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兔崽子!”
男人们怒骂着摘下灯笼,萧宝镜已经溜走了。
她陪着老太太在庄子里捱了五个时辰,天色早已彻底暗了下来。
老太太找灯笼厂的管事清点了今天的劳动成果,结了银钱,又紧紧牵起萧宝镜的手,来到庄子后门。
萧宝镜发现庄子后门被改造成了一个面粉店,正对着大纸棚村的街道。
灯笼厂的老板跷着二郎腿坐在火盆边,一边剔牙一边卖面粉。
老太太用今天赚到的所有银钱换了一点点面粉。
萧宝镜:搞了半天,赚到的钱又送回了灯笼厂老板手里!
这叫个什么事儿!
她俩正要离开,灯笼厂老板突然道:“慢着!”
他从火盆边站起身,提着灯笼照向老太太,犹疑道:“你……”
“黑的!”老太太指了指自己的头发,“我年轻,还能做活儿!”
老板大约眼神不大好,瞧见她头发是黑色的,又见她穿着年轻人喜欢的大红大绿的衣裳,便放心地点了点头,重又坐回到火盆边。
他抓起一把瓜子,懒洋洋地摆摆手道:“去吧!明儿还过来上工!”
往回走的山路上,萧宝镜深一脚浅一脚,被老太太紧紧牵住手才不曾狼狈跌倒。
她听见老太太叹息:“他们不要白头发的人。”
萧宝镜怔怔的。
“上了年纪,他们就不要了。”
山林寂静,老太太的声音疲惫而平静:“上了年纪的人讨嫌,老板见了不高兴,大家也都不待见。我把头发染得黑黑的,再穿个红红绿绿的衣裳,老板以为我年轻,我就能在灯笼厂多做一天工了。”
月色照不透山野密林。
老太太舍不得点灯笼,只凭着几十年的记忆,带萧宝镜穿过这段崎岖黑暗的山路。
老人的掌心粗糙干枯,像是沧桑的树皮。
萧宝镜沉默着,无法用言语来安慰她。
回到小纸棚村,老太太点燃灯烛,开始和面。
一个个圆滚滚白生生的汤圆下进了锅里。
萧宝镜坐在灶洞后面,听见老人慢吞吞道:“他们总是走得很着急,大过年的,却连一顿饭都不肯在家里吃。”
萧宝镜盯着灶洞里燃烧的火焰,猜测婆婆说的大约是她改嫁的儿媳妇和两个孙儿。
“我总盼着他们能在家里多住几天。我每年都预备腊肉、香肠、雪菜,想着他们这一年兴许会过完上元节再走。
“可是他们很忙呀,一碗茶还没冷,他们就要走了。
“他们也不要我预备的东西,他们去了城里,想是嫌弃我的东西不干净。”
灶洞的火光在萧宝镜身后的墙壁上跳跃。
那曾经是一面砌得雪白的墙,只是年岁荏苒,如今早已被熏黑了,上面有稚童拿木炭画的图画,线条乱七八糟,有的是小鸡小鸭小狗,有的是几个歪歪扭扭的人,像是一张全家福。
老房子还在,可是全家福上的人却再也聚不齐。
锅里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
汤圆煮熟了。
老人给萧宝镜盛了一碗:“吃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