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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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分,正是大家用餐之际,有人在排队打饭,有人已经吃上了,三五成群地围桌而坐。刘丽华突然像个疯子一样地冲了进来,喊着:“黄依依!黄依依!你给我出来!站出来!”她的嗓门很大,顿时引起人们的注意。

刘丽华叉着腰,挥着手,大叫道:“出来呀!有种的你出来!你不是胆儿大嘛,胆儿到哪儿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黄依依拿着饭盒,和小查相跟进到食堂,有人想提醒她,已经来不及了。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又转向了黄依依。

刘丽华问:“你是黄依依吗?”

黄依依:“我是。”

小查看这种气氛,抢白了一句:“又不是没见过,装什么蒜呢?”

刘丽华:“哼,跑不了,就是你。看你妖里妖气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货……你这个婊子,臭婊子,从哪个洞里钻出来的,胆儿也太大了,敢偷我的男人!”

黄依依脸白了,想退出去,却被刘丽华拦住。

小查:“刘丽华,你太没良心了,没有黄处长,你和你们家儿子这会儿还在乡下喝西北风呢!”

“别来这一套!当完了婊子,再立个牌坊,美死你!”

“刘丽华,谁是婊子?你每天刷不刷牙,嘴巴怎么这么臭!”

刘丽华不理小查,直盯着黄依依:“你是婊子,你是叫花子脚上穿的破鞋,我就是要叫要喊,婊子,破鞋!”

黄依依显然站立不住了,身子一晃,饭盒掉在了地上,她不顾一切地推开刘丽华,往外走去;刘丽华哪里饶得过她,死死地揪住她,边往回揪边喊道:“你个女流氓,还想逃跑?我就要你在食堂站一个中午,让群众都看看破鞋长个什么样子。”

很多人上来劝,都劝不住,刘丽华显得非常泼,甚至谁劝她打谁、骂谁。小查哭了,护着黄依依,自己被刘丽华厮打了好多下,脸都破了。黄依依任由刘丽华摆布,像个木头人。

安在天和保卫处的几个人赶过来了,他从食堂外头冲进来,一个飞身把黄依依拦在了自己背后,低低地对刘丽华吼了一声:“走!”

刘丽华突然跪了下来,抱住安在天的腿,大哭起来:“安副院长,你要为我做主,你要为我做主啊!她偷了张国庆,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呀!我不活了,我撞墙死了算了,我老鼠药都准备好了,我是舍不得我那儿子张建设,他还太小了……”

安在天看着脚下的刘丽华说:“你起来!有理说理,但不能冤枉同志。701不是你想撒野就能撒野的地方。把她拉走。”

保卫干事上来想拉她走,她站了起来,骂骂咧咧的,竟然隔着安在天要扇黄依依的脸。

安在天火了,一把攥住刘丽华的手腕,指着她鼻子:“你给我闭嘴!住手!告诉你,识相一点儿,走。你要敢再开口骂一句娘,看我怎么收拾你!你以为大家都是张国庆啊,可以随便让你打骂。”

刘丽华哭着说:“安副院长,你还讲不讲道理啊,是她偷我的男人!”

安在天:“你放屁!谁偷你的男人了,我是这儿的领导,我说了算,没人偷你的男人,你给我安安静静地走,离开这儿,否则——再闹就把你捆起来,关到保卫处去!”

保卫干事上来,双双拉她往外走,刘丽华嚣张的气焰彻底被灭掉了,灰溜溜的,连哭都不敢出声了。

安在天对围观者:“你们别信她的,都去吃饭。”

没人见过安在天这么发过火,连后来的徐院长都惊呆了。安在天从地上拣起黄依依的饭盒,走到洗碗池旁,打开水龙头,冲了冲。

黄依依在小查怀里发抖,小查忍不住地哭。安在天走上来,从小查手里接过黄依依,拉着她,往卖饭的窗口走去。

不用排队了,因为所有人都闪开了。

安在天把黄依依推到窗口前,把饭盒递给她:“要帮忙吗?”

黄依依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她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掏出饭票,连饭盒,递进窗口里去……

徐院长在找黄依依谈心。

徐院长:“没事,黄处长,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我说。如果你真的爱上了谁,也可以说。”

黄依依没有吭声。

“说真的,组织上非常关心你的个人问题,我们也希望你早日能建起一个家庭,幸福的家庭是社会安定的一分子。你都30好几了,再不要孩子,恐怕以后想要也要不上了。如果有些事需要组织出面,我现在就表个态,该出面就出面,没什么的。701从不乱点鸳鸯谱,但有了真鸳鸯,也是要成全的。你看上了谁,我去跟他说。”

任凭徐院长怎么引导,黄依依始终一言不发,她枯坐着,毫无表情,如一具木乃伊。

徐院长又说:“好,现在你就把我当个大姐,我们两个女人说说心里话,有什么都可以说,你说什么都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有第三个人知。”

黄依依还是不语。

徐院长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爱着安副院长,他呢我知道……”

黄依依忽然打断了她:“徐院长,别说了,都过去了。”

“我告诉你,自打安副院长安葬了小雨回来,我发现他变了,对你的态度变了。人的感情很怪,也许都是在不知不觉中产生的,在长期的工作中培养的。我认为,他心里……有你了。或者说,以前就有,只是他没意识到,不敢意识到……”

“不,现在他怎么认为我,都不重要了。”

“那这么说吧,小黄,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真的爱上张国庆,还是在跟安副院长赌气。爱,我就知道怎么办了,你不管,我来办,只要你说一句,爱他,想跟他结婚,然后的事,都是我的事了。”

黄依依抬起脸来,用祈求的目光看着徐院长说:“徐院长,谢谢你关心我,我……没事,什么事都没有,我想走了。”

“等等。小黄,告诉我,你是不是爱着张国庆?”

黄依依苦笑着:“徐院长,在这个世界上,一个女人给了一个男人一些粮票和布票,给了他点钱,帮他办了件事,就一定得爱他吗?”

“可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张国庆为什么单单要给你洗衣服呢?”

“他是给我洗衣服,内衣、内裤他都洗,拦都拦不住,但仅此而已。作为他那样一个男人,这是他唯一可以回报我的方式。”

徐院长吃惊地:“那你们……就没有好……上……”

“什么样才算好上?是我和汪林那样,还是我和安在天那样……是安在天和小雨那样,还是张国庆和刘丽华那样……”

徐院长一时语塞。

“真的谢谢你了,大姐,我的终身大事不用你费心。”

徐院长看着她站起来,一直跟着她到走廊上……

几天以后,黄依依感觉身体有些不适,原本那个病很简单,但当时701医院没有妇科,所以徐院长专门派车,送她去了县人民医院看病。701和这边的妇产科建立了一定的联谊关系,就是为了方便女同志来这里看病有个优待……

小查搀扶着黄依依,跟院长一路过来,院长对值班护士说:“叫黄同志先看吧,不用排队了。”

黄依依和小查谢着院长,跟值班护士进到妇产科。

刘丽华拿着一大沓病历从另一间屋出来,正要叫号,被值班护士拦住。

刘丽华:“有人插队啊?”

值班护士看着院长远去的背影,悄声儿地:“院长亲自带来的。”

刘丽华“哦”了一声,往科室里扫了一眼。

厕所有两个用木板隔开的厕位,门是弹簧门,里外都可以推拉。有几个厕位已经停用了,门上贴着“下水道堵塞,禁止使用”的字条。厕所中只有一个位置。

门帘一挑,小查扶着黄依依进来。见厕所里面有人,黄依依对小查说:“你先出去吧。”

小查:“没事,我陪你一块儿等。”

“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没必要。”

“那我先去拿药了,你出来,在走廊长椅上等我。”

黄依依答应了,恰在这时,里面的人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厕所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出来的竟是刘丽华,她显然蹲在里面时就听出了黄依依的声音,所以推门出来,已是一副挑衅的样子。

黄依依见是她,微微愣了一下,转身想出去。刘丽华抢先一步,把厕所大门“啪”地碰上了,嘴上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句:“婊子!”

黄依依不想闹事,忍了忍,没有骂她,只是警告了一句:“请你嘴巴放干净点。”

说着,往厕位里钻去,但刘丽华没有就此罢休,一把拉开弹簧门,用身体顶住,阴阳怪气地说:“噢,你还怕脏啊,谁有你脏啊,都没你脏!”

黄依依还是比较克制,不回嘴,只是做出侧目不屑的神情。她显然不想跟她吵架,但是刘丽华就站在厕位门口,她又无法回避,没有退路,只好僵持地站着。

刘丽华继续骂道:“这老天也真没长眼,让一个婊子当了英雄,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不过,你别得意太早了,老天这是在打瞌睡,等他一觉睡醒了,会用雷劈你,用火烧你,用土埋你,你这个脏婊子,臭婊子,苍蝇都不愿意叮的婊子!”

黄依依甚至闭了眼,任凭她胡说八道,只当没听见。

骂她不听,骂着也就没趣了,所以刘丽华准备走了。就在她决定走时,她看了一眼黄依依,发现黄依依紧闭双眼、不屑于她的样子。

刘丽华的火又上来了,说:“你看我,你怎么不敢看我啊!真想甩你两个嘴巴子,让你长长记性。”

说着,走了。她本想就这样走掉的,但抽身时,弹簧门推她的力度让她想到,可以借门自动回去的力量打黄依依一下,来解解心头之恨。于是,她特意把门拉开到底,让弹簧的回力处于最大,然后她突然得意地把手一松,门跟着就劲头十足地弹了回去。

当时黄依依是闭着眼的,哪知道躲闪,刚好被门撞了个正着,身体一下子失去重心,一声不响地往后倒去,坐在地上。

刘丽华看黄依依被撞翻身,感觉是占了大便宜,打开大门,得意地走了。

刘丽华以为黄依依只是跌了一跤,自己洋洋得意地认为占了便宜,哪知道黄依依已经被她推落了生死崖,生命正在飞速地往尽头冲去……

小查抓完药回来,见走廊长椅上没有黄依依,正觉得蹊跷,四处张望时,猛不定听到女厕所那边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

小查进来时,正好和那个尖叫着往外跑的女人撞了个满怀。

弹簧门还在晃动着……小查有了不祥之感,她颤抖着手,拉开了厕所的弹簧门。

黄依依半躺半坐在厕位上,昏迷不醒的,仿佛睡着了。

医院院长办公室里,院长艰难地解释着,徐院长和安在天坐在她的对面。

院长:“……我们尽力了,真的尽力了。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她脸色越来越苍白,脉搏越来越微弱,身体越来越安静又变冷,可没有办法啊,我们不是上海的大医院,没有人力和设备……”

徐院长:“人……能被磕死吗?”

“当然。但黄同志的后脑勺既没有被磕破,也没有磕出什么包块,只是表皮上有一点擦伤,还有一点泛红的血丝,加上又是埋在头发丛里的,不特别在意,根本发现不了……至于保得保不住性命,就看她的运气了。省城的专家马上就赶到,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抢救她……”

安在天微笑了一下:“你的意思,黄依依的头皮是铁打的,但颅内是豆腐做的……”

院长怪异地看了他一眼,道:“如果你一定要这样突发其想,那就算是的。”

安在天突然站了起来,一把揪住了院长的衣领:“听我说,黄依依是来你们医院看病的,不是来死的!”

“没有人要她死。整个一上午,是我亲自带她去的妇产科,没有让她排队,把她当大首长一样,客气地对待她,殷勤地关照她,小心翼翼地给她做检查,出事后又及时抢救她,怪不得我们医院的。”

“你听我说,黄依依是为我们单位、为我们国家做出杰出贡献的英雄,如果她的死是由于某个人的错误造成的,那我告诉你,不管怎样,我也一定会把这个人撕成碎片,再踏上脚,让他的血肉在这个地球上消失得一干二净。”

安在天眼睛都红了。

院长有些畏惧地看着他说:“没有这样一个人,绝对没有……如果一定要找一个怪罪的人,那就怪罪我吧。我是院长,我没有把旁边那个厕所的下水道修好,黄依依同志一定是不习惯蹲着上厕所,可能脚麻了,站起来时一下子天昏地暗,人就摔倒了,头撞到了下水管的接口上……”

安在天松开了院长,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大颗大颗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他掩饰地背过身去。

徐院长也是泪如雨下,她乞求着院长:“救救她,她是一个天才,也是一个女人,她还没有生孩子,是单身……”

靠着省城来的专家及时抢救,算是留住了黄依依的生命,却无法留住她的精神、她的思想、她的爱、她的恨。

黄依依变成了植物人!

黄依依回701后不久,不知怎么的,家属区里突然冒出一种骇人听闻的说法,说黄依依是被张国庆老婆刘丽华害的。安在天像大部分人一样,相信这只不过是基于某种事实想当然编造出来的闲言碎语,或是他们两口子吵架吵急了的出言不逊。但是,有一天下午安在天和张国庆不期而遇,张国庆正在扫地,看见安在天,神色慌张的样子,像见了鬼。

安在天觉得有点不对头,停下来,思量了一会儿,对张国庆,冷冷地:“你来一趟我办公室。”

张国庆跟着安在天一进办公室,安在天还没开口问什么呢,他就在门口,腿一软,跪了下来。

安在天回头,警觉地问:“张国庆,你怎么了?”

张国庆当即哭哭啼啼起来,可怜兮兮地哭诉道:“安副院长,我瞒不住你的。你把她抓起来吧,是她把黄依依害的……”

“谁?”

“我……老婆……刘丽华……”

一辆警车呼啸着,带走了张国庆和刘丽华。他们的儿子张建设扑倒在地,大哭……

无疑,如果刘丽华不苟活这些天,张国庆肯定是不会被牵连进去的,为此她付出了死不瞑目的代价:孩子他爹因为不能排除包庇凶手的嫌疑也坐了牢,幼小的儿子从此变得无爹无娘,无依无靠。

徐院长办公室里,徐院长和安在天相对而坐。

安在天:“……大姐,我想把黄依依接到我家去住,医院再好,总归是医院。请组织上能同意我这个要求。我想照顾她。”

“那你怎么照顾,你们又没有结婚,名不正言不顺。”

“我不在乎这些,我知道,她一直都想跟我在一起,现在,虽然她身体没醒过来,但是她的心是一直醒着的。我小的时候是母亲照顾我,成年以后是小雨照顾我,我从来也没有能照顾照顾她们,包括儿子女儿。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学着,能照顾照顾别人。”

医院病房里,小查在对黄依依说话:“依依姐,你就要搬家了,是安副院长来接你,我得好好给你梳梳头,你以前的头发,多黑多亮,现在乱得像草窝一样,不过以后不会了,你就要搬到安副院长家了,他家的房子大,他会好好的照顾你的,你现在真有福气,我好羡慕你啊……依依姐,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我想你……”

安在天听到小查的话,走进来说:“她听得见,她怎么听不见呢?小查,别哭啊,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虽然有时候我有一些大男子主义,但是有你监督呀。先给她收拾东西吧……这照顾人,对于我来讲,还是一个新的课题,你不光要教我,还得检查,如果哪一天我做得不对了,你一定要批评我。那我先给你说一说,早上起来呢,要先给她洗脸,梳头,而且要用白猫牌香皂给她洗脸,洗完了脸,要给她用上海产的雪花膏,手上还要抹凡士林……”

“安副院长,你对依依姐真好。”

“什么好不好,她总有一天会醒来的,我担心有一天她醒来,身边没有人,她会害怕。”安在天握起黄依依的手,轻轻地,说了一句,“我们回家吧。”

黄依依安静地躺在床上,没有声息,但她应该是听见了。

安在天离开701回上海的那天晚上,他告诉黄依依自己杀害小雨的真相。他告诉了她,深深地伤害了她。

那个冬天的夜晚,异国他乡的夜晚,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寒冷。

两辆轿车,急速地行驶在莫斯科的郊外。前面那辆车上,坐在副座上的就是安在天的妻子小雨,此刻她被第三国的间谍劫持了,目光中充满了惊恐。她知道安在天的车就跟在她后面,恰恰这是她最害怕的。

安在天掏出枪来,一枪打中对方的轮胎,那辆车怪叫着停下。

那个男人将小雨拽下车,安在天也跳下自己的车,跑了过来。突然,小雨大叫一声:“别过来,他有枪!”

安在天愣了,那个男人卡住小雨的脖子,小雨喉咙发紧,连连咳嗽着,她挣扎着说:“……开枪,在天快开枪!

“不行,小雨,我要救你。”

“他的枪顶在我的背上,你救不了我。在天,快开枪。”

“别着急,小雨,我放他走,他不会杀了你的。”

“这样你的身份就暴露了。在天,你一枪瞄准他。快开枪,或许我还有救……”

“不行,小雨!”

“情报我已经拿到手了,就在他车上。我不给他,他就挟持了我。在天,你别再犹豫了,你打死他,一枪打死他,不要犹豫,你的犹豫会让我死得没有任何价值。拿上情报,快走!”

安在天难过地低下了头:“我下不了手,小雨……他会打死你的。我们说好一道回国,一道回家,我们还有儿子,女儿……”

小雨坚决地命令着自己的丈夫:“听好了,瞄准他的脑袋,一枪打下去,我就得救了。听好了,我现在数一二三,你就赶快开枪……”

安在天的眼睛,一瞬间迷离了……

小雨笑了,笑得那样美丽,那样灿烂,象他们第一次相爱,羞涩,快乐,幸福,温暖。她喊道:“一——二——三……”

安在天的枪响了。

那个男人的枪也响了。

那个男人眉心中枪,往后倒去;小雨后背中枪,往前扑来……

安在天跑上前去,不相信地看着死去的小雨,颓然地坐在地上……

1965年3月9日,黄依依也永远没有了心跳,直到她离开这个世界,她都未再醒来。

黄依依在安在天家住了877天后溘然长逝,在她的死亡鉴定书上,安在天在亲属一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