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2 / 2)

五星饭店 海岩 6212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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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豆豆感激地说:“老刘,我也得好好谢你,这次如果不是你找到人出钱帮我,我早就和我爸妈团聚去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谢我容易,我不是你的经纪人吗,你以后有的是机会谢我。”

“我,我还有机会上台吗,我还能跳舞吗?”

“我们问医生了,医生说只要体力恢复得好,一切都可以照旧,唱歌跳舞结婚生孩子,什么都不耽误。”

“豆豆,咱们以后要改成一个歌舞组合了,香港一个特有实力的公司看中咱们了,要把咱们包装成一个新的偶像组合,让你当主唱!所以你得好好养,快点把身体养好,咱们‘真实’组合就等你了!”

刘迅环顾一周,问道:“哎,阿鹏呢,这小子上哪儿去了?”

此时阿鹏在一家鲜花店里,挑选着新鲜的兰花。鲜花店的每个角落,全都花团锦簇。

2801房客厅的条案上,一大捧鲜花峥嵘怒放。

秘书为金志爱打开房门,金志爱走出了房间。驻店经理、客务总监和林载玄等人,站在走廊里为她送行。

在前往机场的途中,秘书向金志爱做了汇报:“董事长,根据您的指示,我们已经向万乘大酒店的股东代表明确表示了时代公司放弃收购酒店股份的决定。我们向对方说明的理由,是我们正在投资兴建的城市公园里,已经包含了五星饭店的同类项目。万乘大酒店方面对我们的退出,已经表示了理解。”

金志爱目视车窗外面,没有应声。

金志爱走出机场的贵宾候机室,与时代银海公司送行的要员们告别。

林载玄说:“请董事长放心,我们一定竭尽全力。欢迎董事长再到中国来,等公园正式开工的时候,一定请董事长再回到这里,亲自为公园奠基。”

金志爱随行的权部长说:“啊,董事长也会期待这一天的。”

金志爱这时已转过身子,向登机口走去。

两辆汽车开至停机坪前,金志爱及随从们下车登机。她在踏上飞机的舷梯后回头望去,银海的天空欲雨不雨。

权部长在她身边笑着说道:“董事长,公园奠基要到秋天了,听说银海的秋天很美呀。”金志爱眺望远山,喃喃自语:“我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

阿鹏接着汤豆豆一起走出了医院的大门。汤豆豆身体尚显虚弱,脸色却已红润如初。

他扶着汤豆豆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回到了这座熟悉的院落。他们站在院中仰脸看去,那幢小楼如同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依然如故地老成沉默。

汤豆豆家的房门被他们推开,吱呀的声音足以唤醒一切回忆。桌上的花瓶里,一捧艳丽的兰花扑入眼目,汤豆豆在兰花的面前拥抱了阿鹏。

他们长久地相拥相吻。

汤豆豆走进卧室,走到床前,她似乎第一眼就看到了枕边,那只工整摆放的白色信封。

夜深人静,汤豆豆独自躺在床上,夜不能寐。

她坐起身来,看到洒满月光的墙上,挂着的那张全家福照片,她的目光向旁边移去,在全家福的一侧,她和潘玉龙的手机合照,已经被人摘去。她用手抚摸着墙上空置的钉子,镜框在墙上留下的痕迹轮廓依稀。汤豆豆拧亮台灯,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到一把钥匙,然后下床出门,潘玉龙的笑声和言语,在空旷的走廊上清澈地回响,让汤豆豆的眼里幽幽地闪起泪光。她走到走廊的一端,把钥匙插进潘玉龙那间小屋的门锁,在拧动之前忽又犹豫,她在门前站立良久,终于,又将钥匙缓缓拔出,沿着原路走回了自己的房屋。

正房的房门响了一声,关住了。小楼恢复沉寂。

潘玉龙房门上的铁锁在黑夜的暗影里,发着幽光,同样沉寂。

天亮了,城市苏醒过来,远处的高楼大厦和近处的灰瓦屋顶,都在晨曦中轮廓渐清。

银海看守所里,潘玉龙排在押犯中间,取回了自己的早饭,端着走回铺位。他低头看着塑料饭盒里清寡的白粥,隐约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一碗泡着麦片的牛奶被银匙搅起,一个服务生又端来一份配菜煎蛋,在这桌丰盛的早餐面前,坐着刘迅和大病初愈的汤豆豆。在他们的对面,坐着那位香港娱乐公司的老板。香港老板呷着果汁侃侃而谈:“培养艺人就是这样,首先眼光要准,我是在一个电视广告上认识她的,我一眼看到,哇,这个女孩好有星相,一定做得出来!”

刘迅说:“是啊,星球公司做的艺人都很成功,不像我们大陆有些公司,又想做又不肯投钱,其实搞流行艺术的你说谁好谁不好,没什么标准,红不红关键看是不是有有实力的公司在做后台。”

香港老板接着说:“艺人嘛,自身条件当然要过得去,公司也要肯投入才行,做的线路也要搞对。做他们这种偶像型的艺人,还是要先在香港新加坡做知名度起步,在亚洲这两个地方先红起来,再回大陆就容易做了。”

刘迅说:“是啊,有星球公司做后台老板,他们一定大红大紫。豆豆,你将来红起来不会不认识我了吧?”

汤豆豆摇头,不知怎样回答是好,笑得并不自然。好在香港老板马上接过话去:“不能将来,要做就要快做,马上推出,马上炒热,时间一拖半生半热反而不好做了。要做就要快,一年之内就要出位!”

刘迅频频点头,汤豆豆听得茫然。

潘玉龙被提出监号,带进一间会见室中。会见室的长桌旁边,站着一个男人。

“你是潘玉龙吗?”

“是。”

陌生男子说:“我叫孙明康,我是银海诚达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我受你的亲属委托,担任你的辩护人。你对由我来为你辩护,有什么意见吗?”

“我的亲属,是谁?”

“你的父母,还有你的姐姐。”

潘玉龙忽然含泪:“我父母……我姐,他们,他们怎么跟你说的,他们能原谅我吗……”

在一间餐厅的单间里,“真实”舞蹈组合的成员和香港星球娱乐公司的一位经理人签署了艺人合约,负责签约的经理人把合约收好,对公司的老板点头示意完成。

香港老板说:“今天我们一起吃一顿签约饭。听说你们大陆的人结婚,仪式在中午办就是二婚,在晚上办才是头婚,所以我们这个约,也就定在晚上,晚上才是原配哦。”五个男孩女孩都笑了。刘迅说:“也不一定,我们银海是这样,可大陆好多地方的风俗正好相反,中午是头婚,晚上是二婚。”香港老板说:“我们入乡随俗,既在这里签,就按照这里的风俗。希望你们从一而终哦。”年轻人又笑。刘迅说:“那是当然。”

清晨,汤豆豆整装待发。

离开家门的最后一刻,她把那只信封慢慢打开,再次看了里边那朵枯萎的兰花,然后,她将信封重新封好,用火柴点燃,看着兰花随着信封一起焚毁,顷刻化作一撮寒灰。天亮了,汤豆豆提着自己的行李走出家门,她在小院当中,仰望这座她生于斯长于斯的木楼,久久凝视。

中午时分,汤豆豆、阿鹏、王奋斗、李星和东东等人,在香港娱乐公司一位工作人员陪同下登上了飞往香港的班机。

就在飞机起飞的那一刻,潘玉龙的案子宣判了。

审判长宣布:“银海市人民检察院诉黄万钧等五人侵犯商业秘密案现在宣判:本庭经过法庭调查和法庭辩论,听取了公诉人支持公诉的发言,听取了辩护人的辩护,听取了被告人的辩护和最后陈述,听取了证人的证言,对各种证据进行了审查,控辩双方进行了充分的辩论……”

“……本庭审查确认:公诉人在公诉书中所提出的指控,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上述五被告人非法侵犯他人商业秘密,罪名成立。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一十九条、第一百六十三条的规定,经合议庭合议,依法判决如下:被告人黄万钧,犯侵犯商业秘密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被告人王忠诚,犯侵犯商业秘密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被告人方俊,犯侵犯商业秘密罪,判处有期徒刑两年;被告人佟家彦,犯侵犯商业秘密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犯索取贿赂罪,判处有期徒刑七年,合并判处有期徒刑九年;被告人潘玉龙,犯侵犯商业秘密罪,但罪行轻微,本人有悔过表现,判决免予刑事处罚。本判决为一审判决,如不服从本判决,可在接到判决书后第二日起,十日以内,向省高级人民法院抗诉或上诉……”

恢复自由的潘玉龙走出了法院的大楼,脸上原有的稚气,此时已经荡然无存。他的神态平静,看上去已经长大成人。在楼外等候的父母和姐姐,上来把他紧紧抱住。亲人们都流下激动的泪水,但潘玉龙只有内心的感激,没有外露的眼泪。

潘玉龙跟随亲人回家,他在途中始终沉默,不知是在回顾既往,还是思索未来。

潘玉龙家在淮岭市的一个小院里,一条宽阔的大河从他家的门前流过。

白天,父亲在院子里修理着自行车,母亲做着简单的家务活。潘玉龙一个人坐在房顶上,望着平缓流去的河水,任时间消磨。母亲走出屋子,在院里和父亲说了句什么,两人一齐抬头向儿子望去,脸上无不忧心忡忡。

晚上,一家人围桌吃饭,潘玉龙草草吃完,闷声不响地离开桌子。父母对视一眼,没有吭声。

第二天中午,潘玉龙在家做了午饭,又把中药替母亲熬上。父亲在院子里与另一位来取车的男子,谈起了潘玉龙工作的事情。

“老许呀,昨天我跟你说的我儿子找工作那事,你替我问了没有?”老许说:“我问了,那地方不行,工资太低了。”“多少钱呀?”“一个月四百,你儿子干吗?”“四百?那是不行啊,他是大学毕业的……”“你一到正规单位吧,人们都要看档案,你们小龙不是刚出过事吗,人家……”“其实他没什么事,法庭判的是免予刑事处分,说明他没事嘛。”“我问人家了,免予刑事处分不是没事,而是有事,给予宽大处理,入档案的。”“现在单位还那么讲究这些吗?”老许说:“正规单位,怎么不讲究啊,那么多什么事没有的还找不上工作呢,要想招人有的是人,干吗非招个有事的进来。小龙要是因为打架什么的还好说,他那个什么侵犯机密,正规单位肯定犯嘀咕啊。”

父亲无语。

潘玉龙走出屋子,站在屋门口喊:“爸,吃饭。”父亲“啊”了一声,“啊!”又对取车的老许客套,“在我这儿吃饭吧?”老许说:“不了,我有事呢。”潘玉龙向男子打招呼:“许伯,您来尝尝吧?”老许推上自行车,说:“不了,下次。”

老许走了。父亲洗手进屋。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默默地吃着饭。

父亲突然开口:“实在不行,你要不要去找找你姐?你姐夫那边现在做得也还行,也想雇个帮手呢。自家人一起干,谁都放心谁。”

潘玉龙没有言声。

父亲说:“你是学饭店管理的,可现在进大饭店都要查档案,小饭店你又不愿去,工资也太低。”

潘玉龙仍未言声。

父亲接着说:“上次我跟你说的吴总那个公司,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他女儿你也见过两次了,我看相貌还可以嘛。吴总说只要你和他女儿交了朋友,他就好好培养你,慢慢公司就交给你管了,他那公司还是蛮大的……”

“爸,我想回银海去。”潘玉龙突然说。

母亲问道:“银海!你回银海……干什么去?”

“我想回酒店去。”

“还是回你原来的酒店吗?”

潘玉龙说:“对,我想回到万乘大酒店去!”

“万乘大酒店,他们还能要你?”父亲显然不太相信。

晚上,潘玉龙的父亲来到潘玉龙的姐姐家,父女两人商量着潘玉龙回银海的盘缠。父亲无奈地说:“……咳,这些我都说了,可他还是要回银海去。”姐姐说:“人家那么高档的涉外酒店,还能要他这样的人吗?”“就算人家不要他,他也还是想回去。他对那个城市熟了,可能找工作容易些吧。”“您还是劝劝他别去了,再回到那个地方,他的心情会好吗?”“劝了,没用。你弟这大牢蹲的,人都快变了。我和你妈商量,只要他高兴,他觉得在哪儿心情好,就都由着他吧。”“那好吧,我跟保林商量一下,保林最近生意还好,本来说家里要换个彩电的,先不换了吧。”“不用拿太多,有个千八百的就行了。等他钱花光了找不到工作,也许自己就回来了。”父亲说。

潘玉龙的母亲帮助儿子收拾行李,她把一沓现金放进儿子的衣兜里,无意中她从那只衣兜里翻出一只护腕,护腕上的兰花夺目依然。母亲想了一下,对在身边整理背包的儿子说道:“这个没用了,就别带了,放在妈这里,妈给你存着。”

潘玉龙接过那只护腕,又放回了自己的衣兜。

母亲叹了口气:“过去的事,别老记在心里,妈年轻那阵,心里也有好多事呢,时间长了,该忘也就忘了。后来回过头想想,才知道早忘早好。”

潘玉龙连忙掩饰:“没有,我的手腕老是受伤,受伤了还可以戴的。”

母亲看着儿子收好护腕,只好长叹一声,不再多言。

潘玉龙回到银海,在火车站外乘上了一辆公共汽车。

潘玉龙在石板街下车,他在那条小巷的巷口,惊讶地看到一块巨大的广告牌。广告牌遮住了身后那片颓残不堪的老屋。上面喷绘着的银海城市公园的宏伟蓝图,预示着这片老城区无需很久,就将夷为平地。

这是潘玉龙第一次看到公园的规划全貌,这张规划图让他的命运起起伏伏,此刻怎不令他感慨万千。

潘玉龙在广告牌前凝视良久,走进小巷,小巷还是那么单调安详。

夕阳如旧。

潘玉龙站在了那座小院的门口,院里的小楼沉默地看他。

他的目光被院内的一片残阳攫住,残阳中站着一个女人细瘦的背影。

潘玉龙止步息声,仔细辨认,他从那个背影上隐隐听到了自己的脉动。

那个背影缓缓回身,动作略觉迟钝笨拙,潘玉龙认出了那张瘦削的面庞,正是久无音讯的女孩杨悦。

潘玉龙的脸上,露出笑容,他没有想到,他们能在这里劫后重逢。

杨悦目不转睛地看他,似乎在分辨真实与梦境,她忽然张开两手,像渴望拥抱似的伸出双臂,两只拐杖从她的身边向两侧倒下,失去支撑的杨悦居然摇晃着死死站住。潘玉龙感动地冲上前去,将杨悦紧紧抱在怀中,夕阳在此刻化为最温暖的音乐,将整座小院染得更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