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喜堂(2 / 2)

思美人·湘君 梁振华 4398 字 11个月前
🎁美女直播

先秦婚礼不奏乐,新郎新娘不求喜颜,即为:“嫁女之家,三夜不息烛,思相离也;取妇之家,三日不举乐,思嗣亲也。昏礼不用乐,幽阴之义也。乐,阳气也。”因而此时两人脸上俱无喜色,亦不足为奇。

这时,人群忽然寂静,只见木易手捧帛书,领王家仪仗,正色浩然缓缓行至正堂。木易站定,展开帛书,朗声道:

“大君谕告,昭氏碧霞,上卿昭和之女,品德端嘉,知礼淑惠,毓粹高门,极尊养于深闱。屈府灵均,大司马屈伯庸之子,诗书秉和,谦让有礼,英才旷代,授命权县以启恢宏大业。二人命数合德,特赐婚配,厚祥吉瑞,恩爱万世。”

屈原与昭碧霞行至木易前站定,深深叩拜,接过谕书。

侍者设俎、敦、笾豆。屈原一揖,请昭碧霞入席。二人入席对坐,屈原在西,面东;昭碧霞在东,面西。案上摆好牛羊豕肉,二人先祭后食。

“饮合卺酒!”木易高声诵道。采薇将两只盛着酒浆的凤鸟金瓠送至二人面前。昭碧霞伸手接过,屈原木然不动。

卺,即剖瓠为二,意为二人分则为二,合则为一,夫妻共体。

屈原不动,眼中莹莹。

“原,原!”屈由在一边忍不住轻声叫道。屈原嘴角轻轻抽动,半晌方接过金瓠,与昭碧霞交杯饮下。

木易高声喜道:“礼成!”

在一片欢声沸腾中,莫愁默默落下一滴清泪。她最心爱的人,在她面前,一步步行完夫妻之礼。新娘极美,端庄、华贵;新郎……莫愁深深看向这个人,心痛不已,几日不见,他竟更加清瘦,他眼中是又深又痛的悲哀。莫愁不能再看,掩袖转身寻了一处藏身。

之后新郎新娘入卧房。外面开始置酒行宴,众人纷纷入席,屈伯庸笑容可掬,与宾客们推杯换盏。

“昭大人,请!”屈伯庸一举杯道。

“屈大人,该改口喽。”子尚笑道。

“对,姻翁昭老大人。”屈伯庸大笑。昭和亦举杯笑道:“往后便是一家人。”

“原,过来。”屈伯庸见屈原远远路过,高声招呼道,“来见过你岳丈大人。”

屈原沉脸看向一边,匆匆而过。屈伯庸对昭和尴尬道:“今日欢畅,噪声太大,他竟未听到。”昭和摆手笑道:“不必拘礼,日后好生待碧霞便是。”

这时,门僮来报,屈伯庸扭头一看,见景颇冷着一张脸,从门外进来。昭和循声看去,脸色微微一变。

“景大人,有失远迎!”屈伯庸连忙起身道。

景颇似笑非笑道:“屈昭喜结连理,景某不请自来,不知二位大人是否欢迎?”

“景大人何出此言?”昭和一笑。

屈伯庸微微尴尬,一拱手道:“前日犬子多有得罪,景大人不计前嫌来贺,屈某实在感激。”

景颇冷冷一笑,缓缓道:“那可是屈大人的爱子、昭大人的佳婿,景某怎敢将旧事记挂于心?”

“为不计前嫌,亦为今日喜结连理,不如共饮一杯。”屈伯庸举杯道。觥筹交错间,众人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今夜来宾极多,整个郢都的权贵集聚于此。酒酣耳热之时,众人索性起身推杯换盏。

昭和不知,他此时已被一双眼睛死死盯住。

“老夫今夜甚喜!”昭和已有几分醉意,举杯高声道。忽然,一道黑影从侧面扑来,昭和本能地抬手一挡,被一刀狠狠地刺进臂膀。

“啊——”昭和一声大叫。那人将刀嗖地拔出,鲜血喷涌而出。

那边,采薇将昭碧霞扶至榻边坐下,执火烛而出,只留他二人在内。依周礼,新郎当为新娘亲解衣带。

屈原在窗边怔怔地站着,昭碧霞亦默然无声。忽然有打斗声传来,屈原一惊,开门便冲出去,昭碧霞亦跟出来,却见堂内人满为患,只好奋力挤进。

那混乱场面令人瞠目结舌,正堂之内,宾客尖叫着散开,一名蒙面人正不断举刀要向一人刺去。那人仓皇中跌跌撞撞地躲闪不停,臂上血流不断,昭碧霞定睛一看,竟是昭和。

“爹!”昭碧霞一声大喊,正要冲上前去,却被采薇一把抱住。再看时,只见屈由已拨开人群冲到那人面前。

见到屈由,那刺客猛然一惊,执刀停在空中。屈伯庸趁机将昭和一把拖出,藏在众人身后。屈由转守为攻,一招压住刺客肩膀。那刺客急着挣脱,屈由欲挥手一劈,不想顺势将她脸上的面巾挑了下来。

一见刺客真容,屈由大惊失色,连忙将手收回,莫愁趁势将屈由一把推倒,正要夺路而逃,屈家的一队兵士已密密守在她身前。

此时,屈原拨开人群进来,抬眼一看,不由大惊失色,昭碧霞此时亦认出莫愁,二人俱怔在原地。

“你是什么人?”昭和捂着伤口,暴怒道。

莫愁看一看逃走无望,再看昭和,眼里迸出怒火道:“昭和,但有一丝机会,我必再杀你!”

昭和大怒道:“把此人押进大牢!”屈原心急如焚,忍不住上前道:“昭大人……”

莫愁闻声抬头,看见屈原走来,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屈由却一把拉过屈原,捂住他的嘴将他拖向一边。屈原拼力挣扎,却如何也挣不脱屈由。

昭和看向他们,皱眉道:“何出此举?”

屈由吞吐道:“原他性情太烈,见人这样伤了岳丈大人,我怕他冲动起事……”昭和冷冷不语,昭碧霞亦不出声。

屈原不再挣扎,只转头静静地看向莫愁,他眼里那深不见底的哀伤,与莫愁那饱含愤恨和烈痛的双目怔怔对望。在一片混乱和惊恐中,他忽然获得了一刻的平静。

眼前情景俱被柏惠看在眼里,她素知屈原执拗刚烈,亦知二人曾如何情深意重,她生怕他们任何一人开口,都会造成最难堪的局面。幸而此时,陈轸挤进人群,见状开口道:

“来人!此人胆大包天,押入大牢,严加审问!”

当那刀戟押解下的身影消失于门外,屈原痛苦地闭上双目,软软倒在屈由的臂弯里。

昭和看着心中起疑,正想前去质问,不料伤口一阵剧痛,昭和惨叫捂住了手臂。婵媛急过来道:“良人,可要紧?”

昭和脸色苍白,无力摇头,一直紧张得说不出话的屈伯庸如蒙大赦,一迭声叫道:“快去请医官!扶昭大人进屋歇息!”

……

“我爹已经回昭府了?”看采薇推门进来,昭碧霞忧色道。采薇点头道:“小姐无须太过忧心,老爷的刀伤虽深,却幸运未伤到血脉筋络,医官检视后已做包扎,现在已无大碍。”说罢采薇又恨恨道,“这莫愁存的什么心?竟来刺杀老爷!我却觉得,她十有八九是冲小姐来的。”

昭碧霞一怔,只缓缓道:“还好爹没大碍。”说罢一顿,忽然道,“他呢?”

“他?”采薇一愣,随即才会意道,“他正与屈大司马和屈夫人议事。小姐,我不放心,我要去看看!”没等昭碧霞阻止,采薇已疾步出去。

正堂内,宾客已散尽,横七竖八的桌案杯盏散落一地。屈伯庸向屈原怒道:“究竟怎么回事?她如何会来!”

莫愁被带走,屈原已痛苦不堪,此时只喃喃道:“我不知道。我要救她,我必要救她!”

“救?她刺杀当朝重臣,证据确凿,按律当斩!你有多大能耐,要去救她?”屈伯庸勃然大怒。

“按律当斩!”屈原忽然懵住。他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理清思路,莫愁心性善良,不致为了他不辞而别去伤害无辜的人,即使她真是一时疯魔,去杀的也应该是昭碧霞,怎么会是昭和?屈原摇头道:“不,不会!这一定有误会……”

“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伤你岳丈,你这样替她说话,置你新妇于何处!”屈伯庸气得声音微微颤抖。然而屈原满心疑虑,只径直往外走:“这有误会,他们不会听她解释,我要救她出来!”

“原儿,原儿……”柏惠顿足道。屈伯庸只愤怒地嘶吼道:“让他去,他不知天高地厚,死也咎由自取!”

陈轸端坐于堂上,望着五花大绑的莫愁。

“还不跪下?”陈轸瓮声道。

莫愁冷冷一哼,决然道:“既被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如此放肆!”陈轸拍案道,“死到临头毫无悔意!”

莫愁又冷哼一声道:“他该死,不过运气好,竟没伤到要害。”

陈轸一怔,肃然道:“你究竟为何刺杀昭和大人?”

“无他!既是临死,又何必折磨我,马上动手,一了百了,岂不干净!”

“你——”陈轸极少审过这种罪犯,正不知该如何,却见一名衙役进来道:“大人,屈县尹求见。”

“屈原?”莫愁深深一怔,险要流下泪来。陈轸亦是一惊,这大婚之夜,屈原亲自来访,当真不知其中缘由。

略一思忖,陈轸对衙役一挥手道:“先将她押入大牢!”

两名衙役将莫愁带走。随即,陈轸差人请屈原进来。

“陈大人!”屈原深深一揖。

陈轸还礼道:“屈县尹想必是为昭大人之事而来吧?”

屈原点头道:“正是。”

“屈县尹且放心!本官必当严加审问,替昭大人严惩凶手。”陈轸恳切道。

屈原一顿,看向陈轸道:“大人有所不知,屈某与刺客是旧时相识。”

“哦?”陈轸大大意外,自行已猜了三分,仍问道,“竟有此事?”

屈原点头道:“屈某以为,此事恐怕另有隐情。恳请陈大人允许屈某亲自审问。”

陈轸为官清正耿直,此时确实为难,不安道:“屈县尹既和刺客相识,按律自当避嫌。”说罢微微一顿,“况且,嫌犯已认罪,按楚律,明朝便要问斩。”

屈原大惊失色道:“已经认罪?”

“不错,刺客一心求死。”陈轸叹道,“陈某判案无数,像她毫不狡辩只求速死的,竟是第一次见。”

明朝问斩——

屈原一时眩晕,拉住陈轸央求道:“大人,此人生性善良,此事必有隐情!恳请大人允屈某再问问……”屈原心急如焚,几乎红了眼睛。陈轸见状,半晌缓缓点了点头:“也罢,你去问便是。只不过刺杀之事,人赃俱在,不论你问出什么,恐怕都难逃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