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小牵用闪电般的动作熟练地夺走了她手里的骨灰坛,用力摔到地上,恶狠狠地说:“要让他回不了家!”
吕芳诗在昏暗中看见那坛子四分五裂,似乎里头什么也没有。
小五嘿嘿地笑了起来。
“马上有雷雨了,你不要乱跑啊。你看——”
他指着自行车棚那里。吕芳诗看见车棚里有很多人坐在地上。
“他们是谁?”她问。
“都是‘红楼’的员工。他们想住公墓,想得倒好。可是有人不答应,早早地就将公墓的大门锁住了。”
“锁门的是谁?”
“还有谁,当然是你的琼姐。你琼姐主张人要拼搏,不要动不动就躲进那种地方。”
“正是这样。她说我们的‘红楼’是原始森林。啊,小牵!小牵!她掉到流泥井里去了!”吕芳诗凄厉地喊叫着。
小五似乎皱起了眉头,又似乎在笑。过了一会儿,他若无其事地弯下腰,捡起那个破碎成几块的骨灰坛子,揣在怀里。
“你不去救女儿,揣着这种东西干什么?”吕芳诗问他。
“这是你琼姐啊。”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虚弱了,“当年她从南方来的时候,不就是被装在这种坛子里带过来的吗?那时我在哪里?嘿,我躲在高压电线的那一边。”
他的身影在路灯的微光中一下子变模糊了,那一团模糊的中心又有一点刺目的红光,像一个人在那里打手电。
吕芳诗惶惑地想,也许这父女俩不是真人?她想绕过自行车棚到公墓的门口去,可是总有人用腿或用手臂拦住她,弄得她差点摔了个嘴啃泥。到底是谁拦着她?她听到小牵在花园里发出毛骨悚然的笑声。情急之下,她喊了起来:
“曾老六!曾老六!”
她一喊,小五就从黑暗中现身了。他很不高兴地说:
“你乱喊什么呢?琼姐会不高兴的。”
“琼姐在哪里?她的夜总会在哪里?”
“我已经告诉你了。”他的声音变得冷冷的。吕芳诗又看不见他了,只听见他在说:
“你啊,连小牵都不如!”
吕芳诗感到自己的脸红了。她不是已经将曾老六遗弃在那栋楼房外面的平台上了吗?现在因为害怕,却又叫起他的名字来,太不像话了。她决心控制自己不再出声。既然有人不让她去公墓,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她转过身,迈开脚步往外走。
“这就对了嘛。”小五在旁边的什么地方大声说。
吕芳诗小姐走了没多远,就看到传达老头站在小饭店门前的那盏灯下,那面红旗在他头部的上方飘扬。
“你这个贼,你想搞垮我呀!”他气愤地骂道。
“你不要把它看得那么重要,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吕芳诗说。
“你真賤!到底还是从事那种职业的人,哼!人和人不一样,要是你们的妈妈知道了你是个这么可耻的人,她不气死才怪!”
“那么你看见妈妈了吗?我一直在找她。”
“你就是找到坟墓里……你这种员工,呸!”
他拿着一把扫帚要来扑打吕芳诗,吕芳诗撒腿就跑了。
吕芳诗小姐跑到了小区篮球场那里。有一个人在黑地里玩球。他一轮又一轮地运球,投篮,兴致勃勃。吕芳诗预感到他是一个很熟的人。他怎么能那么准确地投篮的?周围都黑蒙蒙的。她走拢去,对那人说:“我也来和你一起玩吧。”
那人将篮球重重地塞到她怀里。吕芳诗运了几下球,轻轻一投。她大吃一惊,因为即使黑蒙蒙的看不清,她凭感觉也知道那球飞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很可能是场外。
“吕姐的臂力真好。”那人说。
“我怎么觉得见过你似的?”
“我是‘独眼龙’的弟弟,在‘红楼’做保安。”
“啊!”
“我失去工作了。可这也是一种工作,一种更广泛的保安工作。”
“也许吧。”吕芳诗小姐含糊地说。
他弯下腰去捡起了球,吕芳诗又吃了一惊。他要将球塞给她。
“不、不、不……”
吕芳诗小姐后退着,青年男子笑了起来。
“妈妈让我来保护你,你看她多周到。你要尽量在小区里多活动,到处都有我们的人。比如我哥哥——”
他不说话了。吕芳诗小姐感到彻骨的寒冷,她的牙齿在格格作响。她不声不响地朝自己家走去。
她在入睡前的一瞬间看见自己变成了一盏冰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