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末日列车VII:蓝花的山谷
研究所内一片混乱。
此时已经是深夜,原本应该空荡荡的中央大厅里挤满了人,紧张的氛围在大厅和附近的几条走廊里蔓延。各个课题组的研究人员们泾渭分明地各自凑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时不时看向大厅一侧几道紧闭的大门。
平日里这几扇门当然是开着的,分别通往生活区、仓库和研究所外围,以及行政区。
如果只是外敌入侵,或者死了几个研究员,是不可能发生这种事的,就算沙漠研究所的负责人全都死光了也不至于乱到这个地步(虽然事实的确如此,只是暂时还没有人意识到这件事)。但现在出大事了!天大的事!
通往食堂的门被锁了!宿舍回不去了!三更半夜的,刚做完研究,总不能所有人都回去睡实验室吧?!还没吃饭呢!让我们怎么活啊!!
饭!!!
“什么情况?”
有人小声问。
他旁边的人赶紧拉住他,使劲儿压低了声音:“别问,别问,你看那边扎堆的几个人,隔壁项目组的老教授!他们都打不开门,也没收到消息,还能怎么着,只能是最高负责人锁定的。”
问话的人蔫蔫地蹲在墙角,说:“那得到啥时候啊,我还没吃饭呢……早知道下午我就去吃点了,现在都快饿死了。”
“这我怎么知道,指不定是上层内斗,等门开的时候三个最高负责人就剩俩了,我们只管等,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想。”
回答他的人摊开手,说。
“那到底什么时候开门?我马上就会饿死了,真的,现在给我什么我都能吃得下。”
“这谁知道……”回答他的人说到一半,看到同实验室的人靠了过来,就给她挪了个位子。
第三个人蹲在他们旁边,这是实验室里年纪最大、跟了他们老师最久的师姐。师姐递来了两块小饼干,说将就着吃,这是咱实验室喂小白鼠的,里面有咱前天刚研发的新药,你们吃完记得自己记下症状。
聊天的两个人:“……”
一个用眼神看另一个:你不是说什么都吃得下吗?
说话的那个:不了不了,真的不了。咱自己做的什么东西我还不清楚吗?
就在这两个人眼巴巴看着的时候,师姐气定神闲地坐在了墙角,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抬起手,咔嚓一口就把饼干吃了,说:“那你们饿着吧。”
她无视了两个师弟心痛的表情,往大厅的中央看去,随着时间的流逝,被迫聚集在这里的人也越来越焦虑;有人在吵架,有人动手打了起来,还有人直接回实验室睡觉了,反正不管怎么样到了明天这扇门肯定会开,大不了所有人在这里一起饿死,与其烦恼还不如把烦恼交给明天的自己。
实验室的大师姐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也准备待会回实验室睡个觉——多大事啊,这俩小师弟就是没见过世面,他们在中东做研究的时候还有军队冲进来要过饭呢!她粗略往打架的地方扫了一眼,隐约看到了几个熟人,又看到更远的位置好像有一抹银色,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了。眼花了?她不记得沙漠研究所里有人留了长发,还是银色的啊?
另一侧。
几个研究员为为了几句话打起来,周围的人多半在看热闹,实在是没力气劝架,而就在这一片混乱里,一个穿着高领毛衣的银发男人正悠闲地沿着楼梯往下走。他走到大厅这一层,站在研究所的建筑结构图前认真看了一会儿,就穿过警报、混乱和急得转圈圈的研究员,往沙漠研究所的地下深处走去。
没人注意到他,毕竟这里的研究员就算是在实验室都不穿统一的制服,一头银发也只能说是显眼,在大家的饭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黑泽阵轻松到了最下层,手里拿着两张身份卡,打开了通往其他区域的门。他拿的是奥罗拉和加西亚的身份卡,他确实没法通过身份验证,也懒得把人带上,幸好新条惠用梅森特地授权给她的身份卡锁定了整个沙漠研究所,而基于这座研究所的安全系统设计,在真正遇到紧急事态的时候,拿三个最高身份卡中的【另外两张】就能无条件打开所有封锁。
大概是觉得不可能三个最高负责人同时死了吧,设计安全系统的人考虑得很周到。
黑泽阵是说,在方便他这方面很周到。
他所在的位置几乎没有人接近,唯一看到他的警卫也被他随手放倒。黑泽阵回忆了一下地图的方位,往地下冰库的方向走。地图没标,但奥罗拉得意洋洋地跟他说过。
走过一座桥的时候,黑泽阵看到桥头挂着一盏灯。一盏用着不知道什么燃料,但确确实实地燃着火焰的灯。
蓝色的火苗在中空的玻璃内摇曳,温度很高,看起来如梦似幻;玻璃外壳的空隙不大,只要不把手伸进去就不会有任何危险。而这里,没有小孩,也不会有人闲着没事去碰它。
黑泽阵看了它一会儿,抬起手,摘下了自己的耳坠。那块灰蓝色矿石一样的坠子落在他手心里,不知为何似乎比前几天要……小一点?
他随手把耳坠扔在了那盏灯上,继续往前方走去。
而在他的背后,那快灰蓝色的耳坠躺在玻璃的凹槽里,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了。
……
沙漠研究所,(地下)七层。
前面就是冰库。银发男人顺着通道继续往里走,一路上畅通无阻,也没有关一扇门。越往前温度就越低,很快就到了需要穿防护服才能进入的程度,但对黑泽阵来说,这就跟回了家一样,他的心情甚至变得更好了。
当然,再往下面去,他也会觉得冷了。
他路过一个个造型规整的柜子,外壳全都是黑色的,根本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黑泽阵根本没看它们一眼,一直走到冰库的更深处,才停下脚步。
前方有一扇灰色的大门,门边的数字显示着温度,那里完全不是人类能生活的区域,包括他。
如果是其他人来,兴许会被拦住,但黑泽阵又不是这座研究所的人,也没有替他们保护什么研究成果的必要,他干脆切断了冰库的温度系统,移除了所有能连接上的备用能源,然后打开了他面前的大门。至于里面存放的那些“珍贵研究材料”……这个研究所都要没了,不管谁心疼里边的东西,反正这个人不是他。
冰库外的恒温装置检测到温度的降低,开始疯狂运转,试图将整个空间里的温度提升到安全阈值以上。
黑泽阵就靠在外面等。
在等待的时间里,他的手机——假装“复制体Gin”时候用的手机还收到了几条消息,一条来自西泽尔,另外两条是陌生号码。
西泽尔:已经第三天了,Juniper,你再不回来我就要饿死在家里了。
黑泽阵可不觉得这个小鬼能把自己饿死。
他自己养的小孩自己清楚,就算是把小西泽尔丢在外面的沙漠里,过一个月再去找,人照样是活的。活蹦乱跳。西泽尔跟他小时候不像,跟他认识的另一个西泽尔不像,但人总是有相似之处的,比如说顽强的生命力,以及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找到最合适的方式活下来的直觉。
不过小西泽尔会撒娇。可能是跟苏格兰学的,也可能是本来就会,反正小崽子很会在知道分寸的情况下示弱,来博取大人的关爱。即使黑泽阵知道小西泽尔实际上是什么性格,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对给小孩一点关心——不是打架,他家不是只有打架的,不要产生什么误解。
黑泽阵给小孩回了两句,说你自己吃饭,实在不行回挪威,最近一班飞机就在两个小时后。
小西泽尔还没睡,气呼呼地给他发了个生气的表情,不说话了。
-还活着吗?
-别管大人的事。
话语并未说得那么分明,但彼此都了解真正的含义,他们觉得这样就好。
黑泽阵又看了另外两条消息。
一条是问他需不需要家政服务的广告,发消息的人说他们是一家来自英国的家政公司,业务纯熟,而且在世界范围内颇受好评;另一条是一家面向儿童的科普公司,说他们马上就要出发去沙漠中心做人工降雨项目了,提醒家长们记得跟参加科普活动的小学生们注意行程。
黑泽阵:“……”
有些人一开口,他就知道是谁,有些人准备好了计划……算了,赤井秀一,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猜到赤井秀一会来,但没想到这人现在就来了,而且还见到了小西泽尔。知道“复制体Gin”号码的人除了公司的那几个,就只有小西泽尔,想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黑泽阵轻松地想,幸好另一个他被他丢外边了,一时半会找不来,不然这三个人见面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刚来就被寄予厚望的赤井秀一:……
在火车上跟赤井秀一打了一架的琴酒:……
在家里接到电话给这两个人做饭的西泽尔:……
黑泽阵两条都没回,扔下手机,往冰库内部看去。里面的温度依旧很低,但黑泽阵觉得能走了,其他人不能那是他们的事。他随手拿了挂在墙上的手电筒,就踏入了这片标注着极度危险的死地。
这里跟冰库的外层完全不同。
高大的金属柱直通天顶,没有开灯,漆黑的地面在黑泽阵走过的时候才散发出微光,这片区域被点亮,入目的是一面蜂巢般的墙,深绿色的絮状物在两人高的六边形空间边缘攀附,也有些泡在了地面的水里。这里的地面凹凸不平,还有层半指宽的水,粘稠且沉重,黑泽阵用手电筒照过去的时候,看到一团团扭曲成枯枝形状的深绿色。
这些拧在一起的深绿色一直蔓延到黑泽阵视线的最前方,从“蜂巢”的一个中空通道里钻过去,显然通道的对面别有洞天。
黑泽阵没停步,继续往前走,穿过那条通道的说,他抬头就看到上方明晃晃的摄像装置——没开,被他关了。他关温度控制系统的时候看到有这个条目,随手就点了。这种东西一旦关了,再打开就需要输入操作密码,黑泽阵不知道密码,现在打不开当然不是他的错。
他走到了尽头。
一片森林——生机盎然的、墨绿色的森林,所有的植物都说不上名字,又或者兼具各种植物的特征,它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好像全然不需要呼吸的余地,更找不到根系或者源头。而往上看去,这里才是“蜂巢”的内部,整个巨大空间的墙壁全都是正六边形构成的小格,就连最上方也是一样。那些深绿色的植物顺着上方的通道前往了不知名的方向,无数墨绿色的絮状物飘浮在空气中,整个世界都无比寂静。
咔嚓,咔嚓。
不知何处传来了很细碎的声音,黑泽阵往那个方向看去,在他回头的瞬间,声音就停止了。
动了。黑泽阵想。
他踩了踩脚下的“枝干”,大概知道这东西其实是活的。他沿着楼梯和走廊向上,看到上面几层“蜂巢”的格子里是有东西的——可能是被墨绿色的植物占满,可能是尸体和白骨,也可能是活着的动物,又或者几台仪器。什么都有。
黑泽阵在里面散步,时不时有咔嚓咔嚓的声音响起,但他就跟没听到一样,直到从满是絮状物的下方到了看起来较为宽敞的上方。
他关掉了手电筒。
莹莹的墨绿色飘浮在黑暗里,深入地下,将整个视野占据。亮起的部分也包括“蜂巢”,那不是什么人工建筑,是“它”或者“它们”的一部分。
黑泽阵看了一会儿,感受到了背后的动静,伸出手拽住了什么东西,手感很软,应该是那些飘浮在空气里的东西。不,这种东西是无法发出那些声音的……或者说……
呵。
黑泽阵刚想到这里,就截断了自己的思路。他既不是侦探,也不是科学家,对这些未知的秘密毫无兴趣,他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某些人的美梦变成噩梦。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试管,里面装着他还算熟悉的试剂——“试剂Ω”,是“代号0”在这十年里再度进行研究、发展和进化的最终版本。毫不客气地说,如果他现在把这个东西喝下去,是真的会死的。
这是新条给他的。
原本新条想把这里炸毁,但来到研究所后她才发现,“公司”对自己的财产宝贝得紧,这座研究所根本没有能从内部破坏的方式——安全系统在设计的时候是有的,可“公司”的人直接将这一部分删除了!他们很自信没人能攻破他们的防御!
于是黑泽阵说你带那种药了吗,给我一份,新条什么都没问,就给了他。就像当年那些人对维兰德一样,但黑泽阵自忖还是个能解释的人,如果新条问,他会说的。
现在他攥着那团絮状物,又捏了自己的半根头发丢进试管,将试管里的液体滴到上面,絮状物原本是不动的,几秒后忽然挣扎了起来。
这“挣扎”是轻飘飘的,它很快就化作了一团水,滴落到悬空走道的地面上,而这团水正在缓慢地散开,不断吞噬周围的植物……当然,到某个地步就开始减缓了。
黑泽阵笑了声。
就在他笑的时候,原本聚集在他周围的墨绿色絮状物都很明显地飘远了。有点智慧,但不多,不然它就不至于猜不到黑泽阵只带了那么一点来,而且这种药物还需要另一种物质才能正常发挥作用。
半截银发在水里融化,当它彻底消失的时候,那团水的扩大也就停住了。
有声音从上方传来。
黑泽阵往更上方看去,在接近“蜂巢”顶层的位置,那些六边形格子是有门,或者说琥珀色封窗的。其中一个空间里现在传来了“咚咚”的声音,就好像有人正在拼命地捶打那个像是琥珀做的面。
……人?
他倒是不意外这里面会有人,但能在这种温度下存活的,估计也不是什么正常人。而且怎么看这里也都是养殖场,而且还不是人类的养殖场,是里面的这些东西的,黑泽阵也想知道“公司”到底制造了个什么玩意出来。
他往上走,很快就确定了具体的位置,听到里面传来了模糊的、听不出具体年龄的人声。
“……圣诞快乐!圣诞快乐!妈妈!”
什么东西?
黑泽阵的脚步顿了顿,他看向门的一侧,门旁有用来读取ID卡的装置,也有标注的信息。
上面写的是:
-样本编号:17期实验48号样本
-生物种类:土豆
-危险等级:高危(2002年,封存中)
“什么东西?”
这次黑泽阵是真说出来了。他打开手电筒,又看了一眼,还是土豆,也就是说里面的东西起码在放进去的时候它应该还是个土豆——但它现在开始唱圣诞歌了。
黑泽阵本想把门打开,但是他拿着身份卡的手抬了抬,还是忍住了。这几天他在研究所里受到的精神污染已经足够,他实在是不想见一个会说话会唱歌的土豆。
你别说,这歌唱得比降谷先生好听。
“会说话吗?”
黑泽阵问了一句。
里面不唱了,声音变得急切,不过话语还是含糊不清的:“妈妈……妈妈来找我了吗?”
黑泽阵:“……”
他转身就走。
有朝一日被土豆妖怪叫了妈妈,就算那个土豆妖怪估计是没脑子的那种,他也觉得这事不能被任何人知道——任何人。
这次他的脚步声好像惊醒了沉睡在这些琥珀房间里的东西,每路过一扇琥珀门,里面就会传来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黑泽阵听得出里面大部分都不是人话,但他路过道路尽头的一个“房间”的时候,里面有人问:“你不是他们的人?”
吐字清晰,很有条理,没有语法错误,而且是个成年男性的声音。
黑泽阵抬头看了一眼,2014年进来的,到现在已经五年了,虽然物种写着“拟态人类”,听声音好歹有人的思维,没在这里待得精神失常已经挺不容易了。
他停下脚步,懒洋洋地问:“你是什么?变异萝卜还是变异马铃薯?”
里面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的人才说:“我曾经是人,如果你也是人的话,那我们以前应该是同一种生物。如果你不是他们的人,能帮我一个忙吗?”
是很正常的人。但在这里,越正常就会显得越不正常。
黑泽阵说:“一种生物?那也未必。而且我只是路过,帮不了你。”
他只是来确认这里的东西能不能被“Ω试剂”杀死的,既然事情已经清楚,他也没打算跟着留在这里。黑泽阵继续走,本以为对方会挽留,那里面的人却没了声音。
黑泽阵想了想,拿出手机,用沙漠研究所的通讯网络给在控制窗清理资料的新条惠发消息:有地下冰库的实验品清单吗?
新条惠很快回复:没有,地下冰库的正上方是机密实验室,他们的资料应该都在里面,刚才我已经优先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删除了——您需要我的查看收录的备份资料吗?里面或许会有您想要的东西。
黑泽阵:不用了。你备份了哪部分?
新条惠:应用实验资料和应急处理方案。关于研发的部分我全部清除了,他们想复刻研究至少需要二十年的时间。
黑泽阵:可以了。
他走回去,用奥罗拉的卡刷开了那扇琥珀做的门。
“门”在身份卡确认开门后就融化了,被某种射线变成了软乎乎的一团,而在里面的,是一大团蓝色的果冻。
黑泽阵:“……”
黑泽阵:“你好,果冻先生。你刚才说你是什么物种?”
他往门旁的信息看去,不是很确定,再看一眼,没看错啊,就是这扇门的,旁边的门标注是深海鱼类。不对,万一这果冻也可能是鱼变的呢?
果冻:“……”
果冻:“怎么是你。”
那一团东西喃喃地自语,往里缩了缩,看起来真的认识他,而且有点不太想接受这个事实。
黑泽阵:“……?”
他又看了一眼果冻。再看了一眼。还看了一眼。
他到底在哪个魔法世界见过这个果冻,而且听这果冻的语气,好像很了解他的样子?
不对,这个果冻的颜色……久远的记忆回到黑泽阵的脑海里,他忽然想起来了,自己还真有可能认识个什么果冻,就这个颜色,就这个质感。
黑泽阵沉默片刻,问:“你是‘琴酒’?”
就是那座塔下面从尸体变成一团蓝色半透明物质的前代琴酒,黑泽阵原本是没往这个方向想的,因为前代琴酒不可能逃出去,他唯一的可能就是在里面变成地下水的一部分。
蓝色果冻没有回答。
黑泽阵若有所思:“你是水谷?”
蓝色果冻:“……”
蓝色果冻:“对。”
他也没有否认的必要,毕竟都在这里见面了,在看到“黑泽阵”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是完了。
这人到哪,相关的势力就死到哪,水谷是再清楚不过了;他抖了抖果冻的身体,在黑泽阵的面前变成了……半透明的人形。看起来就像是曾经的他。
黑泽阵颔首,缓缓道:“要不你还是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