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小娇妻(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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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一刻起,他就没办法再恨冯吟秋了。

虽然病好之后,冯吟秋还是经常打他骂他,赌博酗酒,抽得家里乌烟瘴气;但他不得不承认,不管多坏,这个世界上也只有这么一个人还在乎他的死活了。

自那以后,他一直努力练功,十几岁就登上了戏台,几乎复制了冯吟秋当年的传奇,一夜成名。

但最终,再多的钱也挽救不回冯吟秋早就被鸦片啃坏了骨头的身体。

在冯吟秋去世之后,他很快就离开北平,来到了上海。

“七爷……”裴筱紧紧抱着沈璁,低头把脸埋进对方的胸口里,用闷闷的声音,掩盖住自己喉间的哽咽,“你说,我该恨他吗?”

沈璁轻拍着裴筱的后背,温柔地安慰着,虽然看不见,但他能感觉的裴筱的泪水已经沾湿了他胸口薄薄的衬衣。

可他却没有说什么。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和裴筱之间,只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露水情缘,单纯的肉/体关系;就算到了现在,他也只是把两人的关系看做一场欲罢不能的欲/望交易。

他从来没想过裴筱会愿意揭开自己的伤疤,跟他谈起这么隐私的话题,更没有想到……

在裴筱的故事里,他居然能找到一份几乎绝无仅有的共鸣。

跟裴筱一样,他们的童年都有过一个几乎是唯一的,最重要的人;但跟裴筱不一样,他没有恨过窦凤娘,毕竟窦凤娘至少是不会打他的。

但他知道,母亲不喜欢自己,从小就知道。

不管多么努力地讨好扮乖,就算很多时候根本无法理解母亲的决定,他还是会懂事地照做,但母亲还是不太愿意搭理他,直到最后,干脆把他远远地送去了外国,从此不闻不问。

在法国的那几年,他唯一可以得到的,关于母亲的消息,都是在国内侍候母亲的奶娘传给喜伯的;后来奶娘去世,窦凤娘竟然狠心到连自己病重的事情都没有透露给唯一的儿子。

直到沈璁接到消息,才知道母亲已经去世了。

他也想恨母亲的,就像裴筱恨冯吟秋一样,但也跟裴筱一样,他根本做不到。

回国后他才知道,母亲生前的诸多筹谋,不管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插柳,居然都是为了他好。

不知道为什么,他和裴筱,从出身,家世,到成长的轨迹,明明看着好似云泥之别,毫无交集,但偏偏又有些说不出的相似,甚至重叠。

方才裴筱娓娓道来时,提到冯吟秋都只是喊师父,并没有透露对方的名字,但窦凤娘以前算得上是个十足的戏迷;十几二十年前能风靡北平城的一代名伶,尤其是母亲最喜欢的大青衣,沈璁觉得自己应该也是知道,甚至见过的。

“你师父到底是谁?”

沈璁面上云淡风轻,但裴筱的心却一秒揪紧。

他薄唇翕动,几次张开,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努力地深吸了好几口气后,他才颤抖着说出了那三个字——

“冯吟秋。”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但就是控制不了,激惴惴不安地偷瞄着沈璁的反应。

良久后,沈璁才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原来是冯老板啊。”

在当年的北平,冯吟秋的确曾经名噪一时,一折《霸王别姬》更是唱得余音绕梁,空前绝后,只要他开锣,窦凤娘几乎都会亲自捧场。

为了讨好母亲,沈璁也跟着去听过两次,但他那会年纪也不大,本身对京戏就没什么兴趣,现在留下的印象已经很浅了。

后来冯吟秋落魄,窦凤娘还送钱送东西接济过,当时沈璁跟在母亲身边,隐约记得冯吟秋身边好像是有个小男孩来着。

但几岁大的孩子,又吃不饱肚子,面黄肌瘦,灰头土脸的,到底长什么样,沈璁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后来没过多久,沈克山举家南迁,他们便也断了联系。

现在沈璁只觉得,如果裴筱就是当初那个瘦巴干瘪,还病病歪歪的孩子,能出落成如今的样子,倒当真是不易。

“叩叩叩——”

就在此时,房间的门突然被人轻轻敲响。

“裴先生。”

门外是一个客气温柔的女声,裴筱听出来了,正好是楼下那对小夫妻中的太太。

他赶紧收拾心情起身,整了整自己身上的睡衣,拉开了房门。

“我看见你坐在炉子上的粥都快要烧干了,就帮你端了下来。”女人举了举手中端着的小砂锅,关心道:“裴先生,你没事吧?”

“我昨晚好像还听到楼上有敲门声……”

“没事没事!”裴筱连忙摆了摆手,接过了女人手里的砂锅。

想到现在还躺在自己床上的沈璁,他一阵脸红心跳,身子也心虚地往门边挡了挡。

“我只是上楼歇会,没想到就这么睡着了,不好意思啊,程太太。”

“没关系的。”女人笑着摇了摇头,“你没事就好。”

之后二人又闲话了两句,裴筱还客气地将人送到了楼梯口,等他端着砂锅再回到屋里时,看见沈璁已经换好衣服起来了。

他背过身去,将砂锅摆在桌上空掉的咖啡杯旁,本意是不想让沈璁看到自己眼底的失望,可声音里到底还是没有藏好。

“七爷……你……要走了吗……”

“嗯。”沈璁低头整理着自己的领带,随口应了一声。

裴筱双手撑在小圆桌上,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他真的很后悔,刚才为什么要期待那么多,沈璁明显早就不记得了,他却不死心,偏要反复地试探,然后一次又一次失望。

明明他之前从来也不贪心的,只想在沈璁身上找点念想就行,现在却总是自不量力地想要留住最是留不下的人。

沈璁生来就是沈家七少爷,从来不是,也永远都不会是方才阳光下的那个小青年——

其实裴筱一直都知道的。

但看到沈璁要走,他还是难过得不行。

而在房间的另一头,沈璁已经默默理好了领带,这才反应过来,裴筱已经好一会没有动静了,就连刚才说话时的语气好像也不大对劲。

他回过头来,一眼便看见裴筱单薄的肩背轻轻的颤抖着,就好像在抽泣似的。

“裴筱。”他冲着裴筱的背影,温柔地唤了一声,顺手扯开了自己刚刚系好的领带。

记忆中,沈璁除了发火时,还没有喊过自己的名字,裴筱闻声肩背一僵,缓缓回过身来。

“会打领带吗?”沈璁冲裴筱招了招手,道:“来——”

裴筱连忙收拾起自己的情绪,走到沈璁身前;怕被沈璁瞧出什么异样来,他小心翼翼地低着头,真就认认真真地打起了领带。

看着自己面前温柔可心的大美人,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沈璁莫名的一阵恍惚。

裴筱好像真的是他养在府中的“小娇妻”,会在每天早上先生出门上班前,体贴地在门边替对方系好领带,再依依不舍地叮嘱上一句“注意安全,早些回家”,然后踮起脚尖,红着脸吻一吻丈夫的脸颊。

沈璁一时没忍住,双手将人抱进了怀里。

其实从昨晚看到裴筱的那一刻起,他就想明白了,外面装得再怎么绅士斯文,本质上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他自私阴狠,睚眦必报,所以从来没有人能在给他找了麻烦后,还能继续在外面逍遥快活的。

既然不允许任何人给自己找不痛快,那就连他自己也不可以。

挣扎许久后他才发现,自己为裴筱破例,从来只有一次和无数次,所以根本也无需在乎再多一次。

他不打算再纠结下去了,不管什么原因都好,既然欲罢不能,那倒不如顺心遂意。

不过昨天他跟沈克山大闹一场,不欢而散,还在半夜里就这样跑了出来,眼下都快中午了,也不知司机会怎么跟沈克山“汇报”;就算他可以无视沈克山,这年下里,生意上的伙伴,政府里的要员,都少不了要走动一番。

他不是不知道刚才裴筱在桌边背对着自己,是在扭捏什么,但总有些正事是不能耽误的,反正来日方长,只是他眼下必要走了。

“怎么了?”他使坏地在裴筱的细腰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引得对方愤愤地瞪了自己一眼后,才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道:“跟谁使小性子呢?”

只一句话,裴筱就听出沈璁在捉弄自己的,他一把拽开沈璁的贼手,气鼓鼓地埋着脑袋不肯说话。

“既然裴老板不高兴,那上次在酒店门前说的话可是也不算了?”

“什么?”裴筱一个没忍住,抬头看向沈璁,脱口而出道。

但当他看到沈璁嘴角的坏笑,马上便知道自己又上当的,娇嗔着作势就要将人推开。

沈璁倒也不恼,借着劲一把将人霸道地锁进了怀里,“是裴老板自己亲口说的,整个假期都要‘卖’给沈某,可不能赖账。”

“我……我……”裴筱结巴着,一阵脸红心跳。

在后背他睡衣里看不见的地方,沈璁的手已经悄悄滑了进去,顺着他的脊椎骨往上,指尖轻轻地琢磨着。

他几乎瞬间就沦陷在了这种温柔的挑/逗里,最后只能勉强地嘴硬道:“我、我说的是……好价钱……”

“嗯!”沈璁笑着点了点头,在松开裴筱前,巴掌“下流”地在裴筱屁/股上拍了一把,调笑道:“没事儿,七爷有钱。”

说着他松开裴筱,转身拎起搭在一旁椅背上的西装外套,转身离开前,余光瞥见裴筱的脚好像不由自主似的,往前跟了两步。

“我、我只是……”

发现沈璁突然回身,裴筱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眼神流露出一丝慌张,急忙想要解释,又说不清楚,心虚地垂下眼睫。

但看见沈璁微微挑起的嘴角,他很快感到一阵心安,

他缓缓走上前去,即使没有旗袍和高跟鞋,也没有精致的妆容,那万种的风情也早已刻进了他脚下的步子里。

“裴筱只是——”他眉目一抬,眼波流转,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好像会说话似的,每一帧都在诉说不舍,“送送七爷。”

以前沈璁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儿女情长的人,但眼下他还没走出这间小屋,就已经开始惦记了。

他俯身抱住裴筱,现在才终于明白,为何“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衣服都没换呢,就别送了,再让人看见。”他揉着裴筱的背心安慰道:“等我忙完这两天,挤出点时间,就让车子来接你。”

想到家里的老头这会可能已经被自己气歪了嘴巴,临出门前,他还是忍不住回身叮嘱道:“这两天就别出门了,你这家里也没个电话,我怕车子来了找不到你。”

“到时候我会让我的司机亲自来,你见过的,旁的人都不用搭理。”

*

回家后,沈璁先是跟喜伯了解了一番,在确定沈克山那边至少在明面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后,他才放下心来去洗了个澡,然后重新换了身干净的西装,出门应酬。

除了沈璁觉得有必要一见的人,这样的年节里,想要找机会跟沈家眼前实际掌权者,未来唯一的继承人攀关系的就更多;几天应付下来,沈璁觉得自己血管里流着的好像都只剩酒精了。

不过虽然忙碌,但他也不是完全抽不出一丁点时间,再怎么说他到底还是个人,晚上也是要睡觉的,大可以提前让人把裴筱接到马斯南路的家里等着自己。

但他并没有那么做。

之前他每一次接触裴筱,不是在家里,就是在一些风月场所,然后发展到床/上结束;他原本和人相处的模式一直都是这样,就算到了现在,也不觉得“讲究办事效率”有什么问题。

但以前,他也从不跟同一个人这样“接触”第二次。

不得不承认,裴筱之于他,已经是极其特殊的存在了,既然决定顺从本能,他也就不准备再拧巴下去了——

这回,他想换个不一样的地方跟裴筱见面。

其实他还不太能适应生命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例外,只是觉得总跟同一个人,在差不多的地方,经历差不多的过程,做差不多的事,未免有些无趣。

但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潜意识里,有意无意间,他正在试图跳出跳出自己与裴筱之前畸形的关系与相处模式。

或许他是想让裴筱更特别一点的。

可是想归想,眼下大过年的,连百乐门都还没有开始营业,要找个合适的去处就更难了;大街上只有一些洋人经营的店铺还开着,多数是咖啡馆或者酒店,都是沈璁跟人谈生意,应酬交际的地方,他想想就已经觉得乏味了。

于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时间又耽误过了两天。

其实沈璁大部分时候都在忙于应酬,也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但每当他回到马斯南路空荡荡的家里,听见自己和喜伯说话时的回音,他偶尔还是会想起裴筱。

他想抱抱裴筱,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好,毕竟除夕夜之后,就算有酒精的帮助,他也没有再睡过那样安稳的一个觉了。

时间越拖越长,但沈公馆那边还是出离的安静,大过年的,沈克山甚至都没有打电话叫儿子回家吃饭。

沈璁担心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更怕平静的表象下,是不是藏着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于是在中间的某一天,他特意借着送东西的由头,让那个怕老婆的张秘书去裴筱家看了一眼。

张秘书进入公司的时间晚,起先的职位也低,还是沈璁看他老实细心,才提拔了起来;他说起话来啰啰嗦嗦的,不太招人待见,应该没什么机会接触到沈克山。

沈璁之所以选他去,就是看准了他这个老实胆小又碎嘴的性子,就算背后真有什么猫腻,也能两句话就诈出来。

其实这么多年来,之所以沈璁在私生活方面风流成性,甚至颇为薄情,却总是能保持着一个并不算差的风评,还有那么多姑娘小姐哭着喊着要嫁,除了家世,和一张卖相颇佳的脸做资本,还因为他那些细致入微的体贴也不全都是装的。

尤其是他但凡肯真的用点心思,几乎可以说是面面俱到。

除了派人去看,为了方便联络,他还让张秘书去安排了给裴筱家装电话的事情,只等年后工人上班。

就这样,终于熬过了初五,大概就连孔立文都把要紧的亲戚全走了一遍,已经开始邀他去市郊的别墅喝酒了。

喝酒,沈璁倒是没有兴趣,不过孔立文的突然出现,倒给他提供了一点在哪见裴筱的“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