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夫人陷入以前的回忆中,她慢慢将往事道来。
“你爹原本以为要你姐姐招个上门女婿,结果有了你,你姐姐嫁人的余地就宽泛了不少,她出门闯荡江湖的时候看上了易大经,真是的,也不知道那妮子怎么就喜欢上了他,非要嫁他,都等不及我们给你寄信叫你回来看看,不过也还好,你姐夫对你姐姐不错。”
“娘。”路小佳唤了她一声。
“瞧我这脑子,说偏题了,小佳,咱们说回你。你快五岁的时候,荆先生来接你走,我们当时都不肯,可是他是丁庄主拜托来的,我们不肯又有什么用。”路夫人露出苦笑。
“后来我才知道丁庄主为什么那么着急让你离开,因为没过多久,丁夫人来金陵了,她要来金陵长住一段时间。”
“丁乘风不想叫她见到我,是因为我是私生子吗。”路小佳问。
“不是,你怎么会是私生子,你是丁乘风和张倩倩的儿子,这点我再确信不过了。丁乘风不让他夫人见你,是因为你小时候长得再像那位夫人不过了,尤其是眉眼,小时候你那双眼睛最像她。”
“我从前不认识丁夫人,但也听说过她未嫁时闯荡江湖的名声,铃铛一响,就知道是燕京张家风风火火的大姑娘来了。”
路小佳陷入了沉默。
他知道丁家有一个丁三少同他年龄相近。路夫人也知道。
“丁三少丁灵中来过金陵,我让人去瞧过,丁灵中看着与丁庄主也有相似之处,但能让丁乘风宁愿把自己的儿子送出来也要留在身边的,就只有可能是他妹妹白云仙子丁白云的孩子了。”
“娘找人问了当年帮丁家接生的稳婆,还有丁家陆陆续续放出来的丫鬟,当初应该不止有一个稳婆在丁家,所以那时候至少有两个孩子出生。”丁家当时处理了很多下人,帮路夫人调查的那人也花了好大功夫才得知这些消息。
“丁家庄的女人不多,能怀了孕之后被丁乘风护着的就只有丁白云了。他们兄妹二人一道长大,情深意厚,丁白云又是未婚先孕,为了丁白云的声誉,自然会捂得死死的。不过这些也是娘的猜测,算不得准。”
“娘既然肯跟我开口,就一定是有几分把握才说的,我知道。”路小佳握住她的一只手,路夫人反握住他的手。
路小佳练剑,他手上有厚茧,路夫人摸着,心生难过。
路夫人本家姓于,在百晓生死后,江湖上有三个消息最灵通的人,其中之一是藏经万卷庄的铁手君子易大经,剩下两个中有一个虽然不姓于,可也与姓于的人有关,所以于水柔才能知道这么多消息。
“娘知道这么多,是背着爹查的这些吗?”
“是啊,你爹要是知道的话,肯定不让我查的。我是托了我娘家人查的这些事情。”路夫人收敛了原本陷入回忆的神色,微微叹息。
“你不知道,小佳,我当时见了丁夫人一面,她看上去好憔悴,一点也不像传说中当初那个风风火火的女侠。当时她的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在身边,可丁夫人还是神不思属的。”
路夫人露出苦笑,“当我知道丁夫人把江都附近的城镇都走过一遍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在找你。”
其实不止如此,当时丁夫人知道路家还有一个不到五岁的路小佳的时候,眼含希冀的模样路夫人宁愿自己没见到过——那希冀其实并不明显,但是路夫人知晓半分内情,自然坐如针毡。
“她在找我…?”路小佳喃喃。
“孩子是不是自己的,做娘的难道还不知道吗?毕竟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冥冥之中肯定也有些感应。”
“娘想过要告诉她你的事情,可是娘不敢。就为了不让丁夫人有遇见你的可能性,丁庄主就找人带走了你,万一娘告诉她之后,丁庄主知道了,把你送到更远的地方去怎么办。”路夫人眼角含泪,声音哽咽。她把路小佳搂在怀里,抚摸着他的脊背。
她也已经不年轻了,这个秘密在她心里藏了快十年,如今终于说出来了。
“对不起,小佳,瞒了你这么久,娘实在害怕……”
“没关系。”路小佳声音发哑。
他有点茫然,他只觉得一片茫然。路夫人在他耳边的哭声仿佛隔了一层,雾蒙蒙的。
他只觉得这世间空荡荡的,世界这么大,却好像没有他一样。
我们不过是无数滴落向宽阔大地的雨滴中寂寂无名的一滴。
路小佳又想到了系统面板中对他身世的描述。确实如此。他不过是一滴无名的雨,滴落在这世间的时候没有溅起半点水花。
他是丁乘风和张倩倩的儿子,可丁家庄却没有他的位置。他是金陵路家的少爷,可路家夫妇都知道他们的孩子只有路小莞,如果不是荆无命告诉他,他们似乎想要把路小佳瞒到死。
到头来,也只有荆无命的弟子这一个身份是真真切切属于他路小佳的。
……不,路夫人倒是没这么做,她在路小佳说出他知道一点事情之后便把她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路小佳。
因为她怕路小佳走掉。她怕路小佳从他师父那里知道了所有事情,只是来跟她核对真相的。
所以她说了很多丁家的事情,她说了丁乘风,说了丁夫人,说了丁灵中,还说了路小莞,但是唯独没有说她自己。
当年丁乘风把路小佳送来,谁最高兴?不是路常,多一个少一个孩子对路常没有影响,最高兴的当然是路夫人。
路小佳是她的儿子,她的丈夫路常如此便有了继承人,不会再有亲戚劝他纳妾,劝他养外室,因为他们已经有儿子了。
他们的儿子就是路小佳,路小佳就是路家的少爷,未来路家的主人。
于水柔宁愿把整个路家白送,也不想其他狐媚子的儿子继承路家,那比吞了苍蝇还叫她恶心。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世间的情感错综复杂,又有谁真的能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真情与假意,往往也是很难说的、很难分得清的一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