?”沈璁小声嘀咕道。
一开始沈玦被送往的前线明明是在东北,怎么会跑到河南去了?
而且,既然人还活着,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他既不回家,也不想办法跟家里取得联系。
这一切实在太诡异了。
“再多派些人跟着,先确定了消息再说。”思量再三后,沈璁沉声吩咐道:“就算沈玦真的回来了,就算有沈克山的支持,偌大一个沈家,他要接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反正我们最重要的是保住药厂,别的——”
“沈少爷!”不等沈璁说完,一旁的黑衣男子就急不可耐地打断道:“就算大少爷没本事在明面上威胁到你,但私底下呢?”
“之前沈老爷是舍不得自己最后的血脉,才没有把私运药物的事情捅出去,但大少爷呢?”
“如果他真的回来了,你们就是竞争关系。”
“你可以确定他不会背地里把药厂的事情捅出去吗?”
他牙关要紧,近乎恳求地看着沈璁,“北方战事吃紧,正是最缺医少药的时候。”
“只要坚持过这两个月,我们一定会赢的。”
昏暗的光线下,沈璁背身而立,静默良久。
其实他跟自己这个便宜大哥根本就不熟,就算逢年过节被迫要同桌吃饭,也是一个坐在桌头,一个坐在桌尾,连话都没说过两句。
他并不了解沈玦的为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你什么意思。”他无奈地叹息道:“直接说吧。”
“哪怕是敷衍一下,请沈少爷最近一定要避免与沈老爷的正面冲突。”黑衣男子说着朝沈璁深深鞠了一躬,“拜托您,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
当沈璁再次返回办公室时,沈克山已经在悠闲地饮着茶了。
看着对方那副气定神闲,胜券在握的嘴脸,他甚至觉得不用再派人去查了,那个被找到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沈玦。
见沈璁进门,面色凝重,也不言语,只重新拿起挂在门边的西装外套,作势就要离开,这次沈克山倒是没有再急躁。
“我知道,璁儿长大了,不喜欢父亲指手画脚。”他不疾不徐道:“但不过就是见一面,何必扭扭捏捏呢?”
他悠闲地撇开茶水上的浮沫,好似闲聊道:“你朱伯父的女儿心气儿可高着呢,兴许人家也看不上你。”
“年轻人嘛,坐下来喝杯咖啡,聊聊天,就当交个朋友了,也不损失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