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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音一边拉开抽屉,一边试探地问:“照明工具会在床头柜子里面吗?”

“看来我们需要些照明。”

声音确实从背后传来,但在雨声的干扰下,听不出远近。

同时,第一个抽屉里,什么东西也没有。

“看来我们真的需要些照明。”宋音叹气,将抽屉推回,慢慢拉出第二个。

她像第一次一样将手伸进未知,这次,她的掌心贴到了一个冰冷的器件。

无论是什么,宋音都将它一把捞起,然后两手齐上试探起来——金属,圆柱形对称,带着底托和把手,中间有着曲线,像是某种镂空容器。

“我找到了煤油灯?”她猜测着说。

话音刚落下,天边又是一阵亮光,这次闪电的形状和之前不一样,是一条蜿蜒的白线,将天空劈成两半。在这迟迟而来的电光下,宋音身前骤然浮现起一道黄晕。

确实是煤油灯,此刻不知道为什么点燃了。

“轰隆——”

“下去吧。”和雷声同时响起,女子说:“夫人在等你。”

宋音算是搞明白了,眼前这位会且只会颁发任务:任务二,找到“夫人”,触发对话。

在照明工具的帮助下,她顺利找到了放在地上的鞋,刚穿好没走几步,便发现女人也跟了上来。她原以为这位要给她带路,但女人最后只站在她的后方,便没了动静。

宋音彻底放下了指望她的心思,提着灯出了门。

门外是一条走廊,左侧有几扇关闭的门,右侧连着一座向下的木质楼梯。不开玩笑,眼前的一切都让她眼熟,但宋音总觉得不该如此。

按照“下去”的指示,她下了楼。原先雨滴霹雳啪啦打在头顶的声响更加明显,总让人感觉会有雨水渗下来,好在目前情况看上去并没有那么糟糕。

“近日,强降雨……特大风暴……龙卷风登陆……”

楼下,一位妇人一边看着电视,一边裁着衣服,密密麻麻的布料堆在她的身侧。另有已经制成的成衣,叠好放在沙发上。根据电视音频,电视放送的大概是天气预报一类的节目,宋音猜测到。

宋音以为必要走到妇人面前才能触发对话,但她刚从台阶踩到地面,妇人便抬头面向她:“过来试试衣服。”

任务三,宋音想。

沙发上有两套一模一样的风衣,明显是给两个人准备的。宋音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女人,后知后觉,二者现在的服饰也没有区别。甚至说,她们连身形肤色其实都一致——再进一步深想,或许那张宋音觉得熟悉的脸,就是她自己的脸。

宋音突然问:“我们是双胞胎吗?”

“她算不上。”妇人回答道,而女子依旧面无表情。

宋音皱眉,慢吞吞穿上衣服。在此之后,女子也重复了这一举动,却是在宋音背后换的。

她始终没有越过宋音。

宋音已经明显地感受到了这种“主位感”,再结合女子对妇人的称呼是“夫人”,她对自己与妇女的关系略有猜测,试探道:“咱妈是吗?”

妇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说道:“去拿你的东西,该出发了。”

是不是默认了?从妇人的眼神中,宋音能察觉她更加智能一些。这样想着,她又问:“东西是?”

“在地下室。”

妇人说完,继续低头裁衣,看上去不能再问出些什么。

拎着稳定亮着的煤油灯,宋音开始在周围绕起圈来,最后在楼梯下方找到了一扇门,推开,走了进去。

她隐有将要看到奇怪物品的紧张感,最后却在尽头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相机。当宋音将相机拿起时,后面女声传来:“灯可以让我拿。”

这也是她的声音,宋音转头,再次后知后觉。

此刻,女人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雨伞。宋音将煤油灯交给她,心下觉得不妙,一边打开相机一边说:“我们现在要出门吗?”

毫无光亮的天,倾盆而下的暴雨,电视音频里提到的龙卷风,宋音想不明白带着相机能干什么,拍遗照也是一片黑啊。

“你要收集所有风暴的照片。”女子说:“相机能够完成这些。”

“或许我不能。”宋音委婉地暗示,最大问题不出在相机身上。

“你要收集所有风暴的照——”

“好的我能!”宋音及时打断施法,转身走出地下室。这时她发现后面的人跟得很稳,始终让她没有走出光照范围。

走到地下室门口,宋音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这个重新被黑暗笼罩的房间。

现在宋音改口强行“能”了,但对于相机的性能又开始感到怀疑,便就着煤油灯昏暗的火光,随手朝地下室按了一下快门。

下一秒,随着机器运作的声音,相机上方吐出了一张照片。

宋音低头看向照片内容:昏暗的房间里,一条人腿放在地上,以断面为中心,晕出一滩血泊。人腿看上去并未腐烂,大概刚断没多久。

她又翻到背面,发现上面有一段文字。

【名称:地下室

概述:非风暴,一个曾经发生过惨案的地下室,没什么特殊的。

拍摄质量:低

珍惜程度:低

宋音抬头看向前方的地面,空荡荡一片,血迹人腿荡然无存,地面比照片上的要更暗沉。

“惨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遇害者是谁?”她忍不住问。

背后之人回答:“你要收集所有风暴——”

宋音:“很好我一点也不好奇。”

没再有语音传来,宋音握着相机,走出了地下室。

门外,妇人依旧在裁衣,暴雨声陡然变大。宋音接受了自己冒雨出行的命运,但想到任务的艰巨程度,不由得朝妇人问:“有车吗咱家?”

背后传来:“你要收集——”

“好的我去外面找!”宋音对这个用语言霸凌她的世界绝望了。

宋音安慰自己,自己起码得知道外界到底是怎样的情况,实在不行再另做打算。

然而打开门的一瞬间,猛烈的巨风夹着细碎冰雹卷来,吹得她衣角猎猎作响,割人眼球。雨声风声混成一团,狂乱的鼓点,或者爆炸的地雷,最后留给人的只有一阵耳鸣。

了解不了一点——

出于门开都开了的心理,宋音拿起相机,准备看一眼照片内容再做打算。然而随着快门被按下,相机发出运作的机械声——就在那一刻,所有的声音暂停了一瞬,紧接着,空气发出撕裂的爆鸣声。

宋音隐隐感觉到手中相机发烫,她凝眸,感受到全部气流尽数朝她、朝她手中的相机里涌去,天幕快速泛出一丝灰白。几乎就是下一秒,整块天空蒙蒙亮,远处树林连成一片,除了潮湿的地面外,之前的一切好似只是幻象。

相机上方吐出了一张照片。

来不及去想原理了,宋音立刻看向照片的画面——全黑一片,这点倒很科学。

【名称:黑夜地

概述:在黑暗中生成的风暴,阴云暴雨,电闪雷鸣,不见天日,寸步难行。

拍摄质量:低

珍惜程度:中

可使用次数:1】

这片天象,此刻在宋音手中的照片中,即便照片里什么也看不见。

“可使用次数是什么意思?”这条属性在另一张照片中并没有出现。

“拥有的风暴可以被召唤,用来抵御另外一片风暴。”女子说:“不是所有的风暴都能直接被捕捉。”

宋音注意到,她用了“捕捉”这个词——这不是怪兽大师吗——欸,怪兽大师是什么?

“拍照次数是无限的吗?”

女子说:“当相机完好时,即可实现拍照。”

宋音指尖点了点相机,感受到这个原先发烫的物体正在慢慢冷却。显然,“捕捉风暴”这件事,对相机会造成一定损伤。

她之后又问了几个问题,但都没有得到答案。看着对面人毫无波澜的面容,宋音心神一动,对着女子举起了手中的相机。

随着咔嚓一道声响,宋音再次得到一张照片。

【名称:等身裁衣模特

概述:专门用于裁衣的模特,现在开发出了其他的用途。

拍摄质量:低

珍稀程度:低】

照片上显示着宋音最初看见的人形白影。而相机外,女人依然维持着一张平静的脸。

宋音发现自己还挺冷静,并不对此感到惊讶,不过接下来,该轮到她知道自己是什么了。

将摄像头翻转,宋音手很稳地按下了快门。

新出照片上的人像,确定了她的猜想——二人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而图片背后,没有文字描述。

其实宋音打算回屋再拍几张,无奈当她转身时,背后的建筑已经消失,只余一条突然出现的公路,道路宽敞,看不见尽头。

她的身侧也出现了一个很高的标识牌,插进土里的木棍顶端粘着圆形的图标,上面写着两个字:停车。

与此同时,女人撑开伞,遮住了两人。外界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蒙蒙的细雨。

宋音已经不理会她,自顾自地摆弄着相机,试图发现周围都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草地带着干枯的灰色,天的极远处还有黑夜残存的痕迹,周围的环境有些阴翳,拍出来的照片更显得老旧暗沉。

【郊地的公路,没有什么特殊的。】

正常的图片。

【吊死过人的标志牌,没有什么特殊的。】

照片上,细长的木棍上挂着一具男尸,脚碰不到地,二者挨在一起。

她离案发现场远了一点。

【即将到站的公车,不知道开往何地。】

这个时候,宋音已经放下相机,目视远处的大巴一点点靠近。

“先问一个重要的问题。”宋音没有转头,平静地说:“姐妹,咱们有钱吗?”

不出意料,没有人回答。

大巴缓缓地在立牌边停靠,开门,里面竟然坐着不少人,老人儿童都有。宋音又对着车厢内又拍了一张,果然,这次的图片和描述都有改变。

照片里,座位上与乘客重叠的地方,多出了几只硕大的昆虫,昆虫头颅或者四肢掺杂着人类的形体特征,伤口处沾着紫红或者腥绿色的血,不出意外都已死亡。

【一辆载过许多人的公车,目的地不明,收取的费用未知】

宋音打算以后有些地方就不拍照了,比如一定会上的车,怪膈应人的,虽然她总觉得自己不太能忍得住。

新晋摄影师一脸忧郁地上了车,随后就是收起伞的女子。

第27章《风暴追逐者》

一个关系着许多人是否能存活的问题,新接入研究所的核子应该从哪个核域开始了解?

到目前为止,除了未被发现或者没有核子幸存的核域,有过记载的已经过万,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还会有增加。记全编号对普通人来说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更何况熟知其中的规则和禁忌。

从知识中获取到了某个核域的一线生机,很大程度上意味着丧失了在其他地方存活的可能性。同时,人们只能统计生还者,如此反推进入核域的概率并不让人信服,而按照逃脱最困难、或者存活率最低的方法排序也都有其缺点。最重要的一点,一旦这些数据有变动,核子们又无法用电子方式辅助计算和通知,整套体系到最后会变得非常复杂。

死亡如影随形,在这种情况下,核子们逐渐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有所共识——从最残忍、扭曲的核域中开始了解。

他们不仅要存活,还要生活。按理来说,经历过的核域越多,核子往往会越游刃有余才对,但现实情况是,他们以核域中的精神病院开篇,往往以现实世界的精神病院结尾。

相比于肉。体,人类的灵魂和精神有时显得更为脆弱。了解从这些扭曲的诡异中得以摆脱的方法,为了是真正到了抉择的时刻能够死的轻松一点;如果能活,也不至于陷入终生的崩溃和恐惧。

那么,熟知多人核域“杂交昆虫馆”是所有核子前期越不开的课题。被大巴车载往昆虫馆,又凭借着大巴车从昆虫馆离开;去的时候是人形,回来的时候却人虫交杂,甚至因为昆虫的特性,只保留部分肢体。

即便在他们回到现实时,肉。体完好无损,精神上的崩溃却不可逆。人们至今不知道那些陷入疯狂的核子,眼前的世界到底是何模样。

这样看来,死永远不会是一个最坏的结局,而核子记住的所有规则,最起码能够避免自己落到如此地步。

现在,对于熟知“杂交昆虫馆”的核子来说,现在有一件事能够肯定——中途上车的乘客,绝对不会是人。

坐在靠下车门的座位上,周棋成捏了捏手指,忍住按压额头的冲动。

她是研究院人工制造超忆者的一个尝试,并且就结果来讲成功了一半。周棋成的听觉记忆力很可怕,听过的任何话不会再忘记,其他方面的能力也远超常人水平。但对于大脑的操作总是存在代价,持续的头痛和短寿已经不算太糟。

人造超忆者的身份使得她存活概率陡然上升,但如今周棋成预感不佳:剧烈的头痛影响着她的思绪,大巴车的细节虽然能对得上号,但是天上却下起了细密的小雨,这点根本不曾记载;车子无缘无故从市区进入了荒郊野岭,简直要多诡异有多诡异,至于突然上车的两个女人——

这已经不能说是双胞胎了,周棋成看得分明,她们两个的形体完全一致。

先上车的女人手持相机,路过几个座位时微压眉头,脚步偏向另一侧,能够隐隐看出排斥的态度,但这抹抗拒浅淡,不过分在意,和路过水沟时绕路没什么两样。后面的女人没有任何表情,手上湿润的雨伞后遮掩着什么东西,她是在场唯一一位带了雨伞的人。

假如二人是专门为这趟车的到达地点——杂交昆虫馆而来的,那么前者手上的相机也有所解释。只是她的面容看上去不带多少期待,反而在片刻沉思后,抬起相机,咔嚓一声。

周棋成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没从相机的视野中逃走。

——没到昆虫馆,不可能这么快就触发必死的环节。行动异常的核子会被规则盯上,周棋成自认为没有伪装诡异做出反应的能力,她只能保持沉默,暗中观察还有哪些人有闪躲的迹象。

下一秒,一道孩童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姐姐你在拍什么?”

左右两侧扎着小辫子的女孩,七八岁大,满目好奇地看向拍照的人。

昆虫爱好者,卡莱立刻辨认出来。

他此刻坐在大巴的最里面,能将发生的一切尽揽眼底。臭名昭著的杂交昆虫馆他当然听过,也知道进入这里是多不走运的一件事,好在卡莱并不为自己前一秒还在宣称信仰幸运之神,下一秒就来到这个死亡之地的遭遇感到尴尬,他一向向前看,现在他只关心这个核域的要点。

对于杂交昆虫馆,卡莱并没有细究大巴车的细节以及天气情况,仅针对性地记住了一些绝对不能冒犯的规则。其中有关于昆虫爱好者的——她的虫子,不要碰,不要贬低,就这两条。

不过这有一个前提:既然目的地是昆虫馆,那么必然得对这些生物感兴趣。符合人物的身份,这永远是核域中最大的行动要求。

被询问的摄像师回答道:“拍虫子吧。”听起来她自己也不确定。

哪里有虫子?

暗中投过去几束隐晦的目光。

“可是没有昆虫呀。”女孩脆生生地说:“你要看看我的昆虫吗?”

她手臂放在背后,轻微舒张自己的手心,坐在后侧的人很容易看出来,里面隐隐有什么黑色的生物爬动。

车子开始在公路上行驶,落在窗户上的雨逐渐变大,直到发出明显地“啪嗒”声响。

没有人注意到公车的底盘,密密麻麻攀附其上的小生物开始躁动起来,随着外侧水滴的溅入,一只挤压着另一只,群体犹如黑色的浪潮开始起伏涌动。

巴士里,宋音低头看向说话的小孩,没想到自己还有听到正常回答的一天,天下苦复读机久矣!会说话的诡异和不会说话的诡异,她更愿意选择前者。

她刚准备回答,突然观察到女孩的脑后的辫子:两边各用头发扎出两个蝴蝶结,一个大一个小,剩下的头发也用几段小皮筋扎好,直直垂下。

短头发的宋音有些惊奇,面前的小女孩头上扎着的是蜻蜓。

她又欣赏了几眼,不吝赞美道:“你头上的蜻蜓很好看,我可以拍这个吗?”

宋音当然不把这趟巴士当做寻常公共交通,也不把女孩提到的昆虫按字面含义理解,反正无论是什么物种还是不见为妙。老实说,刚从照片中看见那几只肥硕的虫子,她还怪恶心的。

女孩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辫子,一只蜻蜓从她手心中钻了出来,停留在一侧蝴蝶结上,颤动了两下透明的翅膀。

“你拍这个。”她说,弯起了眼睛。

只要它不飞起来,怎样都好。宋音由衷地想。

她用镜头对上了小孩头上的昆虫,一边回忆大巴上其他虫子尸体的位置,一边按下快门键。

到现在为止,相机已经完全变冰凉,似乎只要不拍天象,其他场景并不会带给它多大负担。

咔嚓——

【名称:幼生蜻蜓和它的主人

概述:还未成熟的幼生蜻蜓,亟待饱餐一顿。

拍摄质量:低

珍惜程度:低】

又是两个低评,摄影师到目前为止已经获得了许多不具有收藏价值的照片。她心里哼了几声,眼睛扫过概述,不由得有些疑惑:“这个蜻蜓好像还没成熟——”

声音一顿,宋音突然觉得话题有些危险。四只翅膀一条尾巴,这都已经是成虫的外表,还能怎么成熟啊?

“您看出来了!”谈到这件事,女孩显得很高兴:“她马上就会成熟,我会把她喂得饱饱的,我发誓!”

宋音将她特地避开了尸体的图片展示给女孩看,委婉建议道:“我觉得这么大还能停在头上做装饰,挺好的。”

再大一点或许就要人头了,大巴里的亡魂还尸骨未寒呢。

不说未来景象,照片里的蜻蜓已经足够完美,它立于蝴蝶结头发的最高点,翅膀纹理清晰,眼珠黑润,带着昆虫特有的精巧感。

“拍得真好,她真美丽,不是吗。”女孩没有回应,只是盯着照片轻叹,语调符合孩童特有的夸张,能看得出来她很爱自己的昆虫。

即便宋音对昆虫没什么兴趣,但不可否认她拍这张照片还算用心。来自小姑娘的称赞让她忍不住抱怨起来:“我也觉得拍得不算很差很差吧,但好像怎么都还是缺了一点——”

她自己都不知道照相机的评判标准是什么,但女孩好像瞬间就读懂了,又抬手拢住头上的蜻蜓:“我知道的,她还没成熟呢。等到那个时候,您一定要过来拍,我保证会很好看的。”

说话的同时,她扫了一眼车后座的人,说不好眼睛里有什么感情,只是笑容更加洋溢,头上的蜻蜓在女孩手心里缓缓摆动了几下翅膀。

宋音自觉“到时候”大概拍不到什么好东西,不过她倒是体会到了拥有一门技术的重要性。女孩的称呼从“你”变成“您”,虽然后者总让她有种自己是哪家幼儿园领导的感觉,但谁说幼儿园的领导不是领导?

“遇到了一定帮你拍。”摄影师对这番热烈的邀请很受用。虽然她没有直接承诺,不过或许是拥有技术的人拥有话语权,她本人也不是怯场的性子,话题往下进展得很顺利。这时候一大一小开始你好我好,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事实上,宋音的直觉是对的,蜻蜓成熟的结果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它要经历一次真正的蜕皮,从蛀空的某个生物体内蜕出,成为一只非常臃肿且丑陋的昆虫,她是不会喜欢的。

即便女孩邀请她前往拍照。

这番其乐融融的场景,周棋成欣赏不起来。即使交流表面再正常,但是自拿着照相机的女人说出“没成熟”这个词,就注定整场对话和女孩头上的蜻蜓一样,再精致的皮囊也遮掩不住其中腐烂的内里。

摄像师的形象完全独立于杂交昆虫馆故事外,周棋成想不到任何理论去解释她的出现,除了一个非常冷门的概念,核域交错。

这种现象从被某位研究员提出,再到现在,暂无一枚例证。但基于核域的“链式法则”,即湮灭多人核域会引起单人核域消失,就有足够理由猜想核域间并非完全泾渭分明,必然有什么内在联系。亦或者说,这一整个核域族群中既然存在着关联性,那么故事的融合和交叉就是能够理解的。

此时此刻,周棋成或许见证了第一例,但更有可能,第一例早就死了,所有遭遇这件事的核子最后结果都是死亡。

人们永远无法将他们死后看见的一切公之于众。

周棋成不知道摄影师对“没成熟”的判断是基于哪点,对于“昆虫”有所了解还是其他,但是自摄影师说出这句话,昆虫爱好者转头看过所有人一眼,带着恶意的打量。

“遇到了一定帮你拍”——这句话设定了一个概率上的时间点,摄影师已经暗示了自己不会结伴同行的打算。在这样的背景下,百分百的遇见,就是此刻。为了让那些虫子快速成熟,没有什么比车上的人更好的材料。

简单的一句话,注定了乘客们悲惨的命运,他们并没有冒犯前者,但毁灭他们,与他们何干?

昆虫爱好者只是想要摄影师帮她拍一张照而已。

周棋成有点被这悲怆的命运逗笑,她突然想起讨论南歌子出现时,周延说了这样一句话,‘怎么没给我遇上’。

这下轮到我说了,人造超忆者轻飘飘地想。

第28章《风暴追逐者》

昆虫爱好者或者摄影师,哪个更好解决?

即便不太乐意,但卡莱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

显然,他对幸运之神的供奉不足够,导致自己落到这番境地,而对智慧之神的供奉也不足够,使得他只想出了一个听上去毫无希望的办法。

让她们两个互相解决。

人类不必在梦魇前挑战以卵击石。对于摄影师卡莱并不了解,不过诡异的触发点和它们的外形存在一致性,或许可以往拍照技术和内容方面做猜想。至于昆虫爱好者,无数被旁观的血证说明了一点:贬低或者伤害她的昆虫,绝对是能够狠狠得罪这个诡异的做法。

卡莱从座位上站起,三两步走到她们旁边,对讨论得正热烈的两位突然打起招呼:“早安,小姐们,冒昧打扰。”

随后,似乎才注意到女孩头上的昆虫,他赞叹道:“一只很漂亮的蜻蜓,她的主人一定把她照顾得很好。”

两双眼睛此刻注视着他。被恭维者表情没有变化,看上去并不把他的称赞放在心上。卡莱来晚了一步。

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意识自己吸引到了摄影师的视线,卡莱的面色更加真挚,回看过去:“我来只是为了问您一个问题——您是特地前往昆虫馆拍摄昆虫吗?”

钻孔会议的核子有着一张好脸,眉深目阔,棱角分明,蓝色的瞳孔深处泛灰,带着薄薄的雾感。这是一张兼具精英人士和实干家的脸,也是某个视频第一次破圈的部分原因所在。

宋音看着倒没什么特殊的想法,只是感觉这张脸她似乎也在哪里见过。

在心态较为放松的时候,她的想法一向往脸上写,于是这种疑惑轻易地让卡莱有所察觉。

——他走出来可不是让这两位专门关注他的。卡莱心里一沉,正欲发言,摄影师举起了照相机,冰冷的圆形机械镜头对准他的面孔。

“并非如此。”她回答道,紧接着便问:“介意我拍一张照吗?”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是摄影师手上的动作却不带丝毫询问的含义。

不对劲的东西就拍拍看好了,宋音已经迅速接受了这种解决方法。

雨越下越大,雨滴夹杂着冰雹打在巴士的车顶和窗户上,噼里啪啦作响,密闭空间里无端多出了几分压抑的气息。

在两人的对话外,扎着蜻蜓辫的女孩露出了焦急的表情。

卡莱眼睛里的笑容消失了一些。

“我的荣幸。”他语调依然轻松,只是眼睛始终看着下方被女孩拢在手心的蜻蜓,一幅仅在意昆虫的样子,没有与镜头对上视线:“不过我还以为前往昆虫馆的专车,所有人都会去看他们。”

当然如此,这一巴士的人都主动或被动地怀着这个目的,所有人都爱好昆虫,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这些生物呢?

又是一阵快门转动的声响。查看照片的摄影师似乎没花心思观察周围的气氛,只是随意翻转着相机吐出的照片。她心里隐约觉得上错车了,嘴上说道:“看昆虫……昆虫风暴?假如昆虫馆有这个东西,我会特地去拍它的。”

话音未落,一块人指大小的黑色物体猛然撞击在车窗玻璃上,砰的一声,窗户上炸出一小块绿色的脓液。

大巴上不少人惊呼起来,而扎着蜻蜓辫的女孩尖叫:“小虫!!”

绿色脓液间挂着几根昆虫的腿,半片被挤压扁的虫腹贴在玻璃上,暗示着刚才发生了什么。豆大的雨点扑簌落下,冲刷着尸体的残骸,腿和虫腹顺着雨水的轨迹滑下车窗。

但这不意味着事件的结束。半块虫子掉下去,紧接着,一只又一只虫子突然从视野下方冒出,密密麻麻铺成一片。即便被风卷走,往往下一秒又会被风送回来,如石子一般撞击着车厢外侧。

“让它们进来!”女孩尖叫:“它们会死的!”

她趴在窗边,停留在头发上的蜻蜓展翅欲飞。

雨越下越大,平时开着的车窗被乘客自发地关上,没留一条缝隙。这些虫子不知道之前藏在哪里,当难以抵抗外面的风雨时,便一拥而上寻找一个遮蔽物。

无视一个异常的方法,是突然发生一个更大的异常。原先疑惑上车之人身份的乘客,此刻也不免转移了注意力,满面焦急。

“停车,快停车!让他们进来!”一位老人朝司机招呼道。

“造物主在上,这也是生命啊。”一位男子推着窗户。

而坐在窗边的人造超忆者,完全感受到了来自于核域的恶意:因暴风雨而往车窗里钻的飞虫,以及一车狂热爱好昆虫的乘客,两者相遇,接下来只能发生一场灾难。

对于核子来说,一旦被这些虫子寄生,结果只有随着时间的迁移一步步成为人蛹,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然而如果她试图上前阻止,马上就会被判定为异常,导致自己死得更快。连沉默不动也不是好方法,想要活过现在这段时间,她最好努力地迎接死神进门。

早在卡莱说话时,周棋成就认出了他。这位钻孔会议的核子最近风头可热,许多研究员都在等他蹭南歌子热点的结局:被核域清算,或者安然度日。

卡莱的心思并不隐蔽,或者说这件事本就无法掩藏。如果不是因为南歌子发布了要求点赞的评论,视频早在稍微有些热度时,就被上层压下。而如今他这位“触碰封锁者”的结局,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核子们后续对待南歌子的方式。

显然,清算冒犯者的台风尾扫到了自己——周棋成只能得到这样的结论。只是如今事态已不是人力能够阻止,死亡避无可避,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落到现在这个境地,她只能自认倒霉。

那么自己现在还能做什么?

人造超忆者突然感到迷茫。

研究院对超忆者的要求很简单,他们必须按照给定的方式通关,不允许自行发挥和探索。某种程度上来说,超忆者的生命并不属于自己,他们最好是一本没有自主意识的书。

但这一刻,知道自己必定死亡后,周棋成第一次感到未来的道路宽敞得可怕,即便通往悬崖。无所谓好坏,但或许总有些不同。

狂风呼啸,雨点撞击车厢,乘客大声呼喊,在这杂乱的混响中,按压快门发出的声音微乎其微,却被一直关注着摄影师的卡莱捕捉到了。

昆虫风暴,他再一次无声地重复这个词,望着窗户外狂风卷着昆虫的景象。此刻这些生物显得那样无力、孱弱,像是被卷入命运中随之颠簸的核子。假使风雨再大一点,或许他们乘坐的大巴也会变得脆弱如纸。

“您是专门来拍现在景象的吗?”他尽量使自己的语言显得不那么急促,即便事态再紧急,也没做出探头查看照片内容的举动。

虽然经常被一些人评价行事冒进,但一些看起来就像死线的东西,卡莱自觉还是不碰为妙。

车窗已经被稍微打开了一点,水汽一拥而入,带着凛凛的寒风。好在因为这辆车实在过于老旧,窗户一时半会难以拉得更开,此时无数虫子已经聚集在缝隙外侧,探进的触须和脚剐蹭着窗沿,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或许下一秒,它们就会彻底占据这片空间。

然后卡莱听到她说:“不,不够大。”

【名称:虫夹雨

概述:某些风暴的前期预兆,但最终是否能够生成不得而知。

拍摄质量:低

珍惜程度:低】

宋音抬头看向攀附在车窗上的虫子们,现实比照片更有冲击性,她想象不来这些虫子进入车内的场景。宋音觉得自己应该叹气,但新的照片总是会让集邮党感到期待的。

概述上描述的可是“某些风暴”,看起来现在的天象还能生长成不同分支,真奇妙。

“雨得再大一点,虫子……也得多一些。”

大巴车外,昆虫被吹得七零八落,随风打卷。

车内,手持摄像机的女人说出了一段足以让任何听者都汗毛耸立的话。

下一刻,随着人们的一声欢呼,车窗大开——

风、雨、虫子扑面而来,水汽吹来的冷意,虫子打在身上的麻痒,以及瞬间就湿透的衣服,这一切不能阻止乘客和女孩一起露出笑容。只是后者的喜悦真心实意,而前者中有的人却骂起了脏话。

那是一个先前也在“推开”窗户的女人,事实上,是推是拉只有她自己知道。看着自己身上散落的昆虫腿,她忍无可忍,指着卡莱说道:“喂,是你吧,刚才为什么不来推窗户?刚才说得可真好听啊。”

这外国人干的什么事!孟挑云心里破口大骂,她看得出来卡莱在尝试解决这个要人命的“约定”,防止一车人成为虫子的食粮。但真正需要他出力的时候,就干站在那里是吧!

好了,死完全了。她翻了个白眼,还想再说几句,但害怕暴露自己声音的颤抖,只是擦着脸上的雨水,又看向袖手旁观一切的摄影师。

不过她的视线立马被旁边的另一人吸引过去,后者不知什么时候在车厢内打开了伞。即便是那样大的风,伞架依然完好无损,并且挡住了大部分飞溅进车厢的雨滴。这不合理的场景不知道遵循了哪条规则,总之到目前为止,这两位是整个大巴里最体面的人。

随着窗户被关闭,周围的温度稍微回温。孟挑云注意到,女人将伞收起后,从地上捡起一盏煤油灯。灯盏里还有火光在跳动,虽然在白天里并不显得明亮,但经历过刚才的一场狂风,竟然到现在还没熄灭。

第29章《风暴追逐者》

孟挑云对燃烧的煤油灯留了一个心眼,转而又看向卡莱。敌人的强大尚且无解,队友的拎不清更让人揪心。临死前不必再遵守保持紧密这种“政。治正确”,她不打算让自己带着一肚子窝囊气上路。

从昆虫爱好者手下求生并不困难,或者说这个核域里真正的重点只有昆虫馆,官方给出的名称完全明示了这一点。昆虫爱好者的虫子更类似于一种病菌,人类一旦接触感染,最后会不可逆地逐步转变成另一个物种。好在只要不去故意触碰,后者一般也不会找上门来。

生机和死亡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如同建筑互相支撑的筋骨,找到结构中的稳定点就能活下去。然而所谓的平衡此刻完全被打乱,几位熟知其中规则的核子事先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栽在这个地方。

倾盆暴雨只是个野蛮的外来者,没有人为它的出现感到高兴。

卡莱瞳孔微动,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改变。

直到这时,好像已经走上了绝路,但是他依然没有忘记自己最初的想法。人类无法杀死诡异,但诡异可以。

摄影师是这样说的:雨要更大,虫子要更多,显然她有一套自己的拍照标准。虽然一旦符合这个要求的场景被拍下,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无人知晓,但目前的解法必然在摄影师身上,卡莱不认为这是一场开头即死的局。

他无视了孟挑云的指责,反而对旁边的摄影师叹气:“造物主在上,我为死了这么多昆虫感到遗憾。小姐您呢,您的照片是不是拍不起来了?”

“真可惜。”他脸上露出一丝感同身受的忧郁。

说到底,卡莱不认为摄影师愿意拍这些,判断依据并不少:她上车时的表情,对某些座位的避退,以及关键的一点——她用的词可是“它”和“虫子”。

当两个诡异的规则彼此冲突,外来者强势地打破了现有的生态循环时,之前钉死了的食物链,必然会发生改变。那么,谁是此刻吃掉螳螂的黄雀?

这外国男的现在还没死心呢?孟挑云第一反应有些错愕,之后便没再说话,选择抱臂旁观。就当她的临终关怀了,看看卡莱到底能挣扎出个什么结果来。

假若卡莱敢辩驳,孟挑云就能展示一下自己在核域中高超的行动力——她一向认为自己该是核研部的人。只是此刻一个人但凡想活,他的心理压力会比不想活的大得多。而卡莱看上去像前者,那就继续吧,反正够悲惨的了。

然而孟挑云只等到抚摸着昆虫的女孩大喊:“绝不会。只需要她们吃饱就能拍!”

后者看上去是对拍不拍虫子最为在意的一个,特别是当车底的昆虫被风浪卷席走一半后,她更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损失惨重。

而拍照——那可是拍照!谁能记载核域中的一切呢?她比那些头脑混沌的诡异清楚得多!

核子们也因昆虫爱好者激烈的反应立刻打起警惕,改变了自己的位置。果然,似乎意识到了问题的急迫性,虫群明显变得异常躁动,背上的甲壳抬起又收回,露出沾着水的透明翅膀。

下一秒,几只虫子扑腾一闪,钻入了几个靠得很近的乘客的口鼻中。

它们要更快地成熟。

“啊啊啊!!”

后者原先还在一脸伤心地抚摸着这些“小家伙们”,这时立刻发出一声惨叫,开始满地打滚。这声尖叫最初凄厉,只是马上就淹没在涌入喉中的黑色潮水里。他再也叫不出来了。

人体的滚动惊扰了整个虫群,霎那间,攀爬在车厢各处的节肢生物一拥而上,抖擞着翼翅往倒地乘客的口腔里钻,他的头部转眼间成为了开满黑色碎花的石基。

司机的车依旧开得很稳,半点没受车厢里的大动静影响。

大巴外,风雨不歇。从天空中俯瞰,一座圆形的场馆就在车辆行驶方向的前方。

剩下的人全都被这发展惊动了,不少乘客露出了错愕的神色——虫子怎么能去伤害他们呢?

无视倒地之人的惨叫,女孩看向摄影师,眼睛异亮:“她们马上就能完成孵化,这次一定会非常好看,你一定要全部拍下来!”

“你在说什么?”瘫坐在一旁的乘客先一步抢答,脸上既有惊恐,又有难以置信:“你怎么能对我们动手!”

他的手指向离得很远的周棋成,尖叫道:“她的表情一直不对,她才是异常!你该喂掉她才对!”

被指认者往后退了一步,怔怔地看着面目狰狞的发言者,这是——诡异!

他什么时候发现的不对劲,又默默观察了多久?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他什么时候才会揭穿这一点?

周棋成突然意识到一件恐怖的事,这件事恐怖到如果她此刻死亡,死而有憾。

然而死而有憾的不止她一个人。

在一个核子面前杀了另一个核子,即便整个场景让人悲痛,但是对于后者来说,前者的死亡并非完全没有任何意义,起码牺牲的人试探出的规则,为后人增加了一线生机。

然而如果诡异会保持一段时间的沉默,那么整个事情就会发生大转弯——犯错的人暂时活了下去,而其他人毫无意识地重蹈覆辙,直到最后,所有人被一网打尽。人们能够想象得到诡异在隐瞒规则吗?比猎物知道自己是猎物更可怕的,是猎人知道自己是猎人。

随着乘客的指认,女孩的视线转向周棋成。

“叫什么,好好看看你的表情才对,你在质问什么?”周棋成脸色苍白,没有流露出任何心虚的表情:“我从来没在下雨时去过昆虫馆,下雨让我头痛,反而你在下雨的时候很有活力。”

这一刻,七八岁的女孩竟然是他们两人对话的裁判,只是周棋成不觉得有任何好笑的地方。好在她反应很快,做出的反驳几乎是教科书级别的标准:前一句指出另一人的异常,后一句话又提起和群体的共同点,从言语到表情,配合得完美无缺。

人造超忆者确实持续头痛,至于是不是下雨那就另说了,她始终疲倦的神态也佐证了自己的话语。连指认她的诡异此刻都露出了恐惧的表情,因为她提到了雨,而这是绝对不能与其有关联的事情。

非要说突如其来无人预料的暴雨,明明是打着伞的摄影师二人更加古怪。但是显然,昆虫爱好者对摄影师的态度让诡异选择避讳。或许他们心里也认定了后者行为异常,好在只要等到照片被拍出来,无摄影师的用武之地,这群真心为了昆虫而来的游客依旧是一个群体。

“我的小虫被雨淋死了!”

听闻周棋成的话,昆虫爱好者几乎要哭出来,可见下雨确实是个好借口。这趟前往昆虫馆的路途永远艳阳高照,虫子们也并不喜欢下雨天。起码这一场雨,他们折损过半——不过马上就快补齐了。

想到这一点,女孩稍微收回了自己委屈的表情,看向地上的人蛹,脸上带着残忍的天真:“不过还好有大家的帮助,她们会借着你们的身体活下去。”

一部分实在排不上队的飞虫选择再次振动翅膀,等它们落下时,那位指认周棋成乘客再也无法偷偷观察核子了。

他也成为了另一个虫子的温房。飞过去的昆虫不多,没想之前一样遮住整张人脸,乘客脸颊与喉道被钻进去的虫子撑大的痕迹,完完全全展现在众人面前。

“等她们重生的时候——”

女孩的视线再次回到摄影师身上,期待着对方接下来的回答。这次,没有人再敢打断这段对话。

被寄予厚望的宋音只能沉默。

包在、包在我身上?包不了一点啊,这真的是可以说的吗!

在核子的视线中,摄影师再次露出了抗拒的表情,和她最开始进入车厢内的脸色相似,只是程度更甚。

宋音没想到自己要拿一句话做例证:“你要收集所有风暴的照片”,话语引用自旁边的复读机。她想说的是,自己最开始的任务只是拍天气,现在在拍到什么大虫子小虫子也就算了,这种限制级的画面真的没问题吗?她也不是走这个路子的啊!

“我答应的只是你头上那只蜻蜓。”似乎感到被女孩强硬的态度冒犯,摄影师脸上露出了一点冷淡。

虽然整个发展确实充满戏剧性,不失为一个地狱笑话,但看看得了。宋音无法想象自己拍出这种照片来,总感觉自己整个灵魂都会被玷污。

女孩脸上的笑容陡然僵住,她抬手摸向头上的昆虫,然而早在窗户被打开的那一瞬间,它就已经被风卷走,不知去向。即便这只蜻蜓最后混入了虫群中,也很难将其再分辨出来。

说到底,这只虫子和其他虫子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恰巧被饲养者拿在手里,又恰好背负了一张成熟后拍照的承诺。直到此刻摄像师说,不见虫子,便没有承诺。

她脸色沉了下来,上一秒还是一副天真童稚的面容,此刻却显得无比阴暗。

面对摄影师的说辞,忽然遭受冷遇的诡异明白了所发生的一切。

第30章《风暴追逐者》

在这场风暴中,昆虫爱好者失去了陪伴她多年的“家人们”,当她追溯这场悲剧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脑海里逐渐闪现出突兀的人或物,小雨、停车大巴、带着照相机和雨伞的女人。

摄影师不喜欢昆虫,她不是为昆虫馆而来的。女孩原以为刚才她在一旁站着,是在拍大家得救的场景——她在拍那些风!这些风,这些风——

“是你!你是故意的!”扎着蜻蜓辫子的女孩尖叫道。

这声充满愤怒的悲鸣让所有事情开始失控,虫子行动的方向陡然逆转,反而从窄小的入口一簇簇挤出,犹如迸溅到空中的腹水。人茧的外皮也开始胀大,仿佛下一刻有生物涨破肚子钻出来。

与此刻气氛分外配合,车外的风骤然变得猛烈,残留在车外的虫尸被风扯着一路绕着大巴周旋,剐蹭在铁壁上,发出近似呜咽的声音。

当初宋音说自己想象不来虫子进入车厢的场景,现在发现她对自己的想象力做出了正确的判断。毕竟再怎么样宋音也不会猜到,自己只是说明仅打算为蜻蜓拍照片,女孩听过后就尖叫着翻脸了,开始对无偿拍照的摄影师动起手来。

伴随着车外的狂风怒号,如竹笋出芽般,“噗”的一声,一只蟋蟀的头颅从人蛹里钻出。紧接着下一秒,人体外侧整片皮肤被陡然撕裂,一团点状黑云炸在空中。这时再看,倒地的乘客只剩薄薄一层皮囊,里面的骨骼森白,不带一丝血肉。

在虫群振翅飞扑而来时,宋音从未将一切看得这样清晰过——陡然扩大的虫灾,上一时刻的受害者,惊恐的乘客们,以及目眦欲裂的女孩。整个画面混乱又真实,带着一种灾难片的怪诞感。

站着必然是等死。宋音举着相机,对始终沉默的同行者快速地说道:“开窗!”

她对后者是否会听命还算有把握。除了短于言辞,在行动上,后者明显以宋音的方便为行动依据,一直在为她营造安定的拍摄环境。无论是雨伞还是煤油灯,始终在女人的手中。宋音需要做的只有拍照,此刻也是一样。

这场风暴两人都期待已久,而结果即将揭晓。

宋音的思路其实没有问题,“等身裁衣模特”会帮她的,它为此而来。然而,声波是朝四周传播的,这句在公开场合说出的没有指名道姓的话,进入了所有在场者的耳朵里。

开窗!

此刻,即便旁边就是乘客的尸体,孟挑云和周棋成双双撞到窗户旁,彼此诧异地看了一眼对方,但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开窗!

风冲了进来!而另一侧的窗户,卡莱几乎是同一时刻将其打开。看来这边的窗户开得更顺畅一点,当初昆虫爱好者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而他,钻孔会议的核子想,他已经做了自己所有可以做的事情,是活还是被清算——

偏离航线的飞虫打在下风口的卡莱身上,男子只是轻微地侧身,让风继续带走这些昆虫,蓝色的瞳孔里燃烧着一抹尖锐的火光。

等身模特无声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原先抬起的手微微放下,然后再次抬高——她撑起了伞。

此刻,大巴两侧窗户大开,咆哮着的风从一边进入,又从另一边穿出,囫囵地吞噬着一切,不仅将空中的昆虫一网打尽,还一同卷走了摊在地上的几张皮囊,几副骨架。剩下的人在风中摇晃,没有多少岁数的女孩更是如此,抓不住东西,跌跌撞撞地向后倒去,最后被几个乘客给扶住了。

“小虫!!”她又是一声惨叫。然而即便这些虫子杀人简单,它们的翅膀在风中却那样无力,任狂风席卷摆布,最后成为车厢内或者外壁的一滩污迹。

此刻,到底哪些人行为异常已经完全清晰!

下命令的是摄影师,她站在伞中,上半张脸被相机挡住,下方嘴角微勾,露出几分微笑。高位的相机正对眼前的一切,裸露着金属皮囊,圆形的镜片透明反光,像是其后之人冷漠的眼睛。

女人的手臂也端得很稳,合身的风衣只是扬起,却不剧烈摆动,似乎没受风暴多少影响。

她从始至终就站在那里,没对一切的威胁有半点反应,而是以旁观者的视角,看戏般地记录着一切!

此刻,那些开窗的外来者已经被诡异彻底忽略,真正的罪魁祸首浮现于眼前,他们感同身受昆虫爱好者此刻的愤怒,他们要她死!

几个乘客逆风扑了上来,又被狂风陡然掀回去,然后再往前扑,如乱转的苍蝇一般,一点一点靠近拍照的女人。

摄影师抬起头,眼睛从相机后侧暴露出来,显露出当其主人不带情绪时它的真实样貌,瞳孔清圆,黑白分明。她的眼型并不尖锐,但显得目光透露出一种毫无情绪的专注,无端让观者陷入一种被注视的恐惧。

这双眼睛快速地眨动了一下,与运作中的相机毫无差别——快门转动一次,所有的景象被记录在了底片中。

人,风,虫子。照片之外的唯一一人,摄影师。

摄影师本人倒没想到是几位乘客帮忙开的窗,她只觉得稀奇,无以为报——之后奖励为他们拍证件照吧。更有意思的点在于,当她向前方看去,便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撑起的雨伞,以及自己两颊处只是飞舞却不抽人的发丝,这时已经完全理解了雨伞真正的意义。

“流泪了妹妹。”宋音从没想到陪同者这样尽职尽责。她重新看向相机里的画面,露出认真的神色,虽然说话的语气仍然是轻松的:“我一定念着你的好。”

她的眼神变得坚定,这次,新晋摄影师一定要拍出一个高评价的图片!

这点已经清晰:这场风完全有利于她,甚至很有可能是她带来的。然而即便风吹得再猛烈,几个面皮狰狞的乘客也已经逐渐接近目标。旁边的孟挑云见位置合适,抓紧扶手,一脚将最靠近她的诡异踹倒。

被踹倒的乘客惊愕地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怨毒的表情,孟挑云对此无动于衷。都说了,她可是能去核研部的女人。

随着核子和诡异的身份被揭开,后者越来越肆无忌惮地展露自己的本质,诡谲且怪异。倒地的乘客此时脸色变得古怪,他大张嘴巴,两根粗而尖的物体从口腔中冒出,然后往两侧旋转,撕裂了嘴角。

那是一对昆虫的颚,此刻沾染上了一抹猩红。

它开始继续朝前走去,眼睛也逐渐突出变大,颚互相敲击着,如一把张张合合的剪刀。

“啊。”

看到这一幕的摄影师拍摄的动作一顿,面露难色,本就迟疑的动作更是一僵,快门始终按不下去。

总之如果死到临头前她绝对不会再纠结构图,然而现在——太丑了。宋音沉痛地想,实在是太丑了。

即便以她任职一个小时摄影师的视角来看,眼前也不是什么好场景。风卷着虫子的尸体漫天飞舞,星星点点的黑色夹杂其中,像是大块的煤灰,显得整个场景分外脏污。而走过来的人——那是什么玩意?!

这种丑东西真的能得到高评价吗?宋音心里发出无声的呐喊。要是真给了高分,倒像是一种审丑般的阴阳怪气。她实在没有按下快门的想法,生怕关联上一些有辱风评的东西。

最让宋音在意的是,按照她上次的经验,一旦快门按下,即便拍到的是整个画面,消失的也只有风暴。然而现在眼前可不止这一点危机,有些乘客突然开始尸变……虫变。考虑到一旦没有暴风雨阻止,未来走向会有多不妙,艺术工作者自觉还是多做些准备为好。

于是她从衣服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照片。

那个口袋里仅放着一张照片,以便宋音能够随时取用。图片的画面上一片漆黑,除了拍摄者本人,没有任何人能看得见其中的狂风暴雨。

宋音不一样,她会脑补。

实在不行只能黑屏了,宋音叹气,倒也不觉得过分可惜。道具就是要用的,起码能保证最后不会拍到走过来的虫人。这可是她要收集的卡,带着人形虫子是很不像话的,她宁愿掩耳盗铃。

挡镜头打码——往好处想,如此还能顺带遮蔽一下攻击者的视线呢。

以上的心路历程虽然想了很多,但实际时间中只过了一瞬。在诡异变成虫子的形态后,摄影师抿了一下嘴巴,似乎是一种浮于表面的无奈。她的反应不会比刚上车时对某些座位的抗拒更多。

孟挑云都准备再去踹几脚了,她现在恐惧的情感不大,心里倒是有一种在接受自己死亡结局的壮烈感来。这位核子刚准备放开扶手上前迎战,就注意到摄影师将手伸进了外套的口袋。

那位的手除了相机和照片,从来没有触碰过任何东西,二者的概念在众人的心中已经划上了等号。而这一次,发现她的指缝间多出一张黑色的照片,核子们屏息。

他们从不小看任何一个梦魇级别的诡异和它的规则,昆虫爱好者是一个,而摄影师又是一个。

孟挑云眼睛全神贯注看向摄影师高举的手,第一次这样支持一个非人。虽然当她落到后者的手里,结果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但是此刻,让虫子死!

那么出来吧——

没有朝暴风雨喊“请赐予我力量吧”,已是宋音足够成熟的表现,剩下的不能期待更多。在心里为自己配上了前摇后,宋音扬起照片,像喊小狗一样招呼起来。

她说:“黑夜地——”

于是,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