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第 41 章
明?裳今儿去了张贵人?那儿, 从听月坞回来,便瞧见孟常在正等在宫外,待那头看见她, 立即扬起笑脸, 走近,柔声细语, “嫔妾本是?待得乏闷,要与宓才人?说话?,得知宓才人?去了听月坞探望张贵人?, 还失落了好些?时?候。便想着在外面多等等,幸而没多久宓才人?就回来了。”
孟常在确实殷勤,三日有?两日都要过?来一回。
那日孟静瑶侍寝后,已经过?了五日,皇上没再召幸她, 也没进过?后宫。孟静瑶颇有?失落, 那夜侍寝的情形历历在目, 皇上显然对她并不满意。她不知自己做错了何?事,也不知该如何?讨皇上欢心?。听堂姐提起,皇上甚宠顺湘苑的宓才人?, 她多与宓才人?接触, 总能?察觉皇上为何?会喜欢这?个女子,皇上心?里倒底喜爱什么样的嫔妃。
孟常在找她久了,明?裳也看出了孟常在的心?思,再娴静妥帖,也是?个养在闺中才出阁不久的姑娘, 慢慢地,也就漏了自己的真实心?思。无非是?与别的嫔妃一般, 想知道她为何?会得皇上的宠爱。
瞧瞧今儿这?身缎面的海棠宫裙,与她平日穿的确实有?几分相似。
明?裳方?才从回来的路上,吹了风,没心?神再去应付孟静瑶,不适地蹙起眉尖儿扶了扶额角,孟静瑶很有?眼色,心?领神会,温声关切,“宓才人?可是?身子不舒服?”
“吹了些?风,头痛罢了。”
孟静瑶继续道:“既是?如此,宓才人?还要保重身子,回去好生?修养,嫔妾就不打扰宓才人?了。”
两人?作别,孟静瑶回到?斓月阁,脸色就淡了下来,她哪会看不出这?是?宓才人?的托词,大抵是?近日她到?顺湘苑太过?频繁,让人?察觉出来。怪她沉不住气,这?才进宫几日,就想得宠,来日方?长,她不会甘心?于此。
……
眼瞧着要到?年关,过?了年关就是?皇上寿辰,这?是?明?裳入宫后伴在君王身边的头一个寿辰,六宫嫔妃为了讨皇上欢心?,都是?要变了法?子献上最好的寿礼。明?裳也在思量,她要送什么到?御前最好。
侍君已久,那位似乎除了朝中政务,没什么别的喜好。
正思量着,耳边听到?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她正要唤声辛柳,转脸就瞧见男人?着一席玄色斗篷,带着一身的寒气入了内殿。
明?裳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起了身子,过?去福礼。
内殿伺候的宫人?早有?自觉地避开,全福海候到?外头,估量着进去奉茶的时?辰。
“皇上今儿怎么想起来到?嫔妾这?儿来了?”明?裳身量小,每每伺候男人?更衣,都要踮起脚尖。
白如玉笋的指尖儿解开斗篷的带子,宫灯泄出的光亮映着女子的侧脸,那双乌黑清澈的眸子此时?似乎蕴着些?许的抱怨委屈。
明?裳可是?记得,昨夜御前本召了她侍寝,偏生?承明?宫又闹了一回,听闻是?杨贵嫔摔了一跤,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总之昨夜御前传了话?,叫她不必再等,早些?歇息。明?裳并非受不得这?种委屈,今夜皇上过?来,分明?有?安抚她的意思,她又怎能?不抓住这?个机会。
这?女子小算盘打得叮当响,李怀修一眼看透,念着在他这?儿还算温顺,没开口责斥,但也没给明?裳好脸色。毕竟他才是?皇帝,六宫皆是?他的嫔妃,他想去哪儿,又与这?女子何?关。
李怀修睨了眼这?张过?分漂亮的脸蛋,嗤道:“朕听闻你守了一夜,今晨身子不大好,过?来看看。”
哪是?身子不大好,还不是?做给旁人?看的,谁叫杨贵嫔打了她的脸面。旁人?想看她委屈,明?裳还不得做出来,示弱一番。
明?裳脸色时?红时?白,轻咬住唇瓣,小心?翼翼抬起眼时?,清楚地看见了男人?眸底的揶揄,小脸一恼,“哼”了声,把解下的斗篷直接塞到?了李怀修怀里,“皇上看也看过?了,嫔妾无事。”
话?落,又忍不住闷闷地补了一句,“杨贵嫔怀着皇嗣,身子金贵,皇上还是?去承明?宫吧!”
顺湘苑的主?子受宠,内务府不敢有?分毫怠慢,虽还是?才人?位份,用的炭火都是?上好的银罗炭。内殿热得可穿单衣。金线狐皮的斗篷早已褪去了一路的寒凉。李怀修早知这?女子惯爱无理取闹,额头的青筋跳了两下,等再听到?后面一句,见那女子委屈得要哭出来的模样,居然又觉得好笑,抬手钳住了明?裳的脸蛋,眼底是?叫人?看不清的难辨晦涩,“你也知道朕看重皇嗣,还敢因这?事儿跟朕闹腾?朕到?你这?儿,就是?看你给朕甩脸子的?”
这?女子那些?小心?思都写在脸上,李怀修不打算一直惯着她。后宫里皇嗣为重,他不希望这?女子因皇嗣而心?生?龃龉嫉恨,来日做出他不喜的事。
男人?眼眸很沉,明?裳抬眸,很快怯生生地垂下了眼,手心?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她明?白皇上是?什么意思,也明?白,这?句话?只是一句警告。今夜圣驾到顺湘苑,既是?安抚,也是给她的提点。明裳并不伤心,眼前的男人?是?她的枕边人?,也是?高高在上,冷情薄幸的君王。
她看得清自己的身份,也知晓,该如何?去做。
她敛下心?神,很快弯起一对儿漂亮的眉眼,带着几分讨好的乖巧,贴在男人?怀里,小心?翼翼试探道:“皇上生?气了?”
“呵!”李怀修看出这?女子又是?在装模作样,扳指捻了两下,那人?又在他怀里黏糊糊地缠他,撒娇得恰到?好处,“嫔妾知错了嘛,皇上别生?嫔妾的气了。”
不可否认的是?,李怀修对这?女子的撒娇颇为受用,心?头倒底柔软了几分。
宫灯里的烛芯发出噼啪的响动,全福海犹豫着过?了这?些?时?候,要不要进去奉茶。里面许久不见动静,他又不敢进去打扰,犹如稍许,便也作罢。有?宓才人?在里头,轮不到?他再进去碍眼。
内殿里,素白的纱娟遮挡住李怀修的双目,朦朦胧胧透出些?许的光影。明?裳丝毫不管黑着脸的男人?,得意地系紧了纱娟的带子,眸子笑得都快弯了,故意凑到?男人?耳边,“皇上金口玉言,抓到?嫔妾才作数,可不许偷看耍赖!”
李怀修脸色都快黑成了锅底,这?种荒唐的做法?与前朝末世之君何?异!倘若叫旁人?知晓,他堂堂皇帝,竟与这?女子如此玩乐,颜面何?在!李怀修越想越气,正要把那带子扯下来,虎口被柔荑压住,“皇上答应嫔妾的,不能?摘!”
那只?小手柔若无辜,覆着他的手背,倘若摘了这?纱娟,明?裳是?万万没有?那个胆子对上男人?的眼。不过?明?裳知晓,何?时?进何?时?退,怎么做,才能?让这?位坐拥江山的帝王对她多有?些?许的兴趣。
女子甜腻的热气入耳,李怀修气息微沉,不着痕迹地压住了扳指。
身侧的人?轻手轻脚地退开,李怀修坐着没动,他自幼习武,那女子动作放得再轻,于他而言,想要听到?也是?轻而易举。
明?裳故意捏着簪子,扔向?对面的妆奁,李怀修勾了勾唇,起身往妆奁那头走,就在明?裳得意地弯起唇时?,见那人?乍然转过?身,如若无物般避开案牍桌椅,明?裳避之不及,被男人?轻而易举地逼迫到?了角落,李怀修一把扯下了纱娟。
一盏茶的时?间都没到?,明?裳就被男人?抓了个现行。
明?裳气闷地咬紧了唇珠,胡搅蛮缠,“皇上戏弄嫔妾!”
李怀修嘴边勾出笑意,“朕还没跟你算账,你倒是?又给朕倒打一耙。”
“知没知错!”
李怀修搂住女子的腰,直让人?伏到?自己胸怀,大掌不轻不重地打了明?裳腰臀一下。
男人?虽是?帝王,却小气记仇得紧。
明?裳脸蛋一红,哼哼唧唧地揪着李怀修衣襟的龙纹玩儿,“好嘛好嘛,皇上最厉害了,嫔妾愿赌服输……”
李怀修睇着怀里心?不甘情不愿,口是?心?非的女子,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扳指,冷冷嗤了一声。
输家的惩罚,难以言喻。
事毕,李怀修搂着怀中眉眼妩媚动人?的女子,眸底微深,稍许,抬手拨开了女子颊边垂下的一缕青丝。
杨贵嫔截了一回宓才人?的宠,翌日皇上留宿顺湘苑,也算是?补足了宓才人?的脸面。六宫里,能?让皇上宠爱成这?样的嫔妃可不多。
杨贵嫔听闻,当即摔了宫人?伺候来的安胎药。
皇上竟这?般心?疼那女子!
主?子骤然发怒,吓得那小宫女扑通跪到?地上,云秀担忧地拧起眉心?,轻声安抚道:“主?子息怒,皇上前夜听闻主?子摔倒,抛下宓才人?来了承明?宫,可见皇上心?里,主?子才最为紧要。昨夜皇上召宓才人?侍寝,不过?也是?因为宓才人?使小性子,故意染疾,惹得皇上不喜,怕面上是?侍寝,实则宓才人?正得了皇上的警告,有?苦说不出呢!”
不论真相如何?,云秀这?番话?倒底是?安抚住了杨贵嫔。
杨贵嫔胸脯起伏稍许,才慢慢平息下来。
前夜,她确实并非有?意请皇上来承明?宫,而是?沐浴时?,不慎跌到?了地上,腹痛不止,幸而并未有?大碍,保住了肚子里的孩子。
皇上虽过?来看她,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皇上的态度不比从前,待她也没有?起初的柔和。
她掐紧了手心?,想不明?白缘由,难不成是?她有?孕后比不得宓才人?娇俏动人?,才让皇上厌倦了吗。
不知什么时?候,白日内殿的床案,会摆上一面铜镜,杨贵嫔指尖碰着铜镜中女子的脸,泪水无声地从眼眶里流下来。
皇上既是?去警告宓才人?,可终归留宿在顺湘苑,还不是?为全了宓才人?的体面,说到?底,皇上待宓才人?就是?比待她好。
“贱人?!”
镶嵌金珠的铜镜咣当一声被扫落在地,云秀见主?子又要动怒,心?头一紧,回退掉宫人?,扑通跪下身劝阻,“不管承明?宫外起什么风波,主?子都要安下心?,为腹中的皇嗣着想啊!宓才人?再受宠又如何?,没有?皇嗣,还不是?矮了主?子一头,主?子千万要顾全大局!”
杨贵嫔闭上眼,死死攥着帕子的手心?微不可查地抖了两下,她吐出口浊气,“本宫知晓,本宫就是?不甘心?!”
自从有?了身孕,她自有?察觉,这?脾气是?愈发不受她所控。她如此艰难,夜夜难以安睡,却悉数白白给旁人?做了嫁衣!
诚然宓才人?谨小慎微,从没招惹过?她,但后宫里的争宠本就没有?道理。得了圣宠就是?众矢之的,纵使宓才人?不曾得罪,杨贵嫔也生?出嫉恨,未入宫前,她便是?上京中人?人?追捧的贵女,入了宫,她也要做最受皇上宠爱的妃嫔。
……
张贵人?有?了身孕后,除却去坤宁宫问安,再少有?出宫走动,从御花园回来,绕过?长长的宫廊,转角之际,迎面遇上了正过?来的陈宝林。
陈宝林有?礼地福下身,“嫔妾走得急了,可是?冲撞到?了张姐姐?”
张贵人?不动声色地抚上小腹,脸上笑盈盈的,宫裙下却恰到?好处地退了半步,“无妨。”
这?番动作叫陈宝林收入眼中,袖中的指尖掐紧,眼底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冷意。
不过?怀了皇嗣就防备她至此?她倒底何?事落了把柄,才叫张贵人?如此忌惮。难不成宓才人?已经告诉了她香囊之事。
陈宝林生?出一瞬的慌乱,再抬起眼时?,倒生?出些?许的无措怯意,她有?意地侧过?脸,避开张贵人?的视线,哽咽一声,“嫔妾比不得张姐姐的福气。”
这?番柔弱自怜的情态,换作旁人?都要心?软地询问一番缘由,张贵人?含笑不语。
她早有?注意后宫中颇得圣宠的宓才人?,连带着也注意到?了与宓才人?互有?来往的陈宝林,便叫人?查了陈宝林的底细。这?其中查出的旧事叫张贵人?颇为唏嘘。
陈宝林曾有?一个庶妹,甚得她父亲的宠爱,大抵是?为了讨父亲欢心?,陈宝林时?常与这?庶妹玩耍。直到?一日,那庶女溺了水,伺候陈宝林身边的丫头曾亲眼看见陈宝林眼睁睁看着自己年幼的妹妹溺毙身亡无动于衷,后来那丫头也被早早发卖。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上之事,哪有?能?瞒得住的。
张贵人?托了外祖,陈宝林家中又非世家大族,才查出这?些?秘辛。这?事,张贵人?从未告知过?旁人?,也包括宓才人?,她最是?厌恶拿捏旁人?的旧茬说三道四,在这?后宫里,她只?需提醒宓才人?就够了,旁人?她也懒得去管。她本是?隐晦地提醒,不想从宓才人?口中得知陈宝林所赠香囊之事,张贵人?眉眼愈发冷淡。
“我昨日头疼,吹不得风,不与陈宝林在此闲话?了。”
说罢,张贵人?当真不再去管陈宝林,扶着贴身宫女的手绕过?了长廊。
陈宝林瞧着张贵人?走远的身影,裹了裹披风,眼底有?些?许的遗憾,“张姐姐倒是?一直在防着我。”
主?子不受宠,内务府伺候的宫人?也不尽心?,送来的衣裳都是?去岁压箱的旧衣,颜色灰暗也不保暖。
翠苏心?疼地看了眼主?子冻得发白的脸色,忍不住提醒:“宓才人?受宠,主?子与宓才人?好好说说,宓才人?总能?给主?子找一条出路,在皇上跟前说主?子的好话?。”
只?要主?子不动别的心?思。翠苏没敢将这?话?说出来。
陈宝林讥讽地扬了扬嘴角,转身道:“回去吧。”
找一条出路?六宫里,谁愿意把恩宠分给旁人?呢?宓才人?待她也不过?是?像待狗一般的施舍怜悯。更何?况,她有?把柄握在皇后手中,早已没有?回头之路。
……
回了听月坞,水琳拨了拨盆中的银罗炭,想到?方?才之时?,不禁担忧,“主?子,陈宝林这?是?什么意思?”
张贵人?低眸,抚着尚且平坦的小腹,蹙眉摇了摇头,稍许叹息道:“我不该那般早向?宓才人?示好。”
阴差阳错的有?了身孕,难免旁人?不疑心?嫉恨。
水琳见主?子愁眉不展,净手奉上温水,“主?子有?孕是?好事,六宫倚靠谁都不如倚靠自己的孩子。待主?子诞下皇嗣,与宓才人?同处也多了一分筹码。再者,不管旁人?如何?去想,宓才人?明?事理,定然知晓主?子走近,不是?为了分去恩宠。宓才人?得宠,遭人?嫉妒,不论主?子有?没有?身孕,旁人?对宓才人?的嫉妒只?会多不会少,主?子又何?必自责?”
闻言,张贵人?升起的愁云才稍稍散开。
她扶着水琳的手起了身子,走到?窗边,听月坞说好听了是?僻静养心?,说不好听了就是?荒废之地,常年迎不到?两回圣驾。从这?扇窗望出去,是?重重叠叠的朱墙碧瓦,巍峨高楼。
她刚进王府时?,与这?些?后宫的新人?没什么不同,待那位,侍奉时?也会有?小心?翼翼的欢喜,又有?什么用,不过?全然都随风中散去了。在这?宫里,最忌讳的,就是?痴心?妄想。
……
两日后,御花园
孟静瑶裹着披风,手心?中攥紧了一方?帕子,犹豫片刻,才现出了身,仿似偶然般,诧异地睁着眼,稍许才缓过?神,手足无措地屈膝福礼,“嫔妾请皇上,宓才人?安。嫔妾不知皇上与宓才人?在此,扰了皇上雅兴,请皇上恕罪。”
这?时?明?裳也才遇见圣驾没过?半刻,正说了两句话?,突然叫不知从哪出来的孟静瑶打断。
她瞧了眼低眉顺眼的女子,肌肤白皙,恰好好处地生?着两抹晕红,精致的妆容全然补过?的模样,哪是?无心?。
孟常在看似谨小慎微,倒也是?个坐不住的。
孟静瑶知晓自己唐突,她这?句话?本是?说给皇上听,自从初次进宫侍寝后,皇上仿佛忘了她这?个人?,再没召幸过?她,本是?劝说自己来日方?长,但今日听闻圣驾在御花园,她左右思量过?才来到?御花园,一来让皇上记起自己,二来她想知晓,皇上待宓才人?究竟有?多特殊。
孟静瑶无言地抬起头,眼圈似是?紧张地泛上红意,愈发衬得这?张小家碧玉的脸我见犹怜。
孟静瑶也是?个美人?,如水一般安静柔婉。
继续柔声道:“嫔妾昨日从堂姐那儿得来了两本真愫僧人?的字帖,有?几处嫔妾不明?,不知皇上可否为嫔妾指点一二。”
她不动声色搬出了丽妃,试探皇上的反映。孟家倾颓,堂姐却在宫中安然无虞,甚至能?引她进宫,是?否意味着,堂姐在皇上心?里有?所不同,她搬出堂姐,又是?否能?得皇上几分垂怜。堂姐很少提起皇上与她的旧事,此举,也是?在试探皇上的态度。
孟静瑶打的算盘是?好,殊不知这?些?心?思岂能?瞒过?这?位。
李怀修淡着脸色,嘴边漫不经心?地勾了下,转了转拇指的玉戒,“朕近日朝政忙,过?些?日子再去看你。”
倘若是?忙于朝政,为何?三日里两夜都是?召宓才人?侍寝。她同住在永和宫,皇上当真半分不曾想起过?她吗?
孟静瑶唇瓣张合间,猝然对上男人?平静深沉的黑眸,她心?口一悸,倏然噤住了声。
待孟静瑶请身离开,六角亭中气压极低,全福海甚至不敢上前伺候,苦着脸飞快地求助向?明?裳。今日简直无妄之灾,方?才孟常在没来之时?,宓才人?三两句话?就哄得皇上龙颜大悦,偏生?被孟常在搅了兴致。
明?裳不懂前朝的事,听闻孟家倾颓,这?节骨眼儿上皇上又让孟家女进宫,她猜想,或许是?为了安抚旧臣,制衡前朝。皇上上位后再有?雷厉风行的手段,也不过?御极两年,心?腹虽有?,可下层官员中难免与旧臣有?所牵扯,想要全部换成自己的人?,非一朝一夕之事。
明?裳懂事地没有?说话?,站起了身子,走到?石凳后,柔软的指尖压住了男人?的太阳穴,动作极为轻柔。李怀修合上眼,享受着女子尽心?的服侍,指骨一下一下叩着桌案,是?深不可测的深沉威严。
这?时?候,便是?恩宠如明?裳也不敢轻易开口。
全福海更是?大气也不敢出,皇上大抵又是?在思虑朝中之事了。
孟家在皇上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全福海知晓,让皇上真正头疼的是?宋文进为首的一众旧臣,看似已被皇上砍断了羽翼,失去了势力?,然宋文进三朝元老的地位却是?明?晃晃摆在那,皇上要推行新政,必要绕过?这?些?老顽固们。
明?裳揉捏了会儿,手腕便开始发酸,默默偷了会儿懒,力?道时?轻时?重,那女子力?道愈发松懈,李怀修收回思绪,懒懒抬眼,拉住那只?愈发敷衍的柔荑,“行了,没那个心?思就别装模作样了。”
“嫔妾是?见皇上心?绪不佳,故意讨皇上欢心?,才没装模作样呢!”明?裳一本正经地狡辩。
李怀修呵呵一笑,抬手把将人?抱到?怀里,尚是?在御花园,伺候的奴才装死似的垂下头,不敢出声,明?裳直接红了脸,挣扎着推了下男人?的胸膛,“皇上快放开嫔妾……”
“不是?说要讨皇上欢心??朕倒要听听怎么个讨法?。”李怀修手臂结实,不容怀中女子动弹半分。
明?裳小脸红扑扑的,透亮的眼珠映着男人?的倒影,她伸臂,环住李怀修的后腰,“嫔妾幼时?父亲外调,曾居宿阳县三年,那时?嫔妾年幼,家中虽是?清贫,双亲却待嫔妾极好,因而嫔妾那时?不懂什么国家大事,更不懂什么人?间愁苦。皇上可以想想,那么大的小姑娘,每日除了躲懒偷溜出去玩,还能?做什么呢?即便如此,那么大的地方?,嫔妾也曾听过?皇上的威名。”
李怀修眼眸微深,问她,“朕有?什么威名?”
明?裳继续道:“宿阳属北,时?有?北戎偷袭,百姓苦不堪言,恰是?在这?时?,皇上引军到?了北地,短短半载就打得北戎不敢再侵犯中原半步。那时?宿阳县有?一首最为流传的民谣,成王成北地,还我万民归。”
“半月前,嫔妾父亲回宿阳公差,寄给嫔妾的家信中曾提到?,宿阳百姓听闻嫔妾以秀女身份进宫,宿阳百姓上了万民书请托付嫔妾进献给皇上。嫔妾斟酌良久,后宫不得干政,父亲也明?白这?个道理,要等年关入宫时?再呈奏皇上。”
“嫔妾不懂朝政,唯独知晓,很久以前,大魏百姓就已奉皇上为神祇。不论前朝有?多少阻碍,皇上只?管放手去做,终能?成事。时?也势也,皇上背后是?黎民百姓,民为邦本,为民请命,才是?顺应天势而为。”
“纵使旁人?千阻万拦,嫔妾相信皇上,皇上是?最圣明?的君王,所做也是?圣明?之事。”
李怀修眸底深深地望着怀中的女子,良久脸色缓和,朗笑出声,掐了掐明?裳的脸蛋,一本正经道:“朕是?给错了你封号,就会巧言令色地讨朕欢心?。”
明?裳不在乎男人?的揶揄,眉眼弯弯的,眸子清亮如水,煞是?好看,软声问:“那皇上现在欢心?吗?”
得寸进尺便是?这?女子,不可否认,纵使是?哄他的话?,也说的甚是?好听,合他心?意。
李怀修眼底失笑,却故作严肃地屈指弹了下明?裳的额头,“花言巧语的溢美之词,朕若听了,岂不成了昏君,何?谈圣明?二字!”
明?裳瘪嘴不悦,李怀修当做没看到?,捻了捻扳指道:“不是?眼馋京城新时?兴的舞衣?朕命内务府仿着样式做上几件送到?你宫里头。”
宫嫔的衣服首饰都是?有?着宫里的规矩,明?裳再眼馋,也不能?违背了宫规,闻言,她眸子立即亮了起来,得寸进尺:“时?兴的款式总有?看腻的一日,皇上既有?心?赏赐嫔妾,不如隔上半月就命内务府出去采买一回?嫔妾知道一家成衣铺极好……”
李怀修眉心?跳了两下,掠了眼,那女子故作无辜,可怜巴巴地缠在他怀里,这?得了便宜卖乖的脾气都是?自己宠出来的,他能?说什么!
“朕让全福海去办。”
“还有?宫外的一些?首饰脂粉糕点小玩意儿嫔妾也很喜欢……”
李怀修简直头疼,“行了行了,还想要什么直接吩咐内务府出宫采买。”
“皇上待嫔妾真好!”那女子双颊娇艳,星星点点的眸子里尽是?讨喜的颜色,一颦一笑,百媚丛生?。
李怀修揽着女子的腰身,不着痕迹地移开眼,唇角却是?难得扬起了一抹柔和的弧度。
第042章 第 42 章
全福海这回是从头到尾亲眼见?证宓才人哄得皇上愉悦的手段, 这番话术,可真是叫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换作旁人怕是也学不来,毕竟放眼六宫, 也找不出?第二个如宓才人这般娇艳貌美的女?子, 先得皇上的眼,才能哄得皇上的心。旁人即便?是有心哄着皇上, 却也入不了皇上的眼。
那厢孟静瑶心神不在地回了斓月阁,捧着手炉捂暖了身子,想?起御花园说?的话就?一阵后怕心惊, 脊背出?了一层凉汗。她艰难地咽了咽唾,下意识抓住伺候宫女?的手,自语道?:“我方?才不该说?那些话……”
她算什么,一个没落的世家女?,全然仰仗堂姐才得以保全, 她竟然在试探皇上待堂姐的情谊, 倘若皇上因此厌恶堂姐, 没了堂姐倚仗,她在这宫里怎会?有活路。后宫容不得两个孟家女?,堂姐迟早要为她让路, 但也不该是现在。
怜青触到主子手心的冰冷, 想?起方?才御花园中皇上的脸色,亦是一阵惊惧,主子一向谨小慎微,今日实在冲动了些。可她只是个奴才,这些话不该是由她说?出?口。
“主子不必担心, 有丽妃娘娘在,皇上不会?怪罪主子。主子初初进宫, 不知如何往下去走,不如多多求助丽妃娘娘。”
话虽如此,孟静瑶心里却清楚,堂姐待她并?非真心实意。倘若十分扶持,为何不曾与她道?明宫中情形,事事都由自己摸索。可见?堂姐打心里并?不希望她得了皇上的宠爱,毕竟世间哪个女?子,会?心甘情愿的让旁人得自己的枕边人的喜爱。
孟静瑶心悸良久,绝不该再坐以待毙下去,怜青说?得对,她既对堂姐有用,堂姐总要指点她一二。
……
丽妃品着内务府送来的新茶,不着痕迹地扫了眼下首哭诉的孟静瑶,眼底透过几分烦躁不耐。
“你入宫没多久,心急什么,惹了皇上不喜,纵使是本宫也无法?帮你。”
孟静瑶擦去眼尾的泪水,捏着帕子抵住红唇,轻声抽咽,“是妹妹不中用,这么久还未讨得皇上宠爱。”
“想?得圣宠哪会?那么容易。”丽妃恹恹地靠回引枕,抵唇轻咳了两声,清沅拧眉细心地为娘娘盖上薄被,顺着胸口。
孟静瑶立即关切去问,“可是妹妹扰了堂姐歇息了?”
孟静瑶会?挑时候,掐着丽妃醒神的时辰过来,不早不晚,确没扰了丽妃歇晌。入冬天愈发得寒,内务府再会?看宫里情势,也不敢不敬侍奉皇上已久的丽妃娘娘,重元宫主殿生着地龙,寻常人进来犹如春时,丽妃却是仍旧觉得冷,吃了太医开出?的方?子也不觉有用。她咳了两声,面色透着异样的红,平复下来又是如纸的白色。孟静瑶蹙起眉,有所?察觉,堂姐的病好似越来越重了。
“皇上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得不得圣宠不打紧,重要的是不能惹了皇上厌恶。”丽妃压下喉中的干痒,淡淡开口。
闻言,孟静瑶有些难受,御花园中她的那一席话,怕是已经惹了皇上不喜。
丽妃看出?孟静瑶脸上的僵硬,微抿启唇,她这个堂妹过于谨小慎微,本以为是好事,只是忘了,皇上宠着的宓才人,从不是这样的性?子。若不是孟家挑不出?第二个能入宫的适龄女?子,倘若不用孟家女?,便?只能用她身边的人。如今孟静瑶既已入宫,重元宫便?再不可能有侍奉皇上的人。
“本宫累了,你回去仔细想?想?本宫的话。”
孟静瑶出?了重元宫,没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她这时才觉孤独迷茫,进宫的一腔孤勇全然消散,眼前仿佛有一团迷雾,她想?出?去,却不知要向何处去走。
“孟妹妹这是来看望丽妃娘娘?”
孟静瑶失神走了一段路,骤然听见?一道?柔柔的人声,看清了来人,很快敛起心思,屈膝福礼,“嫔妾请姜贵人安。”
“孟妹妹唤我姜姐姐便?是,叫姜贵人可不是失礼了?”姜贵人含笑扶起孟静瑶,眼光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眼,长?长?叹息一声,“丽妃娘娘病了有些日子,我心中担忧记挂,不知丽妃娘娘身子如何了。”
后宫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攀谈,孟静瑶打着警惕,温声道?:“堂姐不过是受了风寒,旧疾发作,有姜姐姐记挂,想?必堂姐过几日便?好了。”
“孟妹妹是个会?说?话的。”姜贵人掩唇轻笑,拉住孟静瑶的手,触到那股凉意,又将自己的汤婆子捂到她怀里,“天寒地冻的,孟妹妹忧心丽妃娘娘,也不知护好自己的身子。”
姜贵人来意不明,孟静瑶安安静静地听着姜贵人说?话,不言不语,姜贵人倒不介怀她的疏离,毕竟是丽妃选中的人,倘若旁人一有示好,便?坐不住,才白费了丽妃的一番苦 心。
两人在前头作别,孟静瑶迟疑地拧起眉,怜青亦是不解,“主子,姜贵人这是什么意思?”
孟静瑶摇摇头,“我也不知,总归要当心些。”
宫里过了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杨贵嫔那厢却是没个安生,三天两头地请太医,太医院的太医亦是苦不堪言,即便?这般折腾,圣驾却是一回没再去过承明宫,倒是惹得人猜疑,杨贵嫔分明怀了皇嗣,可仿佛是愈发不得圣宠。
前朝全福海无暇去照顾后宫的主子,昨儿南昭王宿在宫里头,陪皇上到东郊跑了马,今儿下了早朝,皇上就?召了南昭王议政,到了晌午还不见?动静。全福海赶着时候吩咐御膳房备上午膳,南昭王有眼力会?说?话,总归不能让皇上误了用午膳的时辰。
便?是这时候,承明宫又来了人,承明宫十回有九回过来,都是打着杨贵嫔身子不适,请皇上过去看看的由头。传话的宫人不厌烦,全福海都要听得耳朵起了茧子。这回他估摸着又是因为这事,正琢磨怎么打发,听那传话宫人道?:“贵嫔主子有话,劳烦全公公通传皇上。主子自知有错,因身子缘故不能前来请罪,这是主子吩咐小厨房煮的羹汤,遣奴婢送到御前。”
全福海哑了声,心里啧啧,杨贵嫔可算是明白过来,照着之前的法?子闹下去,纵使生下皇子,下场也跟阮嫔一样。
他和气地收下羹汤,又多说?了几句话。
差不多到晌午,南昭王没在宫里用午膳,全福海把羹汤端进去,道?明了缘由。李怀修撂下手中的折子,淡淡掀起眼皮,“请罪?”
莫名的,全福海额头挤出?一层凉汗,他讪笑一声,“奴才听说?近日贵嫔主子身子好了些,承明宫没再传太医。”
这话自然是全福海胡说?的,不过杨贵嫔怀着皇嗣,他怎么着也得在皇上跟前多说?几句好话。他自是揣摩了皇上的心思,杨贵嫔识趣,皇上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怀修压了压眉心,“放下吧,今夜去承明宫。”
全福海应下声,退出?了内殿。
入夜,圣驾去了承明宫,这还是这么久,圣驾头一回不是因杨贵嫔身子不适而去。
杨贵嫔月份渐大,肚子高高隆起,穿着宽松的阔袖宫裙,步履间都要两人搀扶。
她福下身子,动作稍显笨拙,苍白的脸色因圣驾到来而生出?几分娇俏的红润。起身的动作很是吃力,不像是装做出?来,李怀修伸手扶起了人,“既是身子重,不必再跟朕多礼。”
“嫔妾不能乱了规矩。”杨贵嫔已是许久,没听过男人这般温柔地与她说?话,手腕被男人的掌心包裹,脸颊不自觉生出?晕红,她眼尾沁出?濡湿,怕惹了皇上生厌,可那股酸涩偏生挥之不去,忙忙避开侧脸,擦着眼角道?:“嫔妾失礼了,皇上恕罪。”
李怀修眉心微拧,承明宫接连传太医,他问过一回,因女?子有孕,情绪难免敏感,也因此,李怀修虽不喜杨嫔的做法?,但今夜还是念及她的身子,来了承明宫。
他脸色淡着,扫了眼伺候的宫人,沉声,“你们是如何伺候主子的,竟这般不尽心。”
宫人大惊失色,扑通跪到地上,战战兢兢道?:“奴婢该死,皇上恕罪!”
这一斥责,不过是做给杨贵嫔看,杨贵嫔接二连三的折腾,早让六宫看了笑话,眼下皇上还愿意维护她,是给足了体面。杨贵嫔心里想?明白,眸子不禁一暖,“是嫔妾身子不好,与他们无关,皇上别生气。”
“之前都是嫔妾的不是,皇上今夜能来看嫔妾,嫔妾很是开心。”
那般清冷孤傲的人,放低了身段的柔情蜜意,足以让人动容。
李怀修凝着女?子的脸,心里并?未生出?一分涟漪,他坐在这个位子上,前朝后宫,见?惯了对他的讨好奉承,眼前的女?子在其中并?不特殊。
只因她怀了皇嗣,杨家在前朝又颇有功绩,他也不介怀给她几分体面,位份,荣宠。
……
翌日
圣驾离开有两个时辰,杨贵嫔不必去坤宁宫问安,得知陈宝林已经回了承明宫,便?遣人将她唤来。
杨贵嫔肚子大,以免不好生产,太医再三叮嘱要多多走动。这会?儿杨贵嫔刚坐下歇息,陈宝林就?踏进了内殿。昨儿圣驾能来承明宫,还是陈宝林出?的主意,因而杨贵嫔难得待陈宝林有几分好脸色。
“嫔妾恭喜贵嫔姐姐。”陈宝林先福了身,温温顺顺的模样倒也瞧着顺眼。想?来也是,她不得圣宠,宓才人有多不肯帮她,不靠着自己还能靠谁呢?
杨贵嫔也没全然信任了陈宝林,她倚着引枕,懒洋洋地扶着隆起的肚子,余光瞧了陈宝林一眼,“陈妹妹这般好手段,怎么不见?能请皇上去一回知画斋?”
杨贵嫔并?非奚落,只是问出?了好奇。
陈宝林却下意识掐紧了手心,生性?敏感,难免不去多想?,她勉强地提了提唇角,“妹妹不比贵嫔姐姐的好福气。”
生来就?有那般好的家世,承宠没多久便?有了身孕,新人中除了宓才人,有谁能比得上杨贵嫔的福气。
旁人口中的这话不过是奉承,杨贵嫔却瞧出?了陈宝林的真心实意的艳羡辛酸。
倒也是个可怜的。
杨贵嫔只在心里感叹一句,并?无向皇上引荐陈宝林的意思。笑话,她的圣宠都来之不易,她是疯了,还要向皇上举荐新人。
没留陈宝林多久,杨贵嫔身子有些累,就?赏了些东西,把人打发了。
杨贵嫔出?手阔绰,匣子里装了满满当当的翡翠珠宝,陈宝林望了许久,眼圈越来越红,骤然抬手,叮叮当当,满匣的首饰尽数撒到了地上。有一只金镏子,咕噜噜滚到翠苏鞋边,翠苏边哭边求,“主子往好处想?想?,主子帮了杨贵嫔,日后在这承明宫的日子也能过得安稳些。”
“一条狗罢了,有什么安稳不安稳的!”陈宝林攥紧的手,指甲嵌到手心的肉里,扎出?鲜红的血珠。
她便?是要这团水越搅越浑,她好想?知道?,他日,宓姐姐沦落成?自己这般境地,她会?怎么做?没有家世,没有美貌,生性?不讨喜……就?是错,就?活该被作践么!有谁明白她的感受,偏安一隅的苟且偷生,像阴沟里见?不得人的蛀虫,她在这宫里,真的过得好苦好苦……
……
孟静瑶安安静静了两日,除去照常到顺湘苑问安,倒鲜少再与明裳说?话。明裳并?非永和宫主位,照理说?,孟静瑶不必日日过去,因她既坚持,明裳也便?没说?什么。
这日日头好,明裳正坐在六角亭中赏雪景,耳边先听见?一道?女?声,“下了雪,主子仔细脚下。”
杨贵嫔如今月份越来越大,行动颇有吃力,去哪都是众星捧月地伺候。连上台阶,都有人仔细铺了垫子,才请主子上去。
她抬起眼,便?见?到六角亭中的女?子,脸上笑意微僵,大好的心情瞬间没了,睇了眼亭中下来给她福礼的人,“早知宓才人在这,本宫也就?不来了,免得沾了晦气。”
她有孕的这段日子,最受宠的就?是宓才人,皇上冷待她,焉知没有宓才人从中撺掇。
杨贵嫔语气不好,将这些日子受的气都撒到了明裳身上。
明裳软面团子似的,毫不见?恼意,笑话,她恼什么,杨贵嫔怀着皇嗣,出?个三长?两短,白白惹她一身脏水。
“嫔妾不扰杨贵嫔的兴致,先行回宫了。”
她福下身子,正欲要离开,忽地被杨贵嫔叫住,“宓才人哪来的规矩,本宫什么时候准你走了?”
明裳又停住身,娇艳的眉眼含着笑意,“嫔妾瞧着杨贵嫔待嫔妾似有不满,贵嫔怀着身孕,嫔妾是怕在贵嫔眼前乱晃,万一惹得贵嫔动了胎气,可就?不好了。”
因什么不满,杨贵嫔不信她不明白,她扶着肚子,眸子微抬,冷冷地嗤了声,直接挑明:“宓才人少装傻充愣,本宫有孕后,六宫最受宠的就?是你,本宫受了冷落,你心里不正得意么!”
得宠自然风光,但明裳倒不觉自己高杨贵嫔一头,杨贵嫔有家世倚仗,而今又怀了皇嗣,他日诞下皇子,在这后宫里还有谁比她风光无限。偏生她不觉知足,想?要皇嗣,也想?要皇上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圣宠。却不知,后宫里,圣宠才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
明裳挑起眼尾,笑意淡下来,“贵嫔所?言不过是贵嫔心中猜疑,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嫔妾何来得意之说??”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倘若杨贵嫔要深究,便?是在说?皇上不是了。好个牙尖嘴利的宓才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让皇上那般宠她,后宫中她与张贵人都是有孕才提了位份,而她偏生是用了个入宫已久,深得圣心这个站不住脚的由头。没有家世,没有子嗣,便?到了正四品才人,纵使是她,也不禁有些嫉妒。
杨贵嫔出?身高门,从不屑于与身份地位的女?子做比,也从未有人比得上她,独独这个宓才人,在她最想?要得到的圣宠上压了她一头。
她忽地扶住了肚子,身形一晃,伺候的宫女?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担忧地惊呼出?声,“主子可是身子有碍?”
云秀边低声询问,边冷声对明裳道?:“贵嫔主子怀着身孕,宓才人言语间却处处冲撞讥讽,倘若贵嫔主子动了胎气,宓才人可担当得起?”
月香立即挡道?明裳身前,“这位姐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们主子见?到贵嫔主子过来,可是恭恭敬敬福了礼,不敢打扰贵嫔主子起身请辞,是贵嫔主子抓着我们主子不放。我们主子说?话一向温温柔柔,何谈的讥讽冲撞,今儿这些话便?是告到皇上那儿,我们主子也是占理的!”
月香愤然不平,本来今儿主子高高兴兴地来这赏雪,偏生碰到了这厢糟心的事儿,杨贵嫔瞧着主子受了圣宠心生嫉妒,她怎么不替主子委屈!
杨贵嫔眼底划过一抹冷意,她扶着肚子,讥讽地勾起唇角,“这四周也没个人,本宫便?是说?宓才人不恭于本宫,动了本宫的胎气,宓才人又能如何?到时候,看看皇上是向着本宫,还是向着宓才人!”
以往,杨贵嫔最是清高,从不屑后宫争斗,今日竟也用这般下作的手段。
明裳拧起眉,便?是这时,忽听走近的人声,“杨贵嫔与宓才人在这儿是做什么?”
女?声温柔平和,杨贵嫔脸色一僵,不想?竟还有人在此,她放慢动作转过头,先看见?了皇后,接着便?看清了男人的身影。她吓得脸色微变,慌忙伏低了身子,“嫔妾请皇上,皇后娘娘安。”
李怀修捻了捻扳指,掠了眼身子笨拙的杨贵嫔,视线在后面的女?子身上停留一瞬,“你二人在说?些什么?”
皇上脸色淡淡,话里听不出?喜怒,杨贵嫔心头砰跳,不动声色地扫向后面的明裳,皇上这般问,大抵是没听见?她说?出?的话,六宫中有宓才人在的一日,皇上便?把大半的宠爱都给了那女?子,杨贵嫔岂会?甘心。
她眼睫一垂,生出?些许的雾气泪意,捏着帕子擦拭过眼尾,无力般倚靠到云秀身上,轻柔出?声,“宓才人仗着圣宠,言语间冲撞嫔妾几句罢了,皇上别怪罪她。”
闻言,皇后不着痕迹地多看了眼面带泪痕的杨贵嫔。
李怀修敛眸,淡淡扫向站在一旁的明裳。没人看得清皇上眼底的情绪,更猜不透君心,便?是皇后,这时也不知,皇上是向着怀了皇嗣的杨贵嫔,还是偏心自己的宠妃。
“宓才人有何话说??”
杨贵嫔余光扫着没见?半分慌乱的女?子,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她一手扶额,十分不适的模样,“皇上,宓才人也是无心之过,嫔妾都无事的。”
看似是在为明裳求情,但眉眼间显然透着委屈。
明裳一眼都没瞧杨贵嫔,她深深呼了口气,眼圈比杨贵嫔红得还快,还艳丽,那双湿漉漉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男人,贝齿轻咬过红润的唇瓣,扑通就?跪下了身子,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嫔妾……是嫔妾不好,冲撞了杨贵嫔,嫔妾知错,请皇上责罚嫔妾……”
后面伺候的宫人跟着主子跪到地上,本是占了上风的杨贵嫔,瞧见?这般,倏然愣住了神,宓才人这是要给她耍什么手段!
皇后看过皇上的脸色,轻声问道?:“宓才人明知杨贵嫔怀着皇嗣,为何还要上前冲撞?”
明裳垂着眸子,日头照在那张小脸上,格外得楚楚可怜,她张了张唇,还未等说?出?话,身形忽然虚晃,幸而月香急快地从后扶住主子,她紧张着地搀扶住腰身,衣袖下的手臂被不轻不重地碰了下,她猛然会?意,泪水先掉了出?来,倏地抬头,替主子委屈,“皇上,皇后娘娘,主子方?才身子忽然不适,本想?回宫歇息,不料贵嫔娘娘到此,主子只能硬撑着伴着贵嫔娘娘说?话,想?要先行离开,谁想?被娘娘误以为主子态度敷衍,生了不快,贵嫔娘娘怀着皇嗣,主子素来循规蹈矩,怎敢冲撞!”
早在那女?子不适之时,李怀修眉心拧紧,未及深想?,下意识就?想?要去扶住那女?子,很快,他就?瞥见?那主仆二人极为隐晦的动作,气得想?笑,这女?子小心思倒是多,险些都骗过了他。李怀修不着痕迹地收回眼,随之也忽略了方?才因这女?子忽然晕眩,心底一闪而过的无端紧张。
一旁的杨贵嫔终于站不住,方?才还好好的,怎会?说?晕就?晕。纵使她动机不纯,可宓才人就?全然无错么!皇上难道?看不出?这女?子是在装模作样,企图反咬她一口!
杨贵嫔心有不甘,“既然身子不适,就?传太医过来看看,刚才宓才人与本宫说?话的时候,可不见?现在这样虚弱!”
“宓才人难不成?是想?装病蒙混过去,可知在圣前,是欺君之罪!”
杨贵嫔条条有理,掷地有声,只是如此一说?,倒显得咄咄逼人,她丝毫不觉自己所?言有何问题,本就?是宓才人之过,她不信皇上能一味偏袒这个谎话连篇的女?子。
一旁的全福海却是看得清楚,暗暗为杨贵嫔捏了把汗,杨贵嫔不知宓才人为何得宠,他却是清楚。宓才人在皇上跟前,做的事比这大胆的多了去了,皇上何时真正动过怒气,反而还颇吃宓才人这一套。
明裳倚着月香,眼眶通红,咬唇不语,那副模样如雨打得梨花,诱人可怜。她推开月香,强撑着道?:“嫔妾不敢得罪贵嫔娘娘,贵嫔娘娘说?什么,嫔妾认就?是了。”
闻言,全福海目瞪口呆,杨贵嫔气得胸口起伏,当真要晕了过去。
李怀修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行了,传太医,送杨贵嫔回承明宫看诊。”
杨贵嫔倾时站直身子,启唇正欲开口,李怀修冷淡地掀起眼皮子看过去,杨贵嫔脸色僵得难看,却又不敢出?声再语。她福了福身子,全福海立即上前,送杨贵嫔回宫。
说?到底,还是杨贵嫔用错了手段,明知近来宓才人颇为得宠,杨贵嫔又何必跟宓才人过不去。
今日皇后本是与皇上商议年宴之事,不过眼下,皇上大抵也无心再听。她轻轻看了眼地上跪着的宓才人,屈膝福礼,“嫔妾明日将核对好地账册送到乾坤宫。”
李怀修点了点头,待人都离开,那女?子还可怜巴巴地会?在那儿,李怀修面色黑着,本想?要这女?子长?长?教训,冬日天寒风大,眼见?着那张巴掌大的脸蛋愈发苍白,倒底不忍,“起来。”
伺候的宫人扶着明裳起身,这时倒也不哭了,只是眼尾的红意未退,睫毛上还挂着两滴泪珠子,怎么看怎么惹人心疼。
她瘪着唇,哼哼唧唧,“皇上明知嫔妾受委屈,也不给嫔妾做主。”
哪还见?方?才半分虚弱的模样。
这女?子便?是会?得寸进尺,李怀修根本惯不得她半分,他冷呵一声,“你想?要朕如何给你做主?今日这事,闹大了对你有何好处!”
他要忙于前朝政事,哪有哪个闲心日日在后宫里护着她!
明裳依旧不满意,想?到方?才杨贵嫔有气无处发的神情,倒也解了些不忿。杨贵嫔有孕,确实影响颇大,竟像变了个人一般。
她小心翼翼地缠住男人的衣袖,柔软的指尖勾住修长?的指骨,十分乖觉地撒娇,“嫔妾知道?皇上向着嫔妾,嫔妾吹了许久的风,身子都冻得发冷了,皇上陪嫔妾回去吧。”
什么叫他陪着她回去,她还知不知道?谁是皇帝!
李怀修眉宇突跳了两下,偏生这女?子格外会?撒娇,他再不答应,这人就?要黏糊糊地直接缠到了他怀里。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圣驾自然地停到了顺湘苑,宫人有条不紊地奉上茶点,六宫里主子受宠,宫人伺候得多了,便?知晓什么时候该进去,什么时候该等在外头。
李怀修随手拿过案上描摹了图样的几张宣纸,眉宇皱得越来越深,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上面究竟要画什么东西,歪歪扭扭的,简直不堪入目。
珠帘掀开,明裳换好了干净的衣裳,一进来就?见?男人嫌弃地拿着她画好的图样,脸颊登时一红,顾不得体统,慌乱地拿回手里,折了三折一把塞到书册下,红着脸解释,“皇上别看了,都是嫔妾画着玩的……”
李怀修见?她颇有心虚,不知又在鼓捣什么,没多问,只道?:“朕就?该给你请个女?先生好好教教你。”
明裳揽住男人的手臂,向窄榻上走,小嘴理直气壮,“嫔妾都是皇上的嫔妃了,皇上还要像待闺阁女?子似的给嫔妾请女?先生,皇上不嫌丢人,嫔妾都嫌丢人。”
李怀修又好气又好笑,坐下身,把人捞到自己怀中,屈指掐着明裳的脸蛋,“你也知道?丢人?六宫里,朕就?找不出?第二个你这样的。”
不知规矩,不通文?墨,也就?这张脸勉强合他心意。
“就?因为找不出?第二个嫔妾,皇上才会?宠着嫔妾嘛!”明裳眨着眸子,漂亮的脸蛋毫不见?羞惭,李怀修盯着这张脸蛋看了半晌,忍不住生出?笑容,晃着明裳的下巴冷脸严声:“这回就?罢了,日后少出?去给朕惹事生非。”
本不是明裳的错处,谁叫杨贵嫔怀着皇嗣,让她倒霉碰上了。明裳没再揪着这事不放,纠缠下去无意义,左右皇上兴致未退,也不会?真正罚她。
明裳伏在男人怀中,一只大掌牢牢禁锢住了那段细腰,炉中的银萝碳噼啪响了两声,半个时辰后,李怀修掌心抚了抚那段滑腻的腰身,让她起来,明裳缓了会?儿,才有些力气,撅着小嘴不乐意,知前朝还有政务要忙,倒没敢再赖下去。
宫人进来服侍,明裳换了身衣裳,垫脚为男人系对襟的扣子,明黄的衣袍上龙目不怒自威,叫人不敢直视,明裳忍不住想?那时,龙目肆无忌惮凝在她身上的情形。她脸有些红,自然地环住男人的腰,仰起脸蛋,媚眼如丝,跟个妖精似的,“明日皇上过来指点嫔妾书画好不好……”
李怀修微顿,垂下眼,把玩着拇指的玉戒,眸色有些深,“你当朕日日如你这般清闲。”
第043章 第 43 章
那厢杨贵嫔回了承明宫, 脸色却是难看至极。
全福海躬身告退,杨贵嫔一个好脸都没?给?。谁不对御前的大公公毕恭毕敬,杨贵嫔反而?一眼都懒得看这个阉人, 不过是伺候在御前的一条狗罢了, 宓才人得宠,便巴巴地捧上去,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全福海可是个人精,知晓自己在杨贵嫔这讨嫌,也懒得说规劝的话, 当局者迷,杨贵嫔这般折腾,迟早把自己的圣宠折腾没?了。杨家如日中?天,皇上会给?几分脸面,但也不至于?忌惮了杨家, 杨贵嫔仗着自己的出?身门第, 怕是要忘了皇上才是天底下的主子, 他?们这些人说到?底都是奴才,皇上想宠着谁,哪是奴才能?左右的。
槅门甫一关?上, 杨贵嫔抬手打碎了一地的茶盏, 她?与宓才人这梁子算是结下了,待日后?她?复宠,定然不叫那女子好过。
杨贵嫔心中?郁结,呼吸起伏不停,云秀在一旁心惊胆颤地看着主子发火, 不敢出?声?。皇上给?主子恩宠,是因为主子的家世, 肚子里的皇嗣,今日见皇上待宓才人那般,她?也不禁为主子提起心弦,皇上待宓才人的恩宠好似确实有些特殊。她?不禁把这些缘由归结到?宓才人的相貌上,那张脸,确实太过好看了些。可以色事人能?有几分好,云秀只盼主子能?早早明白这个道理。
这时,传话的宫人从外面通禀,“主子,陈宝林在外求见。”
“陈宝林?她?这时候来做什么?难不成听说了御花园的事儿,来看本?宫笑话?”杨贵嫔嘴角讥讽地勾了勾,她?可不认为陈宝林这时候过来,是真的给?她?请安。
云秀担忧地上前,“主子不想见,便不见了。”
杨贵嫔摇摇头,不知想到?什么,忽而?一笑,“她?费尽心思讨好本?宫,为何不见。”
珠帘掀开,陈宝林身穿靛青的宫裙屈膝福礼,素净的妆容像一朵无辜的小白花。杨贵嫔是不喜那些大红大紫的衣裳,却也不喜欢陈宝林穿得跟报了丧似的衣裳,平白时像旁人欺辱了她?。
杨贵嫔斜眸让她?免礼,没?赐座,“求见本?宫是有何事?”
陈宝林温婉含笑,丝毫瞧不出?因杨贵嫔怠慢看不上眼的恼意,她?直言道:“嫔妾方才经过御花园,不巧撞见了贵嫔与宓才人争执。”
“宓才人圣眷正浓,贵嫔实在不该明面往宓才人身上泼脏水。”
“放肆!”杨贵嫔越听越气,拾起案上仅剩一个的杯盏扔到?地上,“本?宫要做什么,何时轮到?你指手画脚!”
陈宝林跪下身子,低垂着眉眼,不紧不慢道:“嫔妾不敢,贵嫔可知,贵嫔是由御前大公公送回的承明宫,而?宓才人则是由皇上送回的顺湘苑。皇上待……”
“宝林主子慎言,贵嫔怀有身孕,宝林主子说这些事倒底有何居心?”云秀情急之下,止住了陈宝林接下来的话音,她?忙过去扶住气得发抖的主子,眼底划过一抹冷意,陈宝林明知主子怀着皇嗣,又为何说这些刺激的话,分明居心不良!
陈宝林微顿,继而?生出?柔笑,“贵嫔误会了,嫔妾的意思是,皇上虽宠爱宓才人,但最重视的还是贵嫔腹中?的皇嗣,想要宓才人失了恩宠也非难事,只要让她?碰了皇上的底线,届时便再?无回天之力。这六宫里,最得宠的嫔妃还是贵嫔。”
杨贵嫔垂眸思量,倏忽抬了眼,盯向跪在地上的陈宝林,“你是要……本?宫拿肚子里的孩子去冒险?”
“你可知道今日这番话,本?宫要是去秉明皇上,你会有何下场?”
陈宝林眼底闪过不耐,面上不见慌乱,反而?低眉顺眼的恭敬回话,“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嫔妾也只是说说,究竟要怎么做,还要看贵嫔的意思。”
……
杨贵嫔是承明宫主位,偏殿的嫔妃每日都要去给?杨贵嫔问安,陈宝林要巴结杨贵嫔,免不得多去几回,因而?,也就没?人注意这日的异样。
厚重的白雪压住了梅花枝头,顺湘苑的宫人提水的提水,培土的培土,进进出?出?,颇为热闹。昨儿皇上下了吩咐,要在顺湘苑东向栽上红梅,内务府都是捡了最好的树苗,送到?永和宫,前午过去,便种下了小片梅林。
明裳捏着梅枝轻嗅,一前午的大动干戈,难免又招了人的眼目。
总会有不甘心的嫔妃酸言酸语明裳的恩宠,即便得罪了杨贵嫔又如何,还不是一样得皇上的宠爱。若非杨贵嫔告假,不知有多少人等着挑唆是非。
乾坤宫
李怀修处理完奏折,压着眉心靠着椅背缓神,全福海轻手轻脚地奉上茶水不敢出?声?打扰,修长的指骨轻叩了两下御案,“近日张贵人身子如何?”
张贵人有孕后?,不似杨贵嫔折腾,不声?不响的,依照往常到坤宁宫问安,也从不仗着有了皇嗣就到?御前求宠,是六宫里难得安静的性子。全福海揣摩皇上问这话的意思,斟酌开口,“贵人主子隔上几日会请一回平安脉,胎养的好,只是奴才听闻这几日贵人主子胃口不佳,似乎是吃不下东西。”
女子有孕,难免要有些呕吐的反应。当年阮嫔怀着小公主的时候,可没?少折腾,三天两头请皇上过去,如今杨贵嫔也是如此,相比之下,张贵人实在太安分小心。
是夜圣驾去了听月坞。
张贵人并不得宠,如今又怀了皇嗣,圣驾也不常过来,今夜皇上到?了听月坞,张贵人有些诧异。
内殿多掌了两盏明烛,李怀修在看案上临摹的字帖。
“嫔妾闲来无事临摹的岐山草书?,尚有欠缺,让皇上见笑了。”张贵人奉上茶水,她?穿着宽松的衣裳,遮掩了微微凸起的孕肚,昏黄的宫灯下,愈发衬得眉眼柔婉。
李怀修坐下身,漫不经心道:“比之那女子,已是极佳。”
“皇上说的可是宓才人?”张贵人请身落座,试探地问出?口。
她?听说了今日御花园之事,也知晓杨贵嫔离开后?,皇上去了顺湘苑。
她?见男人不语,指尖卷了卷帕子,继续道:“嫔妾伺候在皇上身侧也有五年,在后?宫中?也一向谨慎小心,皇上知道,嫔妾生性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宓才人性子是娇惯了些,但嫔妾在后?宫里待着,自是清楚,皇上虽宠爱宓才人,宓才人却从未仗着皇上的宠爱恃宠而?骄。即便如此,也难保旁人不会嫉妒宓才人的圣眷而?陷害于?她?。”
李怀修饮着茶水,“你想与朕说什么?”
张贵人含唇站起了身,“嫔妾斗胆猜想,皇上今日来嫔妾这儿,是为了御花园一事。”
内殿忽然沉寂下来,针落有声?,没?人敢猜测皇上的心思,张贵人戳破这层遮掩,一着不慎便是惹了圣怒。即便早有准备,她?还是不觉屏住了呼吸,心头跳的急快,脊背不知何时沁出?了一层凉汗。
李怀修平静地掀起眼,“继续说下去。”
张贵人压住心头的跳动,深深呼出?一口气,“嫔妾听闻,皇上命内务府到?顺湘苑移植了梅花,皇上的意思,是叫宓才人在自己宫里看看花景,少出?去惹事。因为宓才人偏得圣宠,出?去便是招惹人眼,六宫难免再?起风波。皇上此举,一是头疼于?六宫是非,二是想让杨贵嫔平安诞下皇嗣,三也是不想让宓才人卷入其中?。”
“嫔妾愚钝,并非是在妄测圣心,换作以往嫔妾不愿参与六宫是非,如今嫔妾有了身孕,嫔妾想安安稳稳地生下这个孩子。”
张贵人冷静道:“皇上可还记得曾经的瑜贵嫔?皇上所想,并非后?宫人人所愿,总会有人妄生别的心思。”
翌日,听月坞恭送圣驾离开,水琳为主子捏了把汗,“皇上既来看望主子,主子何必说那些话徒惹皇上不快,奴婢实在担心……”
“担心什么?”张贵人毫不在意地抿了口温水,手心抚着微隆的小腹,神色淡淡,声?音轻不可闻,“皇上来不来这听月坞,我又何曾在乎过……”
……
坤宁宫
东方泛白,晨曦微露,还没?到?请安的时辰,廊下宫人端着盥洗的清水陆续进了内殿伺候,文竹捧着一支西番琉璃羊角烛台,轻手轻脚地呈到?案上,“娘娘,昨夜皇上去看了张贵人。”
皇后?对着妆镜换下琉璃牡丹配饰的耳铛,眼睫低低垂落,嘴边沁出?一丝淡笑,“倒底是母凭子贵。”
文竹眼底迟疑,口中?欲要说出?的话触及到?娘娘眼底的神伤,终究没?有说出?口。放在先帝时,张贵人足以抚养得了皇子,到?如今依着张贵人的身份,皇上合该把皇嗣放到?皇后?娘娘膝下养着才是,但见皇上对张贵人的态度,似乎并无这个意思。文竹早心有疑惑,她?抿着唇,接过皇后?的耳铛,没?有开口。
宫人伺候皇后?梳好了妆容,外殿请安的宫嫔已陆续坐下,皇后?徐徐起了身子,透亮的光轻抚女子的粉黛涂染的远山细眉,举止间尽是雍容端庄。她?小皇上一岁,男子三十而?立,皇上正值壮年,后?宫里娇嫩的花骨朵一茬接一茬地开,世间男子,有谁会不贪图新鲜,便是江山之主,一国?之君,也是如此。
皇后?看得清自己的身份,宠妃是妾,只有她?才能?做的上这个正妻的位子。想的通是一回事,时日已久,难免也会生出?些许的奢望。
大片的金光停留已久,不知何时移出?了廊下,文竹轻唤了声?“娘娘”,皇后?脸上笑意颇淡,扶着宫人出?了殿门,文竹一时恍惚,仿佛方才怅然失落的女子只是她?的错觉。
……
今日的晨安 六宫嫔妃安安静静,眼睛时不时瞄上一眼还未显怀的张贵人。昨夜皇上去了听月坞,张贵人有着身孕,虽不能?侍寝,孕中?见到?圣驾,于?她?们而?言,已是极为艳羡。张贵人并不张扬,怀中?捧着手炉,衣裳是寻常的碧罗料子,相比清高的杨贵嫔,得宠便嚣张得目中?无人的柳美人,实在平淡。
皇后?扫了眼众人的神色,敛眸抿下一口茶水,眼光缓缓看向张贵人,和笑道:“纵使说后?宫厉行节俭,张贵人怀着皇嗣,破例一二也是在规矩之内,不必委屈了自己。”
当今御极行生息安民之策,六宫用度不比先帝在时的后?宫,虽是如此,但皇嗣之事干系大魏基业,故而?要有些许特例。何况入了冬日,天愈发寒凉,可不能?委屈了怀着皇嗣的嫔妃。
皇后?这话说的无错,却是有意无意,让六宫视线又多了几道在张贵人身上。
一时间,殿内的人不由得都看向了下首的女子。
张贵人仿佛未曾察觉,含着笑,低眉顺眼地起了身子,“嫔妾不懂这些,全凭娘娘做主便是了。”
坤宁宫的问安算是过去,皇后?问出?那句话,明裳就察觉出?了不对,张贵人是宫中?旧人,并不得宠,怀上皇嗣已是幸事,不过旁人有身孕,也不曾见皇后?如此关?切。
她?细眉微蹙,张贵人面上不见异样,称怕吹冷风伤了身子,与明裳在宫道作别,先行回了听月坞。
水琳扶着主子绕过长长的红墙甬道,女子纤细的手心轻颤,不知何时生出?了一层凉汗,水琳骤然惊住,神色微微一变,“主子!”
刮过的寒风拂过张贵人的脸面,她?握住水琳的手腕,面色苍白如纸,倏忽间嘴边露出?一丝苦笑,手掌无意识地抚向小腹,低低呢喃,“这个孩子不知是我的福气,还是我的孽缘。”
水琳面色大变,仔细环视周围,低声?提醒,“无论如何,皇嗣为重,主子慎言!”
她?入宫多年,早已不似新人,怎听不出?皇后?话中?意思。皇后?小产后?至今无子,难不成是因新人入宫,皇后?才起了这个心思。
张贵人没?再?说话,微微泛红的眼底沁出?一丝冷意,她?自是不蠢,也不会坐以待毙下去。
……
后?宫嫔妃同时有孕,圣驾去看了一个,另一个难免不快。张贵人入宫多年,姿色平平,做甚能?得皇上另眼相看。
杨贵嫔指尖捏着的碧瑶珠钗,狠狠撂到?了妆镜台上,气恼道:“定是顺湘苑那个狐媚子撺掇,不知说背后?了本?宫什么坏话,让皇上去看了张贵人!”
御花园那件事还没?过,杨贵嫔可是记得宓才人是如何在皇上面前装模作样,偏生皇上竟也真宠着她?!
钗环嵌着的大颗翡翠绿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响,吓得伺候的宫人迅速跪低了身子,生怕主子将这怒气发泄到?自己头上。
杨贵嫔越想越气,她?自诩才情俱佳,出?身高门,性情孤傲惯了,入宫后?又独得盛宠,从不把六宫嫔妃放在眼里,不想竟出?来一个宓才人,把皇上的宠爱都夺了去!
云秀望着主子蹙紧的柳眉,眼底担忧,主子月份越大,性子也愈发燥郁,换作此前,主子段然不会计较这般小事。
她?低声?安抚道:“主子喜怒,太医前些日子叮嘱主子切莫生燥火,当下最紧要的,是平平安安诞下皇嗣。”
云秀的一番话,才让杨贵嫔堪堪回神,说到?底,张贵人有孕于?她?而?言算不得什么,杨贵嫔的火气还是都针对于?宓才人,自她?有孕后?,宓才人的圣宠仿佛真的要越过了自己,她?恼怒中?有着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不安惶恐。
杨贵嫔掐紧了手心,轻呼出?一口气,不知想到?什么,眸子微微眯起,忽然轻声?,“去查查伺候张贵人的宫人可有什么紧缺的,本?宫身为一宫主位,也该关?切关?切才是。”
云秀在杨贵嫔身边已久,怎会听不出?主子话里的意思,主子心里大抵仍有不甘,张贵人如今怀着皇嗣,主子要对张贵人动手,万一皇上察觉,怕是要降罪于?主子。
她?犹豫正要再?加劝阻,杨贵嫔不耐烦地斜睨云秀一眼,“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本?宫自有分寸,还不快去!”
云秀立即垂下了头,恭敬应声?。她?深知主子的脾气,主子是家中?嫡女,娇惯受宠,她?只是一个奴婢,劝阻一二也就够了,一直劝下去难免要惹人厌烦,在主子身边伺候,最重要的还是顺从听话。
能?近身伺候杨贵嫔的宫人自然都是她?信得过的,没?人敢把殿内的事儿往外透漏。
陈宝林临窗剪着窗花,过些日子便是年关?,她?位份低,又不得圣宠,身上没?有银钱打点,难免要受内务府怠慢,身边用度大都是靠自己置办。起初与宓才人交好,顺湘苑也能?送来些吃穿用度,不知何时,顺湘苑的宫人没?再?踏足过知画斋。
刀尖儿锋利,不慎扎破女子的指肚,沁出?几颗血珠子,翠苏吓了一跳,赶忙拿来帕子为主子压住伤口,陈宝林只是笑笑,“一点小伤罢了,不必大惊小怪。”
翠苏焦急蹙眉,不赞同道:“怎会是一点小伤,主子身上可万不能?留下疤痕!”
无意中?的一句话,却叫陈宝林黯淡了神色。留不留下疤痕又能?如何,左右皇上是不会喜欢她?。
内殿静默下来,翠苏察觉到?异样,见主子神情,猜出?主子是想到?了什么,她?不知如何安抚,主子在这宫里,确实不受宠,即便大着胆子拦一回圣驾,也见不到?皇上一面。
陈宝林包扎好指腹,若无其事地拿起剪刀,刀柄压着伤口,生出?阵阵的刺痛之感,那张红艳的窗纸在人看不见的地方滴上了两颗水珠。
本?以为入了宫就好了,入了宫就不会再?过从前的苦日子,却不想,进了宫里,才让她?知晓,自己究竟算是什么。
翠苏温上热茶,捧来时主子已经放下了窗纸,见主子神思不在,翠苏换上笑,“御花园的红梅开得正好,奴婢自作主张采的红梅做茶饮,主子尝尝。”
陈宝林接过茶盏,眉眼垂得低低的,忽然提了一句,“再?去摘些红梅,明日到?皇后?娘娘那儿问安带上。”
……
天冷,明裳除去到?坤宁宫问安,懒得出?顺湘苑。
晌午睡得足,后?午醒来,颇有不知今夕何夕之感。宫人伺候着镜面,没?让人梳妆,素净着一张脸蛋懒洋洋地窝在美人榻里。六宫皆知顺湘苑的宓才人颇得圣宠,虽是才人位份,吃穿用度,无一不是内务府挑拣的好的。
月香深谙自家主子性子,主子畏寒,到?了冬日像极了打盹的猫,能?赖在榻上就不会多走一步。入了宫还算好的,能?在去坤宁宫问安时走一走,尚在府中?时,若非夫人规矩,定然是连屋都不出?。
凭几呈上两碟子桂花酥,明裳手中?捧着话本?子,翻看了两页觉得无趣,没?再?看,不悦地撇了撇嘴,“莫不是外头写?书?先生换了人,怎的是越来越乏味。”
月香在府中?跟着主子识过字,隐约记得近日内务府送来的话本?子确实与此前有些不同,“想必是内务府那头差事办得糊涂,奴婢下回再?去,仔细叮嘱他?们。”
冬日冷,皇宫又大,明裳闲着无事全靠话本?子解闷,她?百无聊赖地捏了一块桂花酥,咬上一小口,到?了年关?,也不知父母身子可还好,父亲品阶不够,不能?参加年宴,这年,大抵是见不到?他?们。
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明裳整理好思绪,吩咐人取来舞衣,有些日子没?练舞,倒是有些生疏。
今日正是要领月钱,月香掀了珠帘跑去内务府。这种活计得宠嫔妃宫中?的宫人最喜去干,内务府捧高踩低,对那些受宠主子下面的人格外巴结。月香到?那没?等上半刻,小太监就对好了造册,巴巴地把月钱拿过来,多说了几句吉祥话。出?了内务府,月香正领着小宫女回顺湘苑,耳边听见几人窃窃私语,“主子待宓才人可真好,这般通透的翡翠镯子都舍得送出?去。”
月香听到?谈论的是自家主子,立马带着小宫女躲避去了墙角。
“你懂什么,主子虽有身孕,但在宫里头一个人难免孤立无援,宓才人受宠,正好做了靶子,旁人对付着宓才人,哪会注意到?主子。”
“主子想得长远。”
领头的宫女极为得意,“那是自然,这话莫要传出?去了,日后?咱们还要仰仗着宓才人的恩宠……”
待那一行人走远,月香才出?来,跟着的小宫女脸都吓白了,唯诺地小声?,“月香姐姐……”
月香气得咬牙切齿,反复确认,“你瞧清楚了,那人可是跟在张贵人身边的大宫女秋蝉?”
方才小宫女看清了远处领头宫人的半张脸,确实是伺候在张贵人身边的宫人。主子贴身伺候的大宫女与旁人不同,得了主子的脸面,一言一行自然都是按照主子的意思来。
小宫女觑着月香的脸色吓得手都抖了,“看背影,确实像秋蝉姐姐。”
月香心中?愤愤不平,自家主子如何待张贵人,她?尽是看在眼里,不想张贵人竟如此狼心狗肺,倘若是换作旁人说这些话,她?还会疑心一二,但此人是张贵人身边贴身的人,若张贵人没?有这个的意思,她?怎敢说出?来!
听月坞的宫人方出?永和宫的宫门,月香领了月钱回了顺湘苑。
私下里,月香有事都摆在脸上,辛柳一眼看出?月香的不快,服侍明裳换衣的空档随口问出?一句,月香立即抢声?,没?好气道:“方才来的可是听月坞的人?”
辛柳不解月香脾气为何忽然这么大,示意她?,“倒底是宫中?,你小声?些。”
对襟的两粒圆扣系好,明裳指尖抚平衣角的褶皱,坐到?妆镜前,辛柳执梳为她?梳发,今日月香情绪不对,明裳瞧她?一眼,“不过是去领一回月钱,又出?什么事了?”
经辛柳提醒,月香压下声?,仍旧闷闷的,“奴婢回来的路上正巧遇见了张贵人身边的秋蝉,主子可知那秋蝉私底下竟说了什么话!”
明裳指尖卷着发尾,听月香继续气闷地道:“秋蝉竟然说主子是六宫靶子,张贵人与主子交好,不过是为自保罢了!”
月香将听见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出?来,越说越气,主子好心,偏生叫有心人利用,她?实在替主子不值!
这时候听月坞的人没?走多久,送来的东西还在案上摆着,没?来得及收拾。辛柳听完,明白月香为何生这么大的火气,梳头的动作微顿,她?不自觉地看向主子,一时没?有出?声?。
六宫各有各的心思,秋蝉的话的确没?错,张贵人与主子交好,本?就是利益相交,存了不纯之心,是在借主子的宠爱,保全自己。转而?一想,主子与张贵人交好,何尝不是存了这样的心思。秋蝉所言坏就坏在,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儿,偏生叫她?挑明说出?来,不止说出?来,还巧合地让月香听了去,换作是谁,都要觉得膈应。
明裳眉心微蹙,宫灯照出?的剪影映着她?的侧脸,她?抬起眸子,眼神怀疑,“你听清了,是秋蝉亲口所说?”
月香应声?:“奴婢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当时蕊儿就在奴婢身边,定然不会有错。”
“主子是疑心有人故意为之,说下这种话,挑拨主子与张贵人之间的关?系?”辛柳说出?自己的猜想,此事确实疑点重重,怎会这般巧合,叫顺湘苑听见了这种话。巧合多了,未免不是有心人算计。
月香不忿,“秋蝉是张贵人进宫从府里带着的,主子的心腹自然都是主子的意思,即便是有人引奴婢听到?那几句话,可不妨那些都是张贵人的心里话!奴婢是替主子不值得,主子与张贵人交好,来日怕是要为旁人做嫁衣!”
“行了!”明裳沉下声?,脸色冷下来。
月香这才意识到?自己多说了话,身子抖了两下,扑通跪到?地上,“奴婢失言,主子恕罪!”
月香活泼,即便只在私下犯这心直口快的毛病,次数多了,日后?难免也会在人前生出?事端。
这性子实在要改改。
明裳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你可知你错在何处?”
月香是家生奴,从小被夫人选中?陪着小姐,小姐从未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月香心底委屈,却也明白自己方才言行无状,不分青红皂白就把错处叩到?了张贵人头上。倘若此事是被有心人利用,才中?了那些人的路子。
她?眼圈倏然就红了,“奴婢性子莽撞,又给?主子添乱了……”
月香的母亲是明裳的乳母,因她?脾气泼辣,以前在府中?,没?少被乳母罚过,她?倔得厉害,那时不见她?掉一滴眼泪。明裳自觉自己语气虽重,也不到?把她?吓哭的地步,一时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你知道自己的性子,还不改改,长此以往,我也不是事事都能?保住你!”明裳缓下脸色,声?音仍旧冷。
月香哭得一抽一抽的,抬手抹掉眼泪,“奴婢知晓主子都是为了奴婢好,奴婢也不知为什么,听不得旁人说主子半点的不是……”
“奴婢以后?改,再?也不乱说话了……”
明裳好笑,却打定了主意要这丫头改改性子,“你性子急躁,我便罚你每日抄写?经书?静静心,日后?再?犯,定然不再?轻饶!”
月香泪眼八叉地退出?内殿,辛柳为明裳梳好发,才含笑开口,“月香不喜读书?,日日要抄经书?,想必定会把主子的话铭记于?心。”
母亲会选人,辛柳稳妥心细,月香胆大泼辣,伺候在身边,确实顺心。
明裳瞧见案上还没?收走的匣子,拿到?手中?打开锁扣,里面呈着的是一副翡翠手镯,翡翠幽幽散着绿光,成色极为通透,是上上之品。
辛柳注意到?主子的神色,犹豫片刻,低下声?,“此事主子打算如何?”
明裳轻拧起眉心,觉得此事颇为古怪,“张贵人行事素来稳妥,既决意与我交好,段然不会容许身边人说出?这种话。”
“秋蝉是张贵人带进宫的丫头,我与张贵人之间的情谊尚浅,怕是还比不上她?对秋蝉的信任,此事不能?直言。倘若秋蝉当真已经背主,张贵人如今有了身孕,留这么一个人在身边伺候,难保不会害了她?。”
无论如何,都是两难。她?要想知道究竟,必要先知晓秋蝉是谁的人,既是张贵人的心腹,又怎会背主,还是旁人有了她?什么把柄。
……
又过一日,昨夜张贵人睡得不好,月份越大,孕反愈发严重,适才天还未亮透,听月坞上上下下就忙了起来,宫人进进出?出?伺候主子盥洗,内殿不时传出?女子阵阵干呕的动静,张贵人扶着宫人的手臂,眼底泛泪,还未用早膳,盂盆只呕出?酸水,她?面色苍白,冷汗沁着额角,半个身子几乎脱力,难受得厉害。
水琳见主子这副模样,急得都要哭了,“奴婢这就遣人去坤宁宫向皇后?娘娘告假,主子今日在殿里歇歇吧。”
今日不知怎的了,身子确实十分不适,张贵人无力地倚靠到?床榻边,点了点头,水琳急急离开内殿,秋蝉拿了引枕垫到?张贵人腰后?,细心擦去了张贵人眼角的湿润,面露担忧,“主子有孕不可马虎,奴婢遣人去传太医吧。”
张贵人也知自己的身子大意不得,捧着暖炉子微阖起眼,一大早被折腾醒,这会儿舒坦些,觉出?困意。宫人引着太医进殿,张贵人已经睡了一会儿,秋蝉悄声?提醒,压低着声?线,但张贵人浅眠,听见动静疲倦地掀起眸子,扶着宫人坐起身,太医这才上前诊脉。
女子孕中?得反应因人而?异,太医看诊过脉象,道句无碍,写?了方子拿给?宫人煎药,退下了身。
得知自己身子无事,张贵人放下心,忽想起什么,随口问了一句,“倒是忘了昨日让你送去顺湘苑的翡翠手镯,宓才人可有话带给?我?”
秋蝉收拾床铺的身子微不可查地顿了下,很快恢复如常,“奴婢瞧着宓才人很是喜欢,拿着看了好一会儿,还试戴了手腕,很是合适。”
张贵人微微一笑,“宓才人爱俏丽,皇上送赏的东西里,唯有那玉镯最是衬她?。”
秋蝉扶着张贵人躺到?床榻里侧,眼眸不动声?色地觑了主子一眼,似有不满地抱怨,“宓才人虽是喜欢,奴婢却听说顺湘苑早就堆满了御前的赏赐,主子把这种好东西送过去,也不知宓才人是否真心领情。”
银炭噼啪响了两声?,张贵人笑意淡下来,漫不经心地把玩两下腕间碧玺手钏,轻抬起眸子看向秋蝉,神色不明,“为何这么说?”
秋蝉心口一跳,眼睫快速眨了两下,下意识避开张贵人的视线,转身碰了碰案上放着的青釉壶边,倒了盏温水,回声?道:“深宫艰难,人心叵测,主子如今有了身孕,奴婢是害怕被有心人利用。”
张贵人视线轻描淡写?扫过她?,接了温热的熟水,捧着茶盏的底,良久才开了口,“你跟随我多年,明白我的性子,这些话以后?莫要再?说了。”
秋蝉惊惶地退后?两步,俯身跪到?地上请罪,“主子恕罪,奴婢以后?不敢再?犯了。”
第044章 第 44 章
张贵人挥退下人, 秋蝉出了?内殿,悬着的心才落下来,她如何不清楚主子的性子, 主子心思?细腻, 看似柔弱,实?则最是能狠下心肠, 若非她迫不得已,又怎会去做这种背主的事。秋蝉松开手?,下意识扶住门框, 手?心沁出的凉汗濡湿了?垂下的帷帘。
乾坤宫
今儿司寝司的小太?监捧着侍寝的名册垂头丧气地出了?乾坤宫,昨夜张贵人侍寝,宫里出了?两?个有孕的嫔妃,皇上?最常去的地方便是顺湘苑,其余旁人, 便是看都不会看一眼, 不止司寝司的小太?监难做, 全福海也是日日愁眉苦脸,毕竟皇上?点寝这事儿,不止是皇上?一人之事, 关乎前朝社稷, 最要紧的,太?后虽不在宫里,却也是紧盯着,太?后离宫快三?年,三?年里后宫就两?个嫔妃有孕, 全福海能不急吗!
急也没用,他?一个奴才, 总不能替皇上?做主,那这脑袋还要不要了?。
全福海捧着热茶进去伺候,鎏金浮雕花三?色铜炉青烟缭绕,茶水奉到御案上?,全福海觑见皇上?眼底的惫色,不由劝道:“皇上?,夜深了?,该歇息了?,皇上?再勤政,也要注意龙体?啊。”
茶水飘着干净的云山垂叶,七分热,李怀修指骨拨着杯身,一手?翻过未批阅的奏折,淡淡斜睨了?他?一眼,眼底透着不耐,全福海吓得倏然噤声,脊背生?出一股凉汗,不敢再说?话。
皇上?近日在烦什么,全福海多?少明白一点,到了?年关,六部呈上?一年的支出,亏空颇大,皇上?御极以来行休养生?息之策,虽有效益,但国库里的银子也是跟流水似的,大把大把地往出拿,入不敷出,长此以往,也不是个法子。
国库空虚,地方也没银子,那银子都去哪了?,全福海在御前伺候这么多?年自然是知晓一二,皇上?心里也是清楚,水至清则无鱼,这种事,可不是他?一个太?监能置喙的。
李怀修批阅完奏折,已经过了?亥时,他?倚靠着銮舆,指腹摩挲着象征着皇权的白玉瑞兽祥云扳指,眸色很?沉。
……
这日听月坞,前午张贵人吐了?两?回?,没吃下东西,太?医刚离开不久,秋蝉闻着苦涩的汤药味,搭在帷帘上?的手?怔然许久,指尖轻轻攥紧,不知何时掐出了?鲜红的血珠。
张贵人月份越大,孕反就越发明显,倘若她这时候动手?,神不知鬼不觉,没人会发现。可是,贵人从未苛待过她,她如此行径,实?在对不住主子……
“你站在这做什么,主子吃了?药口苦,快去拿些主子爱吃的蜜饯过来。”
水琳蹙着眉尖掀开帷帘,打断了?秋蝉的思?绪。秋蝉回?过神,忙避开了?水琳的眼光,她把出血的手?心藏到袖子里,十分小心,“方才听见主子难受我心中?也是不好受,蜜饯昨日吃完了?,我再去御膳房拿一趟!”
女子别过脸,转身匆匆跑进刺骨的寒风里,宫中?规矩,要去六局八司须得带上?对牌,水琳神色怀疑,眼见秋蝉已经跑出宫门,此时再叫来不及了?,抬手?招来守门的小宫女,遣她拿对牌跟着去御膳房。
殿内泛着浓重的苦汤药味,天冷,张贵人有孕受不得凉,水琳支开槅窗的一道缝,顺口将方才的怪事说?给主子听,“奴婢觉得秋蝉近日似乎有心事,总是神不在焉的。”
张贵人饮着碗中?甜水,将水琳的话听了?去,放下手?中?的调羹,微微蹙眉,良久道:“你去查查。”
水琳愣了?下,她一时没明白主子是让她去查什么。她和秋蝉同为张府的家生?奴,秋蝉伺候主子要比她晚上?一年,要比她讨巧机灵,生?母又是主子的乳母,在府中?时,夫人喜欢秋蝉要胜于她。秋蝉亦是忠心,主子进宫只能带两?个丫头,夫人点了?她和秋蝉伺候。知根知底的心腹,是段然不会出现差错。
她伺候主子多?年,会意了?主子的眼色,主子是怀疑秋蝉有了?异心。
……
小宫女出听月坞,不见秋蝉姐姐,只得拿着对牌先赶去御膳房。刚绕过一条宫道,看见了?秋蝉姐姐的身影,小宫女面上?一喜,正要唤出声,见秋蝉姐姐面前还站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看身形衣着,似乎是轮值的侍卫。
两?人举止十分亲昵,秋蝉团起?手?绢,塞到男人怀里,红着脸转身跑开了?。小宫女惊得瞪大了?眸子,见那侍卫要转身,忙抚住胸口避去了?宫道里侧。胸脯扑通扑通地乱跳,小宫女吓得不轻,宫规森严,宫女与侍卫私/通是大罪,她虽是三?等的洒扫宫女,却也明白,此时叫旁人看见,就是给了?主子的把柄!
但秋蝉姐姐是主子贴身的人,倘若她禀告给主子,主子不相?信又该如何是好,即便主子相?信,也不会重罚了?秋蝉姐姐,届时才是最大的罪人!更何况,秋蝉姐姐平日待她不薄,她也忍不下心背后捅秋蝉姐姐一刀。
小宫女惴惴不安,怀着一肚子心事,冷风吹到脸上?,摸到手?中?对牌,她才想起来还要去御膳房给主子拿蜜饯。
……
张贵人孕吐,已久几日未去坤宁宫问安,落在旁人眼里,就变成了?张贵人有孕后放肆起?来,有意找借口做给旁人看,平白让人眼红。
散了?问安,杨贵嫔扶着高隆的肚子,嗤笑一声,“分明之前身子还好好的,过了?这些日子,可算是安分不下去了。”
能从杨贵嫔口中?听得安分二字,听到这话的嫔妃不由得抽了?抽嘴角,杨贵嫔有孕后,后宫里谁能比她折腾。
明裳踏出坤宁宫的宫门,听见这话,皱眉瞧了?眼前面的杨贵嫔,放在以往,杨贵嫔可是不会说?出这种夹枪带棒的话。
宫人垂头清扫宫道的积雪,杨贵嫔扶了?扶鬓角,不知是有意无意,朝后面的女子轻描淡写掠了?一眼,扶着宫女的手?腕,袅袅婷婷上?了?轿撵。
枝头的红梅开了?两?朵,转眼皇上?已有数日没进后宫,六宫嫔妃眼巴巴盼着,纵使是一向?惫懒的明裳,也察觉出了?不对。
月香心思?活络,宫里查探秋蝉就交由了?月香。明裳思?来想去,也只能用这个法子,暂且按兵不动,秋蝉是张贵人带进宫的亲信,跟随张贵人多?年,若不是有把柄在旁人手?上?,也不会心存挑拨。如果?秋蝉没有问题,那便是明裳最不愿相?信的结果?,她识错了?张贵人。
数日过去,宫里宫外都还未查到消息,明裳这日才有意识,皇上?已经许久没进后宫了?。
……
近日外邦使臣觐见,全福海候在门外等着伺候,隆冬天寒,他?使劲儿搓了?搓双手?,哈了?口气,勉强觉得热乎。
眼瞅着要到晌午,全福海正琢磨准备午膳,就见远处女子影影绰绰的狐裘走近,他?揉了?两?下眼睛,才瞧出来,今儿出奇,宓才人竟到了?乾坤宫。
皇上?没进后宫这段日子,不是没有嫔妃到御前送过羹汤,结果?与以前一样,全都进了?守门小太?监的肚,暖了?小太?监的身子。该来的人不来,不该来的倒是来得勤快。宓才人在这其中?,自然是那该来的人。全福海不敢把宓才人当寻常嫔妃伺候,忙扬起?一张笑脸,上?前福礼,“奴才请宓主子安。”
他?瞄了?眼宫人提着的食盒,笑呵呵的,“宓主子来得巧了?,奴才正要去传膳呢!”
御前伺候看似是个体?面的活儿,个中?苦楚只有御前的宫人知道。伴君如伴虎,不知什么时候惹了?皇上?不悦,脑袋就直接搬家,故而,在御前伺候,最要紧的是顺从圣心,让皇上?高兴。
明裳也明白那个道理,皇上?多?日不进后宫,料想是前朝又有了?棘手?的事务。更何况当今这位于女色不甚热衷,将大魏基业看得重要,明裳今儿来,便是抱着别样的心思?,在这后宫里唯有独得圣心,才能走的更远。
“全公公不必多?礼。”
全福海知晓宓才人来意,讪笑一声:“这时候外邦使臣还在内殿,宓主子怕是要等上?稍许。”
话音刚落,殿门推开,殿里穿着异族服饰的使臣相?继而出,全福海领头恭送,明裳作为后宫嫔妃自是要避开,待没了?人,全福海回?来引明裳进殿。
乾坤宫主殿内生?着炭炉,要比殿外暖和,进了?内殿,驱散掉外面的寒气,明裳屈膝福身时轻抬起?眸子,偷偷瞧了?眼男人的脸色。
便是这一眼,让高位的男人抓个正着,台阶下的女子裹着厚厚的狐裘,侧着巴掌大的脸蛋跟个小狐狸似的偷瞄他?。李怀修眉心一跳,抬手?压了?压太?阳穴,是太?惯着她,换作旁人敢这般窥视圣颜,早就拖出去杖打一顿。
“你看什么?”
男人沉着声,语气显然不好。
明裳撇了?撇嘴,自顾起?了?身子,提着食盒走到御案旁,理直气壮地抱怨道:“皇上?许久不来看嫔妾,怕是都要忘了?嫔妾长什么样了?……”
满口的胡言乱语,李怀修眼皮子掀过去,勾唇讽她,“朕不去,你就不知道自己过来?”
“大冷的天儿,嫔妾又没有仪仗,跑来跑去万一冻坏身子,染了?风寒给皇上?,嫔妾才是死罪。”入了?内殿,明裳冻得发白的脸蛋生?了?红润的血色,肌肤如雪,桃腮带晕,娇滴滴地跟男人撒着娇,李怀修就是有气,也被这副模样弄得烟消云散。
红颜祸水确实?说?得没错。
难得李怀修没训斥这女子,他?拨了?拨扳指,黑眸淡淡,“行了?,就会跟朕花言巧语。”
男人虽是没在训斥,话里话外都是讥讽,明裳听得委屈,六宫人人都要奉承这位君王,怎么到她这就成花言巧语了?。
女子情绪显在脸上?,说?她花言巧语,自己倒是委屈上?。坐在这个位子上?的君王,习惯了?由人伺候顺从,一向?没哄着旁人的心思?,李怀修脸色不耐,终究是先开了?口,“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回?又是想要朕给你什么。”
明裳不知自己在李怀修眼里怎是这个印象,她愈发委屈,轻咬了?下红唇,“皇上?多?日不进后宫,嫔妾想大抵是前朝又有事让皇上?烦心了?。皇上?忙起?来从不顾忌自己的身子,嫔妾挂念皇上?,才在天寒地冻的天巴巴地跑到乾坤宫。”
边说?,边打开了?食盒。顺湘苑开了?膳房,御前的厨子也拨了?过去,做出的饭菜御膳房自是比不上?。御案上?端了?三?碟小菜,一蛊热粥,不等李怀修看清,那女子把剩下的糕点端出来,“啪”的一声盖上?食盒,嘴里嗫嚅了?一句“嫔妾告退。”便蹭蹭蹭下了?台阶,竟也不跟他?福礼。李怀修睨着那女子娉婷背影,眉心突跳,“回?来,朕让你走了?么!”
明裳转过身,小脸也不抬起?来,不情不愿地屈膝,“皇上?还有何吩咐。”
李怀修有些头疼这女子的性子,给她递了?个台阶,“过来陪朕用膳。”
御案上?的几道小菜皆合他?的口味,这女子算是有心,李怀修勉强宽恕一回?。
明裳懂得见好就收,看似不情不愿,别别扭扭,仍是乖乖回?了?男人身边。
御膳房送到御前的菜都的确花费一番心思?做的,明裳已用过午膳,禁不住又吃了?几碟小菜,女子两?腮 咀嚼,颇为可爱,倒也下饭,李怀修不知不觉多?用了?小半碗羹汤。
用过午膳,消了?会儿食,便要去内殿歇晌,明裳懒洋洋地躺在男人怀里不动,熟稔地埋到男人怀里,娇滴滴地撒娇,“皇上?抱着嫔妾进去嘛……”这女子在他?拱来拱去,没个分寸,李怀修面容紧绷,狠瞪一眼,这女子很?快乖巧了?,他?托着那段细腰把人抱起?,起?身进了?殿内,终究是又纵容一回?。
昨夜李怀修没睡上?两?个时辰,入了?内殿,此时怀里搂着这个女子,合起?眼,竟生?出些困意。
炉内燃着安神的熏香,帷幔重重落落,隐约映出里面的人影。全福海候在殿外,等待皇上?醒神进去伺候,乾坤宫内一时间静谧无声。
明裳睁眼的时候,男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倚着引枕,手?中?握一卷治策,已经翻阅过大半。她醒了?醒神,透过隔窗望一眼外面的天色,没辨出这是什么时辰,刚睡醒,意识还有些模糊,动了?动身子,伏到男人怀里,“皇上?什么时候醒的。”
李怀修已习惯勤勉,歇息从不会过两?刻钟,哪像这女子,睡了?一个时辰,还未觉得足够。他?捏了?捏女子的脸蛋,没答她的话,“醒了?就传人进来伺候,梳洗好了?自己回?永和宫,朕还有事要忙。”
怀中?的女子没动,他?垂下眼睫,女子脸蛋贴在他?掌心里,眼眸合着,似是又睡去了?。李怀修眸子眯了?眯,没惯着她,指骨轻碰了?下那张小脸,“没听见朕说?的话?”
那女子这才有了?动静,撅嘴哼了?声,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是又要继续入眠的意思?。
李怀修拧起?眉,脸色有些难看。
他?没心思?再放到手?中?的论策上?,低眼瞥见怀中?女子脖颈的雪白,目光暗了?暗,算起?来,也有大半月没石並过这女子。
殿外候着的全福海见里头迟迟没有动静,一时拿不定主意,按理说?,皇上?这时候早起?身理政。他?思?来想去,仍是忍着没进去,有宓才人在里头,他?进去万一扰了?皇上?的兴致,才是大罪。
明裳这回?是彻底没了?睡意,她咬唇侧着身子,被迫到床榻里,眼睫一颤一颤,泪眼婆娑。
待宫人进殿伺候,李怀修已披衣坐起?身,那本治策从明裳的小腹掉落,宣纸粘到了?一处,字迹模糊不清,李怀修振振衣袖,扫一眼,吩咐宫人拿出去清洗,明裳面颊一烫,想到方才的情形,脸红得要滴出血来。
宫人垂着头,整理内殿的床榻,李怀修已到御书房,翻看后午呈进的奏疏,明裳梳洗好,过来请身离开,李怀修忙着政务,头也未抬,正要开口准允,翻看奏疏的动作一顿,想到什么,招手?让人近前。明裳便乖乖地过去,水盈盈的眸子好奇地看他?。见她这般听话,李怀修勾唇笑了?下,将人揽过来,把那颊边的碎发也顺手?拨去了?,动作是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柔。
全福海一眼觑见,目露惊骇之色,忙低了?头退身出去。
“皇上?有何事吩咐嫔妾?”明裳终于问出了?口,温顺地倚靠在男人怀里,美眸轻挑,又娇又媚。
李怀修眼睫垂低,凝着女子的脸,心念微动,方经一场云雨,此时竟又生?出了?再幸她的心思?。
他?随意问道,“朕教你的治策都记住了??”
闻言,明裳一张脸蛋腾的就红了?,那时候她哪有心思?听这种东西,这位怎能一本正经地问她这事,他?不觉得羞,她都羞死了?。
明裳咬唇,敷衍地点头,想赶快糊弄过去,李怀修一眼就看穿这女子的小心思?,指腹拨了?下扳指,不徐不疾地开口:“背一句给朕听听。”
第045章 第 45 章
明裳见糊弄不过, 伏去?男人胸口耍赖,“皇上饶了嫔妾吧!”那个法子看书,倒底是给她看的, 还?是这位自己?起了兴致, 喜欢那样弄,她读不出, 少了字,都要做惩,罚得还?那样重, 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实在是太坏了!
李怀修丹凤眼挑着,勾着唇角,由着她在自己?怀里撒娇,稍许移开眼, 唤禀笔太监进来, 取一本新的治策让她带回去?, 指腹自然地捏了捏那张脸蛋,一本正经?地开口,“过几日?朕得了空, 到永和宫考校考校你。”
听罢, 明裳眸子里当即生?出些哀怨,她觉得这位是故意折腾她。
因还?有政事要忙,李怀修没再继续逗弄这女子,把人从?怀里扯下来,唤宫人送她回去?。
后午乾坤宫又召了朝臣议政, 因宓才人过来耽搁两个时辰,全福海伺候在御前左右, 忙得晚膳顾不得吃,才终于送最后几个大人出宫。
都说美人乡是英雄冢,全福海一面上茶,一面觑着皇上批改奏折时深沉专注的神色,忍不住想,宓才人侍寝快一年,皇上不但没见烦腻,这圣宠反而是与日?俱增,当真是奇了。
就是不知,待太后娘娘回宫,见到后宫有这样一位得宠的嫔妃,会如何做想。太后娘娘当年生?产不易,最痛恨先帝爷多情偏宠,当初潜邸之时,皇上有一段日?子甚宠柳侧妃,太后对此没少做以敲打,如今皇上对宓才人的宠爱,比之当年先帝爷对梅妃,可不遑多让。
……
翌日?下了早朝,李怀修看完折子,想到多日?未去?承明宫,便摆了銮舆,命人将午膳一同送过来。
杨贵嫔倚靠着软榻,近来懂事些,不饰妆粉,眉眼素净,面颊晕红,见几分柔意。
她抚着高隆的小腹,故作难受的情状伏到男人怀里,“皇上多日?不来看望嫔妾,嫔妾腹中孩子想念父皇,只会愈发折腾嫔妾。”
杨贵嫔眼底的惫色倒证实了她所言不假,多日?不见,似乎也?确实消瘦了些。
怀中女子蹙着细细的柳眉,模样似是极为难受。既是不适,昨日?坤宁宫问安,她为何因下位嫔妃不敬,亲自动了手。这其中是何缘由他没那个去?管的心思,念在她怀着皇嗣辛苦,他也?不想深究,这人是否在自己?面前才是如此。
杨贵嫔看不清男人的脸色,她有孕这些日?子,侍寝回数最多的便是宓才人,前不久,皇上还?维护过那女子。听闻昨日?宓才人到御前送羹汤,待了两个时辰才回的顺湘苑,杨贵嫔坐起身,让男人的掌心贴住自己?隆起的肚子,眼眸低下来,“嫔妾身子不便,不比宓才人,能时常侍奉皇上左右。”
李怀修手掌贴着自己?即将出世?的孩子,听过这番话,敛下黑眸,不动声色地拿开手掌,捻着扳指,淡声道:“你怀着身孕,自当一切以皇嗣为重。”
这句话意味深长,倒底是说她怀着皇嗣辛苦,还?是要让她少在御前走动?
杨贵嫔神色有一顺的慌乱,更让她害怕的,是皇上的态度,她侍君已久,自以为对圣心有几分揣测,但此时,她却看不懂,眼前的男人。
内殿一时间?沉寂无声。
杨贵嫔小心翼翼地望着男人的脸色,掐住了手心,良久,勉强撑起笑脸回话,“是嫔妾考虑不周。”
皇上出了承明宫,脸色似乎并?不好,全福海压根不敢多看。
……
云秀仔细擦去?了杨贵嫔指尖的水渍,端来煎好的安胎药,扶着主?子坐起身。
汤药味苦涩无比,杨贵嫔蹙了蹙眉,强忍着喝了两勺便摆了摆手,云秀犹豫地把汤药放回案上。圣驾难得来一回承明宫,主?子似乎并?没因此而欢喜。
杨贵嫔倚着引枕,手心一下一下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大抵是养得好,她这肚子要比寻常这些月份得还?大。她在想皇上的态度,她心知皇上不喜她提宓才人,不喜她去?想后宫任何除去?腹中皇嗣以外的事,可她如何能不想,她怀着身子,不能侍奉圣驾,如何不担心有人会借机入皇上的眼。她本与宓才人不对付,如今宓才人又与张家交好,她还?如何安得下心。
“听月坞有什么动静?”
云秀上前为主?子揉捏双腿,轻拧起眉心,担忧道:“张贵人似是对秋蝉起了疑心。”
“蠢货!”杨贵嫔眼底生?出烦躁,“这般小事都办不好,传话给她,宓才人嫉妒张贵人有孕,用了些下作的手段。”
云秀心底一惊,“主?子,张贵人与宓才人素来交好,倘若贸然行?事,张贵人心底必定生?疑,万一牵连出主?子,于主子也无益处。”
“怕什么?”杨贵嫔斜她一眼,摆弄着自己?许久未染丹蔻的指甲,轻描淡写道,“宓才人发现秋蝉与侍卫私通,遭了秋蝉报复情有可原。再者,本宫又不是想要张贵人腹中皇嗣怎样,本宫只是见不得那贱人得意!”
杨贵嫔确实没想过要害张贵人肚子里的皇嗣,她也?确实不想后宫里多一个皇子,尤其那个皇子还?是从?张家肚子里爬出来的。张贵人比她迟几个月有孕,不等皇上怜惜她诞下的孩子,又多了一个皇嗣争宠,她自是不愿见到这种情况发生。她也知晓分寸,皇上重视子嗣,谋害皇嗣这种事,她万万不能做。
那碗汤药凉透,云秀招来人端出去热热,主?子素来不爱吃苦汤药,若不是念及腹中孩子,这一碗药怕是要吃上一日?,云秀对主?子的脾气习以为常,眼下她最担心的,是怕秋蝉坏了事。一旦叫人察觉,主?子无论如何都脱不开干系,主?子有孕后折腾几遭,皇上已经?心生?不满,她是害怕,主?子会因怀着皇嗣而失了圣心。
月如银钩,悬于云端。
这夜春儿轮值守夜,她掀开厚厚的帷帘,裹裹比甲,搓着手到外面取银炭。没走出多远,见外面匆匆进来一道人影,春儿吓了一跳,忙避开身子,躲到庑房后。银白?的月光照清了进来的人脸,春儿定睛一看,正是晚归的秋蝉。
两条眉毛蹙到一块儿,春儿咬紧了唇,扭过脸,静静地等着秋蝉进到耳房,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天不遂人愿,偏生?春儿今夜簪了铜打的珠花,随着她方才的动作,叮咚一声坠到地上,扰了深夜寂静。
春儿呼吸一紧,瞬间?僵直了身子不敢动弹,在冷风里吹了许久,听不见外面的声响,她才动动发麻的双腿,正要弯腰捡起铜簪,眼前忽现出一道黑影。
“春儿?”秋蝉盯着面前的丫头,疑问道,“你在这站着做什么?”
春儿脸色发白?,压住砰砰跳动的心脏,不敢看秋蝉的眼,她生?来胆小,揣着秘密,纵使知晓秋蝉不知她已经?知道了那事,也?有几分心虚。幸而夜色深,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她飞快解释,“主?子殿里的银炭不够了,我出来取些新炭。”
秋蝉并?没怀疑,春儿老实本分,也?不像能生?事的。她不着痕迹地解释自己?为何深夜晚归,“主?子白?日?提过月下送莲为皇嗣积福,我今夜过去?,明日?也?好给主?子交代。”
不管这话说的是真是假,春儿都当是真的。方才见到秋蝉晚归的一瞬,春儿下意识就认为秋蝉又去?见了那个侍卫,如此就好。
“夜深了,秋蝉姐姐快去?歇些吧,我还?要去?给主?子守夜。”
秋蝉确实累了,她嘱咐几句,“主?子有孕后畏寒,警醒着些,仔细盯着,莫让主?子冻着了。”
不消秋蝉叮嘱,春儿也?不敢马虎大意,待秋蝉进了耳房,不见人影,春儿才落下心,彻底松了口气。
她只盼着秋蝉姐姐今夜说的是实话,少去?与那侍卫再有瓜葛。
……
明裳捂着手炉,坐在圈椅上,听完辛小五通禀,轻拧起眉尖,“你瞧清了,秋蝉当真是与当值的侍卫私会?”
“奴才两眼盯得紧紧的,千真万确!秋蝉先是去?了湖边放莲花灯,没多久就有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也?去?了湖边。”辛小五怕人发现没敢盯太久,他其实也?看到后面,只怕污了主?子的耳朵,没敢说出来。在外面蹲得太久,裹挟了一身的寒气,此时进了殿,烤着热乎的炭火,才有所和缓。
辛柳抿起唇,眼底惊讶,“宫女与侍卫私通是大罪,秋蝉身为张贵人身边的大宫女,竟然敢做出这种事。”
大魏宫女年满二十?五才会外放出宫,二十?五岁之前,留在宫里,都是天子的女人,除非受主?子指婚,否则万万不能做出这等秽乱后宫之事!
绘如此前在宫里伺候多年,见过的事要比辛柳多,宫女与侍卫私通并?非没有过,但这事出得蹊跷。
她目光看向明裳,说出心中所想,“主?子,怕不止咱们?知道了这事,背后有人在利用秋蝉对付张贵人和主?子。”
明裳垂眼思忖,“张贵人警醒,此事她早晚会知道。只是如今张贵人怀着皇嗣,那人要在这上做文章,不得不防。”
如若张贵人没有怀着身子,还?是好说,她按兵不动,张贵人迟早发现秋蝉的异样。但张贵人有了皇嗣便是万万不能出了差错,背后那人正是利用了这一点,除掉她,再除掉张贵人的孩子,一箭双雕,打得好算盘。
事情虽然棘手,知道了缘由好办的多。
明裳心底有了打算。
……
翌日?坤宁宫问安后,明裳去?了听月坞,张贵人身子不适,已经?多日?没去?坤宁宫问安,明裳踏进殿门,迎面秋蝉正端着盥洗的净水往外走,见到宓才人,屈膝福了身子,规规矩矩做礼。
明裳停下脚步,和顺地看了她一眼,“张姐姐今日?身子可好?”
秋蝉不卑不亢地垂首回话,“主?子吃了几日?的药,今日?精神大好些。”
明裳只问了这一句,由着宫人掀开帷帘,进了内殿。
廊下,秋蝉端着净盆掐紧的手方才松上些许,不知为何,她右眼总跳个不停,宓才人数日?没来听月坞,今日?怎会闲下心来看贵人主?子。
月香是最沉不住气的性子,那日?她说的那些话,月香定然说给了宓才人,宓才人要比她想得聪明,竟然这么久不见动静。
张贵人早膳后吃了药,这会儿才醒不久,听闻明裳请安过来,坐起身子,倚着软榻,见到人进来,脸上生?出柔笑,“今儿怎么有闲心来看我?”
宫里头,张贵人素不与旁人结交,也?只有跟明裳在一起时,才会如此打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