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心头也直蹦跶,平时的权大看?上去极好?说话,让她忘了?他?是皇帝。乾阳殿是他?驾驭天下的场所,自己到这儿?求见?,是不是来错了??早知道就该夜里去徽猷殿,人越少,越好?商谈。怪自己太心急,正撞上他?大发雷霆的时候,这下子可完了?,别不会给自己招来麻烦吧!
她胡思乱想,侍立的内侍也不敢出声,只是一味向她比手,把她引入了?偏殿。
苏月拘谨地坐下,膝头上放着油纸包,炉饼的热量源源烘灼着皮肉,好?像也感?觉不到烫了?。隔壁大殿里说话的声音忽高忽低地传来,全是要紧的国家大事。她虽听不太懂,但知道皇帝正与臣工力争,要不顾礼法,打破那些千百年来的痼疾。
一个王朝,有不畏强权不惧生死的臣子,才是盛世的象征。皇帝震怒之下,又有人丢官罢爵了?,但这回不需要人动手,一个两鬓已有霜色的朱衣大臣脱帽跣足,大步流星从殿里走出来,连头都没回一下,昂首挺胸往宫门上去了?。
苏月抚抚胸,心想吵得不可开交啊,自己就别往枪头上撞了?吧!于是站起身,对边上的大内侍道:“万总管,我也没有太过要紧的事,陛下正忙,我就不叨扰了?,下次再来好?了?。”
可她要走,万里却不让,“娘子前来谒见?,自有御前的人进去通传。陛下已经知道娘子到访了?,您来了?又走,不与陛下请安,卑下等?不好?交代。”
没有办法,她只好?硬着头皮又坐回去,两眼?茫然望向殿外?潇潇的天,心惊胆战等?待召见?。
正殿里君臣的博弈持续了?很久,苏月觉得每一刻都极其漫长。她自小是在温软的环境里长大,阿爹鲜少有发脾气的时候,听见?权大严厉的口?吻与嗓门,她就觉得自己死了?半截。
现在细想想,得罪过太后和皇帝,居然还能无惊无险活到现在,何尝不是老天眷顾。若是照着常理?,开国的皇帝哪有时间与你温情小意?,逮住了?扔上床临幸,然后又丢到一旁弃如敝履。一个没有足够手段笼络君王的笨丫头,必定凄凄惨惨度过余生,哪能穿上定制的公服执掌梨园,在这煌煌的紫微城中任意?来去。
手指扣着油纸包上的细麻绳,简直忍不住要向天参拜,感?谢自己一切安好?,家 人在姑苏也都安好?。正唏嘘的当口?,见?正殿里有人出来,官员们沉默着,低头走过了?廊庑。
苏月打直脊背,料想皇帝陛下快要召见?她了?。可是等?了?良久,隔壁一点动静都没有,连国用和淮州都未出现。
她不由彷徨,迟迟望向万里,万里示意?她稍安勿躁,自己悄悄上正殿外?看?了?一眼?,回来后默然摇头,让她继续等?着。
苏月偏头盯着案上的线香,整支都烧完了?,又过一会儿?,才见?国用从门上进来。
她心有戚戚,压声道:“班领,要不我回去吧,今日不宜面圣。”
国用眨了?眨眼?,“黄历上写着诸事大吉呢,娘子快随我来吧……油纸包儿?里装的什么??别忘了?带上。”
苏月只得咬牙跟国用进了?正殿,正殿幽深,两侧立着一对祥云香筒,正缓缓散发稀薄的烟雾。皇帝坐在案后,垂眼?肃容翻看?奏疏,就算听见?脚步声,也没有抬一下眼?。
苏月瞅瞅国用,不知如何是好?。
国用右手藏在左袖底下,挤眉弄眼?朝上指了?指。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吸口?气壮起胆,亮嗓唤了?声“陛下”。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久没发声的缘故,她拿捏语调出了?点偏差,那一声听上去像猫叫似的,居然有股娇嗔的味道。
皇帝翻奏疏的手顿了?顿,终于慢慢抬起眼?。然后视线往下一转,落在她手上,启唇问:“带的什么??是吃的吗?”
这个问题问得妙,把一切不安都化?解了?。苏月从来没有如此庆幸自己懂得人情世故,小小的一个伴手礼,能帮她捡回半条老命。
忙说是,蹀躞着小步上前,把油纸包提溜起来晃了?晃,“刚出炉的云头饼,卑下来时想着给您带一些。不过好?像时候太长了?,已经不怎么?暖和了?……”
皇帝把案上摊得到处都是的奏疏往边上推了?推,腾出地方让她摆放,蹙着眉嘀咕:“骂了?半日,肚子都饿了?。”
苏月说正好?充饥,展开油纸包,把饼子送到他?身前。内侍预备的饮子也送来了?,同来的糕点没有了?用武之地,又给悄悄撤了?下去。
他?低着头慢慢地吃,看?上去还是气鼓鼓地。苏月便把饮子往前推了?推,“喝口?茶,别噎着。”
皇帝看?看?她,复又叹了?口?气。
苏月道:“您今日气大发了?,卑下站在这里有些害怕,要不我先?回去吧。”
能在陛下气头上添柴火,根本就是恃宠而娇啊。边上侍立的人额头冒汗,眼?皮直蹦跶,不想陛下似乎早就习惯了?,反倒安抚了?她一句,“帝王威严用以震慑臣工,和你没什么?关系,你有什么?可怕的。”
苏月试探着问:“那您为何隔了?那么?久才召见?卑下?卑下以为您不想见?我,恨我来得不是时候。”
对于皇帝来说,她哪时出现都是好?时机,就没有不好?一说。
一个饼子吃完了?,他?抿了?两口?茶,这时也有心情挤兑她了?,没好?气地说:“立时召见?你,火气还没散,你来必定没好?事,难道上赶着挨骂?”
所以陛下真是太为她考虑了?,苏月竟有些感?动。心情不好?自己消化?,天底下哪来这样的有道明君!
于是谄媚地笑了?笑,“今日发生了?一些小事,迫不及待想与陛下分享一下。”边说边又取了?个饼子送上前,“再来一个吗?”
皇帝摇了?摇头,“梨园的饼真难吃,朕咽不下去了?。”
苏月忙道:“那下回卑下亲手给您烤,杨花参饼,夹一寸厚的肉馅儿?,成吗?”
皇帝便有点高兴了?,“果?然还是辜娘子深得朕心。”
真的,陛下说出这番话,两掖站班的内侍都快哭了?,庆幸还好?有辜娘子,否则他?们这些人不知要提心吊胆多久,出点什么?差错,兴许脑袋就搬家了?。
知情识趣的国用搬来了?杌子,“陛下,小娘子先?前崴了?脚,赏她坐下吧。”
苏月诧异地回头,换来国用小眼?乱眨。
反正这话不论真假,皇帝没有不准的,只是嫌弃地打量她,“平地走路都能崴脚……哪块砖绊了?你,朕让人把它碾平。”
苏月提着袍子坐下来,摆手说没有,“就是天热,脚下糊涂了?。”
皇帝的挑剔更?明显了?,“哪里是脚下糊涂,朕看?你是脑子糊涂。”嘴里说着,要去查看?她的脚踝,“哪只脚扭伤了?,要不要传御医?”
正经的女郎,哪能随便让男子看?脚。苏月往后缩了?缩,“早就不疼了?。”忽然心血来潮问他?,“陛下,是不是因为您家只向我家提过亲,所以您才待我特别好?啊?”
皇帝也没多想,随口?应了?句,“愿得一人心,免得老相亲。朕也没有多喜欢你,只是怕麻烦,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