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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他迷途不返 米羔羔 22516 字 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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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偏殿逛了一圈也仍是没有。

“啧,难不成下山了?”她喃喃自语道,“不能啊……”

她原地转了半圈思考片刻,步履匆匆地去了唯一没找过的后山,巡视一周,果然寻到了那抹熟悉的黑衣人影。

“三师兄!你躺在这里干什么?”风乔儿跑到他身边,蹙眉焦急道,“大师兄今日就去渡劫台了,你现在不去,一会隔离法阵开了可就见不着了!”

“……不见了,昨天刚见。”

他一手搭在双目上遮了眼中情绪,嗓音有些沙哑。

风乔儿睁大眼睛,“你怎么了?大师兄一入渡劫台十天少不了,再见只能是渡劫之后了,你不去看他了?”

“不去了。”

她震惊地看着他。

这还是那个对大师兄寸步不离的孟惘吗?

“三师兄,你是不是哪里难受?”风乔儿在他身边蹲下,伸手轻戳他的脸,“大师兄昨日陪你过生辰了吧,出了什么意外吗?”

“没有……过得很好。”

见对方不愿多说她也不再多问,方一收回手,忽而窥见他在阳光下白得反光的颈侧有几处薄红——

“诶?你不会昨晚在这儿过得夜吧,都被蚊子咬啦。”

孟惘的胳膊仍是压在眼睛上,没有回答。

“话说你不是不招蚊子吗?”

“蚊子多了就招了。”他轻声胡扯道。

风乔儿叹了口气,手肘撑在膝上借力站起身来,“那你回殿里上点药吧,我去给傅靖元他们说一声。”

“等等。”

孟惘从储物戒中拿出昨天买的竹木蝴蝶递给她,“给你的。”

“给我的?谢谢师兄,”风乔儿露出惊喜之色,“你竟然知道我喜欢这种东西。”

因为去年除夕见你买了很多竹蜻蜓和竹青蛙。

待她走后,孟惘用被风吹得冰凉的指腹摸了摸那几处齿痕已消的印记,慢慢坐起身。

他随手缕了缕头发,只身一人回到南繁殿,有些恍惚地坐在了镜台前。

微微侧了侧头,发现确实深深浅浅有几处吻痕,一夜间已经消得比较淡了,但在日光下仍是有些显眼。他葱白的指尖勾住衣领,往下扯了址——

锁骨上也有。

幽黑的瞳垂了下去,他倚在椅背上,只觉得哪里都难受。

昨天说的那两句话……

谢惟会伤心么?

或许他昨天说的话有些过重了。他应该好好同他说的。

就算谢惟同那些人一样也无所谓,谢惟对他那么好又将他养大,给他亲几下摸几下也没关系。

但是他仍是觉得难过,不知道为什么。

孟惘抬起手,指尖泄出一丝魔气,识海中响起一道模糊的声音,“百里念?”

“姑姑,我这几天有空,你到应怜荒给我送颗血魔珠。”

“你怎么知道有血魔珠这东西?”

上辈子你逼我炼过。

“书上看的。”

“……你现在去应怜荒,到那就会有人给你。”

指尖的魔气重新收回,他努力转移注意力强制自己不再去想昨晚的事情,起身下山朝应怜荒赶去。

因为之前乍现的两次魔气,应怜荒已全然不似以前枯草丛生的模样,从上方看去全景灰白,地作白纸土作墨,数道沟壑错落,凛风干涩。

或许这才是它千年前本来的模样,干枯清旷寸草不生的荒野,最适合横尸泼血。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似突然理解了百里绎当年的疯嗔。

一抹极显眼的红闯入视野后,孟惘不禁皱了皱眉,没想到百里夏兰竟会亲自前来。

本以为会像上次来送念奴丹的魔修一样给完就走,结果她竟将自己拉进了一个芥子空间。

这空间四面八方看不到头,脚下像是铺着层玻璃,下面如云流雾涌,一片幽黑。

“来这儿干什么?”

“血魔珠内魔气太盛,带回去会被天玄察觉,你就在这里花六天时间炼两个。”

孟惘接过那两枚红珠子,能清晰地感觉到内里魔气涌动,不比上次在应怜荒吸纳的少。

体内至纯魔息从识海中调出,汹涌的魔气遍布骨血自皮肉中发散,周身气流徐徐波动,灵丹被完全掩埋。

百里夏兰一手负在身后,“那你便——”

“你脖子上是什么?”她的话语一顿,语气骤然冷至冰点。

孟惘忽觉一道冰冷的视线钉在自己颈侧,偏头看她一眼,神色不变,“蚊子咬的。”

虽然痕迹很淡,但还是被她看出来了。

“百里念,你脖子上是什么?”

她又问了一遍,字字从牙缝挤出,语气中尽是威胁。

“师兄亲的。”孟惘也有些恼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又不是故意晾着给你看的,衣领又遮不住,再说也没想到你会亲自来。

百里夏兰猛地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咬牙低喝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她手中力道很大,死死扼着孟惘的喉咙,迫着他仰头和她对视,嘶哑道,“你给我滚回去杀了他……”

孟惘脸色苍白,周身魔气更盛,昔日魔尊的气场让他一下赤红了眼,眼底疯色尽显,他捏着她的手腕骨,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嘴角极缓地牵起,声音压低到极致——

“百里夏兰,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魔界代理太久,你忘了你是谁的狗了?”

一道掌风袭来拂上眼睫,孟惘丝毫不避,定定地看着她。

他没少被打,也最怕疼,按理说应该见到她抬手就会本能反应地去躲避或闭眼。

但他已被打过太多次了,那段记忆和那段经历的影响远比他自己想象的要深刻,他已然麻木不在乎了。

可那巴掌竟是没有扇下来,她的手掌到极近时骤然收力止住,孟惘甚至能感到她手心的温度。

百里夏兰眼中激起的怒气在他毫无情绪的目光中淡了下去,抬起的手缓缓放下。

她盯着孟惘的眼睛,尘封已久的记忆丝丝缕缕地溢上心头,手腕断骨自愈接合,掐着他脖颈的力道渐渐松了下来……

他们见过的,在孟惘小时候。

在百里绎没有自爆之前,在他没有被他阿爹施下封骨术流放人间之前。

孟惘挣开她的禁锢,面色极差地坐在地上开始炼化魔珠,“别冲我发疯,我正好也想发疯。”

要是前世这个时候,他一定不会和百里夏兰硬来。

但现在的他已经在前世坐了五年魔尊之位,让他听从曾经下属的命令,简直好笑。

不过是各取所需,她希望他能成为下一个百里绎,希望他能在她死后能担起魔界基业,而孟惘则需要她辅佐上位。

魔尊之位他是非要不可,他不可能永远待在修真界。

但眼下有一人搅乱了时局,无她的辅佐,他也可以名正言顺地接手魔界。百里夏兰于他而言确实有用,但她若实在不能为他所用,孟惘也不强求。

“百里念,他会毁了你的。”百里夏兰的情绪和缓了下来,由强迫转为说服,“谢惟的境界突飞猛进,又善控人心智,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血红色珠子浮在面前,丝丝缕缕的魔气钻入他体内。

孟惘指尖结印,闭着眼,“以后再说。”

百里夏兰的眸色沉了沉,“你舍不得杀他?那我替你……”

“姑姑,他不成威胁,我上位之后自会废掉他的修为。”

她一手握拳,深吸一口气,指甲恨不得掐入肉里——

“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十八岁时必须回到魔界。”

“……好。”

……

前世一颗血魔珠他炼了三天仍有许多没炼完的,这一世可能是上次在应怜荒吸纳了足够的魔气,或是因为没有经历剥丹洗灵的创伤,两颗血魔珠他仅用四天便完全炼化了。

百里夏兰略显惊异,看着最后两道魔息进了孟惘的眉心,开口问道,“感觉如何?”

血魔珠是至阴之物没错,却是与魔相克的火属性,一般魔修容纳半颗都会暴毙身亡,她以为给他六天时间已是极限。

“感觉有很多魔气,很舒服。”他抿唇笑道。

浓黑的眸色没有光泽,唇角弯着,眼中笑意却淡,诚挚又残忍。

百里夏兰觉得眼前这人的心里过于邪气和成熟了。

不过这也正合她意。

她一抬手,面前陡然出现一面门形白光——

“回去吧,有事给我传音。”

不料孟惘却突然开口——

“前几日鬼城被魔修强行打开,你知道那魔修是谁么?”

“……鬼城是只有近飞升水平的魔修才能打开,但必须灵脉强悍,我的灵脉达不到那种程度,无法做到。”百里夏兰垂眸俯视着他。

“姑姑在说什么废话,我自然不是怀疑你,你的关注点不应该是那魔修为何身份吗?”

他闭上眼睛,悠悠说道,“修为至少近飞升、灵脉强悍,还是魔修,且不在你掌控之下,或者说,能让你故意放纵他们的作为……”

“哦对,还能让你如此忠心地保护隐瞒着他的行踪……”

百里夏兰的瞳孔寸寸收缩,“你……”

“七百年前的百里绎,当真死透了么?”

孟惘缓缓睁开双眸,抬起眼皮淡笑着斜睨向她,“他早来找过你。”

“百里念,你疯了吗……”

他又甜腻地眯弯起眉眼,带着股勾人的促狭,“我知道他还把我当儿子,虽然这两次见面都不怎么友好。”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想管,但是……”他眨眨眼睛,冷淡地站起身,“但我还是希望能和他谈谈,说一下遁历的事。”

“你告诉他,我想让他私下来见我一面,他可以花半年时间考虑考虑。”

孟惘看着抿唇不语的百里夏兰,强调道,“但一定要是私下。”

“谢惟已经怀疑他们是百里一族了,他再那么高调马上就会被修真界通辑了,主要是怕他连累我。”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踏入了白光之中。

……

风乔儿望着远处坐在南繁殿屋顶上一手扶膝一手转着匕首的孟惘,对身旁的温落安说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应该是回来三天了。”温落安小声答道。

“就一直坐在屋顶?”

“嗯。”

风乔儿皱眉,“他不吃饭吗?”

“唉,别操心了,”傅靖元拍拍她的肩,“储物戒里肯定有糖。”

“有糖也不能当饭吃啊,我去叫他下来……”

“诶,你可别,”傅靖元拉住她的胳膊,“你没发现他在看什么吗?”

风乔儿奇怪道,“那边能有什么……”

“渡劫台。”温落安道。

“啧,还是小温聪明。”

“别扯,渡劫台离咱这儿起码有七十里,你御剑都得飞半柱香,能看到个毛线?”

傅靖元神秘道,“你不懂,他俩肯定闹矛盾了,你看他手上转着的那个匕首,是仙器……”

“仙器?!”

“嗯,肯定是谢惟给他的,他宁愿自己从屋顶上睹物思人也不愿在你大师兄走的时候去看一看,说明他俩肯定有问题。”

“你能不能别笑得那么贱。”风乔儿直白道。

“不好意思,我收一收。”傅靖元努力压下唇角,轻咳一声,“本来咱大师兄十天差不多的,但这样的话至少得多加三天才能突破。”

“为什么?”

“因为心里边儿想着他那小师弟,心里矛盾达不到六根清净,有碍修行啊……”

还真让傅靖元那老狐狸说准了——

第十三天的时候,南墟境上空一片偌大的渡劫云飘过。

有些人只在山下远远地看着,有些人则御剑到距渡劫台方圆三十里的位置等着。

因为渡劫台方圆三十里外设了第一道隔离结界,也是最不保险的安全区,再往里就是危险区了。此外,渡劫台方圆二十里和台周也分别设了第二道和第三道结界。

天劫的威力自不必说,对灵不对体,旁人被劈一下不会缺胳膊少腿,只是会瞬间魂飞魄散。

倒还算个体面的死法。

而那渡劫之人便似根引雷针,除了那个人会精准无误地受上九九八十一道雷劫外,渡劫云还会再额外乱劈几十道,谁也不想当那个被强买强卖还买一送多的幸运儿。

孟惘围在第一层结界外转着圈,只能借灵力勉强看清那庞大的渡劫台,但不论以何种角度都看不见台上的谢惟。

他心里慌慌的,无处究其缘由。

渡劫云上的闪电愈发频繁,雷声阵阵,此时已完全罩住了台面,像一张低沉压抑的黑色幕布般遮天蔽日,短短几瞬,天昏地暗。

“轰——”的一声,一道刺目的白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撕天裂地冲台上直劈而下,守在结界外的人群中响起几声尖叫,结界都抖了一抖。

心脏猛地揪起。

第一道。

他默数着,指尖冰冷,在汗津的手心中搓了搓。

眼见第二道就要降下时,天际猛然闪下一道亮光,伴随着振聋发聩的一声巨响,地动山摇,竟是从天上劈下一道雷,直接将渡劫云劈了个粉碎!

孟惘瞳孔骤缩。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散去的渡劫云,看着那被从中间劈出一道巨大裂痕的渡劫台——

渡劫台为修真界上古神器,集数位大乘仙尊之力炼制,自此宗师仙尊都在此台渡劫,千年来纵使雷劫再凶也未曾撼动过其一分一毫。

方才劈下的东西……是什么……

“渡劫云被劈碎了!我操!”

“那雷是从上界下来的!”

人群一阵混乱。

又一道天雷劈下……

第37章天罚

“这……难不成是天罚?!”

“天罚怎么降下了?!难道是机缘还不够?”

“这……这大乘末期的也受不住啊……”

“完了完了,那大师兄怎么办啊!”

孟惘望着远处那铺天盖地的雷电,每一道都发着刺目的白光破空而下,原本专门用灵力炼制的渡劫台竟硬生生被轰得开始崩塌、碎裂……

他脑中一片空白。

所有声音都听不到了。

一定是因为谢惟储物戒中的遁历,他拿了天道的东西。

他竟忘了这一点,就不该让谢惟将遁历放在身上的。

孟惘将手覆于结界之上,灵力排江倒海地灌入其中,“嘭”的一声巨响,结界破开了一个窟窿,他一条胳膊被震得失了知觉。

没有任何停顿地,他逆风而入,耳边传来迅疾的风声,御剑直冲那渡劫台而去。

“那是……小惘?”

“三师兄不要命了?!”

……

又是几道天雷劈下,谢惟跪在地上,膝盖下砸出一个巨大的凹槽,低低呛出一口血来。

雷劫道道劈在魂魄上,虽然身上无血无伤,但他的精神力极速下降几近于无,此状态下不需三道雷劫就可将他打得魂飞魄散。

脑中翁翁作响,他却还犹豫着要不要开启法相。

如果他法相尽毁,他在意的不是修为尽废,而是……

突然感应到渡劫台周围的隔离法阵被什么强行破开,紧接着在下一道天雷落下时,他被猝然扑倒在地。

雷声刺耳,但他却清楚地听到了身上人痛苦克制的闷哼声。

熟悉的清甜香气萦绕在鼻间,谢惟猛地睁大眼睛,伸出颤抖的指尖去推他,“你来干什么……”

没有人能进入渡劫之人周身方圆二十里内,就连仙尊也不行,天劫下的天雷会在此范围内形成一个极强的灵力场,不论修为多强,凡闯入者都会被灵压碾碎。

但孟惘开了法相。

法相是修士最重要的东西,性命、神魂、修为、灵脉,皆与其牵系,一损俱损。

他毫不犹豫地把这些都搭上了,所以没有被灵压碾碎,只是筋骨寸断、内腑爆破、血液逆流……

幸好他会自愈。

他就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断了就接,破了会补,接了再断,补了再破,一次又一次。

“……来找你。”

谢惟被他死死护在身下,偌大的半透明法相飘飘而立,又一道天雷劈在了那法相上。

一身黑色广袖,及腰长发散落,面容俊秀,眉目柔和,像个熟睡的孩子般颔首闭目,额发半掩住他下垂色深的眼尾,神色安然地浮于他们上空——

那是孟惘的法相。

谢惟的眼眶倏地红了,一瞬间心如刀绞,似有千斤重担砸下将他毁的尸骨无存,忍痛用力想要推开身上之人,“你就这么把法相放出来让它劈……”

“那怎么办,道道劈在我的魂魄上我岂不是死的更快……”他面色苍白,呼吸紊乱,紧紧抓住身下人的手。

又是一声雷鸣,身后雷光倾泄而下,他浑身颤抖,偏头咳血,还带着些内腑的碎肉。

感觉到谢惟挣动的更加用力,孟惘几乎压不住他,只得用膝盖压住他的腿,一手紧锢其双手手腕,且制着他的灵力防止他开启法相。

他俯首抵着他的额头,手下力道极大,声音却轻而慰抚——

“师兄……别推我。”

“别推开我,我死不了。”

耳边雷声阵阵,渡劫台快塌了一半,孟惘与他额头相贴,鼻尖相点,谢惟全身冷麻到像失了感官,却能细微地感受到他额上的汗水和颤栗的气息……

那个最怕疼的人在为他挡天罚。

眉心处兀地传来一温热柔软的触感,谢惟惊异抬眸。

只见孟惘褪去血色的唇边强牵起一丝笑意,气若游丝地说道——

“对不起,我那天不该那样说,我说讨厌你亲我,那是假话……”

他又温柔地在其唇上落下一吻——

“……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说那种话了。”

双眸微阖着,眼中湿漉漉的,浑浊中带着些清明,视线轻飘飘地看着谢惟,偶尔眨眨时纤长的睫毛还会扫到他的眼睫……

比情人接吻还亲近的距离,带着混沌磨人痛感的痴缠,在无人之处,他们死生相依。

孟惘泛白的指尖紧扣到他的五指指缝之中。

谢惟好像说了什么,但他没听清。

他也记不得是挨了几道天雷,有些落在了他的法相上,有些落到了他后背上,透过□□直接劈入神魂。

“师兄,你伤心了?”

孟惘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上方法相的颜色已至极浅,最终近乎透明。

他看到谢惟的眼角滑落一滴泪来,不由得微微一怔,制着他双手手腕的力道松了松,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轻柔地拂去那滴泪水,低哑道,“别伤心。”

“是不是攥疼你了……”

实际上他自己都已经快疼得晕过去了,只是强行调着灵力刺激识海保持清明。

待最后一道天雷落下,眼前阵阵发黑,只觉浑身疼痛都已麻木。天光大亮之后他再撑不下去,靠着最后一丝清醒翻了个身,然后昏了过去。

他没有压在他身上。

从始至终他也没舍得把自己一半的重量放到谢惟身上。

九九八十一道天罚,谢惟挨了前十道,孟惘替他挡了剩下那七十一道。

若说苦痛从天降,自私又怕疼的孟惘一定会躲到浮生三千中倒数第二的位置——

然后把谢惟挡在身后。

渡川三千抽憎骨,也削不弱此人劫世恶。

可由炼狱到人间,只需一个谢惟便可。

他生死交替几轮回,护那人入了大乘境。

他唤法相修为尽废,扶那人上了宗师位。

渡劫台周围一派喧闹,有人跌跌撞撞抱着他跪到天玄仙尊脚下,有人在旁边拉住他的手带着哭腔不停唤他……

而他,则陷入了冗长的黑暗之中——

“师兄师兄,这字怎么这么难写啊?”

十二岁的孟惘委屈地趴在条案上,嗓音稚嫩,“不能换一个名字么?”

“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十七岁的谢惟周身气质已似成人沉稳,淡色瞳眸转而看向他。

“不是,”孟惘摇摇头,嘟囔道,“惘字我写不好……”

“你写得很好。”

“但是、但是不像你写的,不像。”孟惘固执道,“我写不出你那种感觉。”

谢惟握住他的手,教着他在纸上写了个“惟”字,嗓音泠泠如若玉尘,隐着几丝难以察觉的忧丧——

“写不像也没什么,何必处处都像我。”

他垂下的发尾扫在颈侧,孟惘忍着痒意没有躲开,反而就势倚在他的怀中,蹭蹭他左耳上的淡青耳坠,然后抬头看着他的侧脸,突然伸手摸了摸。

谢惟好似早已习惯他这副亲昵举动,只是问道,“干什么。”

小孩甜甜地笑起来,也不说话。

好像是有许多话要说,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

最后只道,“师兄,我最喜欢你,谢谢你。”

“有什么好谢的。”

他总是在说“谢谢你”。

“你给我好多东西,”孟惘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捧起双手,“很多很多。”

“明明都没有人给你。”

谢惟笔尖微顿。

“饿了,我想吃糕点,师兄。”他扒拉住他的衣领,眸光亮起来,“甜的。”

“成日吃那么多甜的。”

谢惟嘴上说着,还是放下笔起身到柜前拿出一碟桂花糖糕来,端到了条案上。

孟惘握起刀叉就要往上插……

一只冷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刀叉要斜着用,不要竖着。”

“不一样吗?”

“你这样像杀人。”

小孩没心没肺地笑了两声。

谢惟坐到他身边,拿了刀叉给他试范了一下,切了一小块递到他唇边。

看着对方张开口吃下,一点蜂蜜蹭在了嘴角,他下意识用食指替他抹去……

谁知刚一收回手便被孟惘拽住,眼见他微微启唇迅速凑近,谢惟瞳孔微缩想要将手抽回,语气不自觉地带了点慌乱——

“孟惘……”

濡热的口腔包裹住指尖,软舌在指腹上一舔,能感觉到上面细小颗粒的触感,一股异样的感觉自那处直窜头顶,酥麻了他半身子。

随后孟惘疾速撤开,拿出一个手帕将谢惟的手指擦了又擦,面带歉疚道,“对不起师兄,我错了,你别生气……”

他每次都这样,犯了错就说:对不起,我错了,别生气。

“我改”“我下次不敢了”这种话他是半字不提。

下次总是照错不误。

谢惟缓缓蜷起手指,努力压了压脾气,终究还是没忍住道,“你是狗吗?”

孟惘一副十分受伤的可怜样。

“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能随便舔东西……”

“可是我总是忍不住……”

“忍不住也得忍。”

谢惟垂眸看着他,语调没有丝毫起伏——

“不能再舔人,或舔别的东西,更不能咬盘子咬骨头,知不知道?”

做错事的小孩轻轻拧绞着双手,耷拉着眼角低垂下头,“知道了……”

“……哪像个十二岁的,像是个三岁的。”谢惟的声音无奈轻了下来。

不过在孟惘心里他自己还真就是三岁呢,师兄之前说活了几年就是几岁,他只记得自己活了三年,从九岁到现在。

可不就是三岁么。

那年春风和熙于窗外携来一片桃花落于条案宣纸上的墨痕,而他直到现在也没能学会谢惟笔下的“惘”字。

日暮桑榆,夙愿难圆,终是少了分离愁,缺了分遗恨,他没能载起谢惟的怅然,却被寄寓了那人生生世世的魂销肠断……

……

整个修真界都炸开了锅。

众人都知谢惟将是继五位仙尊后的第六位大乘境大能,且在年龄上还是断层式的,他的天劫整个五境都在支楞着耳朵听着动静,本以为会很顺利的渡劫没想到会直接来了个天罚。

那天罚可是千年前百里绎渡劫时才有的啊。

他们都猜谢惟是破境时出了什么茬子。

本来看着南墟上空那撕天裂地的雷劫,众人都心道,那完了,他们这一代第一位宗师怕是要陨了。

有人惋惜,有人悲叹,有人忧心忡忡,有人兴灾乐祸。

结果竟然又听说他当年捡上山的那位惊才绝艳的师弟,替他挡了天罚,昏死过去了!

这回整个南墟都战战兢兢地不敢说话,他们也不知那孟惘是能活不能活,只见山顶上的守魂大阵日日开着,天玄仙尊成日坐法护着他的灵脉,谢惟和那几个关门弟子也是整整十天十夜没露面。

像是在与阎罗抢人。

可抢回来又有什么用呢,也大抵是个废人了。

几日后的旋灵境内,迟羽声坐在殿前的一棵大树上,凝眉忧思地远眺着南墟上空的那片法阵金光。

“师兄,在这里坐好几天了,有什么好看的?”

应海站在树下仰头望着他,“这都快半个月了,还守魂呢,怕是魂都过完奈何桥了。”

他自顾自轻蔑地喃喃道,“干脆先办完册封大典再去救人呗,宗师上位可是整个修真界的大事,他孟惘顶多也就算个……”

“算个什么?”迟羽声眉目温和地垂首看向他。

应海僵硬地张着嘴,识相地将下半句话咽了下去。

他和迟羽声同门多年,从未见对方如此贸然打断过谁的言语,虽然那人态度极好声色柔和,却让人打心底里察觉到他现在的心情十分不好。

“师兄既然担心,为什么不亲自去看看?”

迟羽声再次抬头向远处望去,目光有些寂寥,“我去也帮不上什么忙的。”

“大概还会被打出来。”他轻轻抬了抬唇角,像是想做出个笑来,终以失败告终,眉眼间显过几分疲色。

“谁敢和你……”应海一顿,“你是说谢惟?”

迟羽声没说话,权当默认了。

应海不禁腹诽那孟惘到底有什么好,一个两个都那么在乎,一看就邪里邪气,除了那张脸会勾引男人女人,旁的也没什么了。

第38章心火

傅靖元走到南繁殿前,看着低头坐在台阶上的谢惟,缓缓蹲下身,抬手拂了拂他两边凌乱的额发,故作轻松地说道——

“大师兄,你一个月没阖眼了,你就让他醒来见你这样?”

“我……又不是不洗脸。”谢惟竟真的开口回了他一句,只是嗓音沙哑得不像话。

“没说你脸脏,”他牵起唇角笑了笑,“没有精神气儿,太憔悴了。”

谢惟又不说话了。

“唉,你自己的伤也不养,就成日守在这儿,别还没等小惘醒,你先撑不住了。”

“让我看一会儿吧,你回殿里休息。”

“不,睡不着。”谢惟低声说道,“我想进殿。”

“师尊正……”

还未待傅靖元说完,一声轻响,身后的殿门兀地开了。

天玄面带疲色地走了出来,抬手撤了守魂大阵,“灵脉和魂魄暂时守住了,修为仅存不到一成,至于能不能醒来,只能看他自己了。”

谢惟猛地站起身来,未料坐得太久双腿早已酸麻,膝盖一软踉跄一下,傅靖元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手心皮肤还没来得及接收那人的体温便复又空了,他叹了口气,跟在那匆忙的身影后面进了殿。

谢惟坐到床边,看着孟惘正着单薄的白色里衣,阖着眼睛呼吸微弱,安安静静地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同之前和他一起睡觉时没什么区别,只是嘴唇和面色苍白了些。

还是同之前一样,乖巧得让人心疼。

他鼻梁一酸,眼睫有些湿了,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孟惘的脸,艰难地舒出一口气。

傅靖元抿了抿唇,“没关系,你多和他说说话叫叫他,肯定过几天就醒了。”

他的视线落到孟惘的脸上,嘴唇几度张合,喉间发哽,终是说道——

“外面的事我们处理,我会给乔儿他们说一声,这几天你就安心陪着他吧。”

说罢他便转身走了出去,殿门关上的一瞬间,傅靖元原本平静的神情瞬间崩圮,脱力似的倚在门外,手在发间紧抓一把。

殿内仅剩二人,谢惟脱了外衣躺在孟惘的身边,侧身将他搂入怀中,用微凉的指尖温柔地描摩着他的五官。

他就喜欢看孟惘睡着的样子,或者说,只有在那人睡着时他才能如此光明正大地去看,不用掩饰眼中的渴望与痴缠。

他真的太喜欢了,喜欢这个人,可以完全违背伦理的、抛却道义的、倾其所有不计代价与手段的喜欢,喜欢到不得不在那人十四五岁时减少与他同床共枕的频率——

他并不是什么死守规矩克己懂礼的人,相反,只要是与孟惘有关的事,他会有比魔族还要强烈十倍的嗔痴,连自己都控制不住。

那人过于懂事和乖顺,以至于每次面对都会深陷保护和凌虐两种倾向的交界抉择中,那漩涡几乎噬得他体无完肤,却又让他甘之如饴——

想完全占有。

谢惟抚摸着他的侧脸,阖眸轻吻他的眼尾、脸颊。

他的心跳声在空寂的殿内显得尤为聒噪,只一遍遍地默念着心上人的名字。

一个月了。

他一个月没见到他,没碰到他了。

“你什么时候能醒……”

“你说你不会死,你没骗我对不对?”

谢惟将手指划到他的背后,隔着衣衫由颈椎一寸寸向下轻轻摁摸着,清晰地感受那一节一节的脊骨……

他将下巴轻抵在怀中人的头顶,闭上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很久很久,才开口轻声喃喃道——

“我没想到,你能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没想到你会主动亲我,我以为……你会恶心我。”

“你以前扎个针都要喊疼的,那么爱撒娇……”

他的声音宛若叹息,说到此,不禁又想起了一年前的往事……

孟惘十六岁生辰那日,破天荒的发了高烧,查不出病因,难退又易起。

从半夜一直到天亮,从天亮又到晚上。

哄着喝了几碗苦药之后孟惘怎么也不愿再喝了,烧却还没有要退的迹象,谢惟只好躺在床上搂着他。

按药师说的,就是等。

天玄说孟惘这次起烧自内腑而升,他体寒属阴,这次正是趁着发烧将余热彻底排出,如果用灵力干扰或抑制,以后还会再次起烧,到时候只会更加严重。

难怕用移灵术也不行,没办法替换他的苦痛。

发着烧的孟惘从他怀中抬起头,眼睫湿润轻颤,黑幽幽的眸子怯怯又可怜地看向他,眼尾和薄唇都被烧得殷红,说一声勾魂摄魄都半点不为过。

谢惟微微滞住了呼吸。

他一心想要诉苦,脑中是割裂般的疼,抓着面前人放在自己脸侧的手,移到自己的口鼻附近,迷迷糊糊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是不是我这么烫,你就不喜欢我了?”

怀中人的呼吸灼着他的皮肤,炽热的唇似有似无地擦着手心,谢惟喉间一动,半晌才开口道——

“……没有,你怎么样都好。”

他撑起身缓缓坐起来,下床穿鞋。

孟惘茫然地看着他。

谢惟弯下腰将他从床上抱起,迈步出了殿门。

晚风微凉拂在颈侧,孟惘勉强挽回了一分清醒,一手揽着他的脖颈,问道——

“……师兄,去哪儿?”

“去月华殿后面的冷泉。”

他踩着冷湿的池边石,抱着他坐到第四个石阶,水没过了怀中人的腰身。

冷水都被他的体温蒸出了热气。

孟惘坐在他腿上,将头倚在他肩上,舒服地有些想睡觉。

谢惟圈着他的腰,轻声道,“闭上眼,睡着了就不难受了。”

孟惘摇头,强撑着眼皮,“你这样抱着我坐着,太累了,泡一会儿我们就走吧。”

“而且你又不发烧,在这里泡时间长了不行,对身体不好。”

“我没事。”谢惟摸摸他的头,刚刚十六岁的孟惘身高尚比他矮几寸,这样抱着倒也不很累人,“我在这儿陪你。”

他滚烫的呼吸透过衣衫燎得人皮肤都发热。

“你为什么要管我,除了你没人愿意管我。”孟惘闭上眼睛,小声嗫嚅道,“你接了个烂摊子。”

“我对你又没什么用处,只会给你添麻烦,你当初把我捡来,吃大亏了。”

谢惟垂眸看向他。

烧得神智不清的人无力地倚在自己怀中,浓黑湿润的睫毛低垂着,因为难受而抬手攀着自己的肩膀……

“吃亏我也愿意。”

他的声音很轻,孟惘并没有听到。

不知过了多久,冷水被他泡成了温水,体温又高了几度。

余火完全排出时体温会达到最高,也是最难熬的一段时间,只要忍过去就可以了。

其实孟惘心里清楚,不是什么内腑余火,而是他这几年以魔身结丹修道的后果,随着灵丹灵气的增强,体内的魔族血统产生了强烈的排斥反应,发烧其实是两者在对峙相融引起的。

他的呼吸渐渐加重,觉得冷泉都似岩浆一般,连谢惟的体温都感觉不到了,触感已经麻木……

谢惟的长发散落在水中,摘下白色发带系在他眼前,起身将他放到冷泉旁冰凉平滑的石壁上,激得孟惘微微一颤。

他单薄的衣衫均已湿透紧贴在身,勾勒出身体的线条,三千青丝铺在身下,红唇微启着低低抽气……

只看了一眼谢惟的呼吸便乱了节奏,他移开视线,施了个法将孟惘身上的衣物烘干。

然后从储物戒中翻找着什么。

不一会儿,月华殿后的冷泉中响起一声委屈的哼唧声。

“孟惘,别动。”

谢惟攥着他的手腕不让他挣扎。

“疼……”

“一会就不疼了。”

“师兄……”声音带着哭腔。

“闭嘴。”

“我都发烧了你还欺负我……”

谢惟微微一顿,危险地眯起眼睛——

“我给你扎几根针就是欺负你了?”

他按药师要求,在起热最后阶段给他右手穴位下针,银针细小,上面有浸的药。

这细针拨下来针眼都不带留的,他跟下神一样扎一根针扎了半天,结果孟惘还喊疼。

还委屈得不得了。

本就是怕那人又装可怜惹得人下不去手才将其眼睛蒙上的。

结果蒙上眼睛也不影响孟惘发挥。

谢惟心里窝火,还是将剩下的几根银针收了回去。

他将孟惘眼上的发带解了下来,那人的眼角又滚下一滴眼泪,眼睛湿漉漉的,正十分受伤地望着他。

明明被气得难受,看他这样又忍不住心软,他只好又轻轻将人抱起来,穿过廊道进了月华殿,将还在伤心的小心眼儿放在床上。

谢惟瞥了眼床头柜上那碗冷了的药,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躺在孟惘身边再次抱着他,轻轻顺着他的背。

“傅靖元说你,真是一点没错。”

不论是说他“祖宗一样”,还是说他“小畜生”“缺心眼”,都一点没冤枉。

“一点苦都不吃,一点疼都受不了。”

孟惘在他怀中蹭蹭,白嫩平滑的右手手背上还扎着几根细小的银针,他抬起头,将手举到谢惟面前,可怜巴巴道,“师兄,这样我可怎么抱你呀……”

“不抱。”谢惟捏了捏他的脸,冷声说道,“我看你又舒服了,一套一套。”

“药也不喝,你还想好不想好。”

怀中人懒洋洋弯起唇角,“不想好了,这样就能天天搂着师兄睡觉了,师兄就不会把我赶去一个人睡了。”

谢惟垂眸看着他的脸,视线不自觉落在他的眼睛和唇上。

孟惘此时发烧无力,单论灵力也在他之下,反抗就强制,之后想怎么亲就怎么亲……

他不知不觉间已摁着人的后脑,鬼使神差地低下了头。

呼吸交错,怀中人眨巴着眼睛看着他,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也没有往后缩。

近在咫尺之际,他终只是将额头抵在了他的眉心上,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拉开些距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还是很烫,先睡一晚。”

他不是色欲熏心饥渴难耐,他其实忍了很久很久。

久到自己都记不清是多少年了。

悠远杂乱的思绪回笼,谢惟抱着他浅浅睡去。

此后不论白天黑夜,他都守在那人的床边寸步不离。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

第十天时天玄仙尊亲自带着风乔儿他们再次来到了南繁殿。

“他没醒。”谢惟坐在床边说道。

几人的脸色都很不好,温落安担忧地低声问道——

“大师兄,你真的……没事吗?”

谢惟抬起眼皮,“我有什么事。”

风乔儿站在傅靖元身后,红着眼眶,看起来像是刚哭过,“大师兄,你没感觉到吗?”

冰绿色瞳眸微动,“感觉到什么?”

他这副状态,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正常。

“谢惟,山上的灵泽削了很多,就在三天前。”天玄沉声说道。

灵泽为当地修士而生,为灵气的初始状态,修士越多,灵泽越多。

山上一共就他们六人,灵泽一夜之间削了很多,就只能说明……

“我知道,”谢惟看着他们,伸出手抚上孟惘的心口,“但他还有心跳。”

“你……”

“但他还有心跳。”

他语气平淡地重复道,打断了天玄的话,“灵泽认为他死了,但我知道他还活着。”

……

谢惟就每天陪在他身边,抱抱他看看他,盼着他醒来。

直到第二十五天——

谢惟醒来后,孟惘仍是没有睁眼。

“孟惘……”他轻轻推了推枕边人。

意料之内的,没有反应。

他像往常一般趴在他的胸口处去听他的心跳。

听了一会,桃花眼轻轻眨动一下,将耳廓更加用力地往上贴了贴。

还是没有。

没有声音。没有起伏。

谢惟的呼吸陡然乱了,他一下坐起身来,“孟惘,你怎么还不醒?”

“你不是说你不会死么……”

他颤着手去摸他的脸,去探他的灵脉,精神崩溃不知所措,透骨的寒意从四肢百骸漫延,殿内明明那么冰冷那么空旷,不知从何而来的窒息感却近乎要将人溺毙。

……对,去找师尊。

他翻身下床就要朝外跑,连鞋子和外衣都来不及穿……

却猛地被一股力道拉住。

躺在床上的孟惘睁开眼睛,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来,气息微弱——

“……我吓唬你的。”

第39章结契

孟惘虚弱地扯了扯他的袖口,“师兄……别担心。”

他只隐约记得自己的神魂自一片混沌中沉浮许久,毫无意识地飘荡在冷抑的黑暗里,无人来寻,也无处可去。

浑身冷极,心头那处尚有余温,随着时间的消逝渐渐凝汇成一个模糊触不可及的影子。影中碎散出千千万万个碎片,延伸出丝丝缕缕的光线,铺天盖地地朝他扑来、卷来,将他围绕其中,锥心刺骨。

哭喊嘶哑、软声细语、冷尸暖体……

听到梦里有谁在哭,他下意识抬手一抹,才发觉泪水早已糊了满脸——

可他明明没有发声。

如果说之前重生回来时的那些猜忌纠结让孟惘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生而为“人”的复杂情绪,也曾因此躁郁难安,那么这些无处追究的悲怆和绝望更是灭顶,一种极其割裂的愤怒与兴奋,直到后面甚至开始倾向于自毁的高昂与偏执……

种种情绪顺着那些碎片和光线强硬地施加到他脆弱的神魂上,痛得他脊背发颤,快要直不起腰来。

他硬是被疼醒的。

窗外的光穿入瞳仁,将他彻底从那余留的感觉中扯出,偏头一看,便是谢惟正在浅眠的脸。

幸而孟惘的呼吸很轻,没有吵醒身边人。

无声地盯着他看了片刻,在觉谢惟将醒之际,他迅速闭上了眼,还刻意压了压心跳。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只是突然想看那人发起慌来的样子。

然而这次他显然玩过了——

谢惟红着眼眶转头看着他,任他如何拉自己的袖口都纹丝不动,只站在离床边不到一米处的距离,发丝凌乱,脸色比他自己的还苍白。

那双浅眸中全然不见往日的沉静平淡,糅杂着众多让人看不懂的情感,像光下碎掉的玻璃渣,刺得孟惘心口一窒。

他略显吃力地撑着坐起身,用力将谢惟拽到面前,然后跪在床上搂住他的脖颈,讨好似的轻轻啄了啄他的唇,声音放软——

“师兄,你怎么不说话?”

孟惘自知理亏,也不敢再多提方才装死的事,抱着他用鼻尖蹭蹭他的脖颈,装可怜道,“我灵脉还疼呢,师兄抱抱我。”

谢惟终于动了动眼球,目光垂到他的脸上,静置得让人看不出情绪,“守魂大阵开了一月,我一月没见你,然后又守在你身边二十多天……”

“你知道我这五十多天怎么过来的吗?”

孟惘伤心又歉疚地垂下嘴角,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哄他了。

早知道就不吓唬他了。

他也没想到那人的反应会这么大,是真情还是伪装,事情走向从谢惟第一次亲他时就完全不对了起来。

谢惟既是重生的,又怎么会喜欢他?

就算真的喜欢他,又是从何时开始的?

总不能是重生一次就突然转性了啊。

刚要沮丧地将环着他脖颈的手放下,腰身却被蓦地搂住,谢惟一手抚着他的下颔指尖轻托,熟悉又温热的呼吸压下,细密的吻落在喉结和颈侧。

孟惘顺从地任由他亲吻,喉结微动,眸光先散后沉,轻轻抓住他的袖口。

谢惟的手顺着他的下颔滑下落于他的左手手腕处,然后缠绵地吻了吻他的唇,带着炽热的吐息低声说道,“你愿意吗?”

他不明所以,“愿意什么?”

“道侣契。”

孟惘微微睁大眼睛,滞顿片刻,点了点头。

得到允许,他更加放肆地摁着其后颈吸吮舔咬他的唇瓣,孟惘微微启唇放任他深入,慢慢适应这种感觉,并开始回应他。

……其实很甜,还有点上瘾。

他如是想道。

被那人握着的手腕一圈开始发热,全身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神识和灵魂在变得松散、蠕动,同时又有什么其他东西融了进来……

他本能地紧张一瞬,危机感让其条件反射地去抗拒来者,但意识到是谢惟的神识之后,又缓缓放松了下来。

酥酥麻麻的,还怪舒服的。

随着灵魂融入的感觉愈发强烈,那人攥着他手腕的力道也不断增大……

他第一次从谢惟身上如此明晰的感受到情欲这种半精神半具象的东西。

唇舌交缠间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和细腻的水声交织在一起,要不是孟惘跪着的姿势不便,怕是早就被他压倒在床上了。

道侣契很快结成,谢惟还是没有要放开他的想法,修长的指骨温柔又强势地固定着他的下颔,孟惘被他亲的眼角泛红。

就在他十分贴心地想着要不要调整下姿势让对方压一压的时候,锢在后颈的力道突然撤回,头上一沉,他就势跪坐着无辜地低伏下头,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傅靖元他们一推开殿门便见得这么一副景象——

谢惟莫名其妙地静站在床边,动作有些不易察觉的僵硬,而床上则一个由被子蒙着的不规则物体状大鼓包。

孟惘由被子压着,整个人都被盖裹在里面,听到殿门开启的声响后才明白过来……

不得不说这殿内外的隔音挺好,他都没有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谢惟的反应倒是很快。

随后不禁又有些好笑——

倒也不必这么慌乱,再说分开就分开,把我蒙上是干什么。

有种怕被捉奸似的超绝偷感。

他也不动,就窝在被子里垂眸观摩着自己腕骨上那处桃花花瓣形状的道侣印,极浅淡的粉色,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

谢惟隐在袖中的指尖灵光一闪,下了个清心咒。

先赶来的是傅靖元和温落安,他们二人直愣愣地沉默几秒,然后满头雾水地朝前走了两步,看着床上那个被子鼓包——

“这是……干什么?”

紧接而来的风乔儿一脚就把刚关上的殿门踹开,然后一个猛虎扑食将被中的孟惘扑倒在床,“三师兄!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死了!”

孟惘差点被她扑得背过气去。

傅靖元连忙走过去把她扒拉下来,“干什么呢你,小惘正虚弱着呢经得起你这一扑?”

温落安端着一盘糕点放到了床头柜上,松了口气,“刚才感应到前几天断了的灵泽突然又涨了回来,便急忙过来看看,幸好真的醒了。”

孟惘盘腿坐到床边,一手吃着东西一手由着天玄给他探查灵脉。

傅靖元迟疑地问道,“他的灵力和修为……”

“仅剩一成。”天玄道。

虽然这是早就有数的,傅靖元几人的脸色也仍不自然了起来。

孟惘歪头笑道,“嗯,不用担心,六年修为重新来过的话,只需两年应该就能再达到元婴期,毕竟学过一次。”

这个修为他本也无所谓,灵丹法相都是修士才需要的东西,都是要靠灵气,而他顶多再有一年便会回魔界,到时候就会完全依靠魔气,与现在的修为基本没什么关系。

“法相不稳,谢惟,你去山下到药师那里给他抓点药。”天玄收回手,“半月内尽量不要再动用灵力。”

孟惘点点头。

谢惟穿上外袍,转身出了殿门。

他经传送阵来到山下,境内的一众弟子见到他均是一愣,然后并手作揖,恭敬地喊道,“谢宗师。”

虽然册封大典还不知何日开,但谢惟毕竟渡完了第一次天劫,大乘境已破,按以往的规矩,无疑是修真界公认的宗师了。

且这是他自渡劫后第一次下山。

至于孟惘到底怎么样了,他不说,没人敢问。

他来到仙草阁。

“哎呦,谢宗师可算下来了。”

那位看似二十几岁的年轻药师实则已经年过半百,声色无异,只是语气偏老成,“来为你那师弟抓药的吧?”

“法相不稳,灵脉有损。”谢惟言简意赅道。

“好嘞。”

那药师自身后小匣中抓取了几味仙丹草药,然后一一包好,再用细麻绳捆起来——

“一天一包,灵火熬制。”

谢惟伸手接过。

“哦对,听说你师弟爱吃甜的对吧,里面有苦根,别在里面给他放糖哈,不然有损药效。”药师话中带着笑。

孟惘爱吃甜的和谢惟一向惯着他这两件事,不仅在南墟是人尽皆知,其余四境的人大多也都知道。

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道了句“多谢”。

回到南繁殿时天玄已经走了,傅靖元正在同他们讲些什么,风乔儿和温落安都笑出了声,孟惘坐在床上,眸中含着笑,不经意间对上了刚入殿的谢惟的视线,唇边笑意更深。

谢惟心头微动。

“这么快就拿完啦?”傅靖元转头问道,“几天的?”

“五天,吃完再去拿。”

他慢悠悠站起身来,眼神示意风乔儿和温落安,“那行,我们就先走了,小惘精神力损伤需要多休息休息,咱太聒噪了。”

风乔儿有些恋恋不舍地离开那刚捂热没多久的板凳,“好吧,那我过两天再来看你哦。”

谢惟便以照顾他的名义从南繁殿住下,每天监督他按时喝药。

孟惘苦不堪言,捂着脸将头埋在被子里,又被那人半哄半强地从被中拉出来。

幸而每次喝完都能亲,这个方法比吃糖还管用。

第三日的清晨,谢惟一醒便对上了枕边人那双黑到发亮的眼睛,然后怀中一空,腰腹一沉——

孟惘跨坐在了他身上。

不知他是多早就醒了,像是有什么开心事,抿唇笑着用指尖戳戳谢惟的脸,鬓发柔顺地垂落在胸前,嗓音甜软,“师兄。”

“怎么?”

谢惟静静地看着他,一手扶上他的腰,指尖隔着衣衫轻轻摩挲。

孟惘煞有介事地动了动眼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

“……哪有什么事。”

“骗我,”他微微俯身,捏捏他的脸,“傅靖元都传音告诉我了,前不久叶澜院抓到个妄图窃取禁书的兵奴,不知是哪个傀修手下的,今日要当众处决。”

谢惟凝眉,似是不满傅靖元的泄密。

孟惘嘟囔,“叶澜院掌禁书掌刑罚,他们要办的事都是五境的大事,大部分人都要去,你不告诉我,是不是打算自己偷偷去?”

“……你现在不能用灵力,身体法相精神力没有一处是好的,再老实待几天。”

“过几天就没什么好玩儿的事了啊,除了师兄的宗师大典。”他双膝跪坐在谢惟腰侧,用指尖勾起他一缕头发绕了两圈,漫不经心道,“我想去看看。”

见对方不应,他伸手捧着他的脸颊,俯身用唇蹭蹭他的喉结,然后贴着他的耳廓轻声吐息道,“带我一起去,好不好呀?”

谢惟的眸色沉了沉,“……行。”

孟惘高兴地弯起眉眼,黏糊糊地摸摸他亲亲他。

惩戒台,可多人可热闹了呢。

偷禁书这么大的事,必是要召五境内所有重要修士前去见证处刑,由五位仙尊亲自商议判处,叶澜院十二符修安排相应事宜……

虽然他上一世嫌麻烦没去看这茬,但他上一世亲自上过。

想到这里,孟惘的眼底掠过一丝自嘲的笑意。

至于为什么说这事“好玩”,因为他知道此兵奴会在处决的前一刻逃跑——

当着五位仙尊的面,数千修士,二十二位元婴及以上修为的关门弟子,竟无一人能拦。

傀修的特殊性在这点上就能很明显地看出来了——

同叶澜院的十二位符修差不多,都是修士中数量极少的群体,但又与叶澜院是两个极端。

一个光明正大,名正言顺。

一个为人不齿,避之若浼。

傀修炼傀,又叫兵奴,他们手下的兵奴皆是由普通凡婴所炼,混之蛊、药、毒,再施予各类阴邪上古秘术将其养大,无气无丹,却有极为强悍的灵力、体力、忍耐力。

由于其中过程过于残戾无道,炼成功的兵奴少之又少,顶尖的兵奴可以重伤失血数日不死,可以刀剑入体不觉痛楚,可以一臂举千钧一掌击磐石……

是人。

但不像人。

古籍中有详细记载,但因字体描述十分晦涩难懂,孟惘没有亲自研究过,只听谢惟口头粗略地解释过。

能炼如此之异体,在不结灵丹不为魔身的前提下,兵奴往往被剥去大半五感和全部情感,以保能成为主人的一个完全强硬无一弱点的尖矛死盾。

傀修炼制的傀,与上古天魔百里一族在通常情况下不死不伤的体质极为相似。

至于是纯属巧合还是野心蓄意为之,各界都心照不宣,他们自己也更是心知肚明。

反正闲来无事,孟惘想见见那兵奴到底是何种级别。

又为什么去窃取禁术。

第40章炼傀

惩戒台位于南墟境和索苑境交界处,靠近五境中心位置。

一眼望去人山人海,浊水般汇于高台之下,而挤入人群的孟惘第一眼看到的却是那台中高达十米的悬宁架。

前世不好的记忆分外真切地涌了上来,心口那处生起一种错觉般的钝痛,高升的日光照得眼前有些眩晕,要不是手心有被人紧握着的触感,他差点又错频以为自己正被绑在那架上了。

默不作声地看了眼身前的谢惟,视线落在二人半掩于袖中交握的手上。

谢惟喜欢他。

这句话自他昏迷醒来后,在心中默道了不下十遍。

可他又潜意识里觉得那人不会在今世放过他。

很矛盾的感觉,既不想怀疑谢惟对自己的感情,却又无法劝服自己内心去相信能安然于他身边渡过那关键的十八岁。

前世谢惟就是在他十八岁时,于千仞山捏住了他的把柄,将他送到惩戒台剥丹洗灵。

而今世离答应百里夏兰回到魔界的日子也同样仅剩一年……

他正想着,周围的人群却蓦地躁动起来,不知是哪边人开始拥搡推挤,弄得台下一片人流涌动,思绪被几声杂乱且刻意压制的低叫声唤回。

“在哪儿啊在哪儿啊……”

“别挤我操,我还没看到呢。”

“我去,他长那么高了,我上一次见他还是在三年前,那时候他才十四岁,他怎么越长越好看了,我晕了……”

“就那个黑衣服的?”

“对啊对啊……”

“哦,我想起来了,他不就是替谢宗师挡天罚的那个嘛,竟然还活着呢。”

“什么话,他不活着我就要死了!”

外境的。

孟惘垂着眼睫,随谢惟在一较为空旷的地方站定,不一会风乔儿他们也挤开人群来到了此处。

人群低低的喧闹声在五境仙尊于台上入座时堪堪平息,叶澜院的人各自站在台周的阵眼处,灵力相连结成一道牢固的结界罩住了整个惩戒台。

随后他们便见两位符修将一个披头散发浑身血污的男人押了上来。

男人上台时没站稳被绊了一下,身体前倾时隐隐自额前碎发下露出了一张苍白冷俊的面容,纤长的睫掩住瞳眸,衬得他脸上和颈侧的鲜血更加红艳。

孟惘半阖着眼皮微微睨了一眼,意味深长地抬了抬唇角。

确实有点东西,从气势上就能看出来——

没有一丝人气,完全像个行动灵活的机器,身上没有一处好肉了,看脸还跟没事儿人一样。

这种程度的兵奴于傀修来讲应该已算极品,只是不知叶澜院当初是用何手段将其拿下。

他一手搂住谢惟的腰,将下巴放在他的肩上,偏头凑到他耳边一语双关道——

“师兄……他好可怜,那么惨,主子也不去救他。”

这周围都是同境修士,早就习惯也清楚二人的相处模式,况且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孟惘在撒娇,因此没人多想。

谢惟顿了顿,像往日一般摸摸他的头,“兵奴都是这样的,你觉得他可怜,但他自己感觉不到,也不会伤心。”

有什么东西自脑中一闪而过,孟惘突然想到了自己中封骨术的那七百多年。

和兵奴有什么区别。

他轻笑一声,乖乖趴在谢惟肩头,不说话了。

在他的记忆里,他只受过谢惟一人的恩泽。

百里一族根本谈不上感情,与他血缘上最亲近的两个人,百里绎和百里夏兰,皆是伤他至深。

可他也知道,如果当年两界大战时没有封骨术加身流放人界,以他那日益增长的魔息和身体,在百里绎自爆不久就会被修真界搜罗出来,然后杀之以绝后患。

百里绎是想让他活。

而从百里夏兰的角度想想,她一个先天肺疾缠身之人,吊着一口气撑了数百年,就为了守住百里绎留下的魔界基业,就为了故人辉煌轻狂过的从前。

她也只是想找一个在她死后有能力接管魔界的继承人。

而他呢,魔界有族人亲人,修真界有同门,夹处在这二者之间,一念死生,举步维艰,两世亦是痛苦不堪。

没有一个人是好受的。

那两个符修将兵奴绑到悬宁架上,五位仙尊在台上与叶澜院其他几人商议着,孟惘则抱着谢惟,用脸颊和鼻尖蹭蹭他的脖颈和下颔,时不时往台上看两眼。

傅靖元看不下去,脸色十分精彩地低声说道,“小惘,你悠着点,在外边别太粘人了,其他境的人就找你呢。”

孟惘瘪瘪嘴,不情不愿地放开了圈在谢惟腰上的手,却又不习惯周身如此空旷地站在这里,又将胳膊圈在了谢惟的颈下,歪头将额角贴在其太阳穴处。

傅靖元叹了口气,懒洋洋揣着手,“跟个人形挂件似的。”

不一会儿,叶澜院点清其罪后开始行刑,施法凝成一道去魂钉。一钉入眉骨,剥其异魂,加之洗灵诀,去其修为。

然而就在那去魂钉即将钉入他眉骨之际,连肉眼都不可及的速度,钉尖被一股强悍的气流爆开,原被绑在悬宁架上的人影转瞬已至台周东南方向妄图破界而出。

端坐于台上的浮鸿仙尊眼神一凛,抬手一挥抛出一道灵光,于那东南方位轰然炸响。

东南和西北两处方位的强大灵力流波相冲,激起一片让人睁不开眼的浮尘,几乎是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方才浮鸿下杀招想要直接置于死地的逃犯,竟只是一个幻形。

而真正的兵奴,已在同时便于西北方破开结界掠身而逃。

不亚于大乘境末期仙尊的反应速度,还是在如此重伤的情况下,声东击西。

同位于西北方的孟惘仅得见他的残影。

那人影于谢惟身侧略过,于发下显露出的琥珀色瞳眸澈如琉璃,与其同样浅淡的双眸相映。

冷硬不见一丝温度、金蝉脱壳不显半分犹豫的兵奴,竟在视线相交的那一刻滞顿一瞬,瞳孔微动。

仅这一瞬,以谢惟的修为和二人如此相近的距离,他应有七成把握将其拿下。

可他没有。

袖袍被疾风带起,又缓缓落下,那兵奴已然掠去数里之地。

惩戒台下一片哗然。

……

人界浮屠海方圆十五里外的一处隐秘楼阁中——

红木地板上印着细密古老的纹路,一条竹叶青吐着蛇信蜿蜒蠕动,长度不足成人小臂,却在一片暗红的地面上尤为显眼。

那悠悠墨青随着纹路爬至一圆滑白皙的足尖之前,顺着筋络分明的脚背,缠绕其脚腕丝滑而上,直攀至一只形状姣好的手上,蛇尾缠卷在其骨感清秀的指骨处。

随着一声懒散中带着勾人磁性的笑音,那指骨又百无聊赖地在座椅上轻轻敲了一下——

“要回来咯。”

“可惜啊……没拿到。”

这时才发现他左方屏风后立着一个人影,下半身竟似蛇尾,声音自里面传来——

“不急,别把白巽搭进去了。”

坐在座位上的男人托腮,任由那条竹叶青顺着自己的指节爬至手腕,“无所谓,本来就炼着玩玩儿,毁了就……”

“贺兰彻,”那人打断他,语气平静,“你再也炼不出这么好的傀了。”

对方嗤笑一声,轻轻瞥了他一眼,“你不是恨‘他’恨得牙痒?嘴上说不急,怕是心里早就要急死了,你要那禁书不就是为了研究破解之法?”

说到这儿,那人的语气也冷了下来,“若是你当年没有留那疯子一命,或是直接将他炼成个彻彻底底的兵奴,就不会有后面那些事。”

“呵,”贺兰彻莞尔一笑,也不恼,“都说了根本炼不成,他那耳坠来头不小,全程有里面的木灵在护着他,不然你猜我为什么弃了他?那么好的料子,可惜成了个废傀。”

“下界之人怎么会有上界灵精的东西?”

“嘁,信不信随你了。”

屏风后的人隐匿不见,片刻后,阁门被推开,几阵冷风混着血气趁势卷入空旷的殿中,又再度合上。

来人一身血污,脚步有些虚浮,脸上却无甚表情,径直走到贺兰彻的面前单膝跪下,俯首凑近,动作熟稔地用眉心在那人伸出的指尖处轻抵一下。

姿态近乎虔诚。

“属下没能完成任务,请主上责罚。”

他的声音不冷,甚至有些轻柔,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

“责罚?”

贺兰彻眉梢轻扬,眼神暧昧地将他全身上下打量一遍,抬起赤着的足尖踩上他有伤的肩膀,借力俯身低睨着他,一手掐着他的两颊,轻声道,“想我怎么罚?”

那双琥珀瞳纯澈的不染一分纤尘,全然映着贺兰彻的眉眼面容,白巽没有答话,像是没猜到他会这样问。

他松开手,斜着身子倚在椅背上,蓦地开口道,“你有点脏。”

白巽的瞳孔微微放大,两秒过后,先是将手在衣袖上抹了抹,随后轻轻握住他的脚腕,低头地将他踩在自己肩上的脚拿下,用还算干净的衣袍下摆给他细细擦着染上的血渍。

贺兰彻垂眸看着他,指尖一勾,一根极细的红线于他食指上显现,另一端没入白巽的心口。

稍稍一扯,对方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可想而知是有多疼。

贺兰彻道,“你这最后一根情丝,什么时候拔?”

白巽眼神微动,抿唇。

“不想拔?”他眯起眼睛,笑得亲和又善解人意,“拔除此线后你就再也没有情绪没有弱点了,成为最厉害的兵奴为我效命,不好么?”

白巽的神情有片刻动容,用沙哑的嗓音磕绊道——

“没了之后,还能……记得、您吗?”

贺兰彻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转而沉默地看着他。

半晌后二话不说隐了丝线,被扫了兴致似地移开视线,语气飘浮,“把身上弄干净,难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