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瞎看吧。其实也看不清。”
“我倒觉得你什么东西全看到了。”
“也许吧。”
远志老师一会儿又入睡了。常云老太却一直到天快亮还在躲避那只斗鸡,她的额头被它啄得血迹斑斑。
常云老太问邱老太:
“小区的野猫是不是太多了呢?夜里出去散步踩着了它们,叫得让人毛骨悚然啊。”
“是啊,那些猫。但是总不能将它们都送去做绝育手术吧。我们这样的模范小区,它们也有份的。”邱老太说。
“你说起话来像我家老远一样。”
“什么意思?”邱老太红了脸,很生气。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你们心怀宽广,仁慈。”
常云老太向她做了这种解释之后心里觉得很不舒服。邱老太是来常云家开会的。她们五个人坐在她的厨房里讨论小区的体育活动如何开展,常云老太不知怎么的却说起野猫来了。她从大家的眼神中看出没人喜欢这个话题,不由得后悔自己的多嘴。其实她不是想说野猫,而是要由野猫扯到另外一个话题上去。望远镜里头看见的情景始终令她不能释怀。
远志老师不在家,最近他学乖了,每次常云告诉他她们要在家里开会他就躲了出去,免得老伴嫌他,将他当作靶子。小区的事务很快讨论完了,几个老太却坐在那里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她们这几个人是自发地组织起来管理小区的日常事务的,没人委任她们,她们也收不到一分钱报酬。她们是发起人,后来又有几个老头来参加了。大家称这个组织为“委员会”。委员会并不管理卫生安全绿化之类的事务,这些都由物业管理处负责。委员会对自己的定位是“活跃社区生活”。常云老太知道远志老师对社区的事务不感兴趣,也知道每次在家里开会,他就装出一副有兴趣的样子。他一出现,老太老头们就将他扯进他们的圈子,问三问四的,好像要弄清他对委员会的态度,又好像要讨论他和常云老太的家务事一样。
“远志老师不同我们玩了啊?”邱老太问常云。
“他最近要攻克科学上的难题。一个人的退休生活必须有兴奋点。”
邱老太却认真地叹了一口气,一下子情绪高昂地说了一大通。
“退了休,并不等于退出了社会,对不对?所以我们要发言!修建体育活动室的报告送到了区里,区里也批下来了。活动室要建!有阻力,各类人意见不一,靠什么来解决问题?关键在于我们委员会的凝聚力。我们一共有十二个人,有的还到了风烛残年,可是我们是这个教师小区的灵魂!已经决定了的事是不会改变的,我们要有信心,按部就班地进行我们的工作。在这个死水一潭的地方要做出成绩来很不容易……”
在她说话的时候,另外几个老太偷偷溜走了,只剩下常云站在那里。常云也并没有倾听,她在想她的心事。邱老太忽然转向了她:
“野猫群是社区活力的标志。”
“嗯。”常云老太点点头,“你要不要看看我家的望远镜?”
“啊,你在同我开玩笑。我不看你家的,我自己家里有一架。”
邱老太离开她家之后,常云发现远志老师在狭小的饭厅的墙上挂了一个脸谱。那并不是京剧脸谱,看上去有股妖气,还有股杀气,分不出是男是女。远志老师是从哪里买来这个宝贝的?常云老太心里涌出不祥的感觉,她想不出丈夫的用意。这种脸谱,太邪恶了。按理说,远志老师是不会喜欢这种东西的,如今一切都乱套了。常云老太越想越生气,就将那脸谱取下来,收到橱柜里去了。
因为房门没关,有人没敲门就进来了。是楼上的一个中学生。
“奶奶,我是来向您借望远镜的。只用半个小时。”
“可是我们家没有望远镜,你听谁说我们家有?”
“这楼里的人说的。看来弄错了。再见!”
常云老太想,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啊。接着她又想,自己为什么老在生气?为什么她周围的人都不生气?这种生闷气的生活可不是她想要的新生活。她想要的新生活是自由自在,每天哈哈笑几次。常云老太想到这里时又忍不住去了书房,她拉开抽屉一看,望远镜已经不在了。她又在书房里找了找,也没找到。
“老远啊,这下你这个退休地理教师出名了,都知道你有一架望远镜,好几个人找我借呢!”常云老太用筷子敲着菜碗边说。
远志老师一愣,停止往嘴里送饭,吃惊地看着老伴。
“是你告诉他们的?”
“我没有,嗯,我只同邱老太说过一次。嗯,有可能是她去散布的消息。”
“没关系。让他们去眼馋好了,我才不借呢,我藏起来了。”
常云老太注视着老伴自得的神情,回想起这一阵他那些不公开的活动,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远啊,你也很不容易啊。小区里有没有人在跟踪你?”
“怎么会呢,我一点都不引人注目嘛。我现在有些理解你的工作了。我们小区里酝酿着风暴,对吗?”
“嘿嘿。”
常云老太有些发窘。远志老师这种口气是她不熟悉的。他这个呆头呆脑的中学老师,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伶俐了?常云老太先前对丈夫很不满,现在又有点嫌他过于冒进了。他怎么这么快就对她的活动“洞若观火”了呢?她在心里说:“老远啊老远,你真是突飞猛进啊。”
远志老师一边收拾饭桌一边说:
“依我看,你们这些‘台球派’啊,干脆同那些‘气功派’的人亮明你们的观点吧,告诉他们体育活动室一定要修在花园里,让他们另外找个地方去做气功。区里领导不是已经指示了,说你们的方案可行吗?”
“可是我们并不是想要赶走他们。”
“那你们……要干什么?”
“哼,不干什么。”
看着丈夫茫然的目光,常云老太很高兴。远志老师口里念叨着什么走进厨房,放下碗筷,洗了手,机械地转过身向书房走去。常云老太感到丈夫好像灵魂出窍了似的。她记起老远一早就提着个篮子出去买菜,一直买到快中午了才回来。他在干什么呢?莫非他在同“气功派”的人接触?他早就有这个想法,最近还说起过。唉,她的新生活真是一团糟啊。
为了清理一下自己纷乱的思绪,常云老太爬到了顶楼的平台上。这些灰绿色的房屋都挨得很近,房子与房子之间的绿化区十分狭小,而且大树很少,整个小区给人旧麻麻的印象。唯一的亮点便是那个社区花园了。现在那花坛里开着菊花,长势还不错。花坛边上的槐树叶子也很茂盛,因为春天里物业人员给它们施了化肥。当然,这是虚假的繁茂,不过总比光秃秃的要好吧。常云老太见过不少小区的绿化带,大都是光秃秃的。到底有些什么东西在小区的地下暗中涌动?常云老太想象着无数的蜥蜴从花坛里爬出的情景,心里一阵阵发紧。那些做气功的人早就回去了,但常云老太知道,花园里的一草一木都饱含着那群人的气息,显露着同他们交流过的痕迹。常云老太很妒忌他们。她也很喜欢花草和树木,她并不愿意毁掉这社区唯一的花园,将它变成建筑群落。可是她和她的同伙一起在做的不就是这件事吗?不,不对,他们并没有开始做。他们给区里的申请报告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太阳懒洋洋地晒着大地,常云老太仰望天庭,心中发虚。
“奶奶,您也来做气功了吗?”
是那中学生,他靠在屋顶的女儿墙上,好奇地看着她。“还有别人在这里做气功吗?”
“是远老师。原来您还不知道啊。”
“那么,他借给你望远镜了?”
“嗯,不过没有什么好看的。”中学生撇了撇嘴。
“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黑屋子里一些人在开会。”
中学生跳起来跑下楼去了。常云老太心里乱糟糟的,很难受。
这意想不到的变故使她有点害怕起来。这样看来,老远终于有了自己的新生活,他也开始投入社区活动了。不过却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偷偷地加入了“气功派”!不错,她的女婿也加入了“气功派”,但女婿是忠于她老太婆的,他不断给她传递消息。现在老伴竟成了内部的奸细,这种事谁能料到?
她昏头昏脑地走到楼下,也不知怎么就来到了花园里。她看见有一位大汉蹲在树下写毛笔字。毛边纸很长,毛笔很粗,他写得很起劲,一点都没觉察到常云在他上面观看。那些字很怪,常云完全不认识。她在心里默记了两个字,打算回去问老远。看了这些古怪的毛笔字后,她感到心平气和了许多。她抬脚要走,大汉说话了:
“据我看,教师村庙小妖风大。”
“哈哈,年轻人,你是我们小区的居民吗?”
“当然是。我一直在关注事态的发展。我在记录历史。”
常云老太的心战栗了一下。她看不清这个浓眉汉子的五官,她觉得他的样子很陌生,完全不像小区的人。难道是新搬来的?她想走开,但她的脚像被粘在原地了一样。汉子正在收起他的笔、纸和砚台。常云老太赫然发现了这人后脑勺上面的黑洞。她头一晕,用双手死死抠住树干。好一会儿她的视力才恢复。
“你,你到底是谁?”她的声音变得很难听。
“常太太,我是物业部的电工小郝啊。我还帮您修过灯呢!”
“原来是你。你刚才说你在记录历史?你还说这里庙小妖风大?”
“我开玩笑说的,请您不要记在心里。我们这种人,不算什么。”
不知为什么,常云老太觉得他话中有话。他不是一个粗人,而且他后脑勺上有洞。他想来搀扶常云,常云感到他的手像冰棍一样,便奋力挣脱了他。于是他退到一边,很委屈地看着地上。
邱老太的身影出现在法国梧桐树的那边,同她一起的有个老头。他俩突然一拐,朝着与常云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开了花园。他们一定是看见了她才这样做的。常云感到小区的事务变得风云莫测了。
“我们不算什么,请您真的不要往心里去。”
该死的电工还在用刺耳的声音说话。他不近不远地跟随着常云,常云直想破口大骂。她一直走到小区大门那里电工才站住,转身朝物业部走去。一路上,她碰见好几个“气功派”的老头老太,他们都离她远远地就躲避。一会儿她就走累了,而且门口车来车往的,她心里烦,于是掉头往家里走。快到她那栋楼时,她突然记起了一件事:女儿死后,她和远志老师回到家中,电工小郝正是第一个来家中安慰他们的啊。他还特地将她家中所有的电器和线路都检修了一遍呢。她的记性怎么会变得这么不好了啊?她后悔不迭地打了自己一耳光。
“那个电工小郝,你记得吧?”她问远志。
“怎么不记得,一个心地善良的小伙子嘛。”
“我今天在花园里得罪了他。因为他说话不中听。他不过是在练毛笔字,却说自己在记录历史,口气大得不得了。”
“他从来就是那样说话的。”远志老师笑起来。
“原来你早知道他有这个毛病。”常云吃惊地看着丈夫。
“这不是什么毛病。他讲的全是真话。”
“可他又反复强调他自己不算什么。”
“那也没错嘛。”
常云老太疲乏地在桌旁坐下时,那中学生就捧着望远镜盒子进来了。他将盒子放在桌上,说:
“谢谢啊,奶奶!”
但是他并不想马上离开,他的目光在房里找什么东西。常云老太想,远志听到了这个小孩的声音,为什么躲在里头不出来呢?
“你观察到了一些什么?”常云指了指望远镜。
“这架望远镜已经坏了。”他机械地说,突然又兴奋起来,“我用它看来看去的,从来没看到什么完整的东西。要是我是当年远志老师的那个学生,我会大有作为的。我……我会有另外的计划!”
中学生的脸居然涨红了起来。常云老太想:他是多么年轻啊!可是老远为什么不出来呢?
中学生走了好一会,远志老师才过来。
“你们不是常在一块做气功吗?”常云撇了撇嘴。
“只有我一个人在做气功,他在练习使用望远镜。”
“他学会了使用吗?”
“还没有,这需要很高的技巧。这种望远镜。谁也教不了谁,只能自己去摸索。那么你看到什么了吗?”
“我看到了邪恶的东西,从地上涌出来。老远,你是想同我作对?”
“不,我是想帮助你。有时我想,我俩活到这个岁数还没死,很不容易呢。你说是吗?”
“嗯,有道理。”
常云忽然想到,将望远镜送给远志的那个学生,大概是个深谋远虑的家伙。听说他如今住在西北的荒原里。那荒原,是远志和他当年计划要去的地方吗?他们计划了那么久,到处找地图,找资料,最后还是没有实施。那时常云想过,如果他和他的学生们实施了计划中的长途旅行,也许就永远不会回来了。当年的西北人烟稀少,交通不便,人们的脑子里对那种地方充满了浪漫的幻想。
那么,远志是想以什么方法来帮助自己呢?常云老太一直到深夜还在想这个问题。她卷入小区的派别斗争好些年了,起先“气功派”是强势群体,她所加入的“台球派”是弱势。时过境迁,现在“台球派”成了强势,但“气功派”的人数还是占上风。早几天,他们的人站满了整个小区花园,无声地抗议在花园里建体育活动室的规划。常云老太经过时,看见那么多的人站在那里,很是胆寒。她觉得这些人可以将她撕成碎片。老远加入气功运动了吗?他是想在她和那些人之间起一个沟通的作用吗?老远啊老远,真是个书呆子!
常云老太打量着做气功的邻居们,她发现他们全都红光满面,神采奕奕,就连那个慢性病患者也如此。这是气功的功效还是集体活动的功效?从自己的亲身体验来看,她认为是后者。她自己不也是因加入社区活动而恢复了活力吗?现在她把远志老师也带动起来了。在常云看来,老伴处在神情恍惚的状态里已经多年了。在她的想象中,他待的地方是一个灰白的高寒地带,那种地方没有人,只有人的影子。夜间,远志总是深深地隐藏在那种地方,手脚被冻成了冰块。现在这是怎么回事?他居然在顶楼的平台上做气功!还有,他外出的时间也长起来了,有时夜里也出去,像个幽魂一样在小区里晃来晃去的。他说他在帮助她开展工作,常云老太却觉得他有可能是迷上了气功。
常云老太走进物业办公室前面的阴暗过道里,她感到有人抓了一下她的手又松开了。用力一打量,发现有人坐在过道的地上。
“不要去,奶奶,那里头空气不好。”居然是那中学生。
“你这小家伙,在这里干什么?”
“我在监听。总得有人监听吧,您说呢?”
常云老太绕过他进了办公室。房里只有电工小郝一个人,他正在用电工刀削一根木棍,见到她就放下了手里的活。
“你心里很焦虑,是吧?”常云问他。
他愣了一下,笑起来。
“我总是这样的。远志老师不也是这样吗?不过昨天他和我讲了那种红雁的事之后,我已经好多了。这是您的充电器,我修好了。”
“谢谢小郝啊。红雁的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就是一种特殊的大雁,老在从南到北、从北到南地来来回回地飞,一直飞到死!远志老师对这种鸟深有研究啊。刚才我还在想,远志老师真是一个博学的人。我能不能成为他那样的人?我是一个孤儿,可是我一到你们家就有种回到了父母家的感觉。”
他这番话对常云老太震动很大,她又想起他后脑勺上的那个洞。她绕过桌子想去观察他的后脑勺,但小郝也随着转了一下身来面对着她,弄得她很不好意思。
“您,不相信我说的话吗?”他探询地打量她。
“我听不懂啊。你说起一种红色的大雁,那是什么鸟?”
“您过来看。”
他从文件柜里拿出一个相簿,翻开来给她欣赏。他解释说那都是鸟类的照片。他一页又一页地翻过去。可是常云老太没有看到一只完整的鸟。那些照片上大都是一些模模糊糊的痕迹,个别的显出一只脚爪,或者半截喙,但也不完全像脚爪和喙,要努力去想象才发现有点像。当她观看时,小郝就在旁边问她:“您对这种鸟类感兴趣吗?”或:“您支持远志老师的这种爱好吗?”或:“您认为我的摄影技巧怎么样?”
常云老太一言不发。厚厚的相簿终于翻完了,她的情绪也变得阴沉和困顿起来。她看着小郝的三角眼,清晰地说:
“你认为远志老师是什么样的人?”
小郝仿佛被什么东西捅了一下,兴奋起来。
“我刚才不是告诉过您了吗?博学之士,民族的脊梁。我整天都在想,我爱这位老人吗?我会追随他吗?”
“小郝啊,你的愿望是好的。可是你对他了解多少呢?”
“我了解得很少,这是我的弱点。您能帮我加深对他的了解吗?”
“不能。我只能告诉你,你要将全部心思放在这上面。”
小郝惭愧地低下了头。常云老太拿着充电器离开了物业管理处。
“奶奶!”中学生追着她来到了外面。
“我也想培养一个爱好,您看我有希望吗?”他眼巴巴地看着她。
“你不是在使用望远镜吗?”
“可是我进展太慢。”
“不要心急。”
常云老太穿过小区时,看见一些老头正在喂那些野猫。野猫一只又一只地从围墙的那个破洞钻进来,越来越多,差不多有一百多只了。小区夹在两条大马路之间,位于市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野猫的?很快老头们带来的罐头猫食就喂完了,猫儿们围着老头们叫。一个老头突然哭了起来,毫不害臊地抹着眼泪,擤着鼻涕。常云老太认出他是气功队的组织人,头发花白的大学老师。前几天常云在路上碰见他,他还向她打听什么地方有老年人穿的运动鞋买呢。当时常云认为老头在威胁自己,很生气。没想到这个人心里会有这样多的悲情。常云老太觉得不便久待,离开他们往自己家走去。她快到自己家楼下了还听到那些猫儿叫得起劲。
进了屋,看见老伴远志正在将望远镜收进纸盒。
“你在用它吗,老远?”她有点吃惊。
“你要不要看看?”他重又将望远镜拿出来。
他俩一块来到窗口。常云老太用望远镜朝地下看,她又看见了那些涌动的影子,一波一波的。那到底是什么?她的手在发抖。
“这个旧小区又焕发了生机。”远志老师在旁边说话。
常云帮他收好望远镜,回忆起那位头发花白的大学老师。
“老远,你同金老师熟吗?”她问。
“当然熟。他家快成动物园了。他夫人的样子越来越像猫了,你注意到了吗?也有可能是做气功的效果。”
“那么你呢?你会慢慢变得像鸟儿吗?”
“哈!你到小郝那里时,他向你吹嘘过了吧?小郝的摄影技术不错。他整天无所事事,荒废了自己的才能。”
远志老师将双手放在背后踱步。常云感到自己和他之间突然一下拉开了很远的距离,她看见丈夫在遥远的冰岛上奔跑,口里喊着什么,拼命挥手。她在心里感叹:这个人还能跑得这么快!
“小郝这青年有灵气。他真会抢镜头,一下子就把飞翔的痕迹摄入了画面。按理说,鸟儿飞走之后空中应该是不留痕迹的,可是小郝……他到底是谁?”她的眼瞪得很大。
“物业部的电工嘛。”远志老师笑嘻嘻地说。
“有个地方在打雷。”常云老太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破裂。
春天里,沉睡的小区苏醒过来了,人人脸上透出压抑着的喜悦。在小路上,老邻居们相见便相互打招呼,口里说着家常话,心里却在说:“春天!春天!”
建体育活动室的方案搁置了,“气功派”仍然占据着花园,远志老师的女婿也在他们当中。这个中年男子已经显出沉稳的派头,目光也变得坚定起来了。远志老师和常云老太隔得远远地观察着从前的女婿,两人的思绪都在穿过重重的屏障,企图抵达同一个处所。
“从望远镜里头往这边看,花园里的喷泉喷出的水腾空被一团雾裹住,水花闪闪烁烁的。”远志老师说。
“今天天气真好。又是一年了,老远,我们熬过来了。”
常云老太说话的声音像耳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