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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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害怕遇见人,他们会发现我神情恍惚,我尽量不开口。”

他走到另一个房间去了,她依然看见针头在他手上爆出火花。

雷声隆隆响个没完。

从她是小孩子的时候起,寓所里就有这么多空房间,又大,又黑,一个又一个,全是一式一样的。她从来也没数清它们究竟有多少个。后来他来了。一开始,他兴致勃勃地在那些房间的窗台上种上黄杨木,还蓬着头翘着屁股,把那些房间扫得灰雾腾腾。一有人来,他就提高了嗓门说:“整个房间变了样!”他一次也没浇过水,黄杨木全枯死了。他扔了它们,剩下许多空钵子摆在窗台上,夜间看去酷似许多骷髅。

“倒不如不种干净。”她蜡黄着脸,丧气地埋怨。

“这地方什么也长不成。”他恶狠狠地跺着脚,“一片荒蛮。”

他不再种什么东西,年纪轻轻却患起老年性气喘来。失眠是无意中到来的。有一天,他一觉醒来,看见窗外墨黑,一瞥壁上的挂钟,他还才睡下呢。他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撞翻了窗台上的瓦钵,瓦钵咚的一声落到外面的水泥地上。

“昨天你打破了镇纸,就是狮子头的那个,你就不能克制一点。”他愚顽不化地又提起那件事。

“窗台上的那些钵子,夜里看起来特别恐怖,能不能扫下去。”她停了一下,语调又变得飘忽不定,“有那么一天,我终于下了决心,将它们一古脑全扫下去了,那时窗台上光秃秃的,真叫人开心。”

他窘得一脸通红,牙齿格格地响。

夜里,他们俩醒着做梦的时候,她发现他的脚伸得那么长,长得给人一种陌生的感觉。那冰冷的、骨节分明的脚掌触着了她的枕头,一个脚趾肿得像胡萝卜。

“你占了那么大的地方,”他在被头里嗡嗡地说,“你把我挤到了墙上,针头就挂在墙上。天上下着雨,你那么快意,我在旷野里东走西走,踩着了蝎子……”

她打开灯,朦胧的双眼睁得大大的。针头挂在靠床的那面墙上,一滴大大的黑血正从针孔里滴下来。橡皮管子在可怕地痉挛,挤压着内部的液体。她走到旷野里,那地方正落着冻雨,冰渣嚓嚓地从树上掉下,她的全身臃肿不堪,发胀的指头渗出水来。她想睡,却又听见什么人在沼泽地里呻吟。她向那发出呻吟的地方笨拙地移动,一边昏昏地打着瞌睡,踩得一个个水洼哀哀叫痛。

他的确踩着了蝎子,一个脚趾迅速地胀大,红肿很快地向膝部蔓延。风一吹,各式各样的水洼叮咚作响,一条陷进沼泽的腿子怎么也拔不出来了。在寂寞中,他听见那可怕的脚步声的临近。

“这不过是一个梦,我自己愿意的梦!”他大声抗拒着,他害怕她的临近。

脚步在他身旁停住了,然而并没有人。这旷野里空无一人。那脚步不过是他的想象,想象中的脚步停在他的身旁。

一只无形的手故意触痛他的脚趾,躲也躲不开。冰冻的汗毛竖起来,如一枚枚大头针。

壁上的挂钟在打完最后一下时破碎了,齿轮像一群小鸟一样朝空中飞去,扭曲的橡皮管紧紧地巴在肮脏的墙上,地上溅着一滩沉痛的黑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