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很难理解维兰德的感情,幸好对于他和维兰德的相处来说,这并不是必要的。所以他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维兰德将一束灿金色的郁金香放在墓碑前。
又等了一会儿,维兰德说,我们走吧。
回到城堡的时候,远方传来有人牺牲的消息,维兰德就跟往常一样,跟他说先休息,然后自己去找了老馆长。
他睡在书房,等维兰德推门回来的时候,他马上就醒了,盯着维兰德看,知道维兰德的心情并不好。
“谁死了?”
“一位战友。”
也就是他没见过的人。他听到外面的脚步声,知道是哪几个小孩跟了过来,不过维兰德先关上了书房的门,将一切声音隔绝在外。这里是城堡隔音最好的房间。
“维兰德,”他忽然问,“等你死去的时候,想被埋在哪里?”
“为什么问这个?”
“离雪原近的话我可以每年去看你。”
他回答。
不用在格陵兰,他知道没人会想把自己埋在那种地方,毕竟很少有人会去;但如果在加拿大、冰岛……或者挪威,他会考虑去看看的。他也会在死亡的石碑上为维兰德刻下一道痕迹,作为记忆和象征。
他有他的方式,不必遵循凡世的规则;他纪念他所纪念的,他寻求他所寻求的。
维兰德笑了:“或许用不到,我可不是那么容易死的。”
他说:“人都会死。”
没人能够永生,只要是生命,就都有走到死亡的那一刻,因为这是“生命”的本质。
维兰德对他的生命观有所了解,只是摇摇头,把一本书轻轻敲在他脑袋上,说:“跟我提就算了,不要问其他人死后想埋在哪里。放心,在隐修会被抹除前,我不会死。而且我也没上前线,说不定我能比你活得更久。”
他截住那本书,说:“我不会死在那种地方。”
他不介意被提及死亡,但他也不觉得自己会死于跟隐修会的争端。他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跟Linnea的约定,他还是要回去的,回到他的雪原。
回到真正属于他的地方。
维兰德看着他,好像想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会被埋在你能找到的地方,不过这种事,到时候再说吧。”
……能找到?
你连尸体都没有。
黑泽阵用手臂挡住了眼睛,在一片黑暗里醒来的时候,他耳边仿佛还有维兰德的声音。那个人总是在做保证,也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除了最后一次。
但就算想抱怨,也已经找不到人了。
星空在记忆里铺开,等到记忆散去,眼前就是酒店的房间。没有人,也没有其他声音。冷汗浸透脊背,血液却滚烫地穿过血管,他伸出手,在枕边摸了摸。
吵醒他的是手机,有人打电话来,即使关掉了声音,那忽然亮起来一丝光线也将他从浅眠中唤醒。
如果是乌丸,黑泽阵想,他现在就去宰了那个老东西。
可惜不是。
打电话来的是个让人意外,但又不怎么意外的人——贝尔摩德。仔细想想,在这个时候还能把电话打到他这里来的人本来就不多,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贝尔摩德没死,不过也算不上什么好消息,毕竟她本来就不可能被宰了。
她是活招牌,她是摇钱树,她是时间停滞的奇迹本身,也是那位先生最宠爱的外孙女,当然与众不同。
“Gin,你居然没挂我电话。”
贝尔摩德的声音依旧慵懒而随意,她一边笑一边跟黑泽阵说话,好像还伸了个懒腰。
黑泽阵的回应是:“你居然没死。”
贝尔摩德的笑大概是从脸上消失了。她拉长了声调:“真无情啊,Gin,舍不得其他人就让我替你受罚,你知道我现在过的什么日子吗?”
“好吃好喝养着当会唱歌的小鸟,跟以前没什么区别吧。那个老东西又不会杀你。”
黑泽阵微微皱眉,把手机拿远了一点,语气淡淡地说。
“嘁。”
“日本现在是凌晨,你就为了这种事吵醒我?”
“我还以为你被他抓住,会想办法把他杀了,没想到你还有心情睡觉啊。”
“呵。”
黑泽阵笑了声,略带嘲讽语气地说,“没用到被他抓到的人是你,贝尔摩德,而且我随时都能杀了他。”
电话那边传来了笑声。
贝尔摩德说难道他是用我威胁你,才保住性命的吗?Gin,你可真会开玩笑,要是我跟他站在一起,你肯定会把我跟那位先生一起宰了吧。没人比我更了解你。
黑泽阵说你对我的了解也太少了,闭嘴吧,没事我继续睡觉了,我对你的情况不关心。
贝尔摩德说等等,你不想知道为什么我要给你打电话吗?我可是被抓起来的那个哦。
“别说废话。他让你找我做什么?”
“他说有人不肯吃药,让我来劝劝你。”
贝尔摩德说着说着就大笑起来,说琴酒,你不吃药的事已经从洛杉矶传到东京啦,在美国的时候不吃,在日本也不吃,雪莉管不了你,现在那位先生也管不了你,还要让我来找你说,你有什么想法吗?
黑泽阵:“……”
要不然还是现在就去宰了那个老东西吧,反正早点动手就是多死几个人的事,贝尔摩德死了他完全不心疼,但是看在亚莉克希亚的份上,他可以去给贝尔摩德扫墓。
他坐起来,没好气地说:“他给的药你敢吃吗,贝尔摩德?”
“不敢。”
贝尔摩德立刻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开玩笑,就算是组织还在、他们两个没反水的时候,那位先生给的药都是不怎么敢吃的,要么就是实验用的东西,要么就是不知道谁吃了就会玩完。就算她是那位先生“最宠爱的女人”,这份宠爱也主要是来源于她的价值,而非没什么意义的亲缘关系。
组织里还有价值就被做掉的人有很多,而且近二十年的都是被琴酒做掉的,他们两个对这事还真是再清楚不过。
“但我是来找你叙旧的,Gin,现在BOSS不需要我们了,我担心你什么时候就被做掉。”
“谢谢你没用的关心。”
“你竟然会感谢我,我很感动,Gin。不过看起来那位先生对你依旧纵容,甚至不介意你的背叛,随时关心你的身体,我就惨啦,真不知道谁才是他的亲外孙女——”
“贝尔摩德。”
黑泽阵叹气。
他知道贝尔摩德不是在撒娇,也不是在抱怨,拉长对话当然是有别的理由。情报?贝尔摩德都回她的金丝雀笼子里了,还需要这种东西吗?
算了,那个麻烦的女人,告诉她也没什么。
黑泽阵慢吞吞地说:“他需要我。或者雪莉。”
贝尔摩德先是轻轻地“咦”了一声,才问:“雪莉也在他手里?我还以为你们能把她保护好。”
“她和明美回美国了,我就说别去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
“Gin,你在对一个美国人说话。不过你说的没错,于我们而言,这里确实是‘乱糟糟’的。”
他们东拉西扯地说了一堆,贝尔摩德一边抱怨自己这几天耽误的工作,一边被黑泽阵冷嘲热讽,但听起来她对这种情况根本就是乐此不疲,而且她其实并不是那么担心自己的工作。
工作?
那种东西随便来个人就能解决的啦,而且她也不缺钱和名望,在片场出事故导致无法完成工作,总不会还有人说她耍大牌吧?如果有,对不起,她就是。
最后,在黑泽阵快要不耐烦把电话挂断的时候,贝尔摩德忽然问:“那位先生复活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黑泽阵觉得贝尔摩德在说废话。就算下一句可能不是废话,也不能掩盖她每次说正事前都要跟他说几句废话的习惯。
贝尔摩德却还是用着之前的语调,也没有要改变习惯的意思:“他用年轻的躯体复活,不管这是克隆体还是其他人的身体,他都成功了。不过我有个问题,既然他能复活,那现在这个世界上,有几个那位先生?”
黑泽阵皱眉。
“Gin?”
“你在想什么,贝尔摩德。”
“唔,看来你知道问题的答案。你知道的总是很多,嗯哼?”
“我还以为你知道。”
黑泽阵想,这件事不是再明显不过了吗。
他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手指,苍白到几乎看不到血色,半透明的血管在皮肤下若隐若现。上面原本带着伤,在水里打架那时候受的伤,不过上岸的时候就已经消失了。
那么,代价呢?
他轻笑,懒洋洋地说:“你觉得那个老东西会让别人取代自己?如果有另一个自己存在,他当然会想办法杀了。”
即使在电话里光明正大地聊这种东西,也没有人阻止他们两个,监听电话的人始终没有做出反应。黑泽阵觉得无聊,跟贝尔摩德说我要睡觉了,如果天亮前再给我打电话我就去美国杀你,然后挂断了电话。
不过被吵醒后,重新入睡对他来说却是一件难事。
他把手机扔到床下,看不到的地方,然后向上方伸出手,调整呼吸,最后抿着嘴角,颇为不高兴地将左手放到了右手手臂上。
他捏住手臂上的一块肉,下一秒就硬生生将其撕下,血顺着手臂蔓延到了床上,暗红的血将深色的床单染得更深。堆积、变化、崩坏、重构。
血流着流着,就变成了鲜红色,伤口慢慢愈合又被生长出来的血肉撑开,周而复始。而整个过程里他就看着上方。
“维兰德。”
他缓慢地、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维兰德,你——真的死了吗?
……
美国,芝加哥。
假扮成一个年轻游客的贝尔摩德挂断手机的电话,从芝加哥机场外的电话亭里走出来。幸好周围的环境不是那么吵闹,要是刚才在机场的时候,保准就要露馅给听到电话的监视者啦。
想不到吧,她根本就不在洛杉矶,她已经跑了,甚至已经到芝加哥了!
她走出电话亭的门,外面是正在帮她看行李的年轻女性。
年轻女性嘟了嘟嘴,好像在说你打电话的时间太长了。当然,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女孩,而是——
“让你久等啦,快斗。”
“明知道有暴露的可能还要打电话,你到底是想干什么啊。”
假扮成女游客的黑羽快斗看到她这副轻松的模样,有点不满地说。他们可是好不容易才逃到这里来的,要是被发现人不在洛杉矶的话,那替贝尔摩德暂时遮掩的老爸怎么办啊!
现在扮演克丽丝·温亚德的,可是他的老爸……虽然没有实际见到,但黑羽快斗一想到那个场面,就痛苦地缓缓闭上了眼睛。
贝尔摩德笑盈盈地说:“这可是那位先生的电话,让我联系某个人,要是不打的话就遮掩不住了。还没到老师撤离的时间——老师这么远跑来救我,我可不能掉链子。电话是转到这部手机上的,不用太担心,‘快斗小姐’。”
伪装的性别有什么好强调的吗,这不是我们这行的基础吗师姐!
黑羽快斗就撇撇嘴,说行吧,手机给我,我给白马回个电话,不打电话那家伙不会相信是我本人的。
刚才的飞机上指不定有没有在抓怪盗基德的人,打电话并不安全,所以他只能给白马发消息,但用的也不是自己的手机——这才是关键。
今天上午(美国时间)他如约进行了他的怪盗工作,偷走了那枚古老的金币,并且顺利地偷了个贝尔摩德,但他一路逃离,正飞在洛杉矶天上的时候,一个不知道哪来的狙击手对他开枪,精准地打中了他的手机,把手机打坏了。至于黑羽快斗本人,他虽然昏迷了一段时间,却毫发无损,多亏了那部手机的强度,谁看了不说一句这公安从乌丸集团搞来的手机生产线堪比芬兰某公司。
“哎……是那位白马侦探啊。”
贝尔摩德晃了晃手机,回忆起在黑泽家里闹腾的那群小孩,精准地从回忆里找到了唯一一个金发的年轻人。英国的小侦探啊,她记得是来头很大的那位,哎呀。
她把手机扔给黑羽快斗,说:“那你记得告诉他,我要再借你一段时间,有件事要做。”
“什么事?”
黑羽快斗接住手机,还没拨出电话,就茫然地抬头。
不是吧师姐,你这才刚被救出来啊,又要搞什么事?
贝尔摩德假装叹气,摆摆手,语气酸溜溜地说:“虽然我一直都很讨厌雪莉,但谁让Gin告诉了我她在哪,我当然只能替他去救他家两个备受宠爱(重音)的小女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