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彪是在凌晨被发现的。他在郊外一条通幽小路的路口被人用什么东西击碎了脑袋。李文江带着金大保匆匆赶到张彪被杀的现场时,他最先看到的是,距张彪陈尸的草丛不远,歪斜着张大寿的那辆小夏利。
这一夜傅冬是在电话局的控制室里度过的。大约在李文江赶往郊区现场的那个时候,有人推醒正在瞌睡的傅冬说了句:“电话来了。”傅冬揉揉眼睛,带上监听耳机。他听到了嘟嘟的铃声,响了两下,有人接起电话,从声音上听得出是刘长英。
“喂,喂。”
一个哑哑的嗓子,操着山东口音,问:“钱准备好了吗?”
刘长英恳求的声音:“先生,请你高抬贵手,50万我一下子实在拿不出来,我已经准备好了30万。我实在拿不出……”
哑嗓子说:“你男人这次要了我们一个弟兄的命,你不拿50万来,就让他给我们弟兄偿命吧。”
“先生,先生,钱这一定交,求你们宽限几天,我一定凑齐了交给你们。”
“好,只要你交了钱,我们马上放人。如果你再报警的话,啊,你掂量掂量吧。”
电话挂断了。
傅冬摘下耳机,一个监听的刑警说:“声音伪装得很厉害,音调完全变形,但肯定不是上次那个人。听口音是个山东人。”
上午9点多钟,傅冬和李文江都回到了刑警队,把刑警们叫到一边,一边凑情况,一边分析案情。抢先发言的照例总是金大保。
“从张彪被杀的现场情况看,有搏斗的痕迹,张大寿的车子也遗弃在那里,所以初步断定,犯罪分子在绑架张大寿时,张进行了反抗,在搏斗中杀了张彪,可能最后寡不敌众而被绑架。根据现场痕迹分析,张本人没有遭毒手,目前可能还活着。”
参加他们一起讨论的李所长说:“我看他们真正要绑架的是张大寿,绑刘长勇不过是个序幕,是个铺垫,所以绑了就撕,撕刘长勇的票,就是为了给张大寿和刘长英一个下马威,提醒他们除了交钱不要抱任何幻想。”
李文江问:“监视刘长英的人没撤吧。”
有人答:“那哪儿能撤呀,高博安他们好几个人都待在那儿呢。”
李文江又问:“马福禄还在电话局,是吧?”
“对,除了早上那个电话,绑匪没有什么动静。”
李文江问傅冬:“哎,你看……”
傅冬突然问李所长:“李所长,你以前和张大寿,呃,你们经常联系吗。”
李所长一下不明白:“我和他?”
傅冬说:“张大寿除了家里和厂里的电话外,他自己有没有手持电话?”
“好像有,但我不知道号吗,噢,他有个汉字显示BP机,他给过我号码。”李所长翻开自己的电话簿,说:“3099977呼3501,就这个。”
李文江问傅冬:“怎么,你想呼他一个?”
傅冬说:“不,我倒想知道今天有没有别人呼他。”
309寻呼台好像是个合资企业,效率蛮高,傅冬他们到这儿没10分钟,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就把一张查好的记录单交到傅冬手上,说:“傅先生,你要查的这个号码——3501是吧?今天有人先后两次呼叫这个号吗。这是电脑储存的呼叫留言。”年轻的工作人员在单子上指指点点:“第一次是:‘速回电话371081,老聂。’这是早上8点多钟呼叫的;第二次是:‘原定下午的见面取消,晚上取车时间不变。老聂。’时间是中午1点38分。”
傅冬看看手表:“也就是说,是15分钟以前。”
从寻呼台出来,上了汽车。随傅冬来的妞妞说:“这就怪了,从第二次呼叫内容看,张大寿像是今天上午和人通过电话,不过这不可能啊。”
傅冬什么都没说。一路无话回到刑警队。马福禄正巧从电话局打过来一个电话,傅冬接了问:“喂,马福禄,有电话吗?”
马福禄报告:“两分钟前来的,和早上的一样,还是那个操山东口音的人,要刘长英今夜2点钟,带钱去二元立交桥接头。”
傅冬问:“刘长英怎么表示?”
“刘长英同意了。”
“还有什么?”
“没有了。”
挂了电话,妞妞进来说:“今天呼BP机要张大寿回的371081这个电话号码已经查了,是高升路一个食品店的公用电话。”见傅冬沉思不语,妞妞问:“刚才马福禄说什么?绑匪限定要今天交钱吗?”
傅冬点头:“对,夜里2点,二元立交桥。”
妞妞说:“我们现在始终不清楚他们有多少人,从这两次电话听,还有山东人在里边。”
傅冬笑笑:“说山东话就未必准是山东人,张大寿就在山东当了十六年兵!”
夜色浓重,寂静的街道上高速行驶着一辆出租汽车,车里坐着刘长英和怀抱一只手提包的王会计。
起了一点雾,二元立交桥显得有些朦胧,刘长英让汽车开上桥面,从车上走下来,走到桥边,赁栏向下面的车道探望。纵横交错的车道上,一片静悄悄。她哆哆嗦嗦地看表:1点55分。
大寿汽车修理厂此时也是死一样的沉静。院子里那几辆老残汽车黑黝黝的轮廓,被雾气打上一层湿意。在那辆老式吉普的旁边,站着一个人,夜雾包围,不辨形貌。
那人伫立了片刻,在院子里沉着而又无声地走动了一会儿,然后走向大门,把铁门打开,铁门开启的隆隆声,在静谧中有点揪心。
一辆丰田轿车,灭着车灯,悄然开进院子。车上下来两个人,与开门人无声地低语两句,然后回到车上,开门人上了那辆老式吉普,将车发动起来,向院外开去,丰田车则尾随在后。他们还没出院,门外不远,突然迎面亮起无数明晃晃的车灯,而他们身后一排车库,大门轰然洞开,里面车灯齐射,刺目的光芒前后夹击,整个院子照得白昼一般。
有人用无线话筒高声呼喊:“张大寿,你被包围了!”
强烈的灯光照射着老式吉普里的张大寿,那张惨白的面孔惶然四顾,他看到四周密集的枪口。
在二元立交桥上的刘长英再次看表,时针已超过2点,她心情紧张地看着一辆轿车开上桥头,戛然而住,她万没料到从车上下来的,竟是李文江。她气急败坏地吼道:“你,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为什么要跟着我!你们害了一个刘长勇,难道还要我家破人亡吗?你们走!别跟着我!滚开!”她被愤怒和绝望弄得泣不成声。
李文江沉默片刻,平静地说:“我是来告诉你,从刘长勇被绑架到今天,不过短短的七天,我们已在今夜破案,主犯张大寿落网在押。”
刘长英抬起头来,泪水干涸的脸上,瞪着惊惶不解的双眼。
由于前一夜的雾气,第二天天气有些变冷,上午雾散之后,太阳依然耀眼。局长、处长都屈尊亲临刑警队,这是历史上本地破获的最大的一起毒品案。从老式吉普的座垫和靠垫里起获的海洛因砖,整齐地排放在桌子上,阳光射在上面,白得令人目眩。傅冬喜不形色,语气平淡地汇报着情况,如同政治学习时的议论发言。
“根据犯人口供和此次起获的八公斤海洛因看,本市私营企业大寿汽车修理厂,确是毒品败运线路上的一个中转站。由于张大寿的内弟刘长勇无意中发现了这些毒品,以此向张索取钱财,张于是指使同伙张彪杀人灭口,并伪装成绑架案。当张大寿得知张彪已漏出马脚时,又杀张彪灭口,同时自我绑架,再次伪造了绑架案。他原打算等其妻刘长英交出一部分赎金后,再顺理成章地自己放自己回来,人财两得。但在计划完成之前,张大寿突然意外地接到毒贩的提货通知,只得先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向二元立交桥,然后自己去车厂交货……”
有人进来在李文江耳边低声说:“李队长,刘长英又来了。”
李文江问:“她不是送精神病医院了吗?”
“不知道,可能是偷着跑出来的吧。”
李文江起身走出会议室,来到院子里,几个民警拦住打滚撒泼的刘长英,使劲把她往汽车上拖。刘长英哭着笑着,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们把我弟弟还给我!你们全是废物、饭桶。啊……长勇啊,你哥他找你去了,你们都走了,就剩我一个人,也不知道跟我言语一声,就这么一起。他们都骗我,说你们没走,我知道你们走了,你们不回来了,我,我不要这孩子了,我要孩子还有什么用?我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她用拳头交替着使劲捶打自己已微微隆起的肚子,民警们用力拽住她的胳膊……
李文江不忍目睹,转过身来,一个同事走过来交给他一个信封,说:“李队长,刚才来了个人,说你老婆带了封信给你。”
“我老婆?”
李文江战战兢兢把信打开,如同听到了妻子的声音:“……文江,孩子,我已经打掉了,咱们这样的家庭,是不能有孩子的,我回我母亲那儿去住了,你好自为之……”李文江震惊了,怔了半天眼泪才掉下来,他蹲在地上无声地哭起来。
“啊,我的孩子。”
对面小学楼里,不知在搞什么庆典,突然鼓号齐鸣,小学生们吹出的嘹亮的号声,压倒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