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腐烂的永生花
从海底回到陆地后,黑泽阵就一觉睡到下午,反正这里不是他自己的家,也没人敢叫他起床。
他睁开眼睛,入目是漂亮的穹顶,刻着浮雕的墙壁一直延伸到地面,整个卧室都大到让人觉得空旷的地步。这里也很安静,周围完全没有活物的痕迹,就连从窗外看去的老树都没有一点要发芽的迹象,更不用说上面会有什么鸟了。
他摸到手机,没有任何人给他打电话或者发消息,都不用想也知道是被拦截了。
现在某些人甚至某些小孩肯定在找他吧,根本不用怀疑,他失踪几个小时就够苏格兰PTSD的,虽然他只是消失了一天,但他认识的那些人可都足够敏锐。
他又睡了个回笼觉,才走出这间精心准备的卧室,瞥到一直等在外面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的黑衣女人,问:“他在哪?”
等候的人回答:“先生去上班了。”
银发少年皱眉,想这个上班是哪个上班,于是等候的人低着头,解释得更明白了一点:“先生很喜欢这份工作。”
黑泽阵发出一声嗤笑:“热衷于给人打工的BOSS,我还是头一回见。”
一个矛盾、讽刺,又年轻又年老的集合体。
就算削减掉大多数“枝叶”、单独被分离出来的这部分势力与过去那个臃肿、庞大、满是卧底的乌丸集团没法相比,可这人依旧是某个跨国组织的首领,一位能悄无声息调动势力制造案件瞒过当地警察的组织者,也是坐拥巨额财富每天都用他的脑子想怎么才能花完的富豪,甚至能兴师动众冒着被各国情报机构发现的危险来黑泽阵这里自寻死路,但……这位BOSS每天最热衷于做的事还是上班,做一份正常人的工作,就好像没当过人一样。
哦,黑泽阵终于想起来,BOSS可能确实有那么百八十年没当过正常人了,终日待在黑暗幽深的环境里只为了保证神秘和安全,在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里将那团早该腐烂的肉块伪装成人类的模样……每次跟那位先生见面的时候,黑泽阵都会觉得反胃,所以为了他还能吃得下晚饭,暂时原谅那个刚刚重新长出脑子来的老年痴呆吧——仅限于上班这件事。
他没再发表什么感慨,继续往外走。这座庄园的内部很像他的家,或者说维兰德在堤无津川沿岸的那座灰色小楼,可以想象得出那位先生特地找人调查过他家里,什么都不做只为了记录他现在喜欢什么,然后将那些必要的不必要的东西复刻到了这里来。
之前等在外面的黑衣女人跟在他后面,看到他准备下楼,才问他打不打算用餐。
黑泽阵停下脚步,重新打量了她一遍。没有显眼的特征,没有鲜明的个性,沉默的时候难以被人发现,怎么看都是当暗杀者或者间谍的好料子。说不定那位先生其实就喜欢这样的类型,才会往组织里招进那么多蠢货。
他本来是想自己去找点东西吃,毕竟这整座庄园里就没什么人,或许有人擅长隐藏自己的气息,但他能听到的部分……除他之外的人最多有五个,五个人里包括眼前的女性,现在还要包括厨师、负责接待客人的管家,剩下两个八成是保护这座庄园的人。不过就这么两个人,也根本不是用来看住他的,可能真的是常规“保安”。
至于外面……这里算是东京外的山区了,在这里住的基本上都是有钱没事干的富豪,再远点还能看到赤井秀一假死的那条山道呢,黑泽阵怀疑BOSS其实是在记仇。
不过这点跟他没关系,重要的是他确实饿了,所以黑泽阵往楼下走,并以相当散漫的语气回答:“先说好,我很挑剔。”
晚饭。
厨师做得怎么样先不提——其实是没挑出什么大毛病,黑泽阵懒得在鸡蛋里挑骨头,既然能吃他也懒得多说——但他在餐桌上收到了BOSS发来的一条消息。
BOSS的语气非常日常,说他晚点回来,有事。
黑泽阵嘲讽:怎么,终于打算进行你的伟大事业了吗?
BOSS:不是,工作出了点差错,被人骂了。
黑泽阵:。
他给BOSS发了一个句号。
年轻版的BOSS是不是过于接地气了点?要不然还是别上班了,你这种过时的老东西用别人的身份去上班不是纯粹给人添麻烦吗?
这感觉就像当年他看完组织的报账,问那位先生真的要养着波本和贝尔摩德这两个烧钱的玩意儿吗,那位先生的回答是没事,有钱,使劲作(琴酒翻译版)。
所以那位先生无论是年轻还是年老的时候,都一直热衷于体验生活,对吧?
往好处想,说不定就在没人知道的时候,那位先生甚至会自己披上马甲混入组织,自己给自己发代号,还能上演一出“三年之期已至,恭迎组织BOSS归来”的戏码。可惜后面那位先生“患”上了人类过敏症,让他出现在什么地方都是要了他的命,是以现在的组织成员都没有见过他。见过的大概已经被宰了。
“黑泽先生?”
那位穿黑衣的女性低声问他。
黑泽阵扫了一眼BOSS还很委屈地说“明明不是我的错”的消息,顿时没了胃口,说:“难吃。收拾掉吧。”
其实BOSS说马上就会回来吃饭。
但没人反驳黑泽阵的话,也没有人回答,整个庄园里依旧安静,安静得像一幅刚刚被抹上颜料毫无生气的油画。
黑泽阵站起来,走下楼。
黄昏将这片山野染成灿烂耀眼的金色,黑泽阵将手插在黑色风衣的口袋里,漫不经心地想其实洛杉矶那座小镇的景色也不错,不知道他养的另一只乌鸦和那头很蠢的白狼怎么样了。
还有那座小镇上的人……既然BOSS找到了雪莉和宫野明美,那就一定找到了那座小镇,估计也听说了在那里发生的事,那么“赤井医生”的存在也就暴露在了BOSS的视线里。也不知道基金会到底是怎么做的后续工作,才被BOSS的人发现了具体位置。
银发少年就这么往庄园外去,他就要走出大门的时候,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那名黑衣女性说:“先生今晚为您准备了礼物。”
“所以?”
“请您记得回来。”
嘁。
黑泽阵还以为会有人拦住他,结果是这种答案,他都觉得没意思。整座庄园里出现过的就只有这个女人和管家,厨师在晚餐的时候来过餐厅,但也没有跟他见面,至于剩下那两个“保安”……那两个人根本是躲着他走的。
他站在山麓高高的岩石上,往远处看去,能看到一望无际的静谧的海。他的视线穿过一片春日的山谷,穿过东京都的一角,在从这里看来是一簇簇的绯红樱花间,一座刚刚落成的崭新的红色铁塔出现在了视线的边缘。
新东京塔。
某个财团出资建的,据说这个财团的会长在跟铃木财团较劲,要建一座比铃木铁塔更高的塔,就建在原本东京塔的旧址附近,也就是黑泽阵现在看的位置。
为了这座新的电视塔,他们还要拆除附近的一部分建筑,不过幸好那里本来就没几个人住,好像是爆炸事故的多发区,已经彻底被开发商放弃了。
暮色四合。
银发少年就坐在一片晚风里,继续看城市的风景,直到有人打电话来,他不耐烦地挂断两次,最后等到了自己来找他的人。
脚步声在背后响起。
黑泽阵百无聊赖地想,这人还真亲自来了,BOSS一边上班打工一边晚上不睡觉,还要每时每刻关心他在哪,怎么看这都是脑子有点问题才能做出的迷惑举动。
他站起来,将视线从东京的夜景里收回来,说:“你的扮演游戏还没腻?”
那个人的语气依旧从容:“人类本来就要在这个社会上扮演各种各样的身份,我只是刚好喜爱现在的身份而已。”
演不来就别演。
黑泽阵没有评价的兴趣,但他确实有事要问这个人。
“你对波本干了什么?”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语气里带着十足的威胁意味,即使站在他面前的人似乎有着足够大的势力,而且他家的两个小女孩和不重要的麻烦的女人还在这个人手上。
BOSS也没问他是从哪里得到的情报,先纠正了一个早就过时的称呼:“应该叫他降谷先生。”
黑泽阵的嘴角低了下去。
看得出来黑泽阵现在很想打人,也许不至于打死,但BOSS很快就拯救了自己和在自己手里的人质的性命——BOSS早就从年老的自己的记忆里知道琴酒的耐心同样有限,而且特别不喜欢别人在自己面前浪费时间。
BOSS卡着黑泽阵失去耐心的边缘悠悠解释道:“我只是告诉他不要再找你。”
跟琴酒相处就跟走钢丝一样刺激,BOSS想,不过未来的自己眼光确实很好——在某个他们都很认同的方面上。虽然每过几年人都会有大的变化,但总有些东西,有些思想是不会变的。
“你甚至舍得暴露自己的身份。”
黑泽阵看了BOSS一眼,无趣地往回走。夜晚的山间变得很吵,东京附近的山野并不像洛杉矶,它充满了城市附近特有的味道,适合赏樱的地方也开始有人了,继续待下去只有可能会导致无辜的路人被灭口。
BOSS轻描淡写地回答:“一个身份而已。今天我见过他,他完全没察觉到我的身份。我也很欣赏降谷,他不愧是我选的继承人。”
“哪怕他是警察?”
“我对任何职业都没有偏见,而且那个组织也不是我的,它属于后来的我。”
“哈。”
黑泽阵很想问这位BOSS现在是几岁。看起来挺年轻的,心态也不错,热衷于尝试新鲜事务,但用起老年乌丸的语气和手段时也驾轻就熟,不知道所谓的“复活”到底给了这个人多少未来乌丸的成分。
他也真的问了。
BOSS本来慢慢跟在后面踱步,甚至有心情欣赏周围的风景,听到黑泽阵的问题,这个人先反问:“你觉得思维和记忆哪个更重要?”
黑泽阵的脚步顿了顿,但他没有说话。
他们两个沿着山间的小路往回走,虽然说是在郊外的山区,但毕竟是开放地带,也有这个时间来附近游玩的人,他们路过的时候还遇到了一群正在密谋抢银行的人。
隔得很远,黑泽阵没理他们,BOSS也当他们不存在。
走出有人的区域,进入庄园的范围时,BOSS才说:“这个时期的我本应在美国,刚从医院辞职,在一家快要倒闭的铁路公司上班,做着火车登记员的工作。”
“……”
不是吧,真要讲你的创业史?
黑泽阵脸上浮现出无语的神色。这段“创业史”不但他知道,所有在日本上过学的孩子可能都把乌丸财团创始人艰苦奋斗、逆境重生最终建立一大财团的例子写进过小学作文里,别说医院和铁路公司了,他还知道这人当过保险推销员、美术老师和酒吧服务生,在当服务生的时候还因为认不全酒名被辞退了。
虽然没有证据能证明这段被辞退的经历伤害了乌丸先生的自尊心,但黑泽阵有理由怀疑乌丸集团里中高层成员的代号都是酒名跟这件事有不可分割的联系。
黑泽阵在想要不然他还是先下山去找降谷先生吧,从刚才BOSS丝毫不在意身份会暴露的语气来看,黑泽阵怀疑他家里那只金毛可能被BOSS吓得不轻。
幸好BOSS用他年轻时候学会的察言观色技能发觉了黑泽阵的不耐烦,而且也很乐意给这个银发的年轻人以特殊的待遇,于是BOSS话锋一转,话题就回到了黑泽阵问的问题上:
“三十五岁,还没回到日本,也没经历过第一次世界大战,当然也没得到乌丸家的遗产。对我来说,现在的一切都很陌生。”
“……”
“你看起来很想现在就杀了我。”
“你知道就好。”
黑泽阵觉得BOSS有时候也很有自知之明,不过每当这个人这么说话的时候,下一句多半是他不喜欢听的。
在无月的夜晚,漆黑的夜色里,风萧萧吹过的林间,一句话也被吹到了他的耳边。
“那他们都会死。”
“……”
“我跟你认识的‘我’不一样。我喜欢用简单的方式解决问题,砝码不够我可以再加。”
年轻BOSS的语气轻描淡写,就好像他说的“砝码”不是指人的性命,也不是落在他手里的、不知道在哪的人。
他傲慢地重复了一遍几天前刚见面时说过的话——重视的人越多,弱点也就越多,这就是为什么我给你这段时间的自由,Gin。
喧嚣的风吹过寂静的山林。
黑泽阵想:说得很好,我改变主意了,虽然我在等的人还没有给我消息,但猜测就摆在那里,我也只是需要一场烟花、一个答案而已,不如我这就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把你宰了吧。
他真的在考虑这件事。
只是他还没算好这么做可能会死多少人,以及用什么东西捅死这个人比较方便,BOSS就说今晚给你准备了礼物,你要下山吗,正好我们一起下去。
山下就是堤无津川。
河水慵懒地躺在河岸上,被灯火映成一条明亮的光带。樱花飘落在水面,泛起一点点融入黑暗看不清的波纹。
事实上,从这里甚至能远远看到黑泽阵家的位置,只不过维兰德在选房子的时候就想到了可能被人在一侧的山上观察的准备,所以除了沿河的公路,那座灰色小楼的附近全部都被高大的树木掩盖,几乎什么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