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第 91 章
翌日从坤宁宫问安后, 见外面风和日朗,明?裳回?殿卸了钗环,吩咐乳母抱着皇子公主, 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
这日一早问安, 六宫就得知?了中秋后,东山狩猎的音讯, 一同跟去的嫔妃尚未定下,在?场的嫔妃们?不禁意动,能跟皇上一同狩猎, 也是入圣眼的机会。更?何况她们?猜想,宓妃照顾皇子公主,必然要?留在?宫中,宓妃不在?,皇上必然要?择旁人侍奉。
六宫嫔妃揣着这样的心思, 却不知?皇上早已决定, 宓妃也要?跟去。
明?裳到寿康宫, 立即有人回?殿通禀,须臾,亲自出殿迎她的是太后身侧的赵月儿。赵月儿屈身做了礼, 鬓间簪的是一支素净的玫瑰花簪, 也正是因赵月儿的衣着,明?裳才料想,太后娘娘不喜太过明?艳的装扮。
她微微一笑?,“月儿姑娘不必多礼。”
两?人相互客气,赵月儿以帕子掩了掩唇角, 对后宫这位十分貌美的嫔妃油然而生的好感,“宓妃娘娘唤臣女月儿即可。”
又道, “太后娘娘在?佛堂礼佛,请宓妃娘娘在?殿内等候片刻。”
宫人摆上圆凳,明?裳规规矩矩地坐下身,手?边放的是一盏甘露,乳母抱着绥儿安儿去窄榻里玩儿,绥儿安儿四个月大,内穿内务府新裁的对襟短衫,外裹坎肩,脖颈下围着四合如意式的口水兜,又各戴了一只长命锁,学会翻身后,兄妹俩正在?窄榻里玩得不亦乐乎。
安儿爱哭爱笑?,似得了什么趣味,咯咯咯得笑?个不停,绥儿翻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趣,又被妹妹挤到窄榻里面,乳母摇头无奈,抱着皇子放到宽敞的位置,安儿黏着哥哥,眼巴巴地瞧着,也要?去哥哥那里玩儿。
太后扶着赵月儿走过屏风,就听到女童清脆的笑?声。太后年纪大了,在?永州见故交含饴弄孙,隐隐艳羡,回?宫后皇帝又始终与?她有一层隔阂,唯有见到孙儿,太后才能生出些?许喜色。
下月东山狩猎,皇帝出行要?带上宓妃,太后怎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打的什么盘算,偏生她也是喜欢宓妃生的这对儿龙凤双胎,那一板一眼的绥儿,简直与?他父皇一模一样,活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太后摇头长叹,自屏风后现身。
此时明?裳正一脸无奈地看着窄榻里的兄妹俩,听到太后出来,忙转过身,带着乳母蹲身做礼。
太后让她不必多礼,走过去瞧自己的两?个孙儿,当了祖母,是如何都看不够这两?个小家伙,“来,让哀家抱抱。”
乳母小心翼翼地把小皇子交给太后,太后越看越喜欢这个皇孙,忍不住道:“这孩子与?皇帝小时候一样,哀家还记得皇帝这么大,哀家怎么逗他都不笑?,好似旁人欠了他的!”
在?场的人闻言,皆掩唇失笑?。
赵月儿在?旁边轻扶着太后的手?臂,柔声,“月儿瞧着,小皇子的眼睛与?太后也很相像呢!”
“哀家仔细看看。”太后又看两?眼,“确实像得很。”
抱够了小皇子,太后又去抱最是泼皮的小公主,明?裳不禁呼吸一紧,捏住了帕子,她看出比起安儿,太后更?偏心绥儿,安儿认生,太后从未抱过,她只怕太后抱时,安儿哭啼,惹了太后不喜。但?她要?离宫,把兄妹二人交给太后照拂,总要?让安儿亲近太后。
说来也是奇怪,安儿乌溜溜的眼珠先看看母妃,再看看眼前雍容威仪的祖母,好似有所感,乖乖地由太后抱了去,没哭,但?也没笑?。
太后接到怀中,没听到那熟悉的哭声,明?裳才放下心。
赵月儿瞧着这永安公主生得可真好看,更?像宓妃多些?。
她好奇道:“方才月儿听着,应该就是小公主在?笑?,可真是个活泼的性子。”
太后点了点头,到底是亲孙女,她逗弄两?下,让安儿再笑?一声。安儿咕哝两?下小嘴,好一会儿,终于给了祖母面子,咯咯地笑?出了声,也就笑?了两?下,足以哄得众人开怀。
这日明?裳到寿康宫还算顺利,太后如以往只说了两?句,便让她去碧纱橱抄写佛经?,待快至晌午,太后召她出来,赏了一对儿玉镯,态度有所和缓,才让她带着绥儿安儿离开。
明?裳按了按发酸的手?腕,并未在?乎太后待她不冷不热的态度,毕竟这宫中还是要?皇上说的算,只要?皇上宠爱她,在?这后宫中,就没人能拿她如何。
今儿安儿的表现甚好,明?裳奖励地亲了女儿两?下,安儿欢喜地露出笑?脸,又往她怀里哄,习惯地吃奶。宫里的皇子公主都有指定的乳母喂养,明?裳好笑?地拨开女儿的脸蛋,交给乳母去喂。
……
一连数日,但?凡天气适宜,明?裳都会去寿康宫一回?。太后也习惯了她日日抱着两?个孩子过去,便改了夜中礼佛,又给皇子公主准备了一张宽榻,由着安儿在?上面滚来滚去,太后坐在?一旁看着,满目慈和,爱不释手?。
是日后午,乾坤宫中。
李怀修想起那女子近日常去寿康宫,招了全福海来,问皇子公主在?太后那儿可还习惯。
他边伏案批阅奏折,边听全福海的回?话?。
全福海眼含喜色,“皇子公主已是习惯了去寿康宫。为着皇子公主,太后娘娘特吩咐内务府锻造处打一张宽榻,上铺柔软的红罗绸缎,打磨得光滑细腻,生怕皇子公主磕了碰了!”
母后一向多思。三子中,二子模样最是像他,李怀修也料想到,母后会喜欢绥儿。
他提了提唇线,又问太后宫中,宓妃平日在?做什么,可是陪太后说话?。
全福海面色一顿,斟酌道:“奴才听闻,太后娘娘不曾与?宓妃娘娘多言,宓妃娘娘在?寿康宫时,多是在?碧纱橱抄写佛经?。”
抄写佛经??
手?中握着的朱笔一顿,笔尖儿的红墨重重垂下,晕染到宣纸上。李怀修眉心一拧,撂了握着的朱笔。
他记得那女子最是厌烦习字,居然也能耐得住性子,在?太后处抄写佛经?,还不曾与?他诉苦过一句。
……
是日,御花园六角亭中。
太后精神稍济,用过早膳,皇帝陪她同游御花园。母子二人坐在?亭中,皇帝鲜少这般得空。
“今儿是前朝不忙?难得过来陪哀家这么久。”
李怀修落下的黑子不动声色地相让,他慢饮茶水,姿态散漫地把玩拇指的玉戒,“母后回?宫后,儿子还未陪母后游过御花园。”
这御花园在?太后年轻的时候不知?走过多少回?,数十年过去,不见变了翻模样。太后不信皇帝这句话?,她这儿子要?是当真无事,也不会陪她到现在?。
皇帝一向?有耐心。
太后不禁感慨,记得小时候他们?兄弟几个随先帝冬猎,天寒地冻,几个金玉养出的皇子受不得冻,早早回?了行宫,唯有她这个儿子在?雪地里趴了半个时辰,射到一只花鹿,回?来几乎要?冻成雪人,摸不到半点人气,他不仅毫不在?意,反而献宝似的将那只花鹿给她,眼底有着养尊处优的皇子罕有的坚毅之?色。
他就像林中的一只凶兽,骄傲地宣示自己的战利品。那时太后就知?晓,自己生的这个儿子,有朝一日,必成大业。
太后瞥了皇帝一眼,“哀家听闻昨日萧家大房三公子被弹劾下狱,大理寺还在?审查此案。”
那三子也是不省心,下狱后,太后就收到了萧家的书信,哭诉请求她为萧家作保,为三子说情。太后早知?自己回?宫就是一堆烂摊子事,萧家小辈中,没有能立得住的,若非有她这个太后撑着,萧家哪还会有今日的繁盛。
李怀修置若罔闻,不徐不疾地提醒,“该母后落子了。”
太后知?道他是什么脾气,“哀家知?晓皇帝现在?对萧家不满,那三子也是无用之?人,念在?哀家的情面,皇帝从轻发落,打发他也就罢了。”
宫人们?已无声守到亭外,李怀修这才不紧不慢道:“儿子听母后的。”
“即便如此,念在?萧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太后本没认为皇帝会轻易答应她,正要?继续絮叨一二,乍然听他回?话?,不由止住话?音,诧异抬眼,“哀家是没有听错?”
李怀修见太后手?边的茶水冷了,亲自换上一盏,脸色如旧,“萧家长房三子确也没犯下什么大错,儿子知?道萧家来人说情,念在?母后的情面,儿子回?去责令大理寺将人放了。”
今儿皇帝这么好说话??
太后眼神狐疑。
她可不觉得皇帝这般顺着他是什么好事。
说话?间一盘棋局下完,太后有些?乏了,“罢了,皇帝前朝有事,不必再陪着哀家了。”
赵月儿回?到亭中扶太后起身,一行人慢慢往御花园外走,李怀修右手?负在?身后,这才似无意说道:“近日宓妃带着绥儿安儿去陪母后,母后可还开怀?”
能有日日哄着孙儿,太后这身子骨便也不觉乏累,她慈笑?道:“哀家抱着绥儿,像抱着皇帝小时候一样。”
李怀修也不由笑?了,话?锋不紧不慢地一转,“宓妃性子娇气些?,叨扰母后了。”
提到宓妃,太后倏然明?白皇帝的意思,她脸上笑?意淡下去,总算明?白他今日为何兜这么大一个圈子,“莫不是宓妃将哀家让她抄写佛经?的事儿向?皇帝告状了?”
李怀修指腹捻着扳指,没有立即反驳,“母后知?道宓妃的性子,她待您一直是毕恭毕敬,规规矩矩。她心知?您不喜欢她,是儿子让她带着绥儿安儿常去您宫中,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跟儿子抱怨过一句。”
“她这么做,也是不想让儿子为难。”
他有时倒宁愿这女子跟他撒娇埋怨,偏生不该懂事的时候,比谁都要?懂事。
太后拧起眉,“如此说来,倒是哀家做了这个恶人。”
“哀家确实不喜欢宓妃。让她抄写佛经?,也是想静静她的心性。”
身为后宫妃嫔,怎能让皇帝将心思都系于她一人身上。旁人听闻,又怎会仔细分辨,皇帝岂不成了耽溺女色的昏君。自古以来,下面人津津乐道的向?来是皇室宗亲那些?乌七八糟的荒唐事,皆做了饭后谈资,引人笑?话?,茶余闲谈,谁会追思根本。
皇帝不以为意,旁人却不这样去想。太后不能忍受自己的儿子当得一位明?君,却因一女子留下污点。她更?不能忍受,本该雨露均沾的皇帝会过于宠爱一个嫔妃,而失了分寸。
李怀修没就此事再与?太后争执,他清楚只要?自己宠爱宓妃一日,太后就有一日对宓妃不喜。他再多辩解,只会越描越黑,太后也不会去听,反而愈发不快。
更?何况,他喜爱宓妃,事实就是如此。
李怀修停住脚步,神情云淡风轻,“方才儿子退了一步,现在?儿子希望母后也能做此退让。”
“儿子不为难萧家,请母后也不要?为难宓妃。”
太后脸色难看,“皇帝便是连这点委屈也舍不得让宓妃去受?”
她只让宓妃抄写佛经?就算为难了?怕是那萧家三子下狱,也是皇帝有意为之?。她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为一个女人,把前朝的那些?手?段都用到母亲头上了!
伺候的宫人们?垂低脑袋候在?后头,赵月儿见此情形,眼眸轻转,忙劝道:“太后,月儿听闻,龙凤双胎乃是吉兆,宓妃娘娘诞下一对皇子公主,是大魏祥瑞,如此说来宓妃娘娘也算是有功之?人。”
她清楚太后与?皇上争执是因宓妃,不如将话?题引向?宓妃生下的皇嗣。
太后虽不喜宓妃,但?仍是喜爱绥儿,她一手?养出皇帝,却也心知?皇帝的凉薄,此无可解。
她闭了闭眼,罢了,日后宓妃再来,她当做没有此人就是,也难为皇帝为宓妃对萧家网开一面。
李怀修见太后有所缓和,才慢慢道:“年宴过后就是母后寿辰,儿子已经?备好寿礼,准备待那日献给母后。”
太后瞪了眼李怀修,“你不必哄着哀家,哀家才不稀罕。”
李怀修勾唇一笑?,亲自去扶太后的手?臂,“母后不稀罕,儿子可就不送了。”
母子二人间气氛渐渐松弛,赵月儿与?全福海都松了口气。
……
明?裳不知?皇上与?太后曾有过这件事,只是她再去寿康宫后,太后就不再让她抄写佛经?,她还觉得奇怪。
直到一日,李怀修抱着儿子,问起她近日到寿康宫的事,明?裳就一一说了,接着李怀修问她太后可还让她抄别的书,明?裳才后知?后觉,莫不是皇上知?晓后,与?太后说过这事。
她脸蛋垮下来,神情担忧,“太后娘娘会不会觉得是臣妾跟皇上抱怨。”
李怀修放下儿子,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朕不是说过,受委屈就告诉朕,朕会给你做主。”
话?是这么说,但?可以幽怨一回?两?回?,次数多了,这位又要?忙着前朝之?事,总有厌烦的一日,那时该怎么办。更?何况,抄经?书又没什么大不了的,累不着她。
明?裳抬眸,眼巴巴地看着男人,直接道:“太后是皇上的生母,大魏以孝治国,臣妾怎能让皇上为难,也不忍心皇上因臣妾与?太后有所龃龉。”
她说话?时,便靠去了男人怀中。
床榻里两?个不会说话?的小团子,一眨不眨地望着被父皇抱入怀中的母妃。
母妃好像在?哭,父皇在?哄着母妃,他们?小脑袋瓜还不明?白眼下的情景,直到十余年后,他们?各自长成,才艳羡起父皇与?母妃间的缘分。
帝王与?宠妃,世所罕有。
李怀修本想着借此事对她敲打一二,不想这女子一番话?,让他不禁哑声。又忍不住想前朝那些?老东西的祸水言论,历朝以来,哪个祸水能像她一样乖巧懂事,从不给他添半点乱子,让他为难。
他抬手?抚过明?裳的青丝,“朕倒希望母后能听到你说的这番话?。”
顿声,他不禁又想,母后不喜宓妃,不是因宓妃的性子,只要?他喜爱这女子,不论宓妃做什么,母后都不会喜欢她。
李怀修这才觉出些?许无奈。
既是对母后,也是对自己,为何他偏偏如此喜爱这人,即便过了这么久,也不见对她厌烦,甚至有所察觉,自己的一些?喜怒,也会因这女子牵绊而出。
他深知?,于君王而言,并非好事。
明?裳不知?这位在?想什么,她清楚太后为什么不喜欢自己,前几日听说舒贵人又去御前请人,她犹豫了会儿,还是截了舒贵人的宠,翌日再去寿康宫,太后娘娘对她又是一番敲打。
她并不在?乎太后对自己的态度,只要?皇上偏宠于她,太后会觉得她误君误国,待她不会和善。
这些?明?裳都不在?意,只要?皇上喜爱自己,那些?几不可见的委屈有又何妨。
再者,她也顾不得那么多,明?年就要?有新人进宫,她必须在?这之?前,让这位将心思放到她一人身上,多疼疼两?个孩子。她还想在?明?年选秀前,能坐到贵妃之?位,至少让新进宫的嫔妃忌惮,不敢对她下手?。
……
舒贵人前几日又被宓妃截了圣宠,气得不行,趁着宓妃这日没去寿康宫,便找太后哭诉。
殿内气氛沉寂,唯有舒贵人断断续续的哭声,太后听得一阵厌烦。
她总算看清楚,为何皇帝独独宠着宓妃,舒贵人这般拎不清楚。
太后看也不看她一眼,“你是想让哀家再请皇帝一回??”
舒贵人捏紧了帕子,抽咽渐小。
倘若不是以太后的名义?去请,她怎能请来皇上,宓妃倚仗着生下的龙凤双胎,但?凡闻见她去御前,便会遣人去请圣驾,一来二去,她白白忙活了大半月。
舒贵人眼眸低下来,“嫔妾不是这个意思。”
太后眼色冷淡,雍容威仪,“那你是何意?”
有她相助,皇帝或可召舒贵人一两?回?侍奉,但?终究还会对她愈发不喜。太后现在?已不期盼着后宫这些?嫔妃能分去宓妃的圣宠,左右明?年都要?选秀,那些?新鲜的人总比现在?这乌烟瘴气的后宫看得顺眼。
皇后位居后位,一心想要?皇子,失责至此,甚至不如贤妃,当真让她失望。
太后脸色越来越冷,已经?不 耐再去看舒贵人那张哭哭啼啼的脸,“罢了,哀家再照顾你一回?。”
至于能否事成,她也不想再管。
舒贵人面容大喜,“嫔妾谢太后娘娘。”
从寿康宫出来,舒贵人没有立即回?谨兰苑,她招来翠菊,问道:“我?记得你说过,你祖上有一种法子,可护人身子康健。”
翠菊呼吸一滞,神色紧张,“主子,那种法子也是秘辛,无人证实,做不得真。”
舒贵人轻轻一笑?,“真真假假有又何妨,要?紧的是太后与?皇上能看到我?的心意。”
只要?她再怀上皇嗣,诞下皇子,来日那个位子她也必然争得。宓妃受宠有子又能如何,来日方长,谁输谁赢还未成定数。
第092章 第 92 章
翌日皇后去?寿康宫时?, 舒贵人也在太后身侧伺候,入殿,鼻翼下先是闻见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皇后微不可查地拧了拧眉尖儿, 以帕子抵了下口鼻。
这味道越往里走越重, 她?给太后请过?安,舒贵人也向她?福身, 皇后落下座,才看?见案上摆着的一碗汤药,那味道好似就从这碗汤药中散发出来的, 她?敛眸,舒贵人看?她?的眼神有几分不自?然。
太后长叹一声,安抚着舒贵人,“为了哀家,也是难为你了。”
舒贵人红着眼睛, 没有多说?话, 只一味地摇头, “都是嫔妾应该做的。”
这番场景,却是让皇后愈发好奇,闻到的那淡淡的血腥味, 皇后目光不由扫了一瞬舒贵人用袖子遮掩住的手腕, 她?曾听说?以人血入药,可保用者身体康健,难不成,舒贵人正是用了这个法子?
皇后聪明地没有多问,她?没有留下多久, 宝珠两日前受了风寒,离不得人。皇后走后, 舒贵人也出了寿康宫。
殿内,太后淡淡扫了眼案上冷掉的汤药,微阖上眼,“倒了吧。”
赵月儿心中一惊,“太后是觉得这汤药有何不妥?”
人血入药,太后还不至于?看?不清舒贵人暗存的心思。这后宫的女人,为得一分圣眷,是什么手段都肯用的。
太后摇了摇头,“哀家信佛,断然不能去?食人血。”
生死有命,她?从不期盼延年益寿,坐到现在这个位子,自?然看?得就淡了。
赵月儿也觉人血入药不太妥当,她?看?见舒贵人小?臂的疤痕时?,呼吸都停了一下。舒贵人陪伴太后不过?月余,她?自?是不信舒贵人会真心为太后做出这么多。
不是为太后,还能是为了什么。
赵月儿后背越来越冷,忽觉可怕。
……
江常在的病越来越重,面容苍白,咳出了血。
太医院得宓妃娘娘的吩咐,一直照看?着,但江常在的病是娘胎里带下来的,跟了这么多年,整个人早已是行将就木。
看?诊的太医唉声叹气地离去?,莺儿趴在主?子床边,泪水模糊了眼睛,“一定会没事的,奴婢去?求宓妃娘娘,请宓妃娘娘为主?子找宫外的郎中。”
江常在胸腔震颤,她?枯瘦的手抓住莺儿的手臂,勉强地扯了扯唇线,让她?不要去?。
她?这副身子也就这样了,是看?不好了。
何必要劳烦宓妃。
莺儿握住主?子的手,拼命摇头,“宓妃娘娘一定会有法子的,一定会有的!”
那厢明裳正在永和?宫陪着两个小?团子玩儿,她?喜欢给女儿穿漂亮的小?衣裳,将那粉粉嫩嫩的小?手爪擦得干干净净,又香又软。
安儿由着母妃折腾,只要有母妃在,她?就乖的不像话。
便是在这时?候,喜春斋的莺儿在殿外要求见她?。江常在的人不时?常来永和?宫,明裳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吩咐乳母看?好皇子公主?,更衣出了内殿。
莺儿见到她?出来,眼泪如洪水决堤,扑通跪下身,重重叩了一首,“求求宓妃娘娘救救主?子!”
明裳讶然,忙唤人扶莺儿起来,问她?究竟出了何事。莺儿一一说?明,是江常在的病又重了,太医都难以治好。
江常在助她?良多,明裳不忍坐视不管,她?吩咐辛柳取出私库里那根皇上赏赐下的人参灵芝,但凡有用的药材都先带去?喜春斋。
闻言,莺儿感激不已,“娘娘心善,奴婢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娘娘。”
喜春斋距永和?宫稍远,明裳离开前,回?殿见两个孩子已经睡了,才放下心。
江常在入宫后因身子羸弱,在御前没放过?玉牌。伺候江常在的宫人除却贴身的莺儿,还有两个名唤梅枝,柳叶的丫头,并一个守门的太监。只是每次到永和?宫传话的人都是莺儿,明裳猜想,江常在身边伺候的人怕并不得力尽心。
到了喜春斋,院内空空无人,也不知那守门的小?太监去?了何处。院内东南有一棵桃树,光秃秃的,凋零枯落。
莺儿正要进去?通禀,几人走到殿门外,先听见了几道懒散的闲谈人声。
明裳抬了手,示意莺儿先不要进去?。莺儿猜到里面的人说?些什么,她?眼底划过?一抹无可奈何的气愤。
主?子不受宠,染病落魄,下面伺候的奴才就把自?己当成了主?子。
梅枝在里面剥着核桃,“真是晦气的,要不是我得罪了内务府的管事,也不至于?被困在喜春斋,伺候这个半死不活的主?子。”
柳叶嗤笑道:“谁说不是呢,整整咳了三年还没咳死,也算是命大了。倒是苦了我们,走又走不得,出了喜春斋,还要叫人欺负。”
那两人边说?边不屑地讥笑,梅枝扒拉了下柳叶的手臂,“话也别说?的太难听,如今主?子不也是巴结上了宓妃,瞧着内务府算是照顾咱们喜春斋。”
柳叶白她?一眼,“巴结有什么用,宓妃风光正盛,哪看?得上一个没有用处,又快死了的嫔妃。不过?来日你我倒是可以借着主?子,投去?宓妃处,说?不准宓妃念在主?子情分,能收留你我。”
梅枝想了想,“说?的也是。”
殿外,莺儿听里头两人这般诅咒主?子,气得眼眶狠狠发红。
明裳眉眼泛冷,她?只顾让太医院内务府看?顾,却是忘了提点伺候江常在宫里的人。
她?抬了下颌,月香从旁点头,猛一推开门,殿里二人吃了满凭几的核桃,弄得满榻狼藉,养尊处优的好似个主子。
两人见到门外进来的架势,未回?过?神,看?清来人居然是宓妃娘娘,纷纷扒开衣袖的核桃皮,下了窄榻,跪身见礼。
梅枝赔笑一声,“宓妃娘娘仪仗何时?到的喜春斋,奴婢二?人未来得及出去?接迎,请宓妃娘娘恕罪!”
柳叶从中附和?,“喜春斋何事劳驾宓妃娘娘亲自过来,只打发奴婢一声就够了。”
她?又瞪了眼站着的莺儿,“宓妃娘娘养育皇嗣辛苦,你竟不知体恤,还日日过?去?劳烦,没半分眼色。”
莺儿嘴笨,被柳叶反咬一口,气得胸脯起伏,说?不出话。
明裳微微一笑,“本宫可不敢劳驾二?位姑娘。二?位姑娘要是去?伺候了本宫,说?不准本宫也要在二?位姑娘跟前端茶送水。”
她?瞥了眼梅枝发鬓间的首饰,“就连本宫私库里的用度,也得好声好气,双手捧着送到二?位姑娘面前,求着二?位姑娘用。”
梅枝柳叶二?人闻言,怕是宓妃娘娘听见了方才两人的说?话,吓得面容惊惶,身子抖如筛糠,直呼宓妃娘娘恕罪。
那凭几上的核桃剥了两碟,这宫里的奴才哪吃得着核桃。江常在病重,明裳有意吩咐内务府多加照顾,不想都照顾到这些奴才嘴里了。
明裳脸色倏然一冷,“本宫一向是不惯着你们二?人这样的性子,既然不会伺候主?子,留在这也是无用。”
她?凉凉道:“辛小?五,立即押着这两个偷盗欺主?的奴才去?慎刑司,让管事照着宫规处置。”
梅枝柳叶吓得双腿一软,险些瘫坐在地,涕泗横流地苦苦哀求,“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宓妃娘娘饶过?奴婢吧!”
这样的奴才,明裳是断不敢相信,她?又问莺儿,“那个守门的太监何在?”
莺儿终于?出了口恶气,她?一把抹掉眼眶的泪水,“小?海子经常偷盗主?子的首饰,怕是不知道拿去?哪变卖了。”
明裳陡然恼火,喝她?,“江常在如此处境,你为何不早通禀本宫!”
莺儿被宓妃吓了一跳,扑通跪下身子,不知如何去?说?。主?子病重难愈,心灰意冷,连自?己的命都不想要了,哪会在意这些。
她?磕头求宓妃娘娘恕罪。
明裳意识到,抬手让她?起身,又吩咐辛小?五去?内务府知会,将伺候江常在的太监一并发落。再?安排三个得力稳妥的宫人到喜春斋伺候。
寝殿内,江常在隐约听到外面宓妃的说?话声,她?眼底闪过?感激的泪光。她?与宓妃一同入宫,算不上相交熟识,宓妃却这样相护于?她?。
明裳进到寝殿,先闻到一股浓浓的汤药味。她?见到江常在,才知莺儿为何哭得那般伤心。
江常在半靠着引枕,面色苍白,形容消瘦枯槁,气若游丝,病若垂危,江常在居然病得这样重,她?心头微微一悸,不知如何安抚。
江常在生性刚烈,不愿让旁人看?到自?己的落魄,偏生她?却总以病态示人。
她?请宓妃坐下,“恕嫔妾病重,不能起身做礼。”
明裳劝她?好生养病,不必去?想那么多,但江常在病至如此,说?什么都是无力。
“宫中太医没见过?多少疑难杂症,本宫请皇上为你去?宫外召一位神医,他定能医治好你的病。”
江常在咽下喉中的干痒,摇头道:“宓妃娘娘不必再?为嫔妾费心了。”
“嫔妾死不足惜,没有什么遗憾,唯有伺候嫔妾身侧的宫女莺儿,至纯至忠……”江常在抚着胸口猛咳,眼底泪光闪闪,她?费力地跪坐,朝明裳叩首,“嫔妾求在嫔妾走后,宓妃娘娘能留下莺儿。”
明裳面有恸色,去?扶她?起身,“本宫答应你。”
江常在虚弱地弯了弯唇角,她?眼神似已经无神了,在说?着似是而?非,明裳不解的话,“嫔妾本是想守着那件事到死,但现在嫔妾却想,临走前再?为宓妃娘娘做一件事。”
离开喜春斋后,明裳立即去?了御前,江常在病重至此,不能再?耽搁下去?。当初她?难以受孕,皇上为她?请的郎中医术颇高,不知能不能再?请一回?。
李怀修正为再?次流窜的青莲教忙得焦头烂额,活捉教使后,那青莲教安生一段日子,近日又隐隐有死灰复燃的苗头。
怕是这根没有铲除干净。
闻这女子的来意,他挑了挑眉,这件事倒也好办,只是那游医神龙见首不见尾,要费些时?候。
李怀修印象中不记得后宫有江常在这个嫔妃,若非因这女子,他并没有那个功夫去?管。
他与朝臣议事几个时?辰,也有些累了,招明裳过?来,让他抱一会儿歇歇。
明裳伏在男人怀里,指尖揪着龙袍的珠子,娇声,“皇上歇就歇嘛,干嘛要抱着臣妾歇歇。”
那声音软乎乎的,李怀修眉宇微舒,掌心漫不经心地抚她?腰臀,不徐不疾地睨她?,“闭嘴。”
明裳红唇唔了一声,温顺下来。
殿内薰炉中熏香袅袅,男女相拥一处,难得安逸。
良久,明裳感受颈边的肌肤有温热的呼吸徐徐喷过?,她?悄悄抬起眸子,男人双目微阖,眼底覆着一层淡淡地清灰,根根直立的眼睫垂下,并无动静。
听说?昨晚乾坤宫的灯亮了一夜。
那只手掌还扣在她?的腰上,明裳放轻动作移开,慢慢起了身子。
她?走去?寝殿,取来薄毯,盖到李怀修身上。男人生得很好,长眉入鬓,鼻梁高挺,面若刀裁,即便合眼也有有不怒自?威的帝王气度。
明裳不由想,这位倒底累了多久,能睡得这样沉。
她?出乾坤宫,见全福海正要往殿里送午膳,她?把人拦住,压低声音,“皇上正歇着,待皇上醒了,送些清淡的吃食。”
全福海自?是听宓妃娘娘的话,想到皇上不知连忙了多少个时?辰,也心疼不已,忙吩咐御膳房将这些荤腥端下去?,换上清淡的菜式。
待李怀修清醒,已经是两刻钟后,殿内无人,他身子一动,薄毯从臂弯堆积到了腰腹,他捏着眉心,思虑片刻前发生的事。
似乎是那女子进殿见他,要为江常在请游医,而?后他抱着那人,太过?困乏,不记得了。
这薄毯……
宫人是没那个胆子进来,当也是那女子盖到他身上。
李怀修摇了摇头,轻笑,还算有点良心。
他醒醒神,唤宫人进殿伺候。
……
至夜时?分,敬事房小?太监捧着六宫嫔妃的名册入殿。
李怀修撂下御案的奏折,指骨敲了两下,刚要抬手让那小?太监下去?,今夜不召人侍奉。
殿外,全福海躬着身子进殿,他瞧见那敬事房的小?太监还在,忙道:“皇上,谨兰苑舒贵人吩咐人送了羹汤。”
不得不说?,这舒贵人实在倒霉,几次三番侍寝,都出了岔子。
今儿皇上也没召人侍奉的意思,但全福海想到白日之?事,犹豫一番,继续开口,“奴才听闻,舒贵人以血入药,服侍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很是感动。”
“以血入药?”李怀修眉宇微沉,“舒贵人服侍太后是有心了。”
皇上只说?有心,至于?为何有心,全福海用膝盖都想得明白。
他装着糊涂,请示,“皇上,这汤……”
李怀修默了稍许,招那敬事房的小?太监近前,点了舒贵人的名册,“接了。”
全福海领下吩咐,躬身告退。
得知皇上召舒贵人侍寝,谨兰苑上上下下准备接迎圣驾。
然,要么说?舒贵人倒霉呢,皇上刚出乾坤宫,宫外忽有急报至,李怀修一目十行,拧眉挥退伺候的銮舆,对全福海道:“告诉舒贵人,朕改日过?去?。”
全福海一言难尽地应下皇上的吩咐,舒贵人得知这个消息,脸怕是要气绿了。
……
御前的人去?宫外寻那游医,明裳得空就会去?喜春斋看?望江常在,江常在的身子肉眼可见,一日比一日的差,太医诊脉后,隐晦地禀给明裳,江常在怕是活不过?半月。
太医终究是将日子说?得长了,三日后,莺儿起身进殿去?伺候主?子梳洗,却是再?没唤主?子醒来。
江常在的病逝在宫里没有翻出多大的风浪,一个从未受宠,又没有皇嗣的嫔妃,没有人放在心上。丧事由皇后操持,依照宫妃仪制下葬。江常在是家中长女,母家是地方小?官,生母病逝,父亲续娶,江常在在家中可有可无。
莺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照主?子遗言,去?伺候宓妃。她?从主?子留下的匣子中,拿出一张素白的帕子,交给宓妃娘娘。
“这是主?子托奴婢转交给娘娘的,请娘娘呈给皇上,或许有用。”
那张帕子上是用刺绣绣出的花样,仔细看?,好似是一张地图。用青线做底,这花样,倒像是莲花。
明裳没看?出有什么特别之?处,江常在请她?呈给皇上,又是什么意思?
她?忽然想到那日江常在与她?说?过?的话,江常在要为她?在做一件事,难不成,就是这件事?
明裳忽然意识到不寻常,她?收好帕子,立即吩咐宫人准备仪仗,去?乾坤宫。
正是后午,李怀修还算得空,他接过?这女子呈来的帕子,眼目看?过?帕子上所绘的方位,倏然一滞,凝重地看?向明裳,“这是江常在托你转交给朕的?”
明裳点了点头,也不由凝重几分,又说?江常在与她?说?过?的那些话。
李怀修不确定这张图真伪,他让明裳先回?宫,传召北郡王进宫。
……
此事在宫中没惊动半分风声,自?那日后,皇上便一直没进过?后宫,听闻舒贵人又去?过?御前两回?,却是没一回?真正请去?了皇上。
后日中秋宴,坤宁宫问安时?,皇后如往年交代中秋宴事宜。今年有太后在,中秋宴与以往有些许不同。
皇后主?持操办,贤妃辅佐协理,中秋宴过?后就是东山狩猎,皇后告知了跟随圣驾同去?的一众嫔妃,六宫嫔妃盼着能有自?己,结果就先听闻其?中居然有宓妃,而?随行嫔妃除却皇后,宓妃与舒贵人,只能跟去?六人。
皇子公主?年幼定然不能跟去?,宓妃不在宫中,有谁来照顾皇子公主??有人委婉地提出这个疑问,皇后慢条斯理道:“这是皇上的意思。”
言外之?意,宓妃是皇上钦点的人,要有异议,不如自?己去?与皇上说?。
她?们要是有能得皇上召见的本事,何故期盼这次东山狩猎的机会。
询问的那个嫔妃讪讪地垂下眼。
明裳轻描淡写地勾起唇角,她?才不会管旁人怎么说?,那位喜欢宠着她?,要是不忿,尽管去?到御前告状。
是夜,圣驾去?了永和?宫。
这些日子安儿都睡在她?这,明裳想不能厚此薄彼,冷落了儿子,便也把儿子抱到了寝殿,谁想这夜皇上过?来,不过?她?去?迎驾时?看?出,今夜皇上似乎心情不错。
李怀修接过?明裳怀里的绥儿,儿子瞧瞧母妃,又瞧瞧父皇,他勾起一抹笑。
“绥儿又重了不少。”
明裳撇唇,“皇上可好些日子没到臣妾这儿来了,也不知是不是舒贵人送去?的羹汤太过?好喝。”
这女子话锋转的快,李怀修微顿,才记起谨兰苑送来的羹汤。他太阳穴跳了下,没理会她?这句。
“朕今日过?来,是要说?江常在托你交给朕的东西。”
明裳想起,那张她?看?不懂的帕子。
绥儿被父皇放到床榻里侧,李怀修捏了把明裳的脸蛋,拇指的玉戒在那张雪白的面皮上落下一个红印子,“你知不知道你为朕解决了多大的麻烦。”
明裳茫然摇头,懵懂地说?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李怀修牵唇,也没打算告诉她?实情。
江常在及笄那年去?外祖探亲,被青莲教撸劫,逃出后,未免受人眼光,谎称是落水去?了姑母家,那张绣帕所绘,正是青莲教藏匿之?处,虽时?隔三年,但仍旧是有大用,青莲教不除,她?就有一日的危险。江常在确实聪慧,想出入宫避祸的法子,试问天?底下,有哪处比在皇帝身侧更为安全。
北郡王已全部探查过?,不日缉拿归案,自?此,青莲教必然根灭。
这女子误打误撞,帮了他大忙,倒是个小?福星,先给他生了对龙凤双胎,又为他解决了头疼不已的朝事。
李怀修勾着明裳的下颌,不徐不疾地吻下那张红唇。
这时?,旁边盯着的两小?只“哇”一声,也要父皇母妃亲亲。李怀修动作微顿,侧目,扫了瞬碍眼的儿子女儿,干咳一声,传进乳母,抱皇子公主?去?偏殿安置。
然后,明裳就被不明不白地被这位欺负。
她?不解,自?己为何不论惹这位高不高兴,都要受这样欺负。
明裳软在男人怀里嘤嘤啜啜,李怀修哑声说?心疼她?,却日寸深日寸钱,怀中的女子雪肤乌发,如妖似魅,呼吸如鱼儿般,若有近无。
这样的楚楚之?姿,怕是天?底下没有男人不爱。李怀修不由又想,倘若她?没有进宫,此时?又会在跟哪个狗东西撒娇做作。纵使知晓并无此事,仅是无端想想,他就已生出薄怒。
男人手掌推磨着那把细月要,不知过?了多久,直至明裳耳边有一阵重重的闷口亨,终于?终止。
翌日李怀修清醒时?,披衣起身缓了一会儿,他捏了捏眉心,床榻里,那女子脸蛋冲着里侧,青丝垂散,覆着雪白圆润的肩头,睡得正香。
他沉下眉眼,忆起昨夜,确实甚是荒唐。
李怀修掀开帷幔,时?辰与平时?相差无几,他没再?多想,唤人进殿伺候,准备上朝。
……
中秋宴那日,明裳早早起身梳妆,妃位服制比之?下面的嫔妃更加繁琐,天?还未亮起了身,此时?明裳坐在妆镜前由着宫人梳妆,昏昏欲睡。
第093章 第 93 章
今年的中秋宴有太后在的缘故, 建章宫帝位下首多放了?一张席位。
帝后入殿,歌舞奏起,四?海同欢。
歌女聘聘婷婷, 腰肢如柳, 随曲扭动,觥筹交错, 满殿浮华光影,靡靡入目。
明裳位居妃位,与贤妃同座, 她?不由向下看去一眼,曾经她?便是从最下面宝林的位子走到今日,如今诞下龙凤双胎,深蒙圣眷,不知是不是这?花酒醉人, 一时恍惚出神, 似乎不觉真切。
她?不胜酒力地扶了?扶额角, 柳眉颦颦,一张芙蓉面因饮了?酒水,胜似桃花芙蕖, 如春色娇媚, 直叫人频频侧目,无心?再赏这?殿中歌舞。
贤妃一手?拂袖落下酒盏时,余光正瞧见宓妃扶额的姿态,关切地问?道:“宓妃妹妹是身子不适?”
她?这?一声不低不高,也引来了?旁人的目光, 皇后似不经意地看去一眼。
明裳没有立刻回答,拨开鬓边的碎发?, 若无其事地嗔了?句,“这?歌舞看得人花了?眼。”
贤妃并未再问?,嘴边笑得不真切,“宓妃妹妹说的是,年年这?些舞曲,确实有些乏味。”
上首,李怀修听见二人一番对话,又去看殿内歌舞,伶人舞姿曼妙,比之那女子则逊色许多。他摩挲着酒盏,想到那女子诞下皇嗣后就再没给他跳过舞,待他甚是敷衍,不由拧眉,看着殿中歌舞也愈发?乏味无趣,此时倒想让这?女子私下跳给他看,脑海中一闪而过那女子跳舞时嫣嫣含笑的神情?。
但今年有太后在,宴席是不能散得那么快,他神色漫不经心?,时而瞥去下首的女子,那人着华裳坐在妃位,鬓发?簪琳琅翡翠步摇,眉心?描梅花金箔,许是吃多了?酒水,面如芙蕖,一嗔一笑,万种风韵。
李怀修沉了?脸色,唤全福海。
全福海正候在皇上旁边发?呆出神,忽得召唤,不明所以地近前,“皇上有何吩咐?”
李怀修冷睨他一眼,责他办事不利,“宓妃不胜酒力,去将她?的花酒换成甜水。”
忽然被皇上冷眼相对,全福海心?底暗暗叫苦,忙不迭应下皇上的吩咐,亲自去办。
那厢明裳也察觉自己不能再饮了?,她?捏着帕子碰了?碰发?烫的侧脸,正要离席,有人从后面捧上一蛊甜水放到案上,她?愣了?下,抬起眸子,就对上全福海那张笑眯眯的脸,“宓妃娘娘身子不适,不必饮酒,皇上特?命奴才去御膳房取的甜水。”
明裳诧异,不想那位也注意到自己,定?是不能像敷衍贤妃那般容易,怪丢脸的。
她?谢过圣恩,又道:“劳烦全公公通传,本宫去殿外透透风。”
全福海哪敢不应,立即避开了?身子,询问?宓妃娘娘可要人带路,明裳道不必,只带了?月香出殿。
……
是日风和日丽,秋高气爽。
从内殿出来,果然没再那么闷热。明裳用帕子擦去鬓边的热气,走去了?西苑。
中秋时节,花房养了?各式各样的菊花摆在西苑,待内殿酒过三巡,皇上要与一众王公大臣赏花。
入凉亭中,月香蹲身拂去圆凳不存在的尘土,铺上软垫,扶娘娘坐下身子。
轻风拂面,湖心?亭中一眼望去,湖水荡漾起层层涟漪,如柔软的丝绸。
明裳没得片刻的清净,自后就传进一道女声唤她?,“宓妃娘娘可真是闲情?雅致。”
听见这?道人声时,明裳细眉轻挑,不徐不疾地转过眼,看清了?亭外走近的人。
故人许久未见,江二小姐还是如以往那样盛气凌人。
三年过去,她?没有嫁给柳絮白,可这?位早就视她?为眼中钉的江二小姐,也没能嫁入柳府。
明裳轻描淡写地移开眼,指尖轻叩石桌,一下一下,“江二小姐知本宫是皇上亲封的宓妃娘娘,不知宫中规矩,见到本宫,还不请安问?礼吗?”
昔日江素素从来看不上眼的女子,居然做了?这?宫里的娘娘,可真是可笑。
虞明裳未出现之前,江素素时常出入柳府,柳江两家早就有择定?亲事的意思。
她?从小就盼着自己嫁入柳家,直到有一日,她?偷听到柳表哥居然违背姨母的意愿,执意要求娶虞家女,甚至不惜离开柳家门庭,放弃柳氏在上京的百年基业。
她?从未有过的嫉妒。
没人知晓得知虞明裳当选入宫,她?有多高兴,迫不及待等着宫里传出虞氏女受人迫害,打入冷宫的音讯。
她?日日盼着,谁想,三年过去,虞明裳不止做到了?妃位,甚至诞下龙凤双胎,盛宠不衰。
江素素要气得呕血。
江素素没有做礼,她?才不会对虞明裳卑躬屈膝,位子做得再高有什么用,倘若皇上知晓她?过去的事,她?不信,虞明裳还能像今日一样风光。
她?冷冷笑道:“宓妃娘娘是否太高看自己,难道你忘了?,你们虞家当初初入上京,你是如何勾引柳大人,引得柳大人对你痴心?,让姨母动怒?”
明裳捏紧手?中的帕子,眼光一寸一寸冷下来,她?掀起眼,朝江素素看去。
女子乌黑的青丝挽做朝云髻,鬓间簪镶嵌八宝石的玉罗翡翠,戴步摇金钗,眉心?点红梅金箔,那张芙蓉面是故人面貌,那双柳叶眼却?雍容华贵,有宫中高位者的压迫自厉,不似故人,骇得江素素下意识后退半步,心?头猛跳。
月香早不想惯着江素素,当初江素素因娘娘与柳公子走得太近,没少给娘娘下绊子。
她?不动声色地上前斥声:“江二小姐慎言,宓妃娘娘是位居妃位,想要降罪二小姐,轻而易举。”
江素素恨恨咬唇,虚张声势,“轻而易举?”
“难不成皇上当真不介意宓妃娘娘曾经与柳大人之间的苟且之事?”
话音落下,稍许,明裳毫不在意地笑了?,她?扶着月香的手?起身,一步一步走过去,一双美?眸定?定?地盯着江素素,直把江素素逼迫到围栏,再退一步,她?就要掉入湖中。
江素素骤然变色,渐渐生?出惧怕,她?惊惶道:“虞明裳,你是宫里的娘娘,我?也是朝臣的家眷,你难不成还要把我?扔到湖里?”
明裳挑眉,这?倒是个好主意。
她?眼底漫不经心?,“你知道你方?才所说,传到皇上耳朵里,先死的不会是本宫,而是你吗?”
江素素心?头一跳,眼神忽闪躲避,她?又不傻,怎会不清楚,更何况事关柳家,江柳两家盘根错节,她?也不敢乱说。只能将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否则她?这?么恨虞明裳,早就想她?遭厌弃,死了?算了?。
她?气得冷哼了?声,却?没有反驳。
明裳早知江素素就会耍弄嘴皮子功夫,人又蠢笨,没那个胆子。
她?凉凉扫了?一眼,“二小姐年岁与本宫同龄,你说若本宫向皇上请旨,为你赐婚,皇上会不会给本宫这?个脸面?”
江素素脸色霎时一白,她?到现在未嫁,就是对柳絮白仍不死心?,她?手?心?猛抖了?下,害怕虞明裳说得并非玩笑。
她?指尖几乎嵌到皮\\肉,气得声音轻颤,“你敢!”
明裳没心?思再与她?多言,和江素素说了?这?么多,只怕招人耳目,她?低下声,最后警告,“江二小姐清楚本宫一向是个睚眦必报的脾气。”
这?番话,彻底点醒了?江素素。
她?记起自己发?现柳絮白喜欢虞明裳的第二日,她?偷偷往虞明裳送给柳家三夫人的茶点中放了?巴豆,被虞明裳发?现,她?居然把她?引到没人的地方?,没说一句话就把她?扔进了?湖里。
她?要找姨母告状,结果反被倒打一耙,虞明裳还有脸扮作小白花,楚楚可怜地诬陷是她?自己脚滑掉进去,江素素在柳府一向对虞明裳颐气指使,没有人相信江素素,也没有人看清虞明裳这?张漂亮可怜的脸蛋下藏着多少心?机。
江素素脸色顿时青白。
……
回了?内殿,明裳低声问?月香亭中四?周可有人,去查的辛小五已经回来,禀说并没人看见。明裳不动声色地敛起眼光,抬眸时,面庞因殿内晕黄的光泛出柔和的媚色,就连坐在旁边的贤妃不忍多看了?两眼,“宓妃娘娘容色过人,可叫我?好生?艳羡。”
明裳掩唇,毫不吝啬地夸赞,“贤妃姐姐端庄贤淑,才是让妹妹望尘莫及。”
瞧瞧,这?人美?,说话也好听,可想而知,皇上为何独独宠爱宓妃这?么久。
贤妃没想过与宓妃为敌,只可惜宓妃没有一个太后姑母,仔细想想,皇上忌惮世家,也幸而宓妃没有一个太后姑母,才得以这?样荣宠。
这?时有外邦朝臣举杯,说庆贺之词,又进献一斛稀世东珠。那东珠颗颗圆润硕大,色泽晶莹,世所罕有。
贤妃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可真是好看。嫔妃席位自也有人去看,目光殷羡,可惜这?东珠罕见,除非皇上甚宠赏赐,否则唯有妃位以上的嫔妃才有所得。
半个时辰后,殿内一众人跟随皇上太后前去西苑赏菊。
中秋宴散去,已至暮晚, 明裳回永和宫后,先去看了?绥儿安儿,两小只吃了?奶,正睡着,明裳看了?一会儿,才回寝殿。
沐浴出来后,月香手?执篦子为娘娘梳头,明裳懒懒地躺在窄榻里,月香见娘娘眉眼轻松,不禁疑问?,“娘娘今儿不用梳妆接迎圣驾吗?”
明裳指尖儿抚过腕间的手?钏,“今日十五中秋,皇上即便不会去坤宁宫,也不会来本宫这?儿。”
不然,岂不是拂了?太后的脸面。
如明裳所想,李怀修今夜确实没想过召人侍奉,他换下常服,坐在銮座里翻看奏疏,敬事房的小太监过来,他眼皮子掀也没掀,抬手?让人下去。
寿康宫的人来过一回,母后的意思,让他去看看皇后,但李怀修没那个心?思,他不想做的事,没人能勉强。
……
中秋过后,圣驾准备前去东山,再过两日就要离宫,明裳依依不舍地抱了?又抱两个小团子,即便知没多少时日就会回宫,她?仍有些难受。
李怀修到永和宫,没让人通禀,进殿就见那女子怀里抱着女儿,眼睫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惹人心?生?怜惜。
他走过去时,明裳发?现了?他,埋到李怀修怀间,犹犹豫豫地软声,“不然,臣妾还是留在宫中,不跟皇上过去了?。”
李怀修脸色不虞,他不明白,不过分?别月余,这?女子为何这?样舍不得两个孩子。
“圣旨一下,朕岂能朝令夕改?”
明裳编着借口,“臣妾便说身子不适,又不是什么大事,皇上为臣妾遮掩就过去了?。”
她?这?谎话倒是张口就来。
李怀修不满道:“你不去,就不怕朕宠幸了?旁人?”
怀中人小脸犹豫了?一会儿,看看儿子,看看女儿,又仰起脸蛋看看他,只得割舍一个,忍痛道:“那皇上回宫后可要答应臣妾,对臣妾宠爱如初,那人也不能胜了?臣妾。”
李怀修扳指倏然一紧,手?背青筋爆出,脸色又沉又难看,念着两个孩子在,才忍下怒火,“你当朕是什么!”
他的宠爱,于她?而言可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在她?眼里,就这?么容易割舍?
明裳怔了?下,眸子茫然,“皇上不是说过,臣妾之外,还有旁人。”
倒是用这?女子提醒他了?!
是啊,他是皇帝,他是这?大魏的江山之主,何故整日要围着一个女子转,心?神都?牵挂到一个宠妃身上。
怕是自己被这?只妖精迷惑得失了?神志,连他都?忘了?自己的身份。
李怀修刚进永和宫,没过片刻,又拂袖离开。
皇上出殿时,那脸色阴的,吓得全福海心?惊胆战,一阵后怕。
听到圣驾离开的动静,明裳回忆自己方?才说过的话,仍有不解,她?不知皇上为何那样生?气,那位多次警告,这?后宫不止会幸她?一人,她?听话懂事,皇上为何还会那般震怒。
她?心?中生?悔,又有后怕。思量许久,见天色尚早,吩咐膳房备上清火的羹汤,待晚膳送去乾坤宫。
……
李怀修也不知自己在气什么,那女子居然能轻易说出让他宠幸旁人之语,纵使他之前待她?始终是这?个意思,但真正从她?嘴里说出来,仿似一根锋利的刺,狠狠扎了?他一记。
李怀修心?里堵着火,回了?乾坤宫,劈手?砸了?一只茶盏,没给任何人好脸色,吓得全福海压根不敢靠近伺候。
不知宓妃娘娘怎么得罪了?皇上,让皇上这?般震怒。
直到暮晚,宓妃娘娘的仪仗到了?九级汉白玉台阶下,全福海麻溜小跑下去,躬着身子迎人。
见全福海态度如此殷切,明裳猜想想必是连他都?吓到了?。
幸而,全福海进去通禀后,皇上还愿意见她?。
明裳轻轻舒了?口气,走进内殿,殿里燃一炉龙涎香,御案上换了?一套新?的茶盏。她?福身上前,轻轻把手?中的食盒放下。
“臣妾吩咐膳房做了?羹汤。”
那声音软软的,求和的态度,透着点心?虚。
李怀修撂了?笔,眼皮子未掀,靠到銮座上,不徐不疾地转着扳指。
也不搭理?她?。
明裳轻含红唇,坐去男人怀中,手?臂环过李怀修的脖颈,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她?眼尾泛红,楚楚可怜,“臣妾知错了?,皇上别生?气了?。”
她?来时,刻意描了?妆容,眉心?点着金箔花钿,这?样好的容色,任谁都?会忍不住动心?疼惜。
李怀修喜爱她?这?样,忽然又气她?这?样。她?为哄他宠爱,什么都?做的出来,可哪件事是真的上心?。
他沉着脸,忽伸手?掐住明裳的脸蛋,似笑非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知错?”
明裳迟疑地点了?点头,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从男人眼中,看出了?比在永和宫时更盛的怒气。
“朕问?你,你何处错了??”
明裳抿唇,她?在永和宫的几个时辰,一直在想这?件事。她?何处错了??她?错在,回的那番话,没把这?位放在心?上。皇上可以怜她?宠她?,却?不容许她?随意将这?分?宠爱,弃之一旁,赠予旁人。
她?确定?了?心?底的想法,没有立刻答复这?句,而是从怀间,摸出一个祈福的络子,捧到李怀修面前,“臣妾并非不记得编给皇上的这?个络子,而是臣妾始终没有想好,为皇上编何花样。”
李怀修接了?络子,微怔。
明裳贴去男人温热的胸怀,“原是想编同心?梅花络,拆到最后,臣妾还是为皇上做了?万福结。”
她?声音又软又委屈,“臣妾什么都?不求,只盼皇上万岁,顺遂平安,能一直这?样护着臣妾和臣妾的孩子们,就心?满意足了?。”
李怀修眼目沉沉地盯着掌中金线编织的万福结,那股憋着的火气,不知何时,随着这?女子的温声软语,早已消散干净。
他扯了?扯唇线,无声去抚明裳的青丝,动作无意间泄出柔意,最终,只是不轻不重地斥她?一句,“你倒是会哄朕。”
有意逗她?,“朕要真的万岁,还不成了?老妖精了?。”
生?老病死,人伦之理?。他只望李朝江山永驻,至于长生?万岁,从未妄求。
明裳噗嗤笑出声,挥去男人思绪。
“皇上是老妖精,那臣妾就是小妖精。”
李怀修盯着女子这?张千娇百媚的脸蛋,又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心?道,还是一个会魅惑君王的小妖精。
……
圣驾离宫那日,明裳依依不舍地放下儿子女儿,离开寿康宫。宫门外,她?正要乘上妃嫔仪仗,全福海气喘吁吁地跑近通禀,“皇上传宓妃娘娘去圣驾侍奉。”
众人眼光下,明裳上了?最前的帝王车辇。
跟随队伍的南昭王李怀洲没有乘坐马车,余光扫见故人,打马近前,拱手?做礼,“柳大人。”
柳絮白从远处敛回眸色,从容回礼,腰间温润的玉坠轻晃,举手?投足间,颇有儒士之风。
见此,李怀洲不禁心?中啧啧,别看柳絮白待人接物有多温和,他可是见过这?位带兵剿匪的英姿,落剑之快,简直杀人不眨眼。
第094章 第 94 章
东山行宫不?比皇城, 幸而随行圣驾仅嫔妃九人,住处尚且宽敞。
皇后自然而然拨给了明裳距议政殿最?为相近的绾阁,旁人即便心里有异议, 也不?敢当?面发?作。
车马颠簸, 皇后分配好宫所后,犯了头疾, 回寝殿歇下,吩咐各宫无要事不?得求见。
明裳回到绾阁,更衣洗去一路地?风尘, 没等要歇下一会?儿,就听见外面喧哗的人声?。
东山行宫不?比皇城阔达,稍微闹出大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她疲惫至极,原是不?想去管, 谁想那争吵声?吵得她头疼, 似乎有奔着她这绾阁来的架势。
明裳不?耐烦地?往耳垂上挂回了刚卸下的耳铛, 吩咐绘如出去看看是生了何事,闹得争执不?休。
那争执的二人果真是奔着明裳的绾阁而来,绘如回殿讲明了缘由, 乔答应与韩宝林不?满各自宫所的分配, 要去求见皇后娘娘,因皇后娘娘头疾歇下,伺候皇后娘娘的大宫女请两位主子离开,二人未得见皇后,无法, 才找到东山行宫位居妃位的明裳。
明裳本懒于理会?这事儿,大底是乔韩二人忧她不?为做主, 不?顾宫人阻拦,已经哭哭啼啼奔进了绾阁。
“求宓妃娘娘为嫔妾做主!”
乔答应以帕掩面,泪如雨下,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哭声?哭得明裳太阳穴连着跳了两下,她不?耐地?拧起眉心,仅戴了两支钗环,未施粉黛,扶着绘如的手走?出屏风。
韩宝林似是怕宓妃听乔答应哭得可?怜,心软袒护,也用帕子捂住脸,偏生掉不?出眼泪,只能干巴巴地?呜咽两声?。
在宫里,能哭出来也是本事。
两人相继做了礼,明裳身子倚着凭几,漫不?经心地?把玩指尖的丹蔻,没立即让二人起身。
起初乔答应哭得热火朝天,渐渐地?,得不?到宓妃反应,不?明所以地?悄悄抬了抬眼,见宓妃看也没看她一眼,哭声?慢慢消了下去。
过两刻钟,殿内才算安静下来。
明裳掀起眼朝跪地?的二人看去,“不?哭了?”
乔韩脖颈莫名抖了一下,后宫里皇后贤妃理事,宓妃娘娘位居妃位,素来是不?管六宫事务,但比之皇后与贤妃管理后宫的手段,宓妃一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们对宓妃则是摸不?清楚。宓妃柔肤貌美,在她们眼中自然不?比皇后贤妃高高在上,洞明自持,不?知为何,当?下却觉得是自己想错了。
这宓妃娘娘好似比皇后贤妃还不?好糊弄。
乔答应一咬牙,额头叩到地?上,“嫔妾不?该扰了娘娘清净,可?韩宝林实在欺人太甚,求宓妃娘娘为嫔妾做主!”
她红着眼睛,柔柔弱弱,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这般梨花带雨,装模作样,气得韩宝林咬住牙根,她辩解道:“娘娘莫听信乔宝林一人之言,枫林本是嫔妾的住处,乔宝林却哭着求嫔妾相让于她,嫔妾不?愿,乔宝林不?仅不?罢休,还谎称枫林原是皇后娘娘指给她的,口口声?声?要去请皇后娘娘做主。”
明裳第一回到东山行宫,对这行宫的住处不?甚了解,乔韩二人争抢枫林,难不?成枫林当?真有何特别之处?
她挑了挑眉,绘如适时附耳提醒,这枫林绕过后院的枫叶林,再走?上一段路,就是议政殿。
有得见皇上的机会?,谁会?轻易放过。
乔韩二人都不?傻,不?想白白让旁人得了好处。
韩宝林说完之后,乔答应又?开口与她争执,乔答应一面哭着,气势却不?输韩宝林一星半点。
两人争执一番,仍没有结果,明裳已经听得不?耐烦,拧着眉心,面有薄怒,冷声?斥道:“行了!”
乔韩两人被唬了一跳,倏然噤声?,乔答应不?敢再哭,只是吸着鼻子抽咽。
殿内安静了一会?儿,明裳不?咸不?淡地?扫了二人一眼,“既然都想要枫林,那就谁都别想住了!”
两人倏地?抬头,一脸难以置信,异口同?声?,“娘娘!”
韩宝林不?满明裳的发?落,语气不?好,“枫林是皇后娘娘指给嫔妾住的地?方,宓妃娘娘轻易让嫔妾换了住处,怕是违背皇后娘娘的意思。”
她就差明着说,宓妃娘娘倚仗圣宠,一宫独大,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
韩宝林以为,有皇后娘娘压着,宓妃娘娘不?敢把她怎样。
她神色不?卑不?亢。
明裳眼睛看向她,冷笑了声?,“韩宝林说本宫违背皇后娘娘的意思,不?如韩宝林直接去请皇后娘娘发落你二人之事,何必来求见本宫?”
“皇后娘娘默许你二人到绾阁,就是将你?二人的处置交给本宫,难不?成,这还不?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韩宝林脸色时青时白,压低了头,忙道:“嫔妾不?敢。”
谁不?知,这六宫皇上最?为偏宠宓妃,六宫中诞下皇嗣,却能跟随圣驾到东山狩猎唯有宓妃一人。离宫时,众目睽睽之下,皇上亲点宓妃伴驾,她一个小小宝林,怎敢与宓妃抗衡。
韩宝林气焰削弱。
枫林本不?是乔答应住处,只是乔答应得知宓妃处置的结果,仍心有不?满,这宓妃娘娘可真是不近人情,乔答应撇了撇嘴。
两人正?要回各自宫所,忽听外面小太监通禀,圣驾到绾阁,二人眸色皆是一亮,乔答应眼底瞬间氤氲出水雾,起身间,似体?力不?支,极为柔弱地?软在相扶的宫人怀中。
李怀修进到绾阁,看见的就是这番情形,他眼底闪过一抹惊讶,紧接着才见出殿恭迎他的女子。
他抬手扶起人,“今儿你?这儿怎的这般热闹?”
不?等明裳回话,那乔答应先哭出了声?,又?一番梨花带雨,“求皇上为嫔妾做主!”
乔答应这样能哭,这后宫里怕是没人能比过她这项本事。
韩宝林也不?甘落后,跪下身请求皇上做主。
一个两个的争宠都敢闹到她面前了,当?她是多好欺负。
李怀修眸色淡下来,指腹推了下扳指,他尚未开口,身前原本温顺的女子好似护食的猫儿炸了毛,眉眼凌厉,“本宫做以好言相劝,你?二人还如此不?满,依照宫规,不?遵上位,手笞二十,本宫念你?们初犯,罚抄经书?二十卷,手笞减十,还不?下去领罚!”
原本乔韩二人到绾阁请宓妃主持就是存了宓妃受宠,能在这儿见到皇上的心思,乔答应有意描妆一番,谁料还不?等她做戏,宓妃先将她轻易发?落。
她不?甘心道:“皇上尚未决断,宓妃娘娘就此做主不?也是不?敬上位!”
李怀修唇线倏然拉平,目光沉黑,他愿意纵着的人,还轮不?到旁人轻言置喙。
全福海觑了眼皇上,知晓这乔答应敢当?着皇上的面得罪宓妃娘娘,是要彻底失了圣宠,他正?要有眼色的上前为宓妃娘娘说话,却见皇上抬手,漫不?经心地?示意他不?必动作,全福海便又?退下身。
跪地?的乔答应以为皇上不?开口,就是对宓妃生出不?满,而韩宝林则是审时度势地?没有附和,她紧了紧手心,耳边只听着乔答应在哭。
明裳没有因乔答应的污蔑生恼,反而浅浅勾了勾唇,轻飘飘道:“本宫敬不?敬上位自有皇上发?落,与乔答应何干?”
她转过身子,攀附住李怀修的手臂,眸里流光,“乔妹妹说臣妾不?敬皇上,皇上要如何处置臣妾?”
那双眼珠半嗔半恼,仿似李怀修当?真要以这个罪名发?落了她,日后就别想进永和宫的门。
这女子的性子还真是愈发?娇纵,李怀修脸色变来变去,十分精彩,最?终无奈地?由着她做戏,“朕罚你?明日陪朕骑射。”
陪皇上骑射,旁人求都求不?到的幸事,这倒底是惩罚还是奖赏?
乔答应身子僵硬,艰难地?动动双唇,“皇上……”
再看向跪地?的二人时,李怀修神色生出一丝厌烦,原本到绾阁歇歇神,又?被扰到现?在不?得清净。
他面无表情地?吩咐全福海,“依照宓妃的话,带回各自宫中惩戒。”
全福海忙躬着身子,一抬手招来两个宫人,带乔韩二人出绾阁,这两位主子得罪谁不?好,居然敢得罪宓妃娘娘。
……
乔韩两人未到绾阁之前,明裳本是要歇下睡上一会?儿,好不?容易打发?了两人,又?迎来这位。
用过晚膳,明裳摸摸吃撑的小腹,想要出去走?走?消食,她指尖儿揪了揪男人的衣襟,仰起明媚的脸蛋撒娇,“皇上陪臣妾去廊下走?走?吧。”
李怀修晚膳没用上多少,这女子倒是食欲大开,他手背摩挲着那张脸,目光微暗游移。
最?终,明裳只得换了消食的法子。
她雪白的脖颈柔弱无力地?伏在男人怀间,细眉时舒时蹙,无所着落,如水中漂泊的浮萍,粉嫩的双唇时而溢出声?声?口今口我。
……
翌日天明时分,那位就已经离开,明裳动动酸疼的腰身,不?知皇上为何那般精力旺盛,分明赶了大半日路,也不?见疲累。
到东山后,皇后让各宫不?必过去问?安,明裳得以多睡两个时辰,她醒时,刺目的光线穿过帷幔,似乎已经到了晌午。
她卷着衾被,放空稍许,揉了揉额角,唤宫人进殿伺候。
用午膳时,明裳才得知,皇上一大早起身看过宫里送来的奏折,就与跟随的朝臣去山中狩猎,大底是要暮晚才回。
明裳吃过午膳,闲着无事,又?不?用照看两个孩子,出绾阁时,昨日未仔细去看,才见东山拔地?而起之势,山峰连绵,巍峨高耸。
她下了台阶,月香欢天喜地?地?从外面跑进来,怀中抱了只软乎乎的小团子,她捧到明裳面前,明裳才看清,居然是一只黑黄交杂的幼犬,眼珠乌黑,毛发?通体?油亮,捧在月香怀间,却也不?怕生,乖乖缩成一团,由人抱着。
“奴婢方才过桥时,从桥底下捡到的。”
“娘娘快看,像不?像阿花!”
阿花是明裳入京后养的小毛团子,甚是护主,可?惜后来随她去花灯节时意外走?失。
明裳心下微动,她正?要接入怀里,忽然想到她已入宫,宫中养犬,怕有一日会?做旁人把柄。
她指尖动了下,又?忍心地?收回手,“送去牺牲所养着。”
月香诧异,正?要问?娘娘为何不?带回宫中,话音止住,正?是因为那是皇宫,才带不?得。她懊悔地?福了身子,“娘娘别伤心,是奴婢欠妥当?。”
遂抱着怀里的幼犬,不?舍地?往牺牲所走?去。
……
皇后休息一夜,身子舒坦些,她坐在窄榻里,听宫人通禀昨日生出的事。得知乔韩二人闹去了宓妃处,结果早有所预料。
她随口问?道,“如今枫林可?是空了?”
文竹为皇后揉着额角,“御前的人看着,韩宝林连夜搬出去了。”
“御前的人?”皇后眉心一动,轻笑出声?,那笑意却未及入眼,转了话音,“舒贵人呢?”
舒贵人也在东山狩猎此行中,不?过昨日到行宫后,舒贵人一直安安静静,没再去御前送羹汤。
文竹如实回话。
内殿燃着安神的熏香,皇后不?徐不?疾地?敛下眸子,察觉出一丝不?同?寻常。
……
时至后午,烈阳高照,东山西林一隅扬起漫漫尘烟。
李怀修翻身下马,顺手把鞭绳扔给内侍,随行的王公大臣紧随其后,相互恭迎彼此的御射,负责捡拾箭矢的宫人拎着自家主子打下的猎物从后服侍,前头两御前宫人抱着一条红毛皮的火狐狸,小步快跑紧跟皇上。
到议政殿,李怀修点着狩得猎物最?多的前三人赏赐,待屏退了人,他才得空坐到御案后,捧着猎物的宫人入殿,请皇上示下该如何处置。
那红毛皮的火狐狸极为罕见,李怀修有意射中此物双脚,使?其不?得跑走?,没损坏那层毛皮。此时留着血已被包扎,仍旧活着,哀鸣两声?。
他没有怜惜,捻了捻扳指,先去看御案呈的急报,“送去绾阁,问?宓妃想要用来做成何物。”
李怀修本是想着将要入冬,送给那女子做个狐皮围脖手捂,暖身子。他处理过政务后,待去绾阁,却是看见地?上躺着一排他狩到的猎物,那女子正?蹲着身子,心疼地?抱着那只火狐狸,小心翼翼地?往那畜牲腿上上药。
见到他,那女子抬了脸蛋,眼圈通红,与他埋怨,“皇上快瞧,也不?知是谁到山中狩猎,这般漂亮的小狐狸都不?放过。”
“臣妾问?那些宫人,他们也不?说。”
明裳虽知狩猎会?有射杀山里的兔子狐狸,不?该如此做想,但当?亲眼见到,就是另一桩事。那些宫人请示她可?否要剥皮做垫子,她哪能当?真忍心去下吩咐。
李怀修脸色霎时难看。
全福海惊了又?惊,震惊地?看看宓妃娘娘,又?看看皇上,送猎物的宫人还算聪明,没说这些东西都是皇上打到的,不?想宓妃娘娘如此心善,疼惜这些小畜牲。
不?过以往也有嫔妃在宫宴假意大发?善心,声?声?斥责狩猎之过,皇上却理都没理,毕竟,这大魏朝就是马背打来的天下,谁敢置喙。不?知皇上会?对宓妃娘娘什么态度。
李怀修抿唇,轻咳两声?,不?得已地?遮掩,“都是永照为讨好朕,送到朕这儿的。”
“你?要是心疼,待养好了,朕命人放回山里。”
全福海精神一震,眼珠立时瞪圆。
第095章 第 95 章
全福海卷袖摸了?把额头的汗渍, 忙去附和道:“奴才这就把这些兔子?狐狸送去牺牲所照料。”心底不禁道,这牺牲所又是兔子?又是野鹿又是狐狸,不知道有多热闹。
他与随侍的小太监弯下腰, 一人抱了?一只小畜生离开。伺候的宫人们上前清扫, 明裳与李怀修走?去了?内殿。
明裳换了?身?衣裳,跪坐下身?素手添茶, 她脸上生出?苦闷,“臣妾知道皇上吩咐宫人送来是想由臣妾挑选,既来狩猎, 臣妾不该谈那些话。”
许是她生下孩子?后?多了?母性?,见不得那些残杀的血迹。
明裳挪动身?子?,贴到那人怀里,极为拧巴的一张小脸,似是怕他会因此生气。
这女子?平时被他宠坏了?, 娇纵得没个分寸, 难得小心讨好于?他。纵使她只奉了?一盏茶水, 还没做什么,李怀修莫名被哄得舒坦,他揽人入怀, 一本正经道:“这回便罢了?, 要是见不得猎杀,明日朕教你骑马射叶子?。”
明裳从未骑过马,眸底发亮,生出?些期待。想到本该今日就去围场,又因昨夜那事耽搁, 红着?脸嗫嚅:“皇上答应教嫔妾骑马,今晚可要让臣妾好生歇一夜。”
话中?带着?点幽怨娇嗔, 李怀修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鼻骨,觑向明裳,记起?昨晚怀里那张满面潮红,妩媚至极的身?子?,他眼光闪过一抹意动的晦暗。
李怀修少时精力就胜于?几?个兄长,鲜少有疲累。镇守边关那几?年,他领兵伏击,在大漠中?行兵月余,甚至有三天三夜从未合眼,以草根充饥,跟随的士卒接连倒下,最后?从大漠活着?走?出?来不过十余人,皆成了?他手下最为勇猛的悍将。
他垂下眼光,无意把玩女子?的耳珠,“朕听说你捡了?一只幼犬,你若喜欢,朕回宫让牺牲所给你养几?只成色好,温顺喜人的。”
明裳摇了?摇头,伏在他胸怀,软声,“臣妾照顾两个孩子?尚且无暇,哪有时间去养幼犬,更何况,在宫里伤了?人可怎好。”
这女子?聪慧,总是顾虑得多。想起?她曾经被一只野猫伤过,在宫里养这些猫狗确实?不妥。
李怀修没再提,手臂抱着?软乎乎的人,鼻翼下是那股熟悉的甜香,并不是六宫那些熏人的脂粉味儿让他生腻,反而好闻得紧。
他问她平常用什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