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将这三条言论分析一下,就可以看出X的态度是:1.较往常任何时候更为得意;2.随心所欲(此种态度在未发生奸情之前亦如此);3.奸情本身使她“快活得要命”,以至要“同人分享”(虽然她未点明,但谁不知她的言下之意呢?);4.故意夸张自己的某种病,为的是布下迷魂阵。
X女士的第二大变化也是耸人听闻的。第一个领教这种变化的是那位决心等到夏天来复仇的B女士。那天中午,B女士“浑身洋溢着乐观的情绪”,嘴里哼着进行曲,脚步轻快地走到街上去贴标语。(她手中的一叠红绿标语上一律写着:“彩色摄影为国计民生的大事情。”)她路过X女士家门口时,被一道雪白的电光击倒在地,双目失明达半小时之久。这件事立刻传遍了全街,到晚饭之后,人人都在议论此事了。经过黑灯会议的紧张讨论,又经B女士亲口证实,最高层次的有识之士一致认为:X女士的特异功能已经发展到无法估量的高峰了,并已造成对他人直接的人身危害,B女士在那终生难忘的半小时内不仅仅双目失明,而且“全身麻痹”,“动弹不得”。苏醒之后,看见“数百架银光闪闪的直升飞机在天空盘旋”,X女士的窗口“赫然挂着那面最大的魔镜”,而X女士本人“与奸夫和丈夫三人并立镜下,心神恍惚,用黑话进行交谈”。
笔者参加了高层次的黑灯会议之后,曾经作出过一种错误的预见,这次预见使笔者充分意识到了自身才学的浅薄。在散会的时候,笔者曾在夜色中与可爱的寡妇同行。笔者沉浸在会议情绪的兴奋之中,思绪万千,竟然有点飘飘然起来。于是开口说出心中酝酿已久的想法:“这一下,大家都要对X女士采取某种行动措施了。”可爱的寡妇态度之冷静沉着,令笔者大吃一惊,满面羞涩。“为什么?”她用低沉的胸音反问,“采取什么行动?难道我们是些神经过敏的人吗?你这种言论真是令我奇怪,充当了这么久的速记员,你还是如此的浮躁,我真想不通。”笔者默默地与她同行了很长一段路。她始终一声不响,表情严峻,直到分手的当儿她才突然面对笔者正色说道:“一个人,最不明智的便是用想入非非来代替事物本身的客观规律。”
寡妇的意见代表了整个五香街精英集团的态度。黑灯会议之后很久,整个五香街毫无动静,任凭X女士每天将魔镜高悬窗前,他们照旧很有规律地过日子。相类似的会议还召开过好几次,却并不意味着要“有所行动”,因为参加会议的诸君皆是“久经风浪的老麻雀”,任何毛头小子的行径都与他们无缘。开会,就去开会罢,他们喜爱参加这类高级的会议。这种精英汇集的形式令他们如醉如痴,而黑了灯的那种神秘氛围也是颇有吸引力的。所以他们全都很积极地按时来到会上,身穿黑色外衣。十分庄严地端坐在黑屋子里。他们这种踏实稳重的作风教育了笔者,使笔者由崇拜而模仿起他们的仪表来,经过一阵练习,竟能在他们中间如鱼得水。为挤进社会精英的小圈子,使自身的艺术天才得到社会的公认,笔者首先购置了一套黑色的外衣,从头到脚认真地装扮起来,在傍晚时分跟随众人混入会场,然后一声不响地坐在一个角落里,直至会议结束。就是从这时起,笔者学会了聪明人的沉默,懂得了任何语言全是可笑之至的。在黑暗之中,谁又能分得清是谁在讲话呢?即算分清了,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沉默而冷静,哪怕是讨论关系全街人人身安全的大问题,我们也不会神经过敏的。要是那样的话、我们岂不成了一些鲁莽的毛头小子了吗?岂不显得我们对这类问题是束手无策了吗?人家岂不会说,某个微不足道的人的特异功能,就使得五香街的全体精英摩拳擦掌,处于紧急战备中了吗?不管别人如何估计,从我们自身的本性出发,我们决不采取任何行动……。我们将用我们的特殊方式来取得胜利。这就是日常生活按部就班,不要有丝毫改变,谁也不去注意某人的特异功能,但定时召开……会议。这就是我们的强大攻势,不论何等坚强的堡垒都将被攻破。当我们身穿黑衣,阴沉沉地步入会场时,任何狡猾的敌人都将魂飞魄散。
精英们采取的这种对策,对于X女士发生了什么样的影响呢?也许他们这种过于高级的意识活动,并不是人人能够领悟的,而X女士竟丝毫未察觉这暗地里的对策?为此B女士作了一番细致的调查。据B女士报道,自对策实施后,取得了显著的效果,X女的特异功能迅速下降,形容“日渐黄瘦”,出门次数“大减”,言谈间“似有轻生的表现”,B女士说到这里忍不住跳起来,作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以形容她所说的“轻生”。“此外她能有什么出路?没有。全体群众都团结起来了,面对如此强大的阵容,她那点雕虫小技就等于是‘螳臂挡车’!本来有了奸情,问题就够复杂的了,谁叫她又搞出个特异功能来,她这是自找苦吃!”她还告诉大家一个惊人的最新消息:X女士的窗口悬挂了一幅黑色窗帘,并且已有二十七小时闭门不出了。
笔者为强烈的好奇心驱使闯入X女士的内室。那里面黑得如一个地下室,阵阵浓烈的花香袭来,令人窒息。
“你坐下好了,那把椅子没有问题的。”屋角的一个声音说,“原来这屋里有些东西有点问题,都被我逐一解决好了,我不喜欢拖泥带水。你现在看得清了吗?”她从躺椅上支起身来问笔者。
厚厚的窗帘,桌子,椅子,床,一一在笔者眼前显现出来了,大大小小的镜子射出闪烁不定的白光,使屋里的一切显得十分虚假,矫揉造作。X女士所在的屋角上摆了许多盆花,香味就是从那里出来的,同样带着某种夸张的意味。在这种臆想出来的环境里,X女士本人变得莫名其妙地多话了。
“我这里的东西都是没有问题的,所有的椅子腿全很可靠,出去就不然了。我试过一次,看见人们坐在有问题的椅子上,吓得连忙闭上眼逃了回来,看来我今后少出门为妙。你放心,这屋里的一切都很踏实,我不喜欢悬空。”她又说,并且笑起来,伸出一只戴着毛茸茸的手套的手给笔者。笔者鼓起勇气握了一握,觉得手套里面的东西十分可疑。
“我已经决定不脱手套了,这样倒也好,你看是吗?窗帘是新近装上去的,这不是很独特吗?这是我新近的主意。”
“如果你对自己制造的这个天地,只是抱着一种不切实际的期望呢?”笔者忧心忡忡地说。
“那么你便是说到自我形象的事了?我从不关心那个,我只从镜子里看自己,而不照相,你们都熟悉我的癖好的。我偶然陷入一种连环套里面去过,是你们的那个,唔,陈姑娘罢,布下的机关。摆脱出来是很不容易的。我坐在这里,对外面的世界有了一种越来越明确的印象。比如你,你是一个补网的人,你想捕捉小老鼠,总之,我已经铁了心肠了,我把所有的问题全解决好了。”她又轻轻地笑起来,“你来干吗?没有谁来,他们不习惯呆在没有问题的地方,陈姑娘说我这里‘就像一段空白透明的地带’,‘把人浮起来’。”
笔者心里闷闷的,从某个镜子里射出的一道白光直照笔者的双眼。“你对于眼珠的研究还将继续下去吗?”
“毫无疑问,我的研究已经进入了一个高级阶段,我正在努力摆脱显微镜。我时常想:为什么我不去制造奇迹呢?制造比之研究是更有趣得多的事呀!这个窗帘,就是我的第一次尝试。不过这算不了什么,我将凭空制造奇迹。”她说完这几句话之后,忽然变得趾高气扬,她昂起头走到桌边举起一面镜子,用力朝地面一摔,镜子立刻破碎了。“我将在这中间制造奇迹,你可以走了。你出去的时候注意别把光线放进来,那是使我头痛的事。”
真的,笔者怎么也无法从X女士在黑房间里的所作所为与外面群众的强大攻势之间找出哪怕是头发丝般微弱的联系。她坐在那里,用厚厚的窗帘挡住外来的光线,窸窸窣窣地制造“奇迹”,即使有人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情,而只身闯入向她发动攻势,她有无反应也是还很难说的。何况五香街人都不约而同地确定了自身的文雅态度,根本不打算诉诸行动,只是一味地运用一种看不见的精神武器。那种武器在局外人眼里简直相当于某种“气功”,又并没有谁肯定X女士将受到它的伤害,从她本人的形态来看也好像对这种“气功”毫无感觉。所以从X女士家里出来后,笔者一路上都怀着深深的忧虑:社会精英们是不是会产生判断上的失误呢?这种失误会不会留下难以治愈的后遗症呢?
X女士的第三大变化,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不知从哪一天起,她就放弃了夜间的“消愁解闷”,躲在黑屋子里“专心制造奇迹”了。于是同行女士看出她好友身上的“女性气质全部消失殆尽”了,她已经“引不起任何一个哪怕最丑的男人的兴趣了”,这真使得作为她的密友的她“深感遗憾”,而怀念起“从前的好日子”来,因为“那真是令人销魂的时光”,“活在那种时光里,人便觉得自己永远是年轻的姑娘,永远地高傲,信心十足”。她怀了一番旧之后,愤愤地话头一转:“这种关门捣鬼的行为你们怎样看?她想制造一种忠贞的假象,这是一目了然的,这不是开玩笑吗?就通奸这一行为本身来说,一个与二十个并无质的区别,她难道不明白这一点?如果说她从前的行为还体现了某种童心,属于某种自由放任的话,现在的行为就无法开脱了。她居然是这样一个虚伪得要命,行为可厌的家伙。忽然就关起门来改邪归正了!严肃得不得了了!她想证明什么呢?想以此来牢牢抓住她那位奸夫的心吗?对啦。我记起来她正是这样一个人,只要盯上了谁,自己马上开始忸怩作态,想装出一种什么模式来,就仿佛一夜之间洗心革面了似的。她的这位奸夫,据说是一个妒忌心十分厉害的怪物,就为了他,她如今对男人目不斜视,成天躲起来搞鬼把戏,虽是迫不得已,我还要说,她这种行为是我结识她以来顶顶可恶的行径。她竟称这种行径为‘创造’,经她这一‘创造’,反而把自己创造成了一个阴阳怪物,所有从前那些垂青者都要捂着鼻子逃跑了!她从屋里走出来,浑身冒出硫磺的味儿呢!她一开窗,路人们全看见浓烟从她屋里滚滚而出呢!谁还记得从前那个与我合作的可爱女性呢?她把自己的形象彻底毁坏了,真是令人沮丧呀。”同行女士伤感得掉起眼泪来,听的人也为她们的友谊所打动,一个个神情黯然了。
X女士果真在屋里“制造奇迹”么?她会不会故意放出此种空气,而实际上干着与奸夫幽会的勾当呢?答曰:否。要知道她才不会如此头脑简单、心血冲动,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个奸夫拉到家中去幽会呢,我们不会低估了我们的对手的。关于她那幽会的地点,至今无人说得出一个确切所在,一说在郊外荒山上,一说在垃圾站后面,一说在老懵阁楼上(持此见的为X丈夫好友),一说在会议室等等等等,一千多人里头,少说也有五百种说法。所以这个问题,只能看作群众为内心热情所驱使,作了一些不负责任的估计。但奸情又的确发生在最近。这是人人都在内心肯定下来了的,是在黑灯会议上根据那种高级的感应作出这种肯定的。每个人都的确“看见了”奸情,至今历历在目。如果你去询问,他们的回答是众口一词的,至于地点,时间,那是次要的问题,重要的是“见到”了,这个“见到”便是永恒,它充分地体现了五香街人的艺术气质,诗人风度。既然X女士能够在与Q男士发生奸情时“隐形”,使人抓不到把柄,那么五香街的精英们也能通过特殊方式再现她的奸情,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不管X女士是假正经也罢,什么也罢,她如今真是远离了男人了,她身上不再散发出使人头晕的女性气息,也不再具有那种“性感”了。当她的那位妹子问及这件事的时候,X女士哈哈大笑,说自己对这类事“连想都没想过”,她怎么知道人家对她感不感兴趣,她从来不去搞清自己“究竟是贞节的还是淫荡的”,她就是她,她喜欢男人,可惜睁开眼来全是赝品,现在她遇见了心上人,便“所有的赝品全不在她眼里”了,她快活还快活不过来呢,哪里有心思去关心别人的看法!那一天姐妹俩在黑屋子里坐了好久,借着镜子射出的白光,妹子看见X女士的眼中有泪,而其实她并不如自己所说的那般快活,妹子立刻就设身处地地怜悯起这位“亲爱的姐姐”来了。她很武断地认为她姐姐一定感到很冷,就从柜子里取出一件呢大衣给她披上。而当时已是温暖的五月天,人人都穿单衣的,看着她披上了大衣,她才似乎放了一点心。
“我在这里,我就感到这世上仅有我一个人在这个房间里。外面有很多人,不过我早就认不出他们了。我装作是他们的老朋友,而实在,我从来不去分辨他们的,我随便乱喊名字,说些编造的故事。有时候,这里是异常的寂静,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好,这是没法预料的,你只能等着。还记得我们从前唱歌的事吗?那已经很久了,对不对?你的姐夫,我会要离开他,我预感到了。”
“我们唱歌吧。”妹子哽咽着说。(她听到姐姐这些伤感的话语,早已是感动得涕泪俱下了,总之她的脑子完全乱了,只认定了大祸临头。)
“别唱!”X女士将身子缩成细小的一团,“你仔细听听,他在那边山坡上走来走去的,我听见了。当他不在的时候,我就坐在这个角落里听,我听见了一切。你知道,他怀疑自己的真实性,这真使我苦恼透顶,这里面有某种宿命的东西。它快来了,我能不能承受得起呢?”
妹子开始了情绪的总爆发,不顾一切地放声痛哭,大约哭了一刻钟。
“你弄错了。”X女士最后说,“所有的都是我想要的,比想要的还好许多倍,你都想不出来它是怎样好。那时我对眼睛作了多少规定呀!”
“你实现了?”妹子眼泪巴巴地问。
“岂止!我什么都有了,一切一切……啊,我想要留住,我要尽力留下他!”她跺了一下脚,苍白的脸上透着决绝的神气。
X女士的第三大变化为众人所注视之后不久的一天,一个胆大妄为之徒硬冲进她家里,英勇地站在那些闪烁不定的魔镜当中,面对X女士提了一连串富于挑逗性的问题,如“夜里是否感到寂寞”呀,“对于男性的魅力究竟如何体会”呀,“红色的金丝绒是否富于性感”呀等等。他提完问题之后,发现X女士已经爬到了窗台上,只有他本人的声音在黑屋子里发了疯地回旋,像是在放留声机。“帮我把这窗帘弄一下,”她从那上面向他说,“刚才我一直在观察,这里有一个新的问题。”男人听了拔腿就跑。
“她完全不是从前那回事了,(从前我和F君在厕所里讨论那回事的时候,简直要为她发狂了呢。)”那男人宣布,“我同她呆在一起时,她像猴子一样爬到窗台上,那就如一盆冷水,将我发热的身体浇了个通透。”
大家听了全都异口同声地“啧啧啧啧”起来了。
“变成这样有什么意思呢,”他们不解地说,“未免过于小题大作,对自己的重要性估计过高了。她根本没有必要改变自己,还是原来那样好。”
X女士的第三大变化发生后,有人在路上拦截她的丈夫,强行与他对话。现将对话公布于下:(因拦截者当时蒙着面,事后又不愿披露姓名,害怕卷入某种纠缠中去,故此处以X君相称。)
X君:停下!问你一个问题:你对于你妻子的第三大变化有什么感觉?
X丈夫:什么叫“第三大变化”?对不起,我很久没参加你们的社会活动了,我怕你们拉我去照相什么的。我想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大约都要有些什么变化的,每天都不会一个样,甚至一天四五个样也是可能的。最好各人都注意自己的眼珠是否患病,发炎,别去管人家,说不定竟因为一心钻了进去而疏忽了自己变成瞎子呢。你们这样关心我们,我们从心里感动的,不过不要因此疏忽了自己,落下致命的病根。
X君:为什么她停止了迷信活动?
X丈夫(正色地):她是在观察星象。(反问)你注意过自己的眼珠没有?不要大意啊,病毒性角膜炎是在不知不觉中给人造成威胁的。有一个人,早上还挺好,中午就全瞎了。我的妻子现在发明了更好的办法(忍不住炫耀起来),她能够凭空制造星群了呢。(马上又警惕)我跟你说这个干吗?你走开!
这个调查对话公布之后,所有的人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们隐忍着内心的兴奋,在屋檐下踱来踱去,你捅我一下,我捅你一下,飞快地交换着会意的眼色,整天笑眯眯的。B女士在屋檐下来回穿梭,吩咐大家“肃静”,“将足尖并拢,靠墙端坐”。
他们明白了什么啦……?
在这期间,X女士仍然有条不紊地与丈夫一起干炒房工作,每天傍晚,仍然三人一起散步,只是散步的时间大大地延长了,大约占去了“消愁解闷”活动时间的一半。他们一声不响地走呀走呀,那儿子小宝,就伏在父亲的肩上睡着了。虽然多次的尾随,五香街人并未获取一点情报,那两人就只是一味地游荡,如两个沉默的鬼魂,使得尾随者暴跳如雷。
散步的那种时候,我们经常可以听到那女人大声地发出感叹。她故意做出怕冷的样子,紧紧地靠着丈夫,大声大气地说道“我觉得有一股阴风,难道你没感觉到吗?它吹得我的骨头酸痛,我们要不要回去?”丈夫可正得意着呢,因为满街的人都伸长了脖子看他们呀。他往往哄着她说,没有什么风,她可以抬头看到,连树叶也不动一动呢、如果有什么风的话,也已经过去了。傍晚散步真是神清气爽,要是可能,他巴不得一辈子挽着她走下去,这太好了!太说明问题了!(天晓得说明什么问题,反正这丈夫就有点这种傻劲儿——笔者为X女士亲切地看了丈夫一眼,说:“那么我们就再散一小会儿吧,这地方一个人也没有,荒凉得很呢”说这种话正是X女士的拿手好戏,她总是趁着大家对她倍加注意,凝神细听的当儿,装模作样出其不意地宣布:她没有看见一个人。以此来显示自己是多么清高,对于众人是何等的重要。而要是别人根本就不注意她,各人只顾忙各人的,她一定会难受得要死,耐不住寂寞,四处找人搭讪,唯恐别人不理睬她的。我们大家不幸沾染了一种坏习气,就是总有时沉不住气,东张西望,把眼光盯着一些毫无意义的人和事,巴望着从中找点什么刺激,好像自己就无事可干了,倒要将精神寄托在那些人与事上面去了,还红着脸,心中痒痒的,像发生了一次恋爱似的,这真是我们某些人身上的最大弱点,当然也有很多人不在此例。例如寡妇和她48岁的好友,她俩的表现就截然不同,她们威严地坐得笔直,两眼自始至终……凝望着天边的云彩,神态忧郁,两耳失聪。就是说,她俩一点儿也没听到X女士的鬼话,她们是能够把握得住自己的成熟女性。假如所有的人都具有她们这种优秀品质,X女士费尽心机所玩的那套把戏当然没有市场了,在郁闷之中,她必定也要心灰意懒,考虑收起这套把戏了。偏偏事实并不如此,偏偏我们中的很多人都在不知不觉地迎合她的变态欲望,对她那种莫名其妙、故作高深的言论表现出莫大的兴趣,使得她能够利用这种情绪,向众人发起挑衅。别人越注意她,她越急于表示别人不在她的眼中,久而久之,这已经成了一种条件反射,她本人则从中获得那种无法想象的快感。我们的寡妇是第一个看出个中奥妙的人,她曾经竭尽全力对那些执迷不悟的家伙开展思想教育启发工作,不断地现身说法,甚至于急躁中还掴了某人几个耳光。但这些惰性重重的天生懒汉,仍旧朝着绝路上走下去,好像是无可救药了。每当X女士一家出现在路边,他们就不由自主地引颈凝望,侧耳细听,身子骨就软酥酥的。寡妇等人既然无力改变现状。只好不与这一流人为伍,板脸端坐,以示区别。明眼人当能看出这种队伍的分化,这种策略上的不一致。虽然所有的人的大方向只有一个,即反对X一家,但由于理论上的分歧,思想的涣散,打胜仗的可能性就越来越小,大部份的精力倒花在内部的争端上面去了,统一的前景又渺茫得很,使得对方倒钻了空子,自由自在地走来走去,恶言恶语,大有进攻之势呢。寡妇对这一天天持续下去的阴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每日乘凉活动一开始就着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召集了同党,围成密不透风的小圈子,交头接耳。激进派提议扔石头,将那三人“打回家里去”,稳健派则提议“暂停乘凉活动”,那时各自都在自己家中,街上空荡荡的,X女士一家尽管去散步好了,大声说什么“没有一个人”之类的话好了,反正谁也听不见她的,两三次以后,自觉没趣,会自动收起他们的表演活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