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一刻,天成帝微觉肚饿,示意梁惠传膳。他精力充沛,消耗也多,除一日三餐,过午后还要再用一顿才够。
御膳房备了一叠山药糕,一碗绿豆粥配白菜和芥菜腌制的咸菜。天成帝不像以往的帝王在饮食上彰显尊贵和独一无二,不喜奇珍美味,反而对家常小菜情有独钟。不过,纵然是小菜,经过御膳房大师傅的手艺炮制,也比民间更为鲜美。
送膳的小内监一张娃娃脸,看着不过二十,面孔陌生,至少梁惠没有见过。他居高临下地打量小内监,问:“你是什么人,今日谁派你送的?”
小内监似乎被梁惠拷问般的语气吓到了,瑟缩了一下,头埋下去,但手里端着的食案仍然平稳。他的声音也颤颤巍巍:“我,我是十一,今日刘师傅闹了肚子,他让我来送的。”
梁惠转身:“进来吧。”
殿内,侍女已搭起食案,准备饮水。天成帝站在案前,凝目远眺,能看到朱红宫墙下巡逻的甲卫。
他见这回送膳的是个生面孔,听完梁惠的解释,没说什么。
等十一小心谨慎地放下食盒,捋起袖子,一一揭开瓷白的盖子,白糯的糕点,冒着腾腾热气的粥和爽口的凉菜便呈现在天成帝眼前。
十一收袖,跪于案前,重复别人教他的话:“刘师傅说,粥和咸菜可先用。山药糕一次至多用三块,多了有积食之虞。”
“我知晓了。”天成帝挥挥手。
那一瞬间,早已等候多时的梁惠兔起鹤落,同另外两名内侍朝那内监扑去。梁惠捉住他的后领,伸手恶狠狠一拽,将他拽离桌案,另两名内侍便上前想按住他的手。
被发现了。
十一心里只这一个念头。
但他也不惊慌,从容地弯腰一转,自袖中飞出一道冷光,正刺在梁惠掌心处,是一柄淬了毒的匕首。孰料非但没有刺穿皮肉,令梁惠肠穿肚烂,反被面容文秀的内侍握拳拧成一团废铜烂铁。
如此,大势已去了。
十一被擒拿住,头颅被人死死踩住,贴着地砖,双手也被缠在一起,背负在身后。借着余光,他只能看到梁惠的蓝色皂靴一闪而过。
“陛下,刺客已捉拿归案。”梁惠双手齐平,将匕首呈于天成帝当面,“毒应当是西极所产的春晖乐,只要入体,不到一刻便肠穿肚烂。”
“嗯。”天成帝喝了一勺粥,“扔掉吧。”
“至于此人。”天成帝并不在意十一的来历,自他登基以来,无论是前朝余孽,还是今代的山匪,有太多人日思夜想恨不得他惨死,能潜入太极宫行刺的不下十数,早已没有第一次面对刺客的新鲜感,“让路慎思处理,问不出背后之人也罢了。”
“是。”梁惠深深一俯身,示意把刺客拖走。
这刺客显然对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心知肚明,毫无反抗之意,但也没当场咬破毒药自尽。或许他还抱有期望吧。梁惠淡淡地想,可惜天成帝绝不是为了一个真相任你苟延残喘的君主。
凡碍了他的眼,冒犯过他的人,从没好下场。
要说有没有例外?
从前没有过,可近年来——
梁惠刚一想到,例外之人便大步跨过门槛,迈入殿内。
只见男子一身珊瑚红的长衫,笼了层薄如蝉翼的淡绯色纱衣,腰系白绦,悬着一块流云百福玉佩。如瀑的长发用嵌玉银冠束起。背光而行,唇含淡笑,扫去五官的冷傲颜色,多出几分风流气息。
他看到了蜷缩成一团的刺客,脚步微顿,问道:“这是怎么了?”
梁惠将头埋下,不敢正眼看他,十分恭敬地回答:“一名行刺的刺客。陛下要我们交予路统领处置。”
“哦。刺客。”男子的眼神来到天成帝身上,扫了一转,薄唇弯了弯,“放了他吧。”
“这……”梁惠十分惊讶,不明白此人怎么忽然对一名刺客起了兴趣,又为对方突如其来的要求不知所措,以往此人的要求天成帝无一不应,可释放谋逆行刺的刺客……
男子的脸色倏然冷下来:“怎么,不愿放?”
他几步走到天成帝身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用食的帝王。他的眼神堪称冒犯放肆,换作旁人,早被天成帝处以极刑,但此刻,天成帝只是用银筷夹起一块山药糕,送到他唇畔:“大师傅亲手做的,不甜不腻,滋味正好。你试试。”
男子偏头避开。
天成帝也不恼,平静地自己吃了。
男子绕着他走了几圈,手指忽然点在天成帝的肩膀处,嗓音如潺潺溪水,细腻柔和:“你瞧瞧你,一点伤口也没有。你还没死,算什么刺杀?他也不能算刺客。”
吐出的话无理取闹,言辞堪称大逆不道。
殿内诸人,无论是向来八风不动的梁惠,还是跪在地砖上等待死亡的刺客十一,皆露出震惊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