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第 23 章
皇后走在后面?, 轻轻点了点头,“臣妾已经遣宫人?去太医院了。”
今儿太医院又赶上赵太医当值,赵太医提着药箱, 步履匆匆进了坤宁宫。他皱着眉头为偏殿里的主?子诊脉, 忽时面?上一喜,恭敬地福下身, “恭喜皇上,阮嫔主?子已有孕两月余了。”
听闻这句话?,阮嫔抚住小腹, 已是喜不自胜,李怀修脸上没什么表情,倒是杵在偏殿里的嫔妃,颇有气恼,偏生皇上在这, 还要强颜欢笑?的道喜。不知阮嫔生了个什么肚子, 身边都养了宝珠公?主?, 这才几年,又有了身子,做甚好?事都让她一人?占了去。
皇后面?上露出悦色, “皇上, 后宫新添皇嗣,是大好?的喜事。”
李怀修点点头,坐到床榻边,脸色舒缓,对赵太医道:“赏。”
赵太医最是喜看?这种脉象, 皇上十之有九都会重赏。赵太医下去开方子,皇后井井有条地安排阮嫔有孕后的事宜。阮嫔摸着肚子, 眼眸晃了下,不着痕迹地试探,“皇上,宝珠一直盼着有个弟弟呢!”
听了这话?的众嫔妃面?色皆是一变。
李怀修眼色深深,看?出阮嫔的想法,念及她有身孕,没说什么,只道:“你安心生下皇嗣,日后也好?陪着宝珠。”
文竹手心微紧,下意识望了眼娘娘,皇上的意思,即便阮嫔诞下皇长子,也要养在阮嫔身边吗?可娘娘是六宫之主?,到现在还没有皇嗣,娘娘身子大抵不能再有身孕,按理说,皇长子当养在皇后娘娘膝下。
众人?不是没听出皇上的意思,暗暗咬牙,愈发?嫉妒阮嫔的好?命。
……
阮嫔有孕后,难免成为后宫的眼中钉。后宫这些年不是没有过嫔妃怀过皇嗣,但?最后都以意外小产无疾而终,独独阮嫔身边养的一个公?主?,长得好?好?的到了现在。阮嫔能养活一个皇嗣,自然有她的手段聪慧在里面?,不争不抢,不出风头,低调得像宫里没有这个人?。
回了上林宫,阮嫔小心翼翼地扶着尚且平坦的肚子,宫人?得了主?子有孕的音信,脸上皆是大喜,待主?子回了宫,齐齐跪身,喜气洋洋地恭贺。先前主?子有了宝珠公?主?,得皇上宠爱,他们这些奴才出去,已是让别宫的宫人?称羡,倘若这回主?子诞下皇子,便是皇上的长子了,日后他们上林宫,岂不是更加水涨船高。
灵溪为主?子盖上薄被,入了秋,天愈发?得凉,主?子如今有了身子,可不能着了凉气。
宫人?捧着热茶入了内殿,灵溪眉梢皱起?,“主?子有孕,万事当要小心,日后不如将这茶水换成温水。”
当初有了宝珠时,就是灵溪一手操办她的用度,阮嫔对灵溪颇为信任,抬起?手腕让宫人?将茶水撤下去。
“一切用度都按照宝珠那时候去操持。”
灵溪得了命,开始指挥伺候的宫人?将殿内的香炉、寒凉的吃食、瓶中的插花都搬出殿。
宫人?捧着温水放到桌案上,“主?子若口渴,喝些熟水。”
阮嫔拿到唇边,小口小口地啜,手心抚着平坦的小腹,脸上忍不住流露出笑?意,“本宫这身子倒是争气,久不侍寝,不成想那一回倒是中了。”
她又想到连夜侍寝,却到如今还未有身孕的宓常在,冷冷一嗤,“本宫有宝珠的时候,也是只被皇上召寝了那一回,有些人?啊,面?上风光,实则是没个福气的。”
灵溪跟了阮嫔多年,早就摸清了主?子的脾气,自然也知晓,主?子口中的“有些人?”就是宓常在。但?她隐隐觉得,宓常在并?不会止于如今的地位,主?子要想在后宫安稳,免不得要与宓常在交好?。
她觑了眼主?子得意的神情,没将那些话?说出来。主?子刚得知自己有孕,正在兴头上,她还是不要说那些扫兴的话?为好?。
上林宫的动?静很快传到了皇后耳朵里。
娘娘膝下无子,倘若日后阮嫔诞下皇长子,养在身侧,极有可能会是未来的储君。可不在娘娘身边长大,终究是养不熟。
文竹墨石研到中途,开始出神。
皇后字迹师出名门,大气裴然,可惜缺了分磅礴开阔的神韵。皇后铺平宣纸,并?未抬眼,“去沏盏茶水。”
文竹敛回心神,倒了热茶,捧到皇后手边,欲言又止,“娘娘……”
皇后直了身子,坐到梨花木交椅上,指腹抚了抚发?鬓,捧起?案上的茶水,“想说什么?”
铺平的宣纸上,赫然是一个静字。娘娘面上看似无波无澜,文竹却是清楚,娘娘心里是失望的,皇上让阮嫔养着这个孩子,就意味着不信任娘娘。娘娘掌管后宫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待娘娘却始终不冷不热,倒是对那些矫情做作的嫔妃格外偏宠,文竹心底酸涩,看?不过眼。
她扑通跪下身子,“娘娘,奴婢是担心一旦阮嫔诞下皇子,养在自己身边,他日会威胁到娘娘的地位。”
皇后压着额角,叫人看不出在想什么,凤鸾金簪挽在发?髻中,雍容华贵。
“本宫是为六宫之主,理当依着皇上的心思,皇上说什么,本宫就该做什么。”
明晃的日光投到皇后侧脸,映出的是无尽的落寞,她日日夜夜地这般提点自己,这些年不都是过来了。
再者,皇后并?不认为阮嫔那个性子能成什么大事,阮嫔身边也就那几个宫人?得用,后宫里进来的这些新人?都不是省心的,阮嫔想要保下这个皇嗣,可不像当初那么简单。
文竹却觉得娘娘不该如此?心软,她还想说话?,却见娘娘已有疲惫,不敢再说下去,徒惹娘娘烦心。
……
阮嫔有孕,在后宫中掀出不小的风波,很快就有人?开始心中生急,乱了方寸。
这日快到晌午,月香拎着从御膳房拿回的午膳,掀开珠帘进了殿里,许是走的急,额头上沁出几滴汗珠,“主?子,奴婢方才回来,见妙清端着食盒,像是要送去乾坤宫。”
柳美人?往御前送汤水,十回有七八回皇上都是收了,明裳眉尖蹙起?来,如今她与柳美人?势同水火,可不愿见那头承恩得宠。
她立即坐起?身子,“替我更衣。”
月香连忙应声,明裳绣鞋穿到一半,动?作停了下来,抿了抿唇瓣,按住了月香为她系腰带的手,“不行,我不能亲自去。”
嬷嬷教导过她,男女之间的情//事不过是你进一步,我退一步,眼下皇上不过对她有些兴头,倘若她就因柳美人?到皇上跟前献殷勤,巴巴地过去拦着,与后宫争风吃醋的嫔妃有什么不一样。
男人?一两回新鲜,慢慢地就会厌倦。
明裳重新坐回窄榻里,手心托着下巴,漂亮的脸蛋生出愁云,稍许,她轻咬住下唇,点了绘如,“你跑一趟乾坤宫。”
绘如性子稳重,又深谙宫里规矩,去御前最适合不过。
全福海在内殿伺候笔墨,听见外面?的动?静,赶在皇上不耐烦前,忙跑出去看?看?。
廊檐下,守门的小太监一脸为难,“妙清姐姐且等?等?,待会儿大公?公?出来,看?看?皇上是什么意思。”
妙清道:“不过是碗养身子的羹汤,有什么通禀不得的。”
全福海出来,就听到这么一句话?,瞧着来人?眼生,不禁心里头骂了句,不知是哪宫里头出来的人?,御前的吃食可是能随意进去的?这小宫女也忒过愚蠢。
听见关门声,小太监一转脸,看?见全福海,忙上前,“大公?公?,是丽景轩柳美人?的人?。”
柳美人??
全福海仔细一瞧,才认出来,柳美人?终于有脑子换了身边那个蠢笨不堪的彩芸,可瞧着眼前的小丫头,倒也不是很聪明。
妙清福了身子,“全公?公?,主?子新得了养身的方子,太医院也看?过确实有益皇上龙体,便命奴婢送过来。”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全福海总不能拦着给皇上补身子的汤水。可有心送是一码事,关键要看?皇上能不能收,自从宓常在得宠,柳美人?在宫里的地位可是急转直下,有宓常在在永和宫,能眼睁睁看?着柳美人?得宠?届时再过去搅一趟浑水,全福海估摸着皇上可不会偏向柳美人?,旁人?不清楚,他可是看?得明白,皇上现在对宓常在可是纵容得没边了。
全福海不语,妙清就有些忐忑,倒底是才当了几日的大宫女,尚且有些胆怯。
“全公?公??”妙清试探地多问了句。
不管心里怎么想,全福海面?上一向是和和气气,“美人?主?子有心,只是皇上现在忙着看?奏折,待皇上得空,我再将汤水送到御前。”
可到那时候,羹汤早就凉透。
妙清不禁着急,主?子往乾坤宫送羹汤,还不是奔着恩宠来的,全福海这般打?马虎眼,她怎知汤水能不能真的送到御前。
全福海倒也不着急,六宫嫔妃众多,可皇上只有这么一个,后宫里谁不想得一分恩宠,但?又岂是那么容易。柳美人?一回得了甜头,便三两回地过来,一而再再而三,早晚得把?先侧妃留的那点子情分折腾没了。
没等?妙清把?羹汤送进去,听见后面?女子的人?声,她转过脸,眼眸霎时惊讶得睁大。绘如却是没看?她,极为规矩地对全福海福了身子。
全福海对绘如可就和气了许多,毕竟绘如可是伺候在皇上最宠爱的宓常在身边,伴在皇上的枕边人?,日后有了皇嗣,谁不得给上几分脸面?。
“可是宓主?子有事要通禀皇上?”
全福海见绘如没跟妙清似的拎着食盒,不由得纳闷,这宓常在倒底是要打?什么主?意,到乾坤宫不送羹汤,空手而来,真是古怪。
绘如笑?着回道:“主?子并?无要事通禀皇上,只是遣奴婢过来,劝慰皇上注意身子,莫要太过劳累。”
一句话?不长不短,全福海还等?着下音,结果见绘如不卑不亢地抿了唇,确实没有要说别的话?的意思,全福海呆了呆,伺候皇上这么久,还没见后宫那个主?子这般没有诚意,嘴皮子上下一碰,还派个奴才过来传话?,皇上知道不生气才怪,这宓常在倒底在打?什么算盘。
全福海不确定地多问了一嘴,“宓主?子没有别的话?了?”
绘如似是在拧眉回忆,眼神倏然想到什么,“主?子还说了,将要入秋,天气转凉,皇上早晚添衣,要保重身子。”
全福海:“……”
这宓常在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么一打?岔,妙清提着的羹汤还是没能送进去,她若这般回去,主?子必然又要责罚她。自从宓常在受宠,主?子脾气一日比一日的吓人?,她有些害怕回丽景轩。
全福海回了内殿,犹豫要不要把?外面?的事说给皇上,就听皇上先问了他。全福海不得已,如实交代。果不其然,得知宓常在毫无诚意的那两句话?,皇上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下来,全福海压根不敢抬头去看?。
全福海心里七上八下,原本还想为宓常在找补,可见皇上这样,哪敢再为宓常在说一句话?。
李怀修阴着脸,扯了扯唇线,“她侍寝这么久不见动?静,让太医院给她开副调养身子的方子送过去,日日盯着喝了。”
太医院调养身子的方子可多了,宓常在如此?敷衍皇上。全福海料想皇上是要教训教训宓常在,不过这法子,也忒损了。宓常在瞧着那般娇气,定然是在家中宠惯,怕吃苦的,要日日吃这药,不知道得折腾成什么样。
全福海忍笑?,故意顺着皇上的心思,“奴才听闻良药苦口,宓常在得知必然会对皇上感恩戴德。”
这话?算是排到马屁股上,李怀修淡淡睨了他一眼,倒没说什么。想起?那夜那女子吃醉,腮晕潮红,娇娇软软,无意识间哼哼唧唧地磨他的模样,让他舒慰,又让他不禁有些头疼。
这女子与后宫嫔妃不同,最爱撒娇,在他跟前屡试不爽,提点过她一回,居然还不知分寸,这回定要让她好?好?长长教训,免得不知天高地厚。
……
经由这么一打?岔,谁还有心思去管柳美人?的事,妙清忐忑地回了丽景轩,果不其然,她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主?子动?了大怒,砸了殿里大半的瓷器。如今丽景轩不如往日风光,内务府那些奴才也不尽心,主?子砸了这么多用度,不知何时能填补回来。
后午,全福海亲自领着太医院调理女子病症的赵太医到了顺湘苑。
明裳依稀记着上回这番架势,还是全福海领着内务府的杜姑姑,她瞧着全福海恭敬的笑?,心里一阵发?毛,总觉得没有好?事。
赵太医把?了脉离开,开出两副方子,早晚煎服,叮嘱一日不可落下。待辛柳煎好?了药,端到明裳跟前,倾时顺湘苑整个内殿溢满了苦涩的汤药味,明裳小脸顿时白了,明白了男人?的意思,闻着那苦汤药味几欲作呕,偏生全福海还杵在那儿,笑?呵呵的,“皇上吩咐了,要奴才亲眼看?着主?子吃了药,才能离开。奴才回乾坤宫还要给皇上复命,皇上宠爱主?子,这可是六宫都没有的殊荣。”
明裳指尖都要掐红了,心底委屈得不行,哼了声,看?都不看?全福海。
全福海颇有心虚,忍不住劝了句,“这药对主?子身子好?,主?子要实在喝不下,不如到御前服个软,说不准,方子就换了另一个对主?子更好?的。”
明裳搅了搅帕子,唇瓣瘪起?,没说什么。
……
永和宫两个偏殿闹的这么一出,落在旁人?眼里,成了一桩笑?谈。
丽妃坐在窗边摆弄花草,她垂着眸子,听宫人?说完,脸上没什么表情。
宓常在是个妙人?,见谁都能摆出一副该有的模样。皇上跟前闹着小性子娇纵惹人?怜爱,对上柳美人?用点小手段就让人?失了宠,到皇后那儿,又温顺懂事,不争不抢,如此?心机,险些都要让她看?错。
丽妃擦去指尖的泥土,“送去坤宁宫。”
清沅听娘娘的吩咐,不由得惊讶,“娘娘养了这盆昙花有小半年,日日等?着它开,为何要给皇后娘娘送去?”
“皇后不就是在等?着本宫的动?静么?”丽妃温温柔柔的笑?笑?,眼底藏着的却是一片冷意。都说皇后贤惠端庄,母仪天下挑不出错处,可这天底下,就没有心甘情愿与旁人?分享夫君的女子,皇后面?上待她宽和,心里头却是早就不满。
当初在潜邸时,她初入王府,尚未发?生那些杂事,皇上待她甚是体贴。皇上尚是成王,不如现在锋芒毕露,举手投足间都是温润的宽和,因她与皇上青梅竹马的情分,没能得正妃的位子,皇上对她便格外偏宠。那时她年轻,如今日的宓常在一般,性子娇纵得厉害,不喜皇上初一十五到正妃那过夜,闹了几回,皇上为她,不惜驳了皇后的面?子……
丽妃想着,眼底流出一行泪水,当年她要是受了委屈,非要闹得皇上那,闹得人?尽皆知不可。从什么时候,她开始转了性子,温柔恭顺,就连委屈,也要咬着牙往肚子里吞,眼睁睁看?着皇上宠着后宫那些娇花般的女子,不仅不能生妒,还要笑?着捧着,大大方方地赏赐。
“娘娘……”清沅见娘娘落泪,着了急,“太医多次叮嘱,娘娘旧疾难愈,切不可过多神伤啊!娘娘为了自己的身子,不论想到什么,都要看?开些。”
丽妃侧过身,指腹擦去了眼角的泪水,又恢复了面?上的温柔,“本宫看?得开。这些年皇上宠了不少的新人?,本宫要是再看?不开,岂不早就郁郁而终了。”
清沅想说娘娘莫犯了忌讳,可看?着娘娘黯然神伤却仍要强颜欢笑?的神情,鼻尖酸涩,那些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
秋水榭
徐常在数日不得皇上召幸,愈发?忐忑,坐不住身子,再没了往日练曲的闲心。
宫人?新沏了盏热茶,徐常在刚碰到嘴边,唇瓣一烫,她正心烦意乱着,伺候的宫人?又如此?不尽心,徐常在骤然发?作,手里烫热的茶水直接掷到了伺候的宫人?身上,“蠢货,你要烫死我吗!”
小宫女被泼了一身,吓得面?色惨白,哆哆嗦嗦跪下身子,不顾一身狼狈,额头不住地叩到地上,“奴婢粗笨,主?子恕罪!主?子恕罪!”
徐常在厌烦看?她,嫌恶道:“来人?,将这不敬上位的奴才押到慎刑司领罚。”
进了慎刑司,不死也得退层皮。小宫女不明白自己不过是给主?子奉了茶,怎遭主?子罚得这么重,她拼命哭嚎着爬到徐常在鞋边,一把?鼻涕一把?泪,“主?子,奴婢知错!求主?子饶了奴婢吧!”
素冬带着小太监跑进来,就见秋和趴在主?子跟前苦苦哀求的情景,茶水洒了一地,不必猜就知晓了里面?发?生了什么,皇上久不召寝主?子,主?子是心急烦闷,秋和正撞到了主?子气头上。
素冬上前重新沏了新茶,“主?子息怒,奴婢方才从御膳房回来,听宫人?说柳美人?往御前送了午膳,却连乾坤宫的门都没进去,原封不动?拿回了丽景轩。”
听闻柳美人?吃瘪,徐常在心情才舒畅些,接了素冬沏的热茶,讥笑?,“柳美人?仗着先侧妃的情分,一而再再而三耍这等?手段,皇上不厌烦才怪。”
素冬陪笑?,给跪着的秋和使了个眼色,秋和感激涕零,悄声退出了内殿。
“主?子不必心急,下月中秋,主?子想得宠,尚有机会。”
徐常在没有说话?,想得宠,哪那么容易,她看?得出来,皇上到秋水榭时,总是心不在焉的,对她也颇为敷衍。她入宫不久,不知道皇上对后宫嫔妃皆是如此?,还是只会对她一人?这样。
……
自打?柳美人?送汤水未得见皇上后,后宫安静了一段日子,都在观望风向,何时得圣驾召幸。过了几日,皇上终于点寝,临幸了几个入宫的新人?。
这日全福海候在廊下昏昏欲睡,不多时被小太监唤醒,他抬腿踢了一脚,“天塌了?吵什么!”
小太监委屈不已,“大公?公?,是承明宫的杨嫔主?子过来了!”
杨嫔?
全福海乍然醒神,搓了把?脸,瞧见远处的人?已经上了九级汉白玉台阶。
往御前跑的人?,比宓常在还要少见的,就是杨嫔主?子了。这波入宫的新人?里头,宓常在没得宠前,最受宠的就是杨嫔主?子。杨嫔家世高,样貌也是拔尖儿,父亲又是朝中重臣,这几样加起?来,侍寝没几日,位份就直接被皇上抬到了正四品嫔位。杨嫔性子说的上是清冷,对什么事都淡淡的,即便宓常在受宠,也不见她有什么动?静。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杨嫔怎么还亲自到了御前。
眼瞧着人?已经到了廊下,全福海忙敛起?心思,躬身做礼,“奴才请杨嫔主?子安。”
杨嫔衣着不似后宫女子花团锦簇的娇艳,清清冷冷的一身素白缎面?的外衫,仿若月宫的仙子,清冷出尘。
“全公?公?不必多礼。”杨嫔看?了眼紧闭的殿门,“全公?公?可方便进去通禀皇上一声。”
看?似询问,可那话?里话?外全然是命令的语气,全福海可不敢得罪这位主?子,依旧好?声好?脸,“杨嫔主?子静等?稍许,奴才这就进去传话?。”
不过一会儿,全福海从里面?出来,请杨嫔进去。杨嫔进了内殿,福过身,李怀修抬起?眼让她免礼。杨嫔上了金砖台阶,脸上的清冷褪去,到男人?面?前,显出几分往日不曾有的温柔。
“嫔妾有话?要跟皇上说。”
李怀修合了折子,指骨漫不经心地叩着御案的面?,眼皮子挑开,“何事?”
杨嫔垂下眸,清清冷冷的脸颊生出些许的红晕,“今日是嫔妾的生辰。”
李怀修最是厌烦后宫争风吃醋的弯弯绕绕,相比于那些拐着弯说出的话?,他更喜欢那些直来直去的心思。但?他没拂杨嫔的脸面?,勾了勾唇,直接挑明了来意,“想让朕过去?”
杨嫔脸上绯红,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颇有少女作态。她出身名门,自恃清高,可真正入宫,侍奉君侧,才知自己那些清冷孤傲有多么稚嫩,是人?都有私心,她选择入宫这条路,就意味着选择了渴求的权势地位。本以为掩藏得够好?,没想到,男人?轻而易举,就能看?穿她的心思,不动?声色地看?她拿出那些孤傲的伎俩,却又以戏谑的态度挑明,偏偏还给她留足了脸面?。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男人?。
杨嫔生性争强好?胜,看?似对什么都不在乎,她心里却想要处处做到最好?。入宫侍寝这么久,她早就从当初那些权势的心思,变成了要这个男人?的心。但?帝王薄情,夜中柔情蜜意,到了白日,男人?又是那副高高在上,观戏的心思,不禁让杨嫔屡屡挫败。
李怀修捡过御案上的堂前月画递到杨嫔手里,“带去承明宫,朕今夜教你如何画这幅堂前月,也算做了你的生辰礼。”
想得皇上的赏赐不难,可并?非是谁,都能有那个脸面?让皇上教习画作。皇上虽尚武,杨嫔却听祖父说过,皇上的书画并?不差,只是不喜文弱的气质,才不常泼茶作书。
杨嫔离开乾坤宫,脸都是红的。全福海感叹,皇上正值壮年,又眉宇轩昂,丰神伟岸,高傲如杨嫔,到了皇上跟前,都得做小家碧玉之姿。
到了晚膳,全福海可没忘记皇上交代的事儿,招来御前的小太监,吩咐到顺湘苑,万万要亲眼看?着宓常在吃了太医院开的汤药。
这差事不好?干,御前的小太监一到顺湘苑,就遭了宓常在冷脸,他赔笑?一声,心里却是叫屈不停。谁不知道如今宓常在得宠,万一看?他不顺眼,到皇上跟前吹两句枕头风,那他日后可甭想在御前混下去。
明裳闻着那股子苦味胃里就不断作呕,偏生皇上是铁了心要罚她,可哪有这么责罚嫔妃的法子。
最终小太监监督宓常在喝完一整碗汤药,回了御前交差。
夜色朦胧,零碎的几点银星挂在乌云之后。李怀修批完了折子,全福海忙吩咐备上銮舆,摆驾承明宫。
圣驾拐过一条宫道,不知打?哪个宫里的宫人?行色匆匆地迈过门槛,见到圣驾,吓得冒冒失失跪到地上。
李怀修微拧起?眉,借着宫灯的光亮,全福海觑到皇上的脸色,呵斥跪地的宫人?,“你们是哪个宫里头的,这般没规矩!”
小宫女吓得快要哭出来,前面?跪着的宫人?有几分镇定,一字一语地答话?,“回皇上,奴婢是顺湘苑的,半刻前主?子忽腹痛不止,奴婢们吓得慌了手脚,才匆忙要去请太医。”
听闻是顺湘苑宫里头的人?,全福海可不敢耽搁,不等?他说话?,就听皇上沉了声,“全福海,你立即去传赵太医过来。”
全福海心脏一跳,来不及腹诽,领了命,带着小太监快步跑去太医院。边走,心里边忍不住琢磨,今儿后宫里谁不知道皇上召了杨嫔侍寝,宓常在来这么一出,倒底是有意争宠,还是当真是病了。他瞥了眼宫人?来的方向,这条道确实是顺湘苑到太医院最快的路。
御前的大公?公?一走,德喜顶上掌事公?公?的活儿,这差事不好?办,不论去哪,都是两头得罪,德喜可不敢自作主?张,硬着头皮,躬身请示,“皇上,时候不早了,可是要摆驾承明宫?”
李怀修压了压眉心,沉沉的夜色映着他的脸,眸底一片阴翳,叫人?看?不分明。
“去顺湘苑。”
……
承明宫
主?子入宫后,盛宠不衰,那几个新人?的位份微不足道,还不够给主?子提鞋,即便皇上近日宠了新人?,有冷落主?子的迹象,今夜皇上要陪着主?子过生辰,可见皇上还是看?重主?子。承明宫伺候的宫人?丝毫不敢怠慢,内务府也是处处妥帖,就是连净室的热水都要不差分毫的温度,以免伤了主?子的身子。
杨嫔沐浴出来,坐到镜前上妆。云秀打?开妆奁,取出鎏金琳琅的玉石簪,为主?子挽了发?髻,簪到鬓边,“这只玉簪是皇上亲自画的图纸,命匠人?所?造,赐给主?子,奴婢听闻后宫里丽妃娘娘都不曾有过,皇上待主?子可真好?。”
那枚玉簪择选上好?的青和玉,鎏金镂刻的花纹一丝一缕,极为细致精雅,杨嫔从未在人?前戴过这支玉簪。
澄明的圆镜中映出女子素淡的脸,杨嫔天生单眼薄唇,为她平添旁人?没有的高傲清冷。她很是满意自己这副容貌,后宫多的是妩媚娇花,皇上大抵早都看?得腻了。
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圣驾过来,云秀瞄了眼主?子,不由得蹙起?了眉。这时候,传话?的小太监匆匆跑进来,“主?子,宓常在夜间腹痛,圣驾去顺湘苑了。”
月上中天,杨嫔斟茶的手腕不经意一晃,从未出过错的人?,竟将茶水洒到案面?上。
“宓常在?”杨嫔脑海中映出那女子娇娇媚媚的脸蛋,一颦一笑?,都堪比百花娇艳的风情。
小太监跪在地上,不敢说话?,事出突然,他也是打?探 许久,才得知皇上是去了顺湘苑。至于宓常在是否有意与主?子争宠,他就不得而知了。
杨嫔眼光冷下来,凉凉一笑?,“宓常在倒是胆子大,本宫从未对她有过针对,她倒是在这时候给本宫找不痛快!”
云秀见主?子直接给宓常在定了罪,心里隐隐觉得蹊跷,劝道:“主?子,宓常在虽连寝两日,却在后宫一向谨慎,奴婢猜测此?事宓常在并?非有心。”
若是旁人?说了这番话?,定要背上背主?的嫌疑,云秀跟随杨嫔已久,一席话?让杨嫔冷静了些许。
但?今日是她生辰,宓常在给她找不痛快,她自然也不会让宓常在好?过。
杨嫔挑起?眼,吩咐道:“云秀,你去一趟顺湘苑,宓常在病了,本宫自然要去关照关照。”
这时候去,岂不是坐实了要去催促皇上。皇上心思深沉,怎会看?不出主?子的意思。云秀犹豫稍许,见主?子铁了心要她过去,多劝无果,云秀倒底是个奴才,她领了吩咐,福身退出内殿。
……
顺湘苑
宫灯晃了两晃,夜深人?静,独独顺湘苑乱成一团。廊下,月香提着灯,眼圈都哭红了,心急着问外面?守门太监的话?,“太医呢?太医怎么还没来?”
小太监半刻钟被催了四次,知晓里面?主?子定是病得极重,也慌得不行,擦着一头凉汗,快哭出来,“姐姐别心急,太医定是在路上了。”
“在路上,在路上……这话?你都应付我几回了。不行,我亲自去一趟太医院。”月香提着宫灯就要往出走,没等?出顺湘苑多远,就见远远过来的圣驾,她心底大惊,不是说今夜承明宫侍寝,皇上怎么到顺湘苑来了?
月香来不及他想,忙跪身迎驾。
圣驾停到了跟前,李怀修拧眉扫了眼她提着的宫灯,“宓常在现在如何?”
月香不知皇上怎会知晓主?子病了,听了问话?,想起?主?子疼得脸色发?白,几要昏迷的模样,没忍住哭出了声,“奴婢也不知,主?子怎么会突然腹痛,奴婢出来的时候,主?子疼得快要晕过去了……”
李怀修脸色一变,倏然捏紧了扳指,吩咐銮舆停下,也不看?请身的宫人?,跨进顺湘苑的殿门,脚步有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慌乱。
德喜回过神,几乎是小跑着跟上皇上。
寝殿里,不时传出女子呜咽的哭声,李怀修进殿外间听到这哭声微顿,沉着脸抬臂一把?掀开了珠帘。
清脆的响动?惊扰到了寝殿里的人?,宫人?看?见了皇上,神色一惊,齐齐跪身福礼。
银钩勾着黛青的帷幔,床榻里的女子面?色苍白,纤弱的身形蜷缩成一团,似是也听见了动?静,挣扎着仰起?脸向外面?看?,见到进来的男人?,瞬间委屈得咬唇,呜咽一声,哭得更加厉害,尤为可怜。
李怀修脸色沉得厉害,坐到床榻边,把?里面?的女子捞到怀里,手掌碰到她的腰背,摸了一层的粘湿汗水,出了这么多汗,那肌肤却是发?着凉意,摸不出热度。
“皇上……嫔妾好?疼……”明裳疼得发?抖,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里滚出来,不一会儿就染湿了男人?的龙袍的衣襟。
李怀修没想到她病得这么重,手掌握着那两只小手,却渡不过热度,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强压着发?冷的声线,安抚道:“朕命全福海去传赵太医了,再忍忍,太医就快过来了……”
跪地的宫人?大气也不敢出,外面?伺候的德喜听见皇上这般好?言好?语地安抚宓常在,又想到方才皇上急匆匆进殿的情形,震惊不已,皇上可从没对后宫哪个主?子这般好?过。
赵太医几乎是被拖着跑了一路,全福海那副发?福肥胖的身子亦是吃不消,到顺湘苑,几近要跑断了气。赵太医没等?歇着,就被拉进了内殿看?诊,德喜有眼色地上前奉茶,全福海一口灌到喉咙里,抹了把?嘴,“这太医院可真是够远的。”
德喜过去给全福海捏肩,全福海摆摆手,瞄了眼内殿,“里头怎么样了?”
德喜“哎呦”一声,只说了一句,“皇上一直在里面?没出来。”
全福海摸摸下巴,拍了拍德喜的后颈,“伺候好?了,福气还有后头呢!”
……
赵太医顶着上头的压力,诊了脉象,立刻写下一副方子交给宫人?去拿药煎好?,回身又取出白针,扎了明裳几个穴位。却是神奇,针施下没过半刻,明裳那股子疼就退了许多,只是浑身还提不起?劲儿,窝在男人?怀里没动?,呼吸绵绵,跟猫似的。
李怀修碰了碰她的脸,总算有点温度,不觉落了悬着的心。
“宓常在生的是何疾,怎会如此?严重?”
太医一头凉汗,根本不敢朝上面?瞧,顶着压力,斟酌道:“回皇上,宓主?子的脉象,是来了月事。”
李怀修手微顿,朝怀里的女子凉凉瞟了眼,明裳眼眶闪着泪水,委屈巴巴,“嫔妾以前从没疼得这么厉害过。”
赵太医接道:“宓主?子身子不弱,本不该如此?。所?以臣猜测,主?子是吃了与臣开的养生方子相冲的膳食,才致使腹痛难忍。”他顿了顿,多加一句,“倘若再晚上半刻,于宓主?子身子确实会有大碍。”
李怀修听得额头突突的疼,他捏了把?怀中女子的脸蛋,“你晚膳乱吃了什么?”
明裳立即摇了摇头,“嫔妾一直按照皇上的吩咐,从不碰赵太医方子上的禁忌!”
这种事自是要解释清楚,她并?非不知皇上今夜召寝了杨嫔,万一让皇上以为她借着自己的身子有意争宠,才真的是惹了男人?厌恶。
宫人?捧着凉透的晚膳进来,赵太医一一试过,最后停到了云片糕跟前,眼神微凝,捧着糕点躬下身,“皇上,这云片糕里含紫银,虽不与臣的方子相克,但?与钱离同食,却是大寒之物,倘若放在平日无事,眼下主?子到了月事,身子难免要弱些,吃多了于身子确实有大损。”
李怀修压了压扳指,“你们主?子吃了多少?”
跪着的宫人?没人?敢出声,绘如知晓皇上这般问,就是没生主?子的气,如实交代反而对主?子有益,她斟酌了下,才道:“回皇上,主?子近日确实喜欢上了这云片糕,日日都要吃上两碟。”
李怀修眉梢一挑,眼光落到明裳身上,明裳委屈万分,她哪知晓这云片糕与钱离同食是大寒。
那女子心虚的模样落到眼里,李怀修冷笑?着钳住她的下颌,“看?不出来,这么能吃?”
明裳小声嘀嘀咕咕,“还不是皇上非要嫔妾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苦汤水,不然嫔妾哪会突然有事。”
听了宓常在的话?,赵太医刚下去的凉汗又冒了出来,不由得觑了眼皇上的脸色,他伺候后宫的娘娘主?子们这么久,还没见过哪个嫔妃敢跟皇上顶嘴的,这宓常在胆子也太大了些,让他都跟着提心吊胆。
……
赵太医是被皇上斥出的内殿,皇上没对宓常在发?火,把?憋着的气都出到了他们这些奴才身上。赵太医看?了眼外面?正中的月亮,叹息一声,深感禁庭艰辛。
赵太医前脚出了顺湘苑殿门,后脚云秀就赶到了顺湘苑。外面?守门的德喜,瞧见来人?是杨嫔身边的宫人?,一个激灵,立马提醒全福海,“干爹,是杨嫔的人?。”
全福海看?清,怔了下,不禁纳闷这杨嫔主?子不是一直都高高在上的做派,从不屑与后宫嫔妃争风吃醋,难不成今儿个当真是被气着了?
云秀先福了身子,一派和笑?,“主?子听闻宓常在突然生疾,遣奴婢过来探望。”
一席话?听得全福海嘴角微抽,他没猜错,后宫里头杨嫔怕是都没正眼瞧过宓常在,哪来的这么大闲心,还跑来巴巴地探望,是看?宓常在的病,还是催皇上该去承明宫。
伸手不打?笑?脸人?,全福海面?上不显,杨嫔正在风头上,他可不敢不给杨嫔脸面?,道:“皇上也在里头,云秀姑娘且等?等?,咱家进去通禀一声。”
云秀本就不是来看?宓常在,便没再推拒。
内殿里,宫人?正伺候着换被褥,给明裳擦身子,李怀修也没避开,倒是让明裳闹得脸红,她烫着脸,伸手推了推男人?,李怀修冷嗤一声,“你哪块肉朕没见过,现在知道羞了?”
那怎么能一样!
明裳哼了声,见男人?不走,便由两只小手捂住了脸蛋,这副模样倒是惹得李怀修轻笑?一声,很快,他便没了笑?意,温热的帕子抚过女子白玉般的柔软,倒底因羞赧,如雪的肌肤都生出了绯色。李怀修眸色越来越深,眉心不禁跳了两下,喉中阵阵发?干,倏地转过身,嘴角微扯,不由得嗤笑?出声。
他自诩非贪恋温柔之乡,风花雪月的昏君,不想却有朝一日在后宫里容了这么一个东西。
他明知今夜不该来,却还是纵容了一回。
第024章 第 24 章
李怀修沉了脸色, 走?出内殿。
正赶上全福海进来?,全福海觑了眼皇上晦暗不明的神色,不由得纳闷方才还好好的, 这又是怎么了。
他?低头通禀, “皇上,杨嫔主子?遣了人过来?探望宓主子?的病况。”
“探病?”李怀修勾起了唇, 眼光却泛着淡淡的凉意,漫不经心道:“宓常在没事,让她回承明宫。”
“那皇上今夜……”全福海不由得多?问了一嘴, 看皇上把?宓常在心疼的样儿,难不成当真要留杨嫔一人在承明宫里。
李怀修斜睨去一眼,全福海立马压低了腰,听皇上吩咐,“去承明宫。”
……
夜里头闹这么一出, 没多?久就传遍了后?宫, 众人纷纷猜测, 这宓常在究竟是真病,还是故意给?杨嫔添堵。
昨日吃了药,虽好受许多?, 身子?仍是有些不舒坦, 月香劝明裳遣人到坤宁宫告假,明裳没同?意,她对镜照了照苍白?的脸蛋,确实像病了一场的模样。昨夜指不定有多?人猜测她居心叵测,有意争宠, 她若不出去让旁人看看自己的病态,岂不是坐实了她没病。
到坤宁宫, 明裳掀开?珠帘进殿,就吸引了不少打?量的目光。辛柳扶着她落了座,姜贵人先笑着开?了口,“宓妹妹病得这般重,大?可遣人到坤宁宫告假,皇后?娘娘仁善,想来?也会体谅妹妹。”
明裳掩唇轻咳两声,苍白?的小脸一夜之间消瘦许多?,她勉强弯了弯眸子?,“多?谢姜姐姐关怀,嫔妾吃了两副药,已经好了许多?了。”
“瞧着宓常在的脸色也不像是大?病,昨儿顺湘苑动静闹得那般大?,倒是好生?吓了我?一跳,忧心着宓常在,整夜都没睡好。”
不知宓常在哪好,得皇上那般宠爱,昨夜得知本是去承明宫的圣驾竟去了顺湘苑,柳美人就因此发了一通火气,她此时脸上溢出担心,眼底却是一副嫉恨看戏的作态,巴不得杨嫔也因这事针对上宓常在,最好两人争斗,惹了皇上厌恶,她好就此分得一分圣宠。自从顺湘苑入皇上眼,她这丽景轩就再没热闹过。
徐常在应和柳美人,觑着杨嫔的脸色,添油加醋地说了一句,“不止柳姐姐昨夜担忧宓常在,嫔妾听闻杨嫔姐姐也遣人去了顺湘苑探病。”
殿内霎时静了下来?,殿里的嫔妃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杨嫔的脸色,杨嫔进了宫性子?就格外高傲冷淡,有时都懒得给?皇后?脸面?,昨儿竟遣人去顺湘苑,大?抵是真的因宓常在恼火。换作谁谁能愿意在自己侍寝的时候,皇上却去看了别的女人,更何?况,听说昨夜还是杨嫔生?辰,出了这档子?事儿,有谁会有好脸色。
杨嫔这时候才挑开?眼,清清冷冷地朝下首的徐常在睨了过去,“怎么,徐常在的意思是本宫不能遣人去顺湘苑探望宓常在?”
杨嫔最是不屑后?宫嫔妃惺惺作态,等着看好戏的下作嘴脸,纵使她藏有私心,又与这些人何?干?她才不愿把?这些私事摆到明面?上,任由那些人津津乐道。
被杨嫔一噎,徐常在登时消了气焰,她能得罪宓常在,是因为宓常在与她差不多?的位份荣宠,可比之杨嫔,不论是家世地位,还是是否得皇上看重,她都比杨嫔差远了。她僵了僵神色,掩饰般地啜了口手边的茶水。
有徐常在前车之鉴,没人再敢拿昨夜那事说闲话。
皇后?适时进殿,先前殿内说的话早有人通禀她,皇后?扫了眼杨嫔,又看向宓常在,笑道:“你既身子?不适,不必来?给?本宫请安。”
明裳懂规矩得回了几句,讨得皇后?脸上笑意愈发得多?,“宓常在是个懂事的,本宫看着也喜欢。”
坤宁宫的风波过去,明裳早就难受得不行,折腾这么一路,小腹又有隐隐作痛的迹象,正要往顺湘苑走?,经过湖边的长亭,被人截住。
来?人是伺候在杨嫔身边的大?宫女,云秀福了身子?,“我?们?主子?请宓常在到亭子?里说几句话。”
月香忍不住开?口,“云秀姑娘见谅,主子?身子?不适,这话不如?改日再说。”
云秀不卑不亢地开?口,“请宓常在不要为难奴婢。”
见云秀软硬不吃,月香不悦地嘀咕,附到明裳耳侧,“主子?,这时候药该送过来?了……”
明裳微抿起唇,打?住了月香接下来?要说的话,对云秀柔柔地笑了笑,“想来?杨嫔姐姐昨夜未见到我?的人,还是放心不下我?的身子?,我?过去一趟,也好叫杨嫔姐姐安心。”
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却说得云秀面?上窘迫,谁都看得出主子?昨夜让她去顺湘苑的心思,这宓常在当真是聪明。她只盼着主子?敛敛脾气,莫要苛责了宓常在,免得日后?在宫里受了宓常在的暗刀。这宫里头有脾气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没脾气的笑脸人。
凉亭内,杨嫔正慢悠悠地饮茶,听见有人给她福礼的动静,眼皮子?抬都没抬,“宓常在身子?如?何?了?”
明裳眉眼垂着,面?上是一派温温柔柔的模样,“劳杨嫔姐姐记挂,嫔妾身子?较昨夜好多?了。”
杨嫔这才抬起眼,那张脸蛋生?得好看,衬得这园中的百花都黯然失色。杨嫔头一回仔细打?量皇上别的宠妃,不得不说,宓常在确实有得宠的资本,性子?又知进退,比之柳美人、徐常在之流可好上太多。
不过这于杨嫔而言不是什么好事,以往不是没有嫔妃在她侍寝的时候截宠,可不论用什么手段,皇上搭理都不搭理,还是头一回,叫旁人把?皇上从她那儿截走?了。
昨夜,皇上虽是隆恩了她,但她总觉得皇上心思不在,早早就叫了水,细细想去,除了顺湘苑的宓常在,还能什么缘由。杨嫔这股火气憋到现在,让她心气颇为不顺。
杨嫔不耐再看她,移开?了眼,“既然是好了,本宫想请宓常在帮本宫一个小忙。”
明裳抬起眸,正对上杨嫔的眼,“杨嫔姐姐请说。”
……
日头升到正中,月香不耐烦地拔掉东亭角落里的杂草,瘪嘴抱怨,“杨嫔分明是有意折腾主子?,什么要给?她找皇上赏赐的玉簪,这种奴才干的活儿,怎能交给?主子?做!”
明裳没说话,辛柳堵住了月香的嘴,“不想给?主子?惹麻烦,就少论那些是非。”
月香不言不语,见主子?凝神久久没有开?口,好奇道:“主子?在想什么?”
明裳看一眼日头,拧紧了眉尖儿,“昨夜皇上离开?顺湘苑,什么都没交代吗?”
两人对视一眼,辛柳轻轻摇了摇头。她也觉得奇怪,昨夜皇上那般担心主子?,却匆忙走?了,甚至没再进来?看主子?一眼。
御花园的动静很快传到了乾坤宫,李怀修刚召了两个大?臣议事,此时倚靠着金銮椅背,指腹压着太阳穴,眼底倦意显然。
入秋后?,殿里就撤了冰,今儿天热,通开?的槅窗吹进来?的也是股热气。
全福海通禀完,不见皇上说话,心中纳闷,杨嫔这般折腾人,皇上既宠着宓常在,面?上该是不虞才对。
良久,就在全福海以为皇上压根不在意这事儿,就要揭过去了,听皇上淡淡开?口,“让她受受教训也好,朕确实太宠着她。”
她是谁,不言而喻。
全福海没敢吭声,皇上宠着谁,没人比他?清楚,想必是新鲜,皇上待宓常在,宠得都快没边了。不过皇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猜不透圣意,也不敢妄加揣测,御前伺候,不听不言才活的长久。
这事儿就此翻了篇儿。
……
月事过后?,有郭太医开?出的药,明裳身子?已经大?好。
月香调了牡丹花汁,捏着帕子?小心地擦过明裳指腹的边缘,又俯下身子?,轻轻吹了两口气,圆润白?皙的指甲上花汁凝干,雪白?如?玉的小手染的是一对儿嫣红指甲,透着股妖冶的妩媚。
双手举到眼前,明裳满意地打?量,“月香的手艺是愈发精进了。”
得了主子?夸赞,月香心里美滋滋的,“都是主子?教导的好。”
明裳诗书不行,一门心思研究女子?的物件儿,有些用的脂粉香露,都是明裳亲自调配,琢磨出来?的。
这段日子?皇上要么召幸杨嫔,要么召幸徐常在,还从没来?看过她,明裳摸不清那位的心思,狐疑莫不是自己哪做错,又把?人得罪了。
不过一会儿,辛柳急着步子?进殿,明裳讶异地挑了眉梢,“这是出了什么事?”
辛柳神神秘秘地弯唇,脸上笑意止都止不住,难得见往日沉稳的辛柳如?此高兴,明裳愈发好奇。
月香也探头去听。
辛柳笑眯眯道:“柳美人不知从哪听说皇上今儿要去御花园,一大?早就打?扮好等着在御花园偶遇皇上。谁成想,竟见到了徐常在,两人见面?就开?始剑拔弩张,倒是毫无世家贵女的仪态,不知道争了什么口角,徐常在竟用了下三滥的法子?,将柳美人推进了湖里!”
“宫人手忙脚乱地把?柳美人捞出来?,柳美人眼下气得正要去乾坤宫告状呢!”
没等明裳说话,月香先笑出了声,“主子?,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回柳美人可吃到了苦头!”
柳美人浑身是水的就去了乾坤宫哭诉,可把?全福海吓了一跳,紧跟着就看见从远处脚步匆匆上了台阶的徐常在,小心脏又是一跳,开?始回过味来?,难不成是这两位主子?互相不服,受了委屈,跑到皇上这告状来?了。
这手段可不英明,皇上处置前朝的的政务都分身乏术,哪有那个耐性再断后?宫的纷争纠葛,再者说,后?宫不是有皇后?娘娘管着,这二人这般处事,可把?皇后?娘娘放在了眼里。
全福海面?上挂笑,有意委婉地提点两句,“皇上刚下了早朝,这会儿正看着呈上的折子?,美人主子?不如?后?午再来?。”
柳美人一听,如?何?愿意后?午再来?,如?今入了秋,湖水已经冷得刺骨,今儿正好赶上阴天,她现在就冻得打?哆嗦,这般落魄的模样叫皇上看见,后?保不准皇上会心疼于她!
柳美人一心想着到御前卖惨求怜惜,却是忘了,帝王最是薄情,哪会因她落水受冻就会轻易怜惜。此时鬓发皆湿,衣着不成规矩,自己这般贸然进殿,指不定还惹得皇上厌恶。
这番道理,全福海看得明白?,因而才提点了那一句话,既然柳美人不领情,他?也没别的法子?。
站在一旁的徐常在见柳美人定要把?她告到御前的架势,一时有些心慌,面?上还要装腔作势,讥讽两句,“柳姐姐自己没站稳,掉到湖里,难不成要把?这个屎盆子?都叩到嫔妾头上?皇上圣明,怎会因你三言两语的挑拨,就轻易决断!”
柳美人掐紧了手心,“我?倒底是怎么落水的,你我?身边的宫人都看得清楚,徐常在莫不是心虚,才不敢随我?到御前!”
徐常在毫不示弱,“我?心虚什么?柳姐姐是落了水,我?就没挨柳姐姐巴掌?柳姐姐自诩甚高,到如?今还不是美人的位子?,一年到头,又能得几回圣宠!”
柳美人怒极:“你!”
全福海听着两位主子?互不相让的争锋一阵头疼,后?宫这些主子?们?,就没一个省心。他?见柳美人和徐常在又要打?起来?,哎呦两声,赶紧搬出皇上,“两位主子?可小些动静,皇上正在里头为前朝的事心烦呢!两位主子?要想见皇上,就再耐心等一会儿。”说着,全福海示意小太监赶紧搬来?圆凳给?主子?们?坐着,两人都不想惹恼了皇上,互相白?了眼,背对背坐下身。
等了许久,也不见殿内动静,柳美人开?始坐不住,这时候日头还没升到正中,凉凉的风吹过她的脖颈,冻得柳美人打?了个哆嗦,她将外衫裹了裹,被水浸泡过的肌肤仍有挥之不去的凉意。
她不耐烦起来?,“敢问全公公,皇上还有多?久能召见我??”
柳美人这席话说得甚是没规矩,也就仗着是柳侧妃的嫡亲妹妹,才敢如?此大?胆。皇上处理政务,他?们?这些奴才哪敢催促。
全福海赔笑,“美人主子?且再等等,皇上以往还要过上一个时辰。”
还要再过上一个时辰!
柳美人细眉都蹙到一起,她压着心底那股子?急切,给?妙清使了个眼色,偷偷往全福海袖子?里递了荷包。
“全公公通融通融,进去传个话。”
全福海心底鄙夷,就是皇后?娘娘在这,都没那么大?的脸面?,得耐心等着,柳美人又算什么。
他?讪笑推了回去,“并非奴才不给?主子?传话,皇上这空档实在打?扰不得。”
柳美人瞧着这个死太监油盐不进的肥脸使劲儿咬了咬牙根,倒是徐常在一派平和,慢悠悠道:“皇上处理政务,哪是后?宫嫔妃能打?扰的。叫柳姐姐等着就老老实实等着,万一惹得皇上厌烦,柳姐姐哭都没地方哭。”
旁边的风凉话直气得柳美人跳脚。这小贱人算什么东西,竟敢数落她。倒是全福海听得满意,柳美人在宫里待了一年余,脑子?竟还不如?新进宫的徐常在,这般愚蠢,哪是宓常在的对手。
全福海算着时辰,差不多?了,捧着小太监沏好的热茶进了内殿。
这时候,李怀修已批完了折子?,倚着龙椅,指腹压了压太阳穴,“外面?又出什么事了?”
外面?吵成那样,槅窗又开?着,皇上听不见才怪。
全福海一五一十地叙述了一遍外面?的事儿,他?瞄了眼皇上的脸色,果不其然,没给?他?个好脸。
李怀修拧眉,脸色更淡,“当朕这乾坤宫是什么地方?今岁灾荒,大?魏百姓水深火热,她们?倒好,就因这点小事闹个不休!”
他?最是厌烦后?宫嫔妃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往日那些小打?小闹,他?看在眼里,没有那个去管的心思,今日竟然敢闹到了议事殿。
见皇上动怒,全福海忙跪下了身子?,“皇上息怒,奴才这就请两位主子?回去。”
“请回去?”李怀修冷冷睨他?一眼,“朕看她们?是闲得慌,各抄十卷《德戒》,禁足三月,谁敢再闹到朕这儿,一律严惩不贷!”
皇上待后?宫一向宽仁,素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头一回,发了如?此大?火。柳徐二人听完,面?色大?变,柳美人当即软了腿脚,哭嚎着要扑去殿里,全福海眼疾手快拦住了她,“皇上正发着火,美人主子?现在进去不是火上浇油吗!不如?等改日皇上火气消了,美人主子?再求求情,说不准皇上就解了美人主子?的禁令。”
徐常在还算镇定,只是那脸色也甚是难看,禁足三个月,她不能出秋水榭,皇上可还会去看她?皇上不去看她,三个月后?,这后?宫里哪还有她的位子?!马上就中秋宴了,此时禁足,岂不是也去不了中秋席面?!
……
顺湘苑
辛小五弓着腰,进了殿里通禀,“果然如?主子?所料,皇上不仅没见柳美人和徐常在,还罚了两人禁足!”
辛小五把?打?探来?的消息细细说完,没什么意外,因这种小事去找皇上论断,没杖责罚跪已是皇上开?恩。
“主子?在想什么?”月香为主子?净了手,见主子?蹙眉沉思,不由得问出声。
明裳擦干了手指的水渍,指尖挑开?遮阳的窗帘,瞧着丽景轩的方向。她初进宫,就被分进了永和宫,柳美人自恃身份,对她屡次三番地刁难,如?今却是风水轮流转。
“听说柳姐姐最爱芍药,可这时节哪来?的芍药,送几盆别的倒也无妨……”
辛小五与月香对视了眼,没明白?主子?的意思。倒是绘如?聪明,瞬间了然,福了身子?,“主子?放心,奴婢这就去办。”
……
后?午,内务府的小太监排了两列,往丽景轩送了六盆垂丝茉莉。主子?久不得宠后?,内务府一日比一日地敷衍,送来?的芍药不是凋谢了的,就是早就开?败了,今儿可倒好,主子?刚受了罚,内务府连芍药也不送了,直接送了垂丝茉莉。
柳美人拿起茶盏就朝小太监的脑袋扔了过去,“狗奴才,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那小太监名唤元安,最会看人眼色,也是从底下一路爬上来?的,在宫里伺候这么多?年,哪看不出柳美人早就失了圣心,现在不过是强弩之末,偏偏什么都没意识到,以为自己地位有多?高。
元安皮笑肉不笑,“这时节芍药花都谢了,新培的还没开?出花苞,美人主子?要是瞧不上垂丝茉莉,奴才这就抱回内务府。”
这狗奴才,当真是狗眼看人低!拿都拿过来?了,再拿回去,让旁人怎么看她!
元安领着宫人出了丽景轩,妙清为哄主子?欢心,捧着垂丝茉莉放到柳美人跟前,“主子?瞧瞧这花开?得多?好看,奴婢觉着这垂丝茉莉不比芍药差上几许。再者,主子?今日被皇上责罚,但内务府却给?主子?送了花,旁人听闻,也不敢小瞧了主子?,奴才们?都得敬上一二。”
妙清伺候几个月,对主子?的脾气摸清一二,一番话说得甚是讨巧,柳美人被气了一日的心舒坦许多?,瞧着这垂丝茉莉也没那么碍眼了,她伸出手,指尖抚了抚花苞,鼻尖凑过去,闻到这股淡淡的幽香,心神终于宁静了几许。
“确实与众不同?,留着吧。”
……
转眼就到了中秋国宴,天还没亮,明裳就被绘如?叫了起来?,“主子?快些起身,今儿万不能疏忽了。”
明裳眼眸惺忪,意识到宴席的不好之处,浸了温水的帕子?勉强擦过脸蛋,见主子?困成这样,月香笑着道:“在府上,老爷夫人都宠着主子?,主子?常常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
早在一个月前,内务府就遣人量了明裳的身段,前几日就送来?了宫服,昨日收到架上备好。绘如?为明裳绞了面?,梳好繁复的发髻已是一个时辰后?,绘如?梳头的手艺好,鬓边的珠钗摇摇欲坠,明裳对镜照了照,因是妇人发髻,原本娇俏的脸蛋显出几分成熟的风韵,别有韵致。
早膳是一碗清淡的米汤,明裳少食,绘如?劝着多?吃了一块糕点,中秋宴要到暮晚结束,期间有外臣命妇,不能吃得太多?,倘若早膳吃的少了,难免要饿肚子?。
柳徐二人那段插曲过去,中秋宴前,后?宫因皇上震怒,战战兢兢,也算安宁了一段日子?。今儿朝宴,沉寂多?日的后?宫才有了热闹。
中秋宴设在建章宫正殿,明裳到的时候,零零散散来?了几位嫔妃,宫门未开?,再过半个时辰,朝臣命妇才开?始陆续进宫。明裳位份低,宫人引她坐到下首,柳美人不在,左手的席面?换成了张美人,是潜邸时跟在皇上身边的人,不声不响的,极不打?眼。右手边是新进宫的陈答应,相貌身世平平,明裳没记错,陈答应进宫到现在还未侍寝。
明裳与二人见了礼,规规矩矩地坐下身,等席面?开?场。
半个时辰后?,嫔妃陆续坐齐,宫外的大?臣命妇也进了正殿。
每每这般大?的国宴,帝后?二人都要一同?进场,明裳算着时辰快要差不多?了,听见殿外太监通禀,里面?众人起了身子?,朝拜见礼,帝后?二人落座,李怀修才抬手让众人免礼起身。
宴席开?场,伶人歌女奏乐献舞,明裳往上位瞄了眼,果然不见阮嫔的身影。也在意料之中,阮嫔怀着身子?,为平安诞下皇嗣,再多?加小心也不为过。
席面?分坐三等,后?宫嫔妃位居左,朝中五品以上大?臣位右上,诰命夫人位居右下。明裳了无趣味地饮了盏茶水,抬眸间,正对上那人的眼。
明裳倏然一顿,下意识掐紧了帕子?,飞快地转开?眼,饮下杯中的酒水遮挡,却是喝得太快,猛呛了一口,又捏住了帕子?掩住唇角,极力压制住胸腔 的咳意,免得国宴上失态。
辛柳不是说他?在江淮赈灾,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中秋宴上!
张美人见宓常在似是呛了酒水,想到宓常在是皇上身边的新宠,思量着要去关照几句,弯下身子?,压低声关切地询问,“宓妹妹可还好?”
明裳眼眸微动,没答话,悄悄吐了吐舌头,一张脸蛋皱起来?,“嫔妾喝不惯这佳酿,总觉得怪怪的。”
张美人被她的表情逗笑,不疑有他?,“朝宴上的酒水自是要照顾着前朝的大?臣,你既喝不习惯,便?少饮些,免得醉了。”
明裳应下声,捏着帕子?擦去嘴角的酒渍,没再朝那头看去一眼。
那边柳絮白?见女子?如?此,苦笑着摇了摇头,袖中的手却微微发紧,十日前,他?就以回京述职为由,快马加鞭回了上京。其实他?心里清楚,哪是为什么回京述职,还不是为了这次中秋宴,想着能看到她一眼,看她在宫里过的可还好。
旁边有大?臣与他?攀谈,夸赞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柳絮白?闻言转过脸,与那大?臣互相碰杯,脸上笑意清和疏朗,叫人看不出分毫错处。推杯换盏间,他?仍是没忍住,朝那处多?看了一眼。
她既选择入宫,那他?便?做她前朝的倚仗,至少能护她在后?宫平安无虞。
歌舞换了一曲,皇后?推过杯盏,瞧见丽妃轻抚额角,温和笑道:“丽妃妹妹可是身子?有碍?”
闻言,丽妃抬起眼,柔柔浅笑,“臣妾昨夜吹多?了风,今儿一早就有些头痛。”
她边说,边朝上首的男人去看。皇后?不着痕迹地收了眼色,昨夜是丽妃侍寝,为何?头痛,不必想便?知是与皇上有关。
皇后?当作没听懂,又温声道:“既是头痛,传了太医开?副方子?吃下,也能好得快些。”
丽妃敛起眸子?,“臣妾谢皇后?娘娘关怀。”
旁边,全福海听了个全部,再一瞧皇上,眼光看都没看皇后?和丽妃。昨夜丽妃娘娘为何?吹风,没人比全福海更清楚。皇上原本是点了丽妃侍寝,因处理政事晚了时辰,到重元宫,已是月上中天。是丽妃娘娘自己执意要站在廊下吹风等着皇上,把?自己折腾病了,现在怎么好像丽妃娘娘觉得皇上会心疼她似的。丽妃娘娘跟了皇上这么久,还不知道皇上的脾气,皇上对这种自作自受的行为一向是看都不看,哪会放在心上。
如?全福海所料,李怀修听着皇后?与丽妃的对话,眼皮子?抬都没抬,漫不经心地饮着酒水。
一曲终,不知谁说了一句,“听闻宓常在善舞,不知今儿中秋宴可否为大?魏跳一曲清平盛世。”
明裳心底诧异,瞄向了说话的嫔妃,倒是个眼生?的。说这话也不怕把?舌头闪了,自作聪明,以为拿大?魏要挟,就能逼迫她跳舞吗?她位份虽低,却也是皇上的嫔妃,怎能跳给?外臣看。
“姐姐说笑了,嫔妾舞姿拙劣,不敢在中秋宴上献丑。”
那嫔妃还要说话,忽然感觉脖颈一凉,抬眼间,触到皇上冷淡的眼光,倏然噤声,本想让宓常在出丑,不想皇上竟这般护着她。
常在的席位太远,李怀修这才注意到下首的女子?,一席靛青色的宫装掐了把?盈盈一握的细腰,那双眸子?波光流转,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李怀修移开?视线,不咸不淡地饮下了茶盏中的酒水。
全福海觑着皇上的脸色,又往下头去看,这些日子?也不知皇上转了什么性子?,突然对宓常在冷淡下来?,虽召嫔妃侍寝,却一回都没点宓常在。他?实在捉摸不透,可瞧着方才皇上的脸色,也不像是对宓常在失了兴头。
……
中秋宴到暮晚散宴,今儿十五,依照祖宗规矩,皇上要歇在坤宁宫。
案上奉了茶点,皇后?对着妆镜卸了妆容护甲,她站起身,由着文竹扶她走?到案旁的圆凳上落了座。李怀修斜倚着窄榻,手中随意翻着案上的经书,那双黑眸沉如?潭水,深不可测,淡淡掀起时,就叫人心惊生?惧,不敢直视。
皇后?归整了案上习字的宣纸,“皇上累了一日,早些歇息吧,夜中看字,难免伤了眼睛。”
李怀修未答,只随意翻过一页经书,“近日这后?宫愈发不成体统了。”
纸张摩挲出沙沙的声响,皇后?心中一震,提了宫裙起身跪到地上,“臣妾疏忽,请皇上责罚。”
皇后?猜不透,皇上指的是柳徐二人争执,还是今日中秋宴出的微不足道的岔子?。以往后?宫不是没有柳徐那般愚蠢之人,皇上既已责罚,便?是揭过去不提。眼下指的,必然是中秋宴有嫔妃给?宓常在使绊子?了。
皇上以往懒得去管这些后?宫琐事,今夜又为何?有意提起,还是她低估了皇上对宓常在的宠爱。
良久,李怀修才敲了下椅背,将手中的佛经扔到桌案上,“非你之责,这些年,朕习惯了你主持六宫事务,只是日后?也要多?后?宫多?加管束,免得生?出事端。”
非她之责,皇上又何?必多?提这一嘴。皇后?依旧带着笑容,“臣妾谢皇上看重。”
只有皇后?知晓,这句谢恩里有多?少的苦涩辛酸,又吞了多?少日日夜夜数不尽的孤寂委屈。但她是皇后?,既然承了这份皇恩尊荣,就要忍受常人难忍受的苦楚。
……
皇上久不到顺湘苑,下面?的宫人开?始小声议论纷纷,就连内务府,也不似数日前殷勤周到。
明裳染着丹蔻,对月香的气闷没说什么,“宫里头捧高踩低得多?了,你跟我?入宫五个月,还没习惯?”
月香并非看不开?,只是怕主子?听了宫人的闲言碎语心里难受,又见主子?这般不在意,她便?也不在意。倘若宫里头的奴才按照规矩,老老实实地伺候主子?,她倒更希望主子?不受宠,毕竟皇上从不会怜惜人,每每主子?侍寝,她候在外间听着,心里更是堵得慌。
不提这些不高兴的事儿,月香拿起小金锤,为主子?剥核桃。
明裳瞧着皱巴巴的核头仁,眸子?一转,计上心来?,“剥好了,送去御前。”
月香怔了下,应了主子?的吩咐。
核头仁送到乾坤宫,李怀修刚要用晚膳。他?听到是那女子?送来?的,眉头挑了挑,转着扳指,问着的全福海,“那女子?亲自剥的。”
全福海哪知道是不是宓常在亲自给?皇上剥的,总归送来?的宫人说是宓常在一颗一颗敲出来?的,宓常在再大?胆,也不敢犯了欺君之罪,全福海点头称是。
李怀修冷冷一嗤,“她那双手自己都娇贵着,能舍得用来?给?朕剥核桃?”
想到那夜里手磨两下,就破了皮儿,不断喊手酸的女子?,李怀修才不信她能这番殷勤。
念此,他?眸色晦暗许多?,没了用晚膳的心思,“朕多?久没去顺湘苑了?”
全福海不知皇上话头怎么跳到了这儿,不过听皇上的意思,今夜宓常在侍寝有望,他?实在看不出这几个破核桃有什么特殊,竟让皇上动了心思。
他?低着脑袋回道:“奴才记得有半月余了。”
“才半月余?”李怀修拧眉压了压太阳穴,嘴角轻扯,生?出一阵烦躁。
半月余,确实还不够久。
全福海听出皇上话里的意思,不怪皇上这么想,半个月确实够短了,以往皇上点寝,想不起来?,那嫔妃侍寝一次后?,空等大?半年也是常有的事儿,要不然说宓常在特殊呢!
“罢了。”李怀修淡淡启唇,“今夜去顺湘苑。”
……
月香亦是不知道自己剥的那盘核桃有什么特别之处,竟能让皇上召了主子?侍寝。她巴巴地跑过去问,明裳若无其事地说是凑巧,实则耳珠早就红得滴血,她这双手干过什么,没人比她更清楚。
这厢明裳也没闲着,换上红艳的舞衣练舞。听到圣驾到顺湘苑的动静,也没出去迎驾,直到看见男人映在地毯上,颀长的影子?,才踮起了脚尖,腰肢柔柔地弯向男人怀里。
身段软得不可思议,李怀修最悦这女子?的一段细腰。
辗转把?玩,爱不释手。
李怀修接住了人,大?掌掐住那段腰身,“朕来?了也不知道出去迎驾?”
明裳咬住下唇,脚尖点地,直接跨到了男人腰上,李怀修怕她摔下去,手臂下意识去接她的腰臀,见那女子?在他?怀里露出得逞的笑脸,气得扯唇发笑,重重拍了一掌明裳的下臀,“没个体统!”
明裳鼻尖娇娇地哼了声,“嫔妾在殿里练舞呢,没听见皇上来?了。”
宫灯昏黄的光亮映着女子?的侧颜,如?娇似媚。
少时,李怀修以为自己钟爱端庄温婉的女子?,不想将近而立,却得了这么一个颇有作天作地势头的小妖精。
李怀修仍旧没给?她好脸色,不咸不淡的语气,“又练了什么舞?”
宫人早就自觉地退出了内殿,明裳伏在男人胸前,脸颊烫红,别别扭扭地看他?,最终附到李怀修耳边,盈盈说了几个字。
李怀修眸色倏然就深了。
……
殿外,全福海愈发确信,顺湘苑的这位宓常在前途无量,他?从没见过皇上去后?宫哪位主子?那儿如?此急切,宓常在当真是头一份。
他?正要与宓常在身边伺候的宫人攀谈几句,却瞧见那个最是泼辣的小丫头脸色很是不好,怎的,自家主子?受宠,她还不高兴?
这顺湘苑养着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奇葩。
半个时辰后?,李怀修披了衣衫起身,床榻里的女子?如?以前侍寝后?的模样,眼睫上挂着泪珠,在他?枕侧。李怀修勾了勾唇,指腹捏了把?女子?的脸蛋,一本正经地点评,“身娇体弱,太不中用,日后?还要勤加练习。”
明裳睁开?眸子?,瘪唇哼了声,“皇上得了便?宜还笑话嫔妾。”
偏生?她没个力气,软绵绵地哼出声,不见半分气势,倒是引得男人愈发愉悦。
明裳转着眼珠,犹豫地看向男人的脸,声音小小的,“皇上,嫔妾是不是哪里做错,惹皇上不高兴了?”
李怀修微顿,薄唇轻轻抿住,看入女子?小心翼翼又带着几分畏惧的眸子?,淡淡开?口,“你没做错,是朕太忙,顾不上你。”
明裳自是知道这是男人的托词,不过皇上既然这么说,就代表以前不管她做错了什么,都揭过去了不提,日后?她仍旧是男人身边的新宠。
她侧过身子?,脸蛋在男人的手心里轻轻蹭了两下,干净的眸子?里澄澈温顺,“自是前朝政事为重,嫔妾都不打?紧的。”
李怀修眸色微顿,眼底闪过一抹自己都未察觉的柔笑。
或许是他?之前想错了心思,自古因亡国而唾骂红颜祸水的不过是无能之君。后?宫里养着这么一个倒也好。倘若她能一直这般乖顺听话,他?也不介意一直宠着,容她偶尔伸出一两回给?人挠痒痒似的小爪子?,也能给?他?解解朝中的乏闷。
第025章 第 25 章
阮嫔有?了身孕后便闭门不出, 若非大魏建朝以?来?就没有?有?孕嫔妃可不必去?给皇后问安的规矩,怕是?阮嫔当真要隐在上林宫,直到生产。
这日请安过?, 明裳记起顺湘苑的丹蔻剩的不多, 便带着月香去?御花园摘花。宫里的用度自是?极好,明裳偶尔兴致上来?, 也喜欢自己捣鼓这些东西。
刚进?了御花园,就见阮嫔的仪仗朝这头过?来?,阮嫔怀了皇嗣, 肚子金贵,不知有?多少人暗中盯着,明裳不愿与她碰面,难免着了旁人的路子,她退后一步, 规规矩矩地福礼。
阮嫔眼光瞄到跪地的女子身上, 嘴边翘起了一抹弧度, 生得水灵新鲜又怎么样,这宫里头生存,还是?要倚仗皇嗣, 全凭皇上的宠爱, 又能得意多久。
她抚了抚肚子,笑道:“宓常在清闲,还能得空来?御花园。”
明裳进?宫后,从未与阮嫔有?过?交情,这番话, 大抵是?见她得宠,才有?意炫耀自己怀了皇嗣的说辞。本以?为阮嫔有?几分聪慧, 竟也这般沉不住气。
她装作听不懂阮嫔话中的讥讽,“嫔妾今日确实清闲,想到御花园摘花做些丹蔻,阮嫔姐姐可想要一些?”
阮嫔怀了身子万分小心,哪会要她的东西,谁知道里面放了什么。阮嫔冷冷一哼,“本宫如今身子金贵,宓常在自己留着吧。”
仪仗稳稳当当地离开了宫道,明裳扶着辛柳的手站起身子,月香哪听不出阮嫔是?在嘲笑主子久得圣宠却没有?子嗣,朝阮嫔离开的方向狠瞪了两眼,又怕主子伤心,忙转开话头,“奴婢瞧着御花园新开的红掌好看的紧,奴婢去?摘两枝,装点装点内殿。”
明裳倒没有?失落,她年纪还小,这时候怀上孩子本就于女子的身子不好,不如顺其自然。有?了皇嗣自然是?好,没有?她也不必心急,毕竟皇上现在宠着她,一时半会儿段然不会没了这番荣宠。
她脚步一转,回过?身,微微怔了下?,继而又福了身子,“姜姐姐万安。”
姜贵人热络极了,两三步走到她跟前,“我最是?不愿瞧阮嫔趾高气扬的模样,故而方才没现身,宓妹妹不会怪我吧。”
后宫里的嫔妃,让明裳最是?看不透的,就是?眼前的姜贵人。乐得看好戏,转过?头又与你亲近非常,最喜欢做的事儿就是?挑拨离间,偏偏搅了浑水,又能干净地抽身离开。
明裳不动声色地敛起眼,微笑道:“阮嫔姐姐不过?与嫔妾说几句话,嫔妾为何要怪姜姐姐?”
姜贵人脸上的笑意淡了,但?她一向不露声色,很快扬起唇线,“宓妹妹聪慧,新进?宫的嫔妃里,怕是?都比不得宓妹妹的一半。”
和?煦的风拂过?明裳的侧脸,明裳伸手拨开颊边的碎发,眸子弯弯的,“新进?宫的姐妹争妍斗艳,各有?千秋,嫔妾蒲柳之?姿,又生性愚钝,可担不起姜姐姐的夸赞。”
姜贵人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这宓常在竟然如此油盐不进?。这般年纪,有?如此心性,难以?想象日后在宫里头能坐到怎样的位子。
她不着痕迹地卷起指尖的帕子,“担不担得起,宓妹妹心知肚明,这宫里头有?了宓妹妹这样的妙人,是?越来?越热闹了。”
……
乾坤宫
李怀修下?了早朝,召几个?近臣商议朝中需要衡量再议的要事,待遣朝臣出宫,已是?将近晌午。
御膳房进?来?送午膳,全福海端着金碟玉箸,在一旁侍膳,祖宗规矩,食不言寝不语,故而,全福海侍膳也要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今儿御膳房换了江淮的厨子,做得一手江南美食。李怀修两筷子夹着碟里的盐醋白鲫,眼皮子也没抬,似是?想起什么,吩咐道:“让御膳房再做一盘白鲫鱼送去?顺湘苑,那女子近日跟个?猫似的,顿顿离不开鱼腥。”
全福海瞄着皇上似是?嫌弃,却又愉悦自得的脸色,憋住笑意,弓着身子回话,“奴才这就去?办。”
最近也不知宓常在使了什么手段,皇上连着几夜到顺湘苑,可真是?前所未有?的事。
下?面的奴才不敢耽搁半点皇上的吩咐,这方话刚传出去?,那头得了吩咐,半个?时辰,就焖炖好了白鲫,配几样小菜,御膳房的宫人拎着食盒,脚步匆匆就赶去?了顺湘苑。
皇上赏赐主子这等好事,主子高兴了,免不得要对下?面的奴才重赏。因而那拎着食盒的小太监格外殷勤,恨不得多长?两条腿,跑到永和?宫。
杨嫔从揽月湖过?来?,就瞧见了御膳房几个?拎着食盒的宫人,她开口叫住了几人,“送的什么,这般急匆匆的。”
领头的小太监瞧一眼是?杨嫔主子,不敢得罪,立即道:“回主子,是?皇上赏赐的盐醋白鲫。”
倒是?巧了,杨嫔对吃食上不讲究,独独最爱吃鱼。
以?为皇上是?记得她的口味,抚了抚发鬓,“不必折腾了,本宫带的宫人也够用,直接提去?承明宫就是?。”
小太监脖颈哆嗦了下,立即跪下?身子,额头重重叩到地上,心惊胆颤道:“主子,这碟盐醋白鲫,是?皇上吩咐奴才送到顺湘苑赏给宓常在的。”
霎时,风都静了一瞬,杨嫔那张清清冷冷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云秀手心顿时出了凉汗。
杨嫔冷冷一笑:“既是送去永和宫,还愣着做什么,耽搁了时辰凉了吃食,惹得顺湘苑的宓常在不高兴,几个?脑袋保得住!”
小太监忙不迭叩头退下?,弯腰跑出了宫道。伺候杨嫔的奴才扑通跪下?身,生怕主子生气迁怒。
杨嫔生性高傲,极为顾忌颜面,今日的事传出去?,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笑话她。皇上竟如此宠着宓常在,她不止一回在皇上面前提过?自己喜欢吃鱼,皇上何曾有?半分放在心上?
……
姜贵人用完午膳,就听了这么一桩笑话,她快笑弯了腰肢,帕子掩着唇角,“想不到素日一身傲气的杨嫔,也有?丢了脸面的时候。这下?杨嫔和?宓常在的梁子是?彻底结下?了。”
琉春铺好了软榻,扶着姜贵人靠里去?歇着,“宓常在在宫里头太过?扎眼,奴婢料想大抵是?成了不少人眼中的钉子。”
“六宫嫔妃,有?谁不想得皇上的宠爱,宓常在既然有?这份殊荣,就要承担接踵而来?的代价。”姜贵人抚着鎏金的护甲,语气不紧不慢,可眼尾神韵中,终是?有?几分萧索落寞。
琉春挑了安神的香,觑向主子的神色,无?奈地叹了口气。
“香燃好了,主子先歇着吧。”
姜贵人合着眼没有?说话,琉春关了槅窗,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内殿。
……
秋月里菊花开,再到坤宁宫问安的时候,宫里摆了一盆盆的菊花,绿牡丹、金鸡红翎、飞鸟美人……各式各样的菊花品种?摆得满满当当。
皇后饮了口茶水,含笑道:“昨儿内务府花棚中的菊花开了,本宫瞧着新鲜好看,你们各自领去?一盆摆到宫里,添些新气。”
明裳选了一盆绿牡丹,非她喜欢,而是?这盆绿牡丹品相实在不好,根本没人搭理。
出了坤宁宫的殿门,绕过?一条宫道,就瞧见远远过?来?的圣驾。到了近前,明裳正要福下?身子,就听见后面柔柔的女声,“嫔妾请皇上安。”
阮嫔有?意无?意地扶着肚子,分明还未显怀,却是?做足了有?孕的架势。她抬起眸子,望向銮舆里的男人。
接着,明裳回过?神,才屈膝福身。
李怀修漫不经心地转着扳指,沉黑的眸子在明裳身上停留一瞬,才看向含娇带怯的阮嫔,“爱妃不必多礼。”
宫人扶着阮嫔的手站直了身子,阮嫔揪着手绢,含声道:“昨夜嫔妾做梦梦见身边多了个?小娃娃,皇上抱着他十?分喜欢,嫔妾想,定是?孩子想出来?见皇上了。”
梦境不过?是?心念的反映,究竟是?孩子想见他,还是?阮嫔想见他,李怀修没去?计较,毕竟她怀着皇嗣,理当在人前给些体面。
李怀修唇角微挑,眼底却是?冷淡得不见多余的情感,他指骨敲了两下?銮舆的搭木,“既是?想朕了,那朕今夜便去?上林宫。”
阮嫔脸上霎时露出喜色,愈发娇羞地福身,“嫔妾命人备好了皇上喜欢的糕点,等着皇上过?来?。”
说这话时,李怀修余光注意到,那女子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乖巧听话极了。
六宫嫔妃,他总不能只宠着一个?女子,他是?皇帝,自当要雨露均沾。他正要移开眼,就见那女子往这头抬了下?眸子,那双楚楚动人的脸蛋颇有?哀怨的意味。李怀修瞥了眼,冷呵一声,还有?没有?规矩了,他是?皇帝,难不成还不能召幸别人,整日围着她转?
阮嫔完全沉浸在得了圣宠的自得里,丝毫没注意两人的动静。
圣驾离开,阮嫔愈发得意,宓常在算什么,后宫母凭子贵,在圣宠面前,皇嗣才最是?重要。瞧瞧刚才,皇上不是?看都没看宓常在,反而她不过?多说了一句,就得了今夜的召幸吗!
阮嫔似有?关切地劝慰,“皇上关心本宫的身子,也是?理所应当,没顾上宓妹妹,宓妹妹可千万别放在心上,与皇上生分了。”
阮嫔使得一手好刀子,最会往人心口上添堵,但?明裳为何要放在心上,阮嫔怎知皇上此时是?宠着自己而不是?觉得自己厌烦,又怎知,皇上对她,又没有?心软的怜惜呢?
她笑吟吟回道:“皇上隔几日就会来?顺湘苑陪着嫔妾,嫔妾怎会与皇上生分?倒是?阮嫔姐姐得要问问清楚,皇上如今的喜好,可还与从前一样?”
早知宓常在牙尖嘴利,阮嫔对上两回都败了下?风,若非顾忌肚子里的皇嗣,她定要好好责罚这个?勾了皇上的小贱人。
……
当夜,皇上歇在了上林宫,同是?在宫道上遇见了圣驾,皇上却只顾着怀了身孕的阮嫔,对新进?的宠妃理都不理,可见在宫里头还是?皇嗣最为紧要。
听说当晚顺湘苑的蜡烛燃了半宿,翌日宓常在直接告了假,没去?坤宁宫问安。宓常在可是?连染疾都要去?坤宁宫,极为守规矩的人,倒底是?新人心气高,不知昨夜哭成了什么样。
唯有?阮嫔知晓自己私下?在宓常在那儿吃了多少暗亏,她可不信那个?小贱人是?受了她的气才告了假。不过?,这种?事儿传出去?也算是?长?了她的脸面,故而,阮嫔对自己受的气只口不提,倒是?添油加醋地描述一番那日皇上有?多维护自己,引得旁人又是?艳羡,又是?嫉妒。
姜贵人踏出坤宁宫的门,正撞见外面阮嫔的仪仗,阮嫔还没走,正拧着眉头呵斥跪在地上吓得哆哆嗦嗦的小宫女。
“毛手毛脚的,不知道本宫怀着皇嗣?万一被冲撞了,你这条贱名?如何能够承担得起?”
那宫人脸色煞白,豆大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滚出来?,嘴唇哆嗦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主子恕罪……”
姜贵人挑了挑眉尖,冷笑,“还没生出来?呢,就张狂成这样了。”
琉春瞧着那跪地的小丫头脸熟,附耳过?去?,“主子,奴婢认得那宫人,是?陈宝林身边的丫头。”
“陈宝林?”姜贵人微眯起眸子,“陈宝林不是?正巴结着宓常在呢吗!”
远处阮嫔已发了话,杖责五十?,翠苏听罢,吓破了胆,险些晕死过?去?,打?了五十?杖,她还哪有?命在!
翠苏抖着身子,额头不停叩地,哭道:“阮嫔主子饶命!”,额头磕出了血,阮嫔却是?嫌她晦气,厌恶地退了半步,“饶命?本宫可不曾要你的命,只是?稍加惩治罢了!”
“大清早的,阮嫔姐姐哪来?这么大的火气?”姜贵人扶着琉春的手打?远过?来?,她瞧了眼地上跪着的翠苏,似是?不忍的叹了口气,“天可怜见的,都磕出血了。”
阮嫔素来?看不上这个?会耍嘴皮子功夫的姜贵人,她翻了个?白眼,“姜贵人看不见?本宫的裙摆湿透了,这时令天凉,叫她害了本宫的皇嗣,哪是?她磕几个?头就能轻易了事!本宫罚她五十?杖,已经是?心慈留情。”
姜贵人眼底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奉承:“阮嫔姐姐心怀慈悲,定能为腹中的皇嗣积下?福德。”
这句话是?说到了阮嫔心坎上,姜贵人这张嘴能把活的说成死的,死的说成活的,阮嫔见怪不怪,仍是?被捧得舒畅,她正好给姜贵人一个?好脸色,又见她开了口。
“不过?这五十?杖终究是?要见红血,阮嫔姐姐正是?要紧的时候,嫔妾家中的姐姐就是?因这时见了旁人的红,才致使胎像不稳,险些没保住腹中的孩子。”她叹了口气,“嫔妾也是?为了阮嫔姐姐好,才不得已说这些晦气的事儿,以?让姐姐腹中的皇嗣平安降生。”
有?些忌讳不知道便是?无?妨,可一旦说出来?,心里不禁隔应,阮嫔不知道姜贵人打?得什么心思,总不能真的是?为了她腹中的皇嗣着想,可一个?奴才也值得她出面?这些话总归是?触了阮嫔的忌讳,尽管这些晦气的事儿算不得真,但?阮嫔倒底是?没再将那五十?杖责罚下?去?。
她扫了眼地上跪着的翠苏,晦气道:“既然罚不得五十?杖,就在这跪到日头落山,给本宫的皇嗣祈福吧。”
翠苏连连叩头,“谢主子宽恕!谢主子宽恕……”
阮嫔的仪仗施施然离去?,直到拐过?宫道,看不见踪影,姜贵人才回了头,面容温和?,“你是?哪个?宫的,怎的这般不小心得罪了阮嫔?”
翠苏一无?所觉姜贵人的用意,一五一十?地回话,“奴婢是?知画斋伺候陈宝林的丫头,陈宝林今儿一早炖了羹汤,命奴婢送去?坤宁宫,却不想奴婢一时失神,冲撞了阮嫔主子。”
陈宝林一面巴结着宓常在,一面又去?给皇后的送羹汤,风吹的墙头草,倒是?……不怎么聪明。
姜贵人微不可查地敛起眼色,叹息道:“倒是?苦了你了。”
翠苏呜咽的哭出声,“贵人主子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姜贵人不着痕迹地微微笑了笑,记得她的恩惠就好,她便是?要宫里这些浑水越来?越浑,才够有?趣。
没人在意这桩事,后宫嫔妃的心思都放到了高位的男人身上,谁会注意一个?命贱的奴才。
……
陈宝林坐等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见翠苏回来?,她这才后知后觉,翠苏或许是?出了事。她心口莫名?地慌了下?,招来?下?面奉茶的宫人,命她出去?看看。
半个?时辰后,那小宫女慌手慌脚地跑回了知画斋,“主子,翠苏姐姐是?得罪了阮嫔主子!”
小宫女一五一十?地交代完,陈宝林手心一紧,先注意到了姜贵人。姜贵人倒底是?发了善心劝慰阮嫔,还是?另有?他意。
陈宝林朝槅窗外看了一眼,尤记得那日从坤宁宫离开前,皇后笑着与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你最是?聪慧,不必本宫提点,也知晓以?后该如何去?做。”
……
回了上林宫,令溪握着木锤为主子轻轻捶腿,主子月份越大,双腿越乏得厉害,整个?人的脾气也越发暴躁,与当年主子怀着宝珠公主时的稳重大相径庭。
今儿主子本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档口上,万不能惹了祸事。可主子没听她的劝阻,执意要责罚那个?宫女。她无?法,只能由?了主子的心思,那时姜贵人怎会突然跳出来?,帮那个?宫女说话。令溪觉得那宫女的模样有?几分眼熟,却又记不得是?哪个?宫的了。
宝珠提着漂亮的花裙,胖乎乎的小身子一蹦一跳地从外面跑进?来?,“娘亲!”
小孩子没轻没重,扑到阮嫔怀里,结结实实抱住了阮嫔的脖颈,阮嫔惊呼一声,下?意识捂住了肚子,心火上来?,眉眼顿时生出厉色,呵斥道:“本宫不是?说过?,叫你护着点你弟弟,多大了,还不知道轻重!”
宝珠愣了下?,被娘亲的冷脸训斥吓到,“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阮嫔听她哭就一阵心烦,一把扯下?扒着她脖颈的人,“哭哭哭,就知道哭!你当初要是?个?皇子,为娘何故辛辛苦苦要再生一个?!”
宝珠不知所措地跌坐到地上,越哭越委屈,她不知道娘亲怎么变成这样了,分明之?前还好好的,会陪她玩,哄着她吃糕点,牵着她的手去?找父皇……
她抽咽的声音越来?越大,这么大点的娃娃,令溪生怕哭坏了身子,一面劝慰主子,一面招来?人先把小公主抱出来?,乳母匆匆忙忙进?来?,抱着宝珠出了内殿。令溪为主子沏茶下?火,“主子身子要紧,也是?乳母没看好公主,宝珠公主虽是?年幼,奴婢却瞧着机灵可人,日后必然会护好主子腹中的小皇子。”
阮嫔最喜听人说好话,尤其喜欢听人说自己肚子里的是?皇子,好半会儿消了火,想起方才自己对宝珠的怒气,不禁后悔,想了想道:“让御膳房做几碟宝珠最爱吃的桂花糕,待到了晌午,本宫亲自给她送过?去?。”
她又转念一想,坐直了身子,“罢了,你去?御膳房拿桂花糕,本宫现在就过?去?看看。”
令溪忙点头应声,主子倒底还是?心疼这个?小女儿,只是?没有?喜爱皇子那般疼到骨子里的宠罢了。
……
晌午,全福海领着御前的小太监,进?了顺湘苑。
他脸上赔着笑,朝身后抬了下?手,便有?三个?小太监端来?食盒,案面上摆得满满当当。
“主子瞧瞧这八糙鸽子,专门挑了番邦进?贡的鸽子肉为主料,辅之?以?鹿筋、干贝、糖花、鱼翅、桂花、银丝、凤尾、糟瓜八样,小火熬汤,浇到鸽子肚子里,那味道,甭提多香了。这道菜只有?御前的厨子才做得出来?,皇上特意命人早早备好了,奴才趁热紧跑着 给您送来?,生怕散了鲜气,这时候吃,正好。”
八糙鸽子确实鲜香,月香闻着,口水都快流出了嘴角。明裳瞄了眼,眸子微微眨了两下?,似有?抱怨,“皇上可真会享受,不似我,整日吃着御膳房的几样菜,早就腻了。”
也只有?宓常在敢这般腹诽皇上,全福海不敢附和?半句。
明裳挑了眼皮,“不知道全公公能不能到御前为我传个?话。”
全福海躬低了腰身,“宓主子请说。”
明裳指尖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案面,“这八糙鸽子实香,不知道皇上舍不舍得割爱,允我在顺湘苑劈个?膳房,将那厨子调来?。”
闻言,全福海一个?趔趄,差点摔到地上,“主子是?想要陈御厨?”
明裳点了点头,全福海见这位祖宗当真有?意,就差点哭出来?,要知道那位陈御厨可是?皇上从江南带回宫的人,这宫里头也就他做的菜能合皇上口味,这位祖宗敢要陈御厨,不是?要他这条狗命吗!
全福海委婉地提醒,“宓主子有?所不知,皇上怕是?不习惯别的厨子的手艺。”
明裳小脸垮下?来?,兴致缺缺,“皇上既然舍不得身边的厨子,又拿这些膳食来?馋我,这是?什么意思?”
这位祖宗的心思怎么七拐八拐的,比皇上还难猜。昨儿这位祖宗不满,夜里又闹那么一出,皇上面上说不能惯着,可下?了朝,还是?巴巴地让他送这些东西过?来?,委婉地说是?安抚,实则就是?舍不得宓常在委屈。全福海心里明镜似的,他既是?代表皇上赔礼,可不能把人哄得更加难受。
他忙给后面的小太监使了眼色,那小太监捧着一个?长?匣上前,匣子打?开,里面是?一缎鲛纱,流光溢彩,惊心触目。
“宓主子瞧瞧,这是?去?岁南国进?贡的南海鲛纱。鲛纱稀罕,十?余年才织成这么一匹,后宫的主子们没少跟皇上讨要,皇上却独独命奴才给宓主子送来?!”
明裳起了身子,指腹触过?鲛纱的面,的确轻薄如羽。
她面色缓和?许多,“这件鲛纱,我确实喜欢。”
“不过?……”
听宓主子说“不过?”二字,全福海整个?心尖都提了起来?,生怕宓主子再变着法地为难他。
他小心翼翼道:“主子还觉得有?何不妥?”
明裳点了点头,“确实有?不妥,既然后宫里这么多的姐姐要跟皇上讨要,皇上偏偏赏赐了我,是?不是?太扎眼了些。”
您都敢给皇上脸色看,哪还会怕后宫那些明枪暗箭。全福海心底呵呵,面上恭恭敬敬,“后宫里头就属宓主子喜舞擅舞,料想别的主子娘娘们也会明白。”
眼见着皇上命他送的好东西都摆到了明面上,也不见宓常在有?什么表示,全福海不得不亲自提了一嘴,“到了晌午,今儿皇上无?事,宓常在要想去?乾坤宫,必不会等太久。”
明裳夹了一块鸽子肉,听罢诧异地抬起了眸子,“皇上往顺湘苑送了这么多道菜,倘若我去?乾坤宫,岂不都可惜了?”
全福海一噎,竟挑不出分毫错处。宓常在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把皇上的心思摸得透透的,偏偏不肯去?御前服个?软。
他讪笑两声,“主子要是?觉得晌午不妥,也可晚膳时过?去?。”
明裳拧眉思量,过?会儿又摇了摇头,“阮嫔怀着皇嗣,金贵着,我到御前没过?一会儿,皇上怕是?就要去?上林宫。”
哪有?主子像宓常在这样的!偏生皇上正宠着的人,全福海没半点法子,他愁眉苦脸地回了御前,皇上正提笔临摹前朝的《山径松竹图》,听见动静,撂了笔,眼皮子也没抬,“都送过?去?了?”
全福海躬身,“奴才照着皇上的吩咐,一样都没落下?。”
李怀修把画卷起来?,脸色随意,“她可说什么时候过?来?谢恩?”
全福海顿时头皮发麻,皇上既说了什么时辰,必是?要宓常在今儿个?过?来?了,可看宓常在怡然自得的神情,就怕是?明儿个?,都不会来?乾坤宫一趟。
他回忆着宓常在那副摆足了宠妃架势的模样,僵住片刻,弯折了腰,干巴巴地编着瞎话,“皇恩浩荡,奴才想不管皇上赐下?什么,宓主子都会当宝儿似的捧着,即便不来?御前,心里头也是?对皇上感恩戴德。”
“啪”的一声,御前上的茶盏就飞到了全福海脚边,全福海吓得扑通跪地,“皇上息怒!”
那女子什么样儿,李怀修心里清楚,“越来?越不知体统,朕就是?太宠着她,才惯得如此没有?规矩。即日起,罚她每日抄写宫规三个?时辰,派人亲自看着,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
宓常在得宠才几个?月,就被皇上变着法地罚了好几回,说来?说去?,都是?宓常在自作自受。全福海唉声叹气地跑到顺湘苑传旨,其实这事儿本轮不到他这个?御前的大公公,谁叫皇上宠着宓常在,万事都要他去?。
明裳揉着酸痛的手腕小脸皱成一团,辛柳心疼地为她揉着胳膊,“主子不如去?求求皇上,少半个?时辰也好。”
话虽如此,但?明裳若真的去?求了,不免与后宫的嫔妃无?异,明裳要做的,就是?成为帝王眼里最特别的女子。不然,以?色事人,终将有?色衰爱弛的一日。
她没说话,抄写的字也马马虎虎,勉强能看出模样,却实在丑得一言难尽。
绘如从外面进?来?禀事,“主子,今儿一早,阮嫔在坤宁宫宫道上责罚了一个?宫人,叫姜贵人拦下?了。”
“主子可知道那个?宫女是?谁?”
不过?是?一件小事,见绘如这般郑重,明裳不免凝神,“是?谁?”
绘如回道:“那宫女是?伺候在陈宝林身边的丫头,原本是?要到坤宁宫送羹汤,不想弄湿了阮嫔的宫裙,才叫阮嫔责罚。阮嫔原本责杖五十?,因为姜贵人出面劝了两番,才改为跪身祈福一日。”
既是?陈宝林的人。
明裳与陈宝林一样的心思,姜贵人这是?要做什么。
“仔细注意着,一有?动向,立即禀我。”
话落,明裳又忽然想到,陈宝林何时与坤宁宫那般亲近。
到晚上,明裳勉勉强强抄完宫规,小太监捧着送到御前。李怀修刚看完了折子,接过?那一打?皱巴巴的宣纸,随意翻了翻,眼皮子不禁一跳,“这是?她写的?”言语嫌弃,“亏得她父亲还是?个?举子,竟教养出这么一个?女儿。”
全福海没敢附和?,他是?活腻了,皇上能嫌弃,他一个?奴才,可万万不能议论主子。
这时候,外面有?小太监进?来?禀话,“左前御史曹洪求见。”
李怀修敛起眼色,把手中的宣纸交给全福海,淡淡沉声,“让他进?来?。”
这夜皇上歇在了乾坤宫,翌日从坤宁宫问安出来?,陈宝林对着姜贵人福了福身子,“嫔妾谢过?姜姐姐为嫔妾解围。”
姜贵人扶起她,毫不在意地一笑,“陈妹妹说得哪里话,我早也不知是?陈妹妹宫里的人,不过?是?举手之?劳,幸而阮嫔姐姐宽厚,才饶了你身边这个?小丫头。日后可要教好她规矩,莫要再毛手毛脚了。”
陈宝林低着眉眼,“嫔妾记得了,早先嫔妾有?对姜姐姐不敬之?处,还望姜姐姐莫要怪罪。”
“都是?宫里的姐妹,什么怪罪不怪的。”姜贵人嗤嗤一笑,眼光瞄见远处的人影,立即出声叫住了人,“宓妹妹!”
明裳扶着辛柳的手,停住了脚步,她不是?没听见姜贵人与陈宝林说话,却不想掺和?两人的事,亦不想牵连进?去?。
她转过?身,“姜姐姐可有?事?”
姜贵人自然地牵住陈宝林的手,走到明裳跟前,“宓妹妹这是?要回顺湘苑?”
明裳扫了眼看似极为亲近的两人,不动声色地移开眼光,“皇上命嫔妾每日抄写宫规,嫔妾不敢懈怠。”
提起这事儿,姜贵人脸上的笑意就有?些僵硬了,眼光里多了几分探寻,皇上究竟有?多喜欢这个?宓常在,居然费那番功夫就为了不让宠着的人委屈。姜贵人忽然有?些艳羡,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说到底,皇上是?为了宓妹妹好,我与陈妹妹就没有?这份殊荣。”
这句话正戳到痛处,姜贵人和?宓常在都是?侍寝过?的人,可陈宝林进?宫数月,就连见到皇上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她不禁咬紧了唇,心底生出了羞辱委屈。她待宓常在已是?够诚心实意,却从这儿得不到分毫的回报。想必那日必是?看她可怜,才会假以?援手,为她解围,宓常在心口不一,表面与她姐妹相称,背后又去?皇后面前告她,这笔账,她记住了。陈宝林敛去?心绪,垂低眉眼,谨小慎微。
明裳没说话,姜贵人又添了把火,似是?在打?趣,“宓妹妹圣眷正浓,倒是?也照顾照顾旁人。陈妹妹与宓妹妹交好,宓妹妹何不在皇上身边提上一二,为陈妹妹说几句话,也好过?陈妹妹在宫里孤苦无?依,总叫人欺负。”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后宫争宠全凭本事,做甚她要白白送掉自己的荣宠。
明裳微抿启唇,眉眼依旧有?笑,“姜姐姐的意思,妹妹身为嫔妃,可左右皇上的决定?”
姜贵人骤然被叩上一顶高帽子,脸上一僵,“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那姜姐姐是?什么意思?”明裳柔下?声,多看了一眼始终未语的陈宝林,“我自是?也希望陈妹妹好,但?对于皇上的决定,我也实在无?能为力。近日最受宠的还要是?杨嫔姐姐,姜姐姐与其跟我说这事,不如去?承明宫,或许比与我多费口舌要有?用得多。”
姜贵人的心思被明裳不动声色地推了回去?,明裳先行离开,姜贵人瞧着女子远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陈妹妹也看见了,后宫嫔妃但?凡受宠,心里总是?有?些傲气狭隘,不愿与旁人分得这分宠爱。”
纵使知晓姜贵人心思不纯,这话却说到了陈宝林心坎里,深深扎到了心口上。
陈宝林不愿让姜贵人看见眼里的妒色,察觉她与宓常在的龃龉,若无?其事地微笑道:“宓姐姐说得并无?错处,皇上喜欢的,如何都喜欢,不喜欢的,凭谁去?说也不会理会。”
姜贵人浸淫深宫多久,怎会看不出陈宝林暗藏的心思,这宫里头,最怕生了妒忌,一旦生妒,就会蒙蔽双眼,最后变得连自己见到,都会觉得害怕。
陈宝林最为可取之?处就是?忍性,柔弱可怜得像只小白兔,实则比谁都要阴暗恶毒。
……
后午日头大,宫人为明裳撑了遮阳的伞,两刻钟后到了御花园的小湖边,里面的湖是?温泉水,常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明裳叫宫人守着,除了鞋袜,跑到卵石上玩水。她自是?知晓规矩,叫人瞧见免不得经受一番责罚,故而动静不大,小心翼翼地拘了一捧水浇到白白嫩嫩的双足上。
绘如为她打?扇,扫了眼左右,低声,“主子日后要小心姜贵人。”
明裳指尖拨着水珠,微点下?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后宫这些事,皇上从不理会,又怎会真看不清楚。”
“主子胸有?成算就是?好的。”绘如有?些欣慰,跟随宓常在越久,她越发觉是?跟了一位好主,为人宽和?,又心性聪慧,假以?时日,必在这后宫有?一席之?地。
但?方才之?事,仍旧让绘如有?些担忧,“如今阮嫔有?孕,奴婢是?怕有?心人借此机会,暗中下?手。”
皇上几近而立,膝下?至今只有?一个?宝珠公主,可见绝非偶然。明裳清楚皇上的忌讳,不会主动去?加害皇嗣,却总有?人不知分寸。
她弯着腰,纤细的手指在泉水中拨出一圈涟漪,“阮嫔性子不定,确实要多加小心。”
毕竟在那位心中,宠妾的地位远没有?皇嗣重要。
“朕叫你抄的宫规都忘了?”一道沉沉的男声乍然出现在耳边。明裳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要站起来?,偏生太过?着急,身子一个?栽歪,扑通一声,不偏不倚跌坐到了湖边的鹅卵石上,臀瓣猛然被磕出了酥麻的疼痛,眼眶不受控制地挤出泪花。
这番动作,李怀修一眼就看到了那双小巧玲珑的玉足,日光下?白嫩非常,犹如雪玉,他倏然沉下?脸,眼风冷冷扫过?后面跟着的太监宫人,全福海脖颈顿时发凉,捂着帽子,忙不迭带着小太监避去?远处。虽是?断了根儿的,可倒底也算半个?男人,再敢多看就是?找死了!
绘如扶住明裳,辛柳在旁边为她穿鞋,主仆三人收拾妥当,明裳才站起了身子,规规矩矩给男人做礼,“嫔妾请皇上安。”
叫她主仆三人动作手忙脚,李怀修顿时有?些头疼,“有?你在宫里,朕就没个?安生。”
外面的风扶着凉意,明裳刚从温泉水里出来?,鬓发沾了些水,此时一吹风,纤瘦的肩膀轻轻颤了两下?,她一时没敢开口,是?在想方才皇上可有?听见她与绘如的对话,皇上不理会后宫的争风吃醋,不代表皇上不会介怀。
尤其事关眼下?有?了身孕的阮嫔,但?她也的确没存什么要害人的心思。
明裳掐了掐指尖,上前挪动两步,小心翼翼地扯了下?男人龙袍的一角,小脸怯生生地仰起来?,“皇上,嫔妾知错了。”
但?凡能轻易说出口的话,就代表压根没放过?心上。
李怀修黑着脸一把拍掉女子柔柔的小手,“如此不像话,教养你的嬷嬷就是?这么教的?”
手背被男人打?得生疼,明裳瘪了瘪嘴,老老实实道:“嬷嬷教的嫔妾都记得。”
就没见过?敢这么跟他顶嘴的女子,李怀修转了两圈扳指,这女子就是?不长?记性,不放在他眼皮子底下?,如何责罚都没用。
他头疼地掠了眼冷得发抖的人,“给朕过?来?。”
明裳愣了下?,直到男人走远,才反应过?来?,挪动步子,跟上男人。
镶嵌金龙宝珠的銮舆停在不远处的长?亭下?,李怀修上了仪仗,明裳站在远处不知如何动作,紧跟着里面男人不耐烦地扔出了两个?字,“上来?。”
明裳诧异之?余,犹豫一会儿,扶着宫人,弯腰上了皇上的步撵。
后宫里头能上銮驾的嫔妃屈指可数,全福海笑眯眯地跟着,嘱咐小太监动作轻些,万不能颠簸了皇上主子。
里面,明裳规规矩矩地坐去?一侧,李怀修倚着靠背,已经消了些火气,手掌中把玩着通体圆润的玉石。
明裳搅了搅手中的帕子,大着胆子坐到男人身侧,弯低了细腰,柔柔地伏到男人怀中,娇声软语,“嫔妾这回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男人把玩玉石的手掌顿住,指腹碰了碰明裳的耳珠,那小耳珠是?明裳的命门,这么一碰,不禁有?了夜中的反应,绣鞋里的十?个?脚趾下?意识蜷缩到一起,简直红得滴血。
李怀修黑眸微眯了眯,“知道错了?”
黑乎乎的发顶飞快地点了两下?,小兔子似的李怀修好笑,就连他也看不出这女子是?本性如此,还是?为讨他欢心,故意卖弄。
他移开眼,掀起遮阳的垂帘,掠了眼御花园的光景,入了秋,园中换过?一批花草,犹如春日,百花争艳。
“方才湖边你们主仆在说什么?”
明裳心神一提,敛了眸子,往男人怀里拱了拱,“不过?几句闲话罢了,皇上不会想听的。”
垂帘撂下?,再次遮挡住了外面的日头,李怀修钳起了女子的下?颌,仔细端详着这张满口花言巧语的小嘴儿,意有?所指,“朕确实不想听。”
明裳眼睫轻轻发颤,她张了张唇,喉咙一阵干涩,一时没说出话,雪白的贝齿紧紧咬住了唇瓣,眼眶里的泪珠子十?分痛快地落了下?来?,吧嗒吧嗒滴到了男人的手背。
她两只小手去?推男人的胸膛,却因为力气太小,没推开,反而跌倒李怀修怀里,犹如投怀送抱,贴得愈发近。
李怀修松了手,眉宇拧起,“你这又是?做什么?”
明裳眼圈通红,乌黑的瞳孔透着丝丝缕缕的幽怨,可怜极了,纤瘦的身形一颤一颤,见起来?不来?,干脆把整张脸都埋到男人怀里,呜呜咽咽,“有?人欺负嫔妾,皇上不去?责罚那人,还要帮着她欺负我!”
黏糊糊的泪水染湿了李怀修明黄的团纹龙袍,虽是?一身常服,如此情状出去?也是?不像样。李怀修最是?注重皇室天威,此时面对哭成这般模样的人,他竟再舍不得一句重话。
最终只能抬起手掌,轻拍了两下?女子的后背,眼中有?一丝无?奈,“行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
明裳不理,愈发难受,“皇上还训斥嫔妾!”
李怀修把人从怀里扒拉出来?,指腹去?擦女子脸上的泪迹,唇线微勾,“你也知道朕是?皇上,换作旁人敢跟朕这样,脑袋早就没了。”
小闹怡情,哭多了徒惹男人厌烦,明裳深知这个?分寸,皇上还能哄着她,说明她尚有?几分恩宠。明裳很快试探出进?退,只闹着小性子,别别扭扭地转过?脸蛋,“嫔妾没想过?害别人,但?嫔妾得宠,总有?人想要害嫔妾。”
李怀修难得耐心地去?听后宫里这些令他厌烦的争斗,薄唇抿了抿,却没有?开口。他是?皇帝,江山社稷与后宫纷争,只有?昏君才分不出孰轻孰重,故而,只有?后宫的女子不做触及他底线的事,他不会去?管,也懒得去?管。
銮舆内一时无?声,明裳轻轻抬起了眸子,哭过?的双眼潋滟着波光,她倾身,亲在了男人嘴角,李怀修低下?眼去?看她,那张娇俏漂亮的脸蛋未施粉黛,细腻无?暇,宫中美人如云,却没有?一人生得她这般合他心意。
耳边听着女子的娇声软语,“嫔妾知晓皇上不喜这些,所以?嫔妾永远都不会去?做。”
李怀修伸臂,搂住了那段让他爱不释手的腰肢,故意去?问,“如果有?人害你呢?”
明裳乌亮的眸子转了转,手臂环住了男人脖颈,顾盼生辉,漂亮得晃眼,“那嫔妾就去?跟皇上告状!届时皇上可会相信嫔妾?”
女子声音软软糯糯的,小心翼翼地讨好着他,仿佛裹了蜜糖。
李怀修微顿,眸色渐渐深暗了几许,忽然变得晦涩不明,没上这女子的当,讥笑道:“你倒是?打?得好算盘。”
明裳当作没听到话里的意味,侧脸贴到男人胸怀,笑吟吟的,“嫔妾知晓,皇上相信嫔妾。”
銮舆到顺湘苑,李怀修有?政务出来?,未多停留,回了乾坤宫。
绘如等人要比明裳回来?的快,明裳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君心难测,即便皇上宠着她,可在君颜面前,她仍旧是?有?些怕。待辛小五回来?,明裳直把人责罚了一顿。
銮舆回了乾坤宫,左前御史已候了许久,他正要做礼,李怀修抬手示意不必,金纹长?靴上了三级御阶,坐到御案后,掀眸看了他一眼,拿起案上的奏折翻了翻,“又是?参南昭王的折子?”
左前御史曹洪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自长?公主过?世后,南昭王在封地纵情享乐,不顾民生,往日有?李勉等人劝谏还好,可今岁多灾,土地无?所出,加之?南昭王奢靡无?度,百姓怨声载道,半月前已有?了民变,幸而被李勉镇压下?来?,才未出大事,只是?长?此以?往,终究不是?法子。”
李怀修合上手里的折子,压了压眉心,良久,开口道:“召南昭王回宫。”
左前御史大惊,扑通跪到地上,“皇上,先帝爷曾下?令,南昭王永不得踏入京城寸土,即便是?薨逝也不得葬入皇陵,皇上若下?此令,岂不是?违背了先帝爷……”
李怀修掀起眼皮子睨过?去?,声音平静,却压得曹洪抬不起头,“朕把你放到这个?位子上,不是?让你来?违逆朕的。”
曹洪脊背一阵寒凉,再叩两首:“臣不敢!臣不敢!臣誓死追随皇上!臣这便下?去?召礼部准备,迎南昭王回宫!”
待左前御史从御前离开半个?时辰,全福海才敢进?殿奉茶。左前御史来?这两趟,都是?因为南昭王一事。说起来?,这事也闹得皇上头疼。
南昭王生母是?当今太后的嫡亲妹妹,当年太后有?孕,先帝爷有?了新宠,甚至几番为新妃训斥太后,太后气急攻心,险些小产。太后母家曾为太后腹中子算过?一卦,是?帝王之?相,为了保住这个?孩子,才送了太后娘娘的嫡亲妹妹入宫,赐静嫔。
全福海从没见过?静嫔那般聪慧又温柔的人,静嫔入宫后,处处护着太后,后来?还因此小产一次,太后生产得子一年,静嫔先生一女,又得一子,却因身子弱,没多久就去?了,太后悲痛不已,将静嫔的一子一女养在膝下?。公主还好,像静嫔的性子,待太后甚是?孝顺,可南昭王这位皇子,秉性实在刁钻古怪,荒诞不经,除了皇上和?大公主的话,谁也不听。因梅妃责罚大公主,南昭王便设计害梅妃小产,先帝爷一怒之?下?将南昭王贬离京城,下?召即便薨逝,也不得葬入皇陵。
三年前,大公主染疾病重,呕血而亡,南昭王拼死入京,也没见到大公主最后一面。若非皇上拦着,先帝爷差点让御林军杀了这个?逆子。打?那以?后,南昭王性情大变,以?前虽是?忤逆,可本性也是?好的,便是?这几年,吃酒淫乐,荒唐无?度,甚至做了先帝爷的木人当马骑,不知被满朝百官弹劾了多少回,幸而有?皇上护着才勉强保住封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