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2)

🎁网红美女,夜夜笙歌

“和我一起去行吗?我一个人做不到。”她说,“求你了。”

帕克斯顿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死死盯着她。在他锐利的目光下,玛拉感觉自己被削成了一片一片,毫无遮拦地晾在他面前。

他把头发向一侧捋了捋,露出一只挂着银珠子的耳朵,“这主意可不怎么靠谱。”

“我们不会去太久的。求你了,帕克斯。我会问我爸爸要些钱的。”

“好吧。”看在钱的分上,虽然不情愿,但他最终还是说道,“我去。”

穿过小小的波特兰机场时,玛拉总感觉人们在盯着她和帕克斯。

她想,大概是人们被帕克斯那哥特人的样貌、耳朵上的安全别针以及他脖子上和锁骨上的文身给吓到了。他们看不出文身字样周围旋涡形花纹的美妙之处,也看不懂他反讽式的幽默。

玛拉登上飞机,径直来到后舱她的座位,并扣上了安全带。

她盯着小小的飞机窗户,自己苍白的脸在上面映出一个朦胧的影子:涂着浓厚睫毛膏的棕色眼睛、紫色的嘴唇和爆炸式的粉红色的头发。

猛然一阵轰鸣,飞机开始沿着跑道疾驰,转眼便冲上了万里无云的天空。

她紧闭双眼。回忆,像帕克斯最喜爱的诗歌中的乌鸦,用嘴啄着她的心。嗒、嗒、嗒。

她不愿回想过去的事,永远都不。这几年她已将记忆全部埋藏——诊断、癌症、告别、葬礼,以及随之而来的连续数月的阴郁时光——但如今,它们又张牙舞爪地冒出来了。

闭上眼睛,她又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在一切轰然改变之前的自己:一个15岁的小姑娘走在上学的路上。

“你不会穿成这样去上学吧?”妈妈走进厨房说。

餐桌对面的双胞胎兄弟突然沉默,像对摇头娃娃一样不约而同地看着玛拉。

“噢。”威廉说。

路卡像捣蒜一样使劲点着头,头发乱蓬蓬的如同群魔乱舞。

“我的衣服没什么不合适啊。”玛拉从桌前站起身,“妈妈,这叫时尚。”说完她朝妈妈身上扫了一眼——便宜的法兰绒睡衣、无精打采的头发、几乎可以进博物馆的旧拖鞋——之后还不忘撇撇嘴,皱一下眉头,“您应该相信我的品位。”

“你要是半夜三更跟你那帮狐朋狗友到外面胡闹,这身衣服倒是再合适不过。可现在是星期二上午,而你是个高中生,不是脱口秀节目里的特邀嘉宾。我说得再明确点好了:你那条牛仔短裙实在太短了,我都能看到你的内裤,粉色的,上面有小碎花;还有你的T恤衫,是从童装部买的吗?在学校怎么能穿露脐装呢?”

玛拉气得直跺脚。这身衣服她是特意穿给泰勒看的。那样他就不会再把她当成一个小丫头,而会觉得她很酷。

妈妈伸手去扶她前面的一张椅子,她那样子看起来就像一个连站都站不稳的老太太。她无奈地叹着气,坐了下来。随后她端起那个印有“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字样的咖啡杯,双手捧着,仿佛她需要取点暖,“玛拉,今天我不太舒服,不想和你争吵。”

“那就别跟我吵。”

“好。我不跟你吵。但不管怎样,你今天绝对不能穿得像小甜甜布兰妮一样去上学。你不能给人一种轻浮的印象。话我就说到这里。别忘了我是你的妈妈,在这个家里我说了算。马上给我换衣服去,要不然,后果自负。我顺带补充一句,后果就是:你上学会迟到,你看中的那款新手机想都别想,而且以后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说完,妈妈放下手中的咖啡。

“你想把我的生活全毁了吗?”

“唉,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妈妈伸手摸了摸威廉的头发,“你们两个现在还小,所以不用担心我会毁了你们的生活。”

“我们知道,妈妈。”威廉很认真地说。

“玛拉脸都红了。”眼尖的路卡说,可随后他又继续摞他的麦圈玩。

“‘雷恩号’校车十分钟后出发。”妈妈双手往桌子上一拍,缓缓站起身。

“今天我不太舒服,不想和你争吵。”

这是玛拉发现的第一个证据。她并不是有意搜集,或者说她根本就毫不在意。她继续由着自己的性子,我行我素。在学校里,她希望自己引人注目,希望每个人都想和她交朋友。直到他们家召开第一次家庭会议。

“我今天约了医生。”妈妈说,“只是病了而已,不用担心。”

玛拉听见两个弟弟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还问了些可笑的问题,他们不懂妈妈的意思。尤其是路卡,他是妈妈的贴心乖宝宝,跑过去搂住妈妈不放。

爸爸将两个小家伙领出房间。从玛拉身边经过时,他低头看了女儿一眼。他的眼睛里含着泪水,玛拉不由双膝发软。只有一件事能让爸爸落泪。

她仔细端详起妈妈来——皮肤煞白,眼圈乌黑,嘴唇干裂,且毫无血色。就好像妈妈在漂白剂中浸泡过一样。只是病了而已,“是癌症对不对?”

“对。”

犹如被晴天霹雳击中,玛拉紧握双手仍无法阻止它们颤抖。为什么她早没想到这种可能——一个人的整个人生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就可能偏离了方向?“你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医生们说我年轻,体质也不错,所以应该会没事的。”

应该?

“为我治病的医生都非常出色。”妈妈说,“我会闯过这一关的。”

玛拉稍稍呼出一口气。“那好。”她最后说道,压在胸口的那块大石头仿佛被移开了。她知道妈妈是从来不撒谎的。

但这一次妈妈让她失望了。她不仅撒了谎,还撇下他们去了另一个世界。没有了妈妈,玛拉的生活顿时失去了方向。在随后的几年中,她曾试着深入了解那个已经不在了的女人,但她唯一能记起来的就是妈妈身患癌症后的憔悴模样——苍白、虚弱,没有头发、没有眉毛,两条胳膊又瘦又白。

“庆祝妈妈的生命”,这说法让她难以接受。玛拉事先就知道那天晚上会是什么样子。每个人都跟她说过,包括爸爸。他说: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怪,但这是你妈妈生前要求的。外婆说我可以到厨房里帮忙,用她的话说,有事做会让自己好受些。只有塔莉对她坦诚相见。她说:老天爷,我宁可把我的眼睛戳瞎也不愿意这么干。玛拉,麻烦递给我一个叉子。

2006年10月。玛拉闭上眼睛开始回忆。那是她的人生轨迹发生改变的时候。葬礼那天晚上,她坐在自家楼梯最上面一级,注视着挤满了整个大厅的人们……

他们一个个穿着庄重的黑衣服。每隔几分钟门铃就会响一次,于是就有另一个端着某种食物的女人走进屋里(仿佛只要谁家死了人,家属就会变得特别饿一般)。音乐同样死气沉沉,听到爵士乐,玛拉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打着窄领带的老头儿和后面扎着发髻的老太太。

她知道自己应该到楼下去,和众人打打招呼,给他们端酒、撤盘子,可她不敢看到满屋妈妈的照片。况且,每当她不经意间瞥见某个人——足球妈妈、舞蹈妈妈或是杂货店里的巴基太太——得到的总是同样怜悯的目光,仿佛在说:可怜的玛拉。那种感觉犹如在她心上刺了一刀,一次次提醒她,失去的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仅仅过了两天——两天——照片中那个充满生气的、开朗爱笑的女人已经开始逐渐淡出记忆。玛拉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妈妈以前的样子,深深留在心中的只有她临死之前那副苍白可怜的模样。

门铃又响了。

她的朋友们肩并着肩鱼贯而入,就像准备去拯救公主的勇士们。她们的妆容已被眼泪冲花,眼睛里全是说不尽的哀伤。

玛拉从未像现在这样需要她们。她站起来,尽管有些摇摇晃晃。阿什莉、卡洛儿和林赛穿过人群直奔楼梯,三个人一齐扑向了玛拉。她们把她紧紧搂在中间,玛拉感觉自己的双脚已经离开了地面,而她一直强忍着的泪水,此时如决堤的洪水倾泻而下。

“我们不知道该说什么。”几个人终于松开后,卡洛儿说。

“你妈妈是我们见过的最酷的女人。”阿什莉诚挚地说,林赛点头附和。

玛拉抹了抹眼泪,“真希望她在的时候我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肯定什么都知道。”阿什莉说,“我妈妈让我告诉你。”

“还记得她带纸杯蛋糕到罗宾斯老师的班上吗?她把蛋糕装饰得就像我们当时读的一本书。叫什么来着?”林赛皱起眉头使劲回想。

“《弗里斯比太太和尼姆的老鼠们》。她在蛋糕上粘了胡须。”卡洛儿说,“看起来特别传神有趣。”

玛拉也想起来了:你居然到我们班上去了。天啊!你穿的那是什么衣服啊?这就是她当时的反应。

“电影院今天午夜场要放《圣诞夜惊魂》,我觉得咱们应该去看看。”林赛说,“我们可以先到杰森家玩一会儿。”

妈妈肯定不会同意的。玛拉几乎脱口就要说出这句话。然而当她意识到今后再也不需要这么说时,眼睛不觉又湿润了起来。她此刻的情绪根本不受控制,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栋摇摇欲坠的大楼,随时都可能崩溃倒塌。谢天谢地她有朋友们的陪伴。“走吧。”她说着便带领朋友们走下楼梯,穿过客厅。快到前门口时,她好像忽然听到了妈妈的声音:给我回来,小姐们。我不同意你们四个去看午夜场。咱们这个岛夜里过了11点就不会有好事发生。

玛拉停住脚。她的朋友们围在她身旁。

“难道你不用跟你爸爸说一声我们出去了?”林赛问。

玛拉转过身,望着客厅里黑压压的宾客。那画面似曾相识,真是像极了她爸妈以前举办的万圣节派对。

“不用。”她轻声说道。她爸爸今天晚上还没有看过她一次,而塔莉每看到她一次就哭一次,“不会有人知道我出去了。”

照看孩子向来是妈妈的职责,而今妈妈已经不在。

第二天上午,爸爸突然做出了度假的决定。他凭什么认为沙滩和海浪能改善孩子们悲痛的心情呢?玛拉也莫名其妙。她曾想说服老爸改变主意,但在一些重大的决策中,她的话是没有什么分量的。于是,她有了妈妈去世之后的第一次度假(如今他们的生活有了一个清晰的界限,凡事都分成妈妈去世之前和妈妈去世之后两大类)。当然,她并没有把那当成一次真正的度假,只是因为拗不过老爸而已。

她想让爸爸知道她有多生气。妈妈离开了,她能依靠的就只有朋友。可在她最需要她们的时候,自己却被拖到了几千英里之外。

她讨厌那所谓的人间天堂。阳光让她愤怒,炉子里汉堡的味道让她愤怒,而看到爸爸忧伤的脸则让她有种想哭的冲动。整整一个星期,他们不说一句话。他不时会没话找话地和她聊天,但他眼中的痛苦令她恐惧,结果害她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在那期间,她每天至少给朋友打十次电话,一直到地狱般的度假结束为止。

当他们重新回到西雅图时,玛拉第一次有了浑身轻松的感觉,她终于又可以畅快自由地呼吸了。她以为,最坏的部分已经结束了。

她简直大错特错。

回到家,他们首先听到的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随后又发现厨房的柜台上丢满了快餐盒;最后,他们在妈妈的衣帽间里找到了塔莉,而妈妈所有的衣服也已经装箱打包。爸爸暴跳如雷,说了一大堆气头上的话,塔莉难受地哭起来;可不管他说了什么,都不及最后那句话更让人发疯。

他说:“我们搬家。”

[1] 九寸钉:美国的一支工业摇滚乐队,成立于1988年。

[2] 帕克斯:帕克斯顿的昵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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