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2)

七根凶简 尾鱼 57262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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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韧说:“过来。”

他轻轻摁低她的头,顺着发线分路的印儿,把她的头发一缕缕拨回去。

木代说:“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因为对你母亲实在没有好感。”

那样一个母亲,只带了木代三四年的时间,对她性格的影响却蔓延至今。

不管能不能找到,不管找到一些什么样的信息,他都想赶在木代之前看到,必要的话,做适当过滤。

木代坐直身子,想了很久,才说:“有些事情,我是能接受的,你也不用太担心我。”

罗韧说:“你能接受管你能接受,我不放心归我不放心。毕竟,我虽然满世界的漂亮小妹妹,女朋友却只有一个。”

木代笑出声来,顿了顿说:“马涂文说,一时之间,没有找到太多信息,但是,他给了我一个人名还有地址。”

她示意了一下茶几,杯子下头压了张记事的纸。

罗韧拿起了看。

名字是丁国华,地址就在南田。

他抬头看木代。

木代说:“这个人已经退休了,但是二十多年前,他是南田医院的医生。”

往事很难完全淹没,一个时代的人会有共同的记忆,二十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南田县,还是有不少人记得那片黑不溜秋四四方方的旧楼,也记得那个穿着暴露搔首弄姿的女人——毕竟在那个时代,这样的女人与世风世俗格格不入,她是不少母亲对女儿耳提面命的例子。

——不要学的像那个女人一样……

有人提供信息,曾经见到,丁国华医生在医院门口被那个女人拉扯,那个女人头发蓬乱着,拽着他衣袖说:“丁医生你想想办法,你是主任医生啊,什么病治不好啊。”

这想法多天真,绝症听了,会朝每一个医生冷笑的。

按时间推算,之所以去拉扯丁国华,应该是知道自己得了绝症。

罗韧重新看了一遍纸条上的地址:“是要去找他吗?”

“你说,他还会记得我妈妈吗?”

罗韧沉吟了一下。

“我不是医生,医生见了太多死亡,我不确定他们是不是能记得每一张病人的脸。但是二十年前,艾滋病应该还算十分罕见……”

说到这里,心里忽然咯噔一声。

木代察觉到了:“怎么了?”

罗韧说:“现在我们讲艾滋病,觉得司空见惯,但是二十年前,还是不一样的。”

之前为了打消木代的疑虑,他系统搜寻过艾滋病在中国的历史,中国首例本土艾滋病案例出现在1989年,1998年6月底,以青海省报告了省内的病毒感染者为界线,标志着aids蔓延到中国大陆的所有省区。

“二十年前,还在1998年之前,你母亲的病,可能属于省内的首例,至少也是前几例,当时的情况下,就算不隔离也该特别关注,当地的卫生部门应该有案可查吧?”

***

罗韧不急着去找丁国华,他在南田卫生局的网页搜索,找到历任领导,按图索骥,锁定一个叫马全的退休局长。

按照时间推算,马全的任期覆盖了二十年前那一段。

木代想跟着,自己主动戴帽子,又把口罩兜上。

罗韧怪心疼她的,她这阵子,真是受了不少无妄之灾,可是有些时候,人真的是经受住了这一轮敲打,才能扛得起下一轮更大的煎熬。

马全不在家,家属说,去老干部之家下棋去了。

老干部之家在南田县县属服装厂的边上,经人指点找到马全,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其实也不在下棋,笑呵呵摇着扇子,在看人家下。

罗韧直接过去,说,马局长,能不能向你打听点专业问题?

马全怪高兴的,退休之后,很难听到人家叫他“局长”了,又要打听“专业”问题,显然是很尊重他的权威性——他顺手拖一张板凳给罗韧,说,来,坐,坐下聊。

里屋里,哗啦啦的麻将声。

木代站在罗韧边上,见马全看她,赶紧重重打个喷嚏。

难怪带口罩呢,马全释然:原来感冒了啊。

他回答罗韧的问题:“艾滋病,这个病,我们没有专门去研究过,当然,上级的指示是要听的,防范宣传什么的,我们做的还都是到位的。”

罗韧试探性地提及二十年前的一起诊断。

马全瞪大眼睛:“这怎么可能嘛。”

他自己解释:“那个时候,民众素质还比较低,心理一恐慌就会传谣。现在这种情况也常见嘛,比如说sars那阵子,国家每天报道哪个城市又增加几例,当时南田根本还没有病例呢,就有人说什么咱南田也有了,一大早被救护车拉走了,传的有模有样的。这种情况,我们一定要呼吁广大群众相信权威机构,不要被谣言蒙蔽。”

说的一套一套的,早年在任上的时候,一定没少做报告。

罗韧问:“确定当时没有?”

马全摇扇子:“要有的话,当时那种情况,医院会不留底上报?你这是听谁说的?”

听谁说的?罗韧一时语塞。

告别了马全出来,木代低声说:“我好蠢啊。”

她听谁说的?听一个在老楼原址附近卖荤素辣串的老太太说的,听了之后就失魂落魄,吓的眼泪都出来,还打电话吓了红姨。

罗韧把她的口罩拉下点,看到她一张脸涨的通红,像个小红茄子。

她嘀咕:“蠢的不可救药。”

罗韧笑:“人要是能知道自己蠢,那还算是聪明的。”

有嘀铃铃的电铃声,边上的服装厂下班了,大门打开,很多车子往外出来,有自行车,也有电动车。

罗韧拉着木代往边上让,才挪开两三步,叮铃脆响,有人热情拍他肩膀:“哎,这小哥!”

一回头,一张眉花眼笑的大妈脸。

罗韧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那人说:“你去过我家的,你忘了?我姓武啊,你当时开车来的。”

又看木代:“你朋友啊?”

罗韧一下子反应过来:这是武玉萍!

木代有点慌,遮遮掩掩想拉上口罩,武玉萍还在那寒暄:“也赶巧了,我一出门看见你,心说这小哥眼熟,想好久才想起来,人一老,脑子就是不活……”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罗韧看着武玉萍,心念微动间,一把握住木代的胳膊,示意她不要戴口罩。

然后把木代推到武玉萍面前。

问:“你不认识她?”

武玉萍打量了木代一通,笑起来:“我上哪认识她去,我又没见过她。”

☆、122|第26章

武玉萍走了之后,罗韧半天回不了神。

他在群里发了句,你们谁用血试过武玉萍了?

陆续回复:没,没,我也没。

这似乎不合常理,罗韧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木代拉他:“走啊,太阳都下去了,还要去找丁国华呢。”

只好先把疑虑放到一边,查了电子地图,确定最近的步行线路。

路上,木代说:“真奇怪,我在这里住了四年,一点熟悉的感觉都没有。”

她偏头看罗韧:“像是一棵萝卜,被硬插到青菜地里,左看右看,都不觉得是自己家。”

罗韧白她:“你想打个比喻我不管,为什么是萝卜?”

木代露在口罩外的大眼睛滴溜溜转,抱住他胳膊说:“大概是我跟萝卜在一起待的太久了。”

罗韧笑,搂住她肩膀,一如任何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不过,在大街上招摇过市,木代还是忐忑的。

问他:“警察会分外注意我吗?”

罗韧说:“他们会猜测你跑了、找到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了,即便露面,也一定鬼鬼祟祟形迹可疑,很少有犯罪分子这么嚣张,牵着男朋友没事人一样逛街的。”

木代说:“以前不觉得,现在居然羡慕那些能在阳光下昂头大步走的人。”

她明明不是罪犯,却揣了一颗过分警醒的心,帽子口罩,见人就低头,看到警车过,手臂上会起细小的颤栗,下意识的,会去看周遭环境:从哪逃最合适?

罗韧隔着口罩捏捏她的脸:“很快过去的。”

木代说:“如果过不去呢,如果功亏一篑呢?”

问完这话,街道上的喧嚣声似乎都小了,生活是个首鼠两端的婊*子,一边说着公理正义,一边又漫不经心送着冤屈的人飞血上白练。

别想着等老天来洗刷你的冤屈,大气层离地最近的对流层高度平均十到二十千米,地面上那么喧嚣,老天哪能听到你纤薄的那一声冤枉?

罗韧说:“那我就带着你走,咱们永远不为自己没干过的事买单。”

“走到哪去呢?”

会被通缉,会被追,去国外吗?国门都出不了吧。

罗韧问她:“坐过飞机吗?”

“坐过。”

“最高的地方往下看,看不到国界、政*府、机构、组织、条例,只有土地、河流、山丘、平原。爱走到哪就走到哪,全世界都是我们的。”

说话时,阳光斜斜下来,正照着他的脸,罗韧下意识抬手去遮,阳光透过手指的罅缝,在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影子。

木代笑起来,忽然上前两步,双手环住他的腰,想埋头在他怀里,前头的帽檐作梗,只好侧过头。

好的情人,像是一双眼睛,带着你看到更蓝的天、更长的河,更广阔的天地,那些困囿心灵的四壁,通通消失不见。

糟糕的情人,只会让你的目光一直内收,眼里全是生活的逼仄狭小,未来的无望,关系的糟糕,

有个大爷拎着买菜的篮子从边上经过,咧着嘴看着两人笑。

木代也笑,还冲他眨了眨眼睛。

不就是陷害么,她想,泼过来的一盆脏水罢了,拧了毛巾擦干净就行,大不了冲个凉洗个澡,不见得我就能被一盆水淹死了。

***

丁国华家,在一幢老式住宅楼的六楼。

以二十年前就已经是主任医生的待遇来看,这住宿条件,实在是差了些。

天还没有全黑,楼道里已经暗的快看不见了。

罗韧敲门,笃笃笃三下,然后侧耳听,门里有动静,看来有人在。

或许应该让马涂文再多了解一下这个人的背景……不过算了,只是问个信息,三两句的事儿。

有凳子拖动的声音,迟滞的脚步声,然后咯噔一声,锁舌打开,门只开了巴掌大的缝,缝的中间,架起一根防盗链。

还有横亘在防盗链之上的,一个老头干瘦而又警惕的脸。

语气生硬:“找谁?”

罗韧看他:“丁国华……医生?”

“医生”这两个字好像戳痛了他的神经,罗韧注意到,他的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

“什么事?”

罗韧觉得,丁国华这道门,今天自己大概很难迈得进去。

索性单刀直入:“想向你打听件事,二十年前,你是县医院的主任医师,当时……”

丁国华打断他:“不知道。”

罗韧失笑:“我还没说是什么事……”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门顶上的铁锈零星落下,从他脸上拂过。

好大一碗闭门羹。

罗韧转头看木代:“关于丁国华,除了姓名地址,就没有些别的背景信息?”

***

罗韧给马涂文打电话,马涂文嫌他不够耐心:“万烽火那你也知道的啊,消息都是一点一点来的。”

这倒是,万烽火认为,消息贵的就是“及时”,像新闻一样,今天各家争抢的头条,到了明天就是晒干瘪的黄花菜,所以他从来不捂,打听到什么就第一时间传达什么。

罗韧问:“那还有没有后续的消息?”

马涂文拿腔拿调:“你等着吧,我今天还会收一个快递的。”

背景音里,有个女人的声音:“哎呀沐浴露都没了,让你记得买,你脑子让狗吃了啊?”

罗韧默默收起电话,看来是跟八美又和好了,有些爱情的呈现形式也真是奇怪,扯头发抓脸横眉瞪眼的,居然也龇牙咧嘴着天长地久下去了。

他转头看木代,又抬头看六楼那扇亮灯的窗:“马涂文那可能会有新消息过来,先守一会吧,想吃什么,我去买。”

木代看着他:“罗韧,你从来不跟万烽火那里直接接触。”

这话没错,他总是通过马涂文。

罗韧笑:“所以呢?”

木代不想猜:“为什么啊?”

罗韧说:“我回国之后,没坐过飞机,不坐火车,也很少坐汽车,去哪都是自己开车。”

“丽江的房子,是用郑伯的身份签的约,开凤凰楼,我是老板,但郑伯跑前跑后的办下的手续上,没有一纸是我的名字。”

他看定木代:“为什么?”

木代回答:“你不想被什么人找到。”

罗韧吁了一口气,说:“在这样一个时代,一个频繁露面的人,想要完全隐形是做不到的,我避免不了被人找到。但是,有一些措施是要做的……”

比如尽量和万烽火这样无孔不入的信息网络保持距离。

木代问:“是谁啊,你在菲律宾那里的仇家吗?”

罗韧没有说话。

夜色开始浓重了,晚饭时间,很多开着的窗户里飘出炒菜的香味,韵韵悠悠,甚至能听到热油滚锅的哧拉声。

好像看到那个黑人小伙,小个子的尤瑞斯,把枪像扁担一样横亘肩上,探着头往锅里瞅,眼睛被油烟熏的睁不开。

“罗,这样也可以?你们中国人这么吃?”

又嘟嚷:“青木为什么喜欢吃生的,你们都是亚洲人。”

还看到他躺在床上,赤*裸着黝黑的上身,渗着血迹的白色绷带绕身一周,罗韧嘲笑他说,黑夜里看,只看到白色的一道环。

尤瑞斯气的捶胸顿足,却不是气他的话。

“亚洲女人,”他说,“我永远的,再也不相信亚洲女人,尤其是马来女人,我还要提醒我的儿子、孙子,我邻居的儿子、孙子!”

而床下,他们一群人哄笑着搂成一团。

木代轻声问:“你的仇家很厉害吗?”

罗韧还是不说话。

眼前忽然又闪过宁静的银滩碧海,他背着水肺,倒头直冲海底,自海底的岩石上捡起一颗天蓝色的海星。

浮出水面,尤瑞斯穿着橘红色的救生衣,在水里夸张的四下踢腾:“罗,罗,快救我,我翻过来了!”

尤瑞斯居然能套着救生衣,在水里翻了个跟头,像被人掀翻了无法翻身的乌龟。

罗韧不救他,扯开他的领口,把海星塞了进去。

尤里斯尖叫:“什么东西,凉的,还动的!”

罗韧说:“今天,你要么学会游泳,要么死在水里。”

后来,尤瑞斯终于学会游泳,一有机会,就在海里快活的扑腾,笨拙的姿势激起巨大的水花。

“罗,我是一条黑鱼,在中国,黑鱼很珍贵吧?”

罗韧说:“是,一种受人尊敬的鱼。”

再后来,尤瑞斯死在激战过的那幢豪宅的游泳池里,面朝下,浮在水面上,衣服发泡,鲜血在碧蓝色的池水中蔓延开来。

罗韧咬紧牙关,慢慢闭上眼睛。

木代靠过来,凉凉的柔软面颊贴住他的脸,凑到他耳边低声说:“罗小刀,你乖乖的,我什么都不问了。”

罗韧再睁开眼睛里,眼里那层氤氲的水汽,还有蔓延着的血色狠戾,消失无踪成一片温和的清明。

问木代:“吃什么?”

“小笼包,蘸带一点点甜的醋,吸溜吸溜还有汤。”

***

江浙的灌汤小笼包在这里居然颇有市场,排队的人不少。

罗韧接到马涂文的电话。

“那个丁国华,老早不当医生了,约莫二十年前吧,就从医院离职了。”

罗韧意外:二十年前,医生是个金饭碗吧,居然辞职,他这么舍得?

“老婆也离婚了,说他这个人有点神神叨叨的,具体神叨在哪也说不出来,反正不常出门,缩在家里,也不见人。后来改制的时候,医院想请他回去,他一口回绝了,门都没让人家进。”

罗韧心里平衡点了,看来不让访客进门对丁国华来说是常态。

马涂文感慨:“日子越过越穷,二十年前的主任医师,那也是高知识分子呢……”

……

罗韧心里一动。

二十年前,那前后、左右,还真是发生了很多事情。

据说木代的母亲得了艾滋病——木代被遗弃送走——丁国华忽然离开医生岗位——就连那个腾马雕台,也是二十多年前建的……

有一些联系,一定是一直在的,只是暂时被迷雾遮住,窥不了全貌。

***

木代坐在小区花圃边的台阶上等罗韧,向来路看看,又抬头朝六楼看看。

有一些窗口已经关灯了,小地方,本来就歇的早,小区也死气沉沉,这么久,除了罗韧出去过,就再没什么动静。

木代心念一动。

你不是不开门吗,可是挡不住我有过墙梯啊。

她走到墙根处,深吸一口气,两臂张开,贴紧墙面。

师父说:你不能当墙是墙,你是你,那样你总会掉下去的,你得想着,墙就是你的地,偶尔踩滑了摔了,也是摔在地上。

木代足尖一抵,手、足、腹五点用力,倏忽而上。

说是壁虎游墙,其实是哄行外人的,怎么也做不到真的像壁虎或者蝮蛇那样来去自如,她一直多点借力,幸好老楼的墙壁粗糙,很多挂碍。

很快就到了六楼窗口。

她屏住气,两手扒住窗台,身子一拧,两只脚蹬住隔壁的空调外置架,达成几乎不太费力的身体平衡。

然后探头去看。

丁国华将睡而未睡,台灯调的很暗,斜倚在床上看书,半晌才翻一页,端的不慌不忙。

那书,目测着,还挺厚。

木代的手肘有点酸,向下看,罗韧回来了,正抬头看着她,灯光太暗,距离有点远,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过,没哪个男人喜欢看到自己的女朋友没事就爬墙吧,还是六楼那么高。

木代有点心虚,转头看,丁国华似乎准备睡觉了,书往床头一搭,起身去洗手间。

走路的时候,一拖一拖,腿脚有点僵硬。

过了会,端了盆水出来,准备洗脚。

他喘着气,脱掉右脚的鞋子、袜子,把干瘦的脚浸泡到热水之中,惬意似的吁了口气。

哪有人是一只一只洗脚的?真心怪癖。

手肘越来越酸了,再次低头,罗韧已经在台阶上坐下了。

待会下去,他如果问她看到了什么,她怎么答?看到丁国华洗脚?

好生无趣。

木代悻悻的,正准备拧个身往下,丁国华又有动静了。

他拿起搭在边上的搓脚毛巾,胡乱把右脚抹干,然后端起脚盆,一拖一拖的又去了洗手间。

哗啦,水倒掉的声音。

这个叫丁国华的老头,他只洗一只脚。

☆、123|第27章

什么样的人只洗一只脚?

罗韧沉吟:“另一只脚,会不会是义肢?”

木代没接话,埋头吃自己凉透了的小笼包——把谜题交给罗韧,他就不会分心追问自己爬楼的事情了。

不过她还是有疑问,很多戴义肢的人,在人后或者独处时是把这些都卸掉的——丁国华常年不出门,犯得着从早到晚,甚至是睡觉都不把义肢摘下来吗?

罗韧说:“可能不是假肢,只是一只脚。”

如果只是一只脚的话,行动上的负担不是很重,有些人会倾向长年不取下,保留一种并无残缺的假象和心理安慰。

听起来像是刖足。

可是渔线人偶一案里,被刖足的人都是死了的,而且……

木代看罗韧:“我们后来经历的跟凶简有关的案子,那只老蚌,还有寨子里的女人,死后为什么没被砍了脚呢?”

她是不知道老蚌长不长脚,但那个女人,确实是全尸掩埋的。

罗韧说:“这个不难解释。神棍曾经说过,凤凰鸾扣的力量是转移到我们身上了。”

在他们之前,可能完全没有人注意过凶简的存在,所以凤凰鸾扣只能以自行的力量去予以惩戒——这种惩戒在罗韧看来画蛇添足,凶犯已经死亡,砍去一只脚,除了一种自欺欺人式的宣告,还能有什么作用呢?

而他们参与之后,对凶简的缉拿算是走上正轨了。

不过确实,被刖足的人都是死了的,丁国华为什么还好端端活着呢?

罗韧抬头,看六楼那扇已经熄了灯的窗,说:“直接上去问他吧。”

***

砰砰的敲门声之后,屋里亮灯了,丁国华的声音听起来很不耐烦:“谁啊?”

房门没装猫眼,只能打开了看。

罗韧笑:“又是我。”

丁国华的脸色很难看,正想关门,罗韧一手抵住。

“想问你关于二十年前南田县一桩艾滋病诊断的事。”

丁国华愤怒:“说了不知道,你们再这样骚扰我,我就报警了。”

罗韧说:“你背上,是不是少了一块皮?”

丁国华明显怔了一下,他的嘴唇有点哆嗦,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罗韧又低头:“左脚是不是忽然被砍掉,你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谁做的?”

那股抵在门上的,强压着跟他对抗的力在减弱。

罗韧松开手:“跟你类似的人,我也认识几个,有没有兴趣交流一下?”

等了一会,门上传来防盗链的搭扣顺着滑槽取下的声音。

罗韧和木代对视一眼,心里轻轻吁了一口气。

***

丁国华的房间真的是老式的,桌上还铺着白线钩织的桌布,黑白小电视机,壶身上绘着大牡丹的保温瓶。

他拖着行动不便的身子,用陶瓷缸子给两人倒了水,然后挪了张圆凳坐在对面,两手不安的抓着大腿上的裤子。

“刚你说,跟我类似的,还有别人?”

“我叔叔,自杀死的。发现尸体的时候,左脚被砍,后背上少了一块皮,长方形这样,像根竹简。”

丁国华嘴巴半张,好一会才轻轻“哦”了一声。

罗韧示意了一下他的脚:“怎么发生的?”

丁国华苦笑:“说了你们也不信。”

又说:“就是在家睡午觉的时候,忽然疼,疼的全身都抽,醒过来,整个下半身都是湿的……”

那时候,居然还以为是成*人尿床了,结果一掀被子,扑鼻的血腥气,断口处,还能看到被血弥着的白茬茬的骨头。

“那两天跟我爱人吵架,她一气回娘家了,屋里就我一个人,窗关着,门闩着,被子都没掀开过,什么征兆都没有,一只脚就这么没了。”

好在他是医生,知道怎么样急救,赶紧找家用的绷带捆住腿上部,第一时间止血——这一处疼的太厉害了,以至于背上的那一片异样,他只以为是瘙痒,几天后洗澡的时候才发现。

罗韧问:“当天,睡午觉之前,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丁国华想了想:“有个女人来找……就是你们想问的,艾滋病诊断的事。”

“那个女人,情绪不稳定,前一秒会苦苦哀求我给她治病,下一秒忽然心性一转,又会跳起来唾你的脸,踹门,拿砖头砸你家的玻璃。”

“这样的病人是有的,你治不好她,她把一切都算在你头上,找不到发泄的口子,拿医生出气。”

“那天中午,她到我家门口闹,又是敲门又是砸,我不理她,自顾自上床睡觉,迷迷糊糊的时候,还听到她挠着门哭嚎。”

罗韧的眸光渐渐收紧。

根据经验,凶简离身时,下一个被附身者往往就在附近,这一条对上了。

木代忽然问他:“我们之前,让人打听过你,信息少的可怜,甚至根本没有提过你被砍过脚,其它人不知道这回事吗?”

木代居然问出这个问题,罗韧有点意外,他自己都没往这方面想。

丁国华苦涩的笑:“我没有对外说……伤口都是我自己处理的,起初我请病假,后来迫不得已要出门,自己装的假脚,如果有人问我为什么走路别扭,我就说是摔的……”

罗韧定定看住他:“为什么?”

丁国华的精神有点恍惚:“我也说不清楚,那一阵子,发生了很多……怪事,被砍了脚,我居然觉得,像是报应。”

***

怪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他也说不清楚。

起初,只是一点诊断上的小问题,比如,遇到个相熟的病人,在取药窗口等着买药,他经过时顺便看了一眼药单,会建议说:你这种情况,最好不要吃xxx,药性烈,反而容易出问题。

病人比他还惊讶:“丁医生,这药是你开的啊。”

我吗?怎么会?可能是处方开的太潦草了吧。

他要了处方单来看,确确凿凿。

还以为是自己太累了,无人处提醒自己:老丁啊,干医生这行的,脑子可不能迷糊啊,随便一句话出去,要人的命呢。

可是,情况越来越严重了。

从起初的开错药,到后来对病症的肆意曲解、故意渲染、无中生有。

丁国华的声音无比艰涩:“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控制着,明明知道,也无力反抗。也就是那段时间,我和我爱人的关系渐渐紧张,她觉得我脾气暴躁,像变了一个人……”

罗韧陆续接触过凶简的附身者,要么是死了,要么是无法沟通,这还是第一次,去听当事人叙述回忆。

他想起叔叔罗文淼,想起他那句不知道动用了多少力量才说出的“罗韧,不要让我杀人”。

丁国华的挣扎,应该比叔叔还来得强烈吧,因为他算得上是一个有医德的医生,医者父母心,每天把绝望带给病人,他的内心煎熬可想而知。

而且,当时的南田还很穷,县医院的诊断几乎是定案了,很少有人还有那个财力和不甘去更大的城市再碰运气。

那个女人他也记得,姓项,项思兰,她得的是性*病,对艾滋病也根本不了解,头次听到的时候,还问他:“要吃什么药啊?”

再后来,知道了这病是绝症之后,她就有点疯狂了。

听说,她把血滴在邻居烧饭的锅里,恶毒地嚷嚷说,凭什么只我一个人死,要死大家一起啊。

***

丁国华提到项思兰这节时,罗韧担心地看木代,目光相触时,她微笑了一下,好像在说,我没事。

丁国华咳嗽了两声,把话题拉回来。

“所有的这些,那种控制,在我丢了一只脚之后,好像就忽然消失了。”

“但是我觉得,我这个人,也不配再做医生了,我也很怕再见到那些被我诊断过的、耽误过的病人。不喜欢见人,也不喜欢人家来拜访我。”

他低下头,费力地挪动了一下自己的左脚:“有时候看到这只脚,觉得像是天谴一样,去补自己造的孽了。”

又看罗韧:“你说你叔叔也跟我一样——我始终想不明白,那一阵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罗韧不可能事无巨细地给他道出凶简的由来,顿了顿模棱两可:“是一种病,无法自控的,言行失常的病,我叔叔没能挺得过来,他自杀了。”

“自杀之后,莫名其妙被砍了一只脚?”

“是啊,没法解释,可能真像你说的那样,天谴吧。”

***

从丁国华家出来,已经是半夜,群里有消息,炎红砂接了曹严华的班。

曹严华在医院枯守一天,也是长日无聊,交班了之后反而夜半兴奋,就想找点刺激的事做。

——去腾马雕台吗?有心跳哦,运气好的话能看到红色的高跟鞋哦。

没人回复他,他也没再发,炎红砂不可能陪同,曹严华估计是私底下纠缠一万三去了。

罗韧留意看木代,没法不担心她,这么久以来,她怕是第一次正面得知她母亲的消息。

原来她母亲叫项思兰,原来她并没有得艾滋病,这等同于昭示,项思兰很有可能还活着。

木代这个名字,是霍子红给她取的,那之前,也不知道项思兰有没有给她取名字,木代依稀提过,很多人叫她囡囡。

囡囡,这个家常熟见的名字,念起来也蛮上口的。

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都被拉的很长,木代踢飞一块脚边的小石子:“听丁国华说了那么多,有头绪吗?”

罗韧反问:“你呢?”

木代说:“我想到一些东西。”

她停下脚步,掰手指头:“张光华,是被我红姨推到水里淹死的,凶简离开他之后,找上了刘树海。”

“刘树海在济南的小旅馆里病死,凶简随之找到了你叔叔,罗文淼。你叔叔自杀之后,凶简又附上聘婷。”

“然后我们得出结论,上一任宿主死亡之后,凶简会寻找新的宿主,我们甚至基于这个结论,成功地把第一根凶简从聘婷身上逼了出来。”

罗韧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木代说:“但是我们因此陷入一种思维定势,觉得只有宿主死亡,凶简才会离开。”

如果凶简是有自由选择权的呢?

“我妈妈……项思兰,是比丁国华更好的附身对象。”

还没有被凶简附身时,她已经怀揣了那么大的恶意:凭什么只我一个人死,要死大家一起啊。

第一根凶简,张光华、刘树海、罗文淼,都类似随机选择,这些人,本性还可称善良,罗文淼甚至做过一些尝试和挣扎。

第二根,因为是只老蚌,无法了解,无法沟通。只觉得类似于一种机巧似的聪明——凶简怕水,偏偏附了一个可以在水里往来无阻的。

第三根,那个缝制扫晴娘的女人,她和凶简的结合,有一种期求活命的无可奈何,她想报仇,没有凶简的话活不下去。

第四根,弃掉丁国华,选择了更符合它口味的项思兰。

凶简不是真的只是的呆板简片,它在思考、在尝试,也在布局,布一个截止目前,他们连边角还都没挨到的局。

她问罗韧:“将来,会出现那种主动的,想被凶简附身,想和凶简合作的人吗?”

罗韧点头:“我对人心不抱乐观的期望,我觉得一定会。”

木代若有所思:“那我们得小心了。”

“我们一直很小心。”

木代摇头:“我的意思是,如果其中的一根凶简,有了足够的力量,甚至有了主动愿意追随它并出谋划策的人做佐助,难道它不想把另外几根拿回去吗?”

罗韧心中咯噔一声。

尽管截至目前,尚未发现迹象,但神棍确实也提过,凶简之间,可能会有一些交流和沟通。

另外三根,另外被他们的血幻化成的凤凰鸾扣封住的三根,只放在一个盛满水的鱼缸里,那个鱼缸,在丽江一间普通的房子里,房门虽然锁上了,但并不牢靠,脚一踹就开了。

☆、124|第28章

回到宾馆,因着木代的话,罗韧很难睡得着。

看了眼时间,真不适合这个时候给人打电话,但他还是拨了。

郑伯过了很久才接起来,怒气冲冲:“罗小刀,你找骂是吗?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罗韧说:“对,我就是来找骂的,太久没被你骂了,怪惦记的。”

于是郑伯的火就消了,上了年纪的人,其实最经不住年轻人的哄。

他絮絮的抱怨了罗韧一通,比如开了店拍拍屁股就跑,万事不管;再比如整天把聘婷扔在这儿休养,也该是时候给她做进一步药物刺激治疗了。

罗韧静静听着,夜深人静,忽然听到这么多琐碎的家长里短,有一种奇怪的宁谧和温暖。

他拥着被子,绝不忤逆郑伯一句,偶尔开口,不是“嗯”就是“是”。

郑伯那一腔牢骚终于发完,终于给他发问的机会:“你大半夜打电话来,什么事啊?”

罗韧问起二楼尽头处那间房子,还有里头的东西。

郑伯说,那间房子你不是锁了吗,钥匙都带走了,你走的时候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我每天忙的脚不沾地的,哪有闲心去管你那些东西。

挂了电话之后,罗韧心里轻轻吁一口气。

还好,至少暂时,存放凶简的地方,还是安全的。

然而,这一觉还是睡的不踏实,很多日有所思引发的梦,最诡异的一次,梦见环绕凶简一圈的血色凤凰鸾扣忽然崩塌般四下溃散,而那三根凶简,像蠕动的虫子般,沿着鱼缸的玻璃壁一节节往外爬升。

一惊而醒,早上六点刚过。

反正睡不着了,去医院换红砂的班吧,她也守了快一夜了。

城市刚刚苏醒,走在路上,有跟整个南田县同一作息的奇异感觉。

在重症监护病房外头,看见坐在排椅上的炎红砂,想跟她打招呼,走近了才发现她居然是睡着了的。

整个身体慢慢往一边倒,却又比一般人多了点平衡力,不至于忽然倾侧着一惊而醒,像耐力持久的比萨斜塔。

罗韧笑着在她身边坐下,有护士进监护室查看情况,俄顷又关门出来。

一切正常。

再等一会,炎红砂终于歪到他肩上,触到的刹那,醒的彻头彻尾,噌一下抬头,全身紧绷。

罗韧跟她打招呼:“早啊。”

炎红砂涨的满脸通红,急急跟他解释:“我真一夜没睡,就是早上,我看天亮了,就稍微闭了一下眼……”

罗韧觉得是自己考虑欠佳:红砂是女孩子,即便是轮班,也该让她值白天的。

他打断她:“没什么异常吧?”

炎红砂让他问的一懵,下意识摇头,蓦地又想起什么:“马超昨晚上,半夜的时候,醒过一次。”

车祸昏迷的人,如果能中途自行醒来,是个不错的兆头,罗韧心中一动:“说什么了吗?”

这个炎红砂委实答不出,她是守在门外的,实在没理由进重症监护室,只知道马超短暂的醒过,看值的护士甚至还兴奋地叫来了值班医生。

罗韧沉吟了一下,请炎红砂帮忙,去医院的商店买纸和笔来。

***

罗韧写了封匿名信,吩咐炎红砂说,不要经邮筒寄,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觉的,递到办案人员的桌子上才好。

炎红砂约略猜到,拈着信问他:“你在信里跟警察说,事情的真相,还要从马超这里入手是吗?”

罗韧点头,很难去指望警察忽然再怀疑马超,一点点的去引导暗示又太过麻烦,索性粗暴一点,白纸黑字的挑明好了。

落款他写: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者。

炎红砂离开之后,这个白日倏倏而过,罗韧很期待马超能在这个白天再醒一次,但是没有,恢复是一个无法预期只能等待的过程。

为了打发时间,他把一万三之前传的监控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无聊之下,甚至一一按人头数过监控拍下的路人数量。

七十八个。

到底是其中的哪一个人怀揣凶简?

晚八点,原以为是曹严华前来接班,没想到,看到的又是炎红砂。

罗韧眉头拧成了疙瘩,炎红砂手一摊,嘀咕说,我有什么办法,你倒是去治治曹胖胖,好奇心那么重。

据她说,曹严华这一天,对她软磨硬施,只求换个班,换半宿也行。

究其原因,是他想去腾马雕台,近距离感受南田县这一最具恐怖元素的地方。

起初炎红砂驳了他,说,你不能白天去吗,白天去看的还清楚点。

曹严华振振有词:人家网上都说了,晚上去才有气氛!别忘了,我小师父也是晚上去的,还有风,那阵吹过来的风!

倒也是,腾马雕台是一直想去的地方,但发生了太多裹足的事,迟迟未能成行。

最终成交,半宿。

罗韧哭笑不得,曹严华不是个胆儿肥的,必然会拖了人跟他一起:“一万三肯跟他去?”

炎红砂懒懒往排椅上一坐:“你自己回去看吧,我离开的时候,他师父长师父短的忽悠木代呢。”

***

用不着回去看,医院门口,罗韧给曹严华打了个电话,直接问他是不是要去。

他在那头吞吞吐吐的,过了会往别人身后缩:“你等着啊,我让妹妹小师父跟你说。”

木代接了电话,说:“这一个白天,我们都没什么进展,我自己也觉得,腾马雕台可能会给一些线索。而且,晚上不用带帽子口罩,方便放风。”

“一万三也跟你们一起?”

“他骑墙,人多他就去,少他就不去。”

罗韧失笑,一万三真是一个极有原则的人。

他说:“让曹胖胖开车,顺道来医院接上我。”

***

黑夜中,一辆悍马,歪歪扭扭,在稻禾地边停下,往右首边去看,远远的,半空的夜色中有更深的轮廓,一匹前蹄上跃欲腾的马,偏偏突兀地少了半拉脑袋。

一万三怒气冲冲说曹严华:“不会开车就别开,晃的我头晕!”

曹严华据理力争:“这车重!路又不好!”

木代和罗韧就在这样的互相埋汰声中下了车。

要去到圆台边,就必须下到田埂,横穿这片密密的稻禾地。

罗韧回头招呼一万三他们:“四个人一起,两前两后,留心点,别大意。”

让他这么一说,一万三和曹严华多少有点忐忑,木代自动和罗韧错开位置,一个殿前一个殿后。

曹严华攥着手电,走在软软的田间地上,偶尔脚下咔嚓一声响,似乎是干硬的秸秆,又会骨碌一声,踢到那些先头过来找刺激的人丢下的易拉罐和矿泉水瓶子。

紧张的手心都出汗了。

边上的木代斜眼看他:“就你嚷嚷着要来,来了又怕成这样。”

曹严华不服气:“小师父,你不怕吗?”

木代说:“一来二去的,能让我怕的,也不多了。”

听到她这么说,走在前头的罗韧忽然笑了一下。

粗粗算起来,木代经历的也不算少了,被刀架在脖子上吓哭过,那是他的杰作;落过水,从老蚌的壳缝间争抢炎红砂,和野人扭打成一团,险些被车撞,“被”得绝症,“被”成为杀人犯……

老祖宗说,一回生,二回熟,凡事经历过一次,回头看,觉得不过尔尔。

木代说的没错,能让她怕的,也不多了,除非腾马雕台那里,真的打横窜出一只红色高跟鞋的女鬼来。

正思忖间,后头的曹严华没命般尖叫,叫的一圈人毛骨悚然。

罗韧急回头,曹严华指着左手边,字不成句:“头!头!”

罗韧拧亮手电,雪亮的光柱在密簇的稻禾和夜空间游动,一阵风吹来,成片的稻禾起伏着弯腰。

他问曹严华:“什么头?”

曹严华冷汗涔涔。

那时候,他亦步亦趋地跟着木代走,视线慢慢适应了黑暗,渐渐也分辨的清远近和形状。

无意间一转头,万事万物都好像配合好了要给他的瞳孔以冲击——一阵风吹来,那片纤细着的,但又沉甸甸的稻禾同时低伏,露出僵立在稻禾间的一条人影,确切的说,只露了个头。

事后再想,也没有那么可怕,只是稻禾间藏着的一个人罢了。但是架不住当时的环境、心情,还有那一瞬间肾上激素的骤然催生。

罗韧朝那个方向走过去,手电的光上下逡巡,周围安静的很,低处的稻禾拂过小腿,发出沙沙的声音。

木代有点紧张,示意曹严华和一万三往她身前站。

在这种空旷的地方,想要抱元守一听音辨形很难,大自然的杂音太多,而一抹刻意想隐藏起来的呼吸又太微弱。

木代看到,行了一段之后,罗韧忽然蹲下*身子,从地上拎了什么,然后转身回来。

曹严华手中的手电怯怯往罗韧手上照过去,光打上的刹那,几乎是倒吸一口凉气,连木代都心里激了一下。

那是一双鞋,跟磨的半平的高跟鞋,红色的皮面处处磨口,鞋头处开胶的地方补了皮子。

曹严华有点哆嗦。

不是说耳朵贴在腾马雕台上,听到心跳的时候,脑后刮来一阵风,然后一低头,会发现身后有一双红色高跟鞋吗?怎么这个时候就突兀出现了,还是在稻禾地里?

他说话声音打颤:“一双鞋子,就这样突然出现?”

罗韧说:“不是一双鞋子突然出现,是有一个人,穿着这双鞋子,然后人逃了,鞋子留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先前有人穿?”

罗韧面无表情看曹严华:“曹胖胖,你找打是吧?”

他把鞋子往曹严华面前一扬:“你闻闻?感受一下有没有温度?”

曹严华忙不迭的后退,木代暗暗好笑,觉得罗韧怪吃瘪的。

罗韧把鞋子翻转:“这是高跟鞋,鞋底虽然磨了,还是有跟,这片都是土,穿这鞋跑,一定会留下印记的。”

他把鞋子放下。

好在也不是全无线索,至少知道,对方应该是个女人。

罗韧忽然想到什么:“一万三,你把那个监控视频调出来看一下。”

一万三不明所以,还是掏出手机,把视频点出了播放,黑魆魆的稻禾地里,视频的光打在每个人的脸上,一色的森然。

这视频,罗韧这一天看了无数次了。

他指那个离群独行的女人:“能看到她穿的什么鞋子吗?”

一万三把视频暂停,切了图片放大。

噪点太多,不清晰,颜色也失真。

一万三迟疑着说了句:“不大清楚,但从形状上看……还挺像。”

说完了,有点毛骨悚然,不安地看四周,声音都压低了很多:“她还在吗?”

罗韧说:“不一定,但如果在的话,一定有很好的伪装。”

他想到什么,低声说了句:“等我一下。”

他快步向停在田埂外的车子过去,曹严华手中的手电光柱一直追着他的身影,看到他开车门,从后座底下拿了什么东西,又很快折返。

曹严华想问他拿了什么,见他没有主动告知的意思,也就知趣的不再问,再往腾马雕台走时,忽然想到什么,赶紧把地上的那双鞋又拎起来。

心里恨恨的:干嘛还给这个装神弄鬼的女人,就让她光着脚好了。

***

临近腾马雕台。

稻禾地从周边绕过,在这里留下圆形的空地。

手电光照过去,水泥浇铸的奔马,少了半拉脑袋而已,圆形的底台上,密密麻麻用涂改液涂的字,也有贴上去又被风雨剥蚀的花纸。

照通透了,就觉得普普通通,没有在黑暗中看的那么可怕。

横竖自己人都在,曹严华也就没有之前那么胆颤了,反而先奔过去,耳朵往台子上一贴。

凉,粗糙,厚重,硬实,所有的水泥台子都是这样。

觑着空档,木代低声问罗韧:“刚回去拿什么?”

“热成像仪。”

说话间,他从怀里取出,像个单筒的摄像机,端到眼前,选定一个方向为基准,然后向右侧,扇形,逐帧,逐格,逐度。

成像仪偏向一个角度时,木代注意到,罗韧的呼吸明显变重。

他垂手,把成像仪递给木代,低声说:“往那看,别怕。”

☆、125|第29章

木代有点紧张,端着热成像仪时,觉得手上有一根筋抽了一下,像是什么东西倏忽游走。

曹严华还在孜孜不倦地测试“心跳”,一万三被他忽悠的好奇,也把耳朵贴上了听。

镜头转到了罗韧说的那个角度。

热成像的原理,简单来说是热图像,也有人说是温度图像,不同颜色代表被测物体的不同温度。

某些恐怖电影会利用这一点来做文章,比如异形怪兽可以探测人体热温度,不管人是藏身床底还是掩身石后,那双曈曈巨眼一扫过来,人的轮廓喘息一览无余,让台下的观众凭白一声惊呼揪心。

木代看到,在紧贴地面的地方,有个人形趴着,周身不同的颜色分布,绿莹莹的、鲜红色的、发黑发暗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体内血液流动的关系,那些颜色也像是在喘息和流动,赤红色的头部轮廓扬起,像蓄势待发的兽。

木代倒吸一口凉气,罗韧从她身后环过手臂,稳住她颤抖的胳膊。

说:“你别怕,仔细去看。”

木代急促的呼吸,目光几度想移开,但还是努力定在那一处。

罗韧说:“以前,我们夜间作战,双方僵持的时候,会利用热成像,去观察对方状态。”

“如果对方是恐惧的,他们的胸腔温度会升高,但四肢温度很低。如果对方愤怒,这是所有情绪中最强烈的一种,上下半身温度会形成鲜明对比,上半身体温明显升高,尤其是头部,是赤红的——被怒火冲昏了头这话,不是没有根据乱说的。”

“而如果对方悲伤或者沮丧,那么温度几乎接近冷感的蓝色。”

轻声问她:“她是哪一种?”

她是罗韧说的,已经做好了战斗状态的那一种,上半身赤红,下半身偏黑,温度尤其高的是胸腔,亮的几乎发黄,像炽热燃烧的火焰。

木代的声音都不自觉放低了:“这种的,是不是最可怕?”

罗韧反而摇头:“不是,最可怕的,是近似全身呈黑色,冷静到几乎没有体温波动。”

木代轻声问:“那现在怎么办?”

“敌不动我不动,先盯着她,看她想做什么。”

木代嗯了一声,脑子里怪异的闪过一个念头。

那个趴伏着的女人,会是她的母亲项思兰吗?

曹严华和一万三闹腾够了,终于注意到木代和罗韧的动静。

“小师父,你看什么?黑灯瞎火的也看不见啊,怎么不打闪光灯?”

他还以为她端的是照相机。

罗韧笑了笑,招呼曹严华他们过来,近前才低声说:“那人还在,稻禾地里,趴着。”

曹严华张大了嘴巴,反应过来之后,浑身鸡皮疙瘩乱窜,一万三倒没那么紧张,问罗韧:“那现在怎么办?”

罗韧说:“坐下,等,让她搞不清咱们想干什么。”

于是在距离腾马雕台不远的空地上坐下,手电也都关了,四个人,四个沉默的,让人搞不清楚动向的身影。

曹严华低声嘀咕,这叫故布疑阵呢。

罗韧看他,说:“曹胖胖,有时候听你说话,引经据典,说的一串一串的。”

曹严华得意起来,说:“那当然,在解放碑,谁不知道我是热爱读书的曹爷。”

“就拿我的名字来说吧,读书人一听,就知道是有典故的,‘孔曹严华,金魏陶姜’,百家姓里面的呢。”

罗韧说:“你父母给你起名字,还挺讲究的。”

曹严华更得意了:“我父母都不识字,哪会给我起名字,这是我自己起的,艺名,毕竟行走江湖,要有个拿得出手的名字。”

一万三插了一句:“那你以前叫什么?”

曹严华瞬间就不吭声了,过了会,他转移话题似的拧开手电,上下照着腾马雕台:“上头好多人留言呢。”

一万三不吃这一套:“曹胖胖,你原名是什么?”

一边说,一边拽曹严华的衣角,曹严华跳脚,三两下撇开他,飞快的窜到腾马雕台边上,装模作样的看上头的涂画。

木代眼睛要盯着那个女人,分心还是可以的,听着耳边这一出戏,总觉得想笑。

那一头,曹严华忽然咦了一声,说:“这个孙……海林,名字好熟啊。”

罗韧也觉得熟,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曹严华一拍大腿:“这不就是我偷的……啊不,捡的那个钱包的其中一个吗?”

想起来了,孙海林,一万三车祸推人的“目击者”之一,曹严华曾经拿血试过他。

曹严华嘀咕:“一把年纪了,也学小年轻跑来玩儿这个。”

罗韧心头咯噔一声,觉得似乎有什么提示在飘。

手电的光弱下去,曹严华撅着屁股,一路晃到了圆台的另一面,手电给那个腾马的塑像镀光,黑暗中,凭添几分神秘异样。

一万三看着腾马雕台的轮廓喃喃:“这要在古代,可真像个祭台。”

他指向大片迎风弯腰的稻禾:“像不像在祭拜?台子上再站一个祭司,嘴里念叨两句天灵灵地灵灵……”

罗韧浑身一震,下意识喝了句:“曹严华!”

曹严华一愣,半拉脑袋从圆台面上冒出来:“啊?”

罗韧说:“你仔细看上头的留名,有没有宋铁、马超、还有武玉萍。”

木代怔了一下,但也知道尽忠职守,眼睛还是贴着热成像仪,但心口已然砰砰跳个不停。

隐隐觉得,有一些松散的版块,似乎就要拼接到一起了。

顿了顿,她听到曹严华说话。

——宋铁有……还看到张通的……马超还没看到,但肯定有他的,他是小头头啊。

——武玉萍……没看到……

一万三也过去帮他找。

再找一圈,头也发昏,那么多字,密密麻麻像蚂蚁,不夸张的说,那么姓氏,足以凑一部百家姓了。

确实也没有武玉萍。

曹严华抬头看罗韧:“小罗哥,武玉萍那种年纪的……大妈,应该也不会被忽悠着来玩这种吧。”

罗韧还没来得及回答,一直负责观望的木代忽然霍的一下长身站起。

罗韧心念微动,顾不上细问:“离谁最近?”

“曹严华!”

其实也用不着她回答了,曹严华身后的稻禾地里,有一道沙沙快速低伏,像海面上忽然冲出的一道折浪。

曹严华茫然的同时忽感惊惧:“我?”

罗韧不及细想,两步上了圆台,长臂一伸,抓住曹严华的肩膀往近前拎,风过,边缘处的稻禾侧弯,露出一道隐约的僵立身影。

曹严华大叫着伸手往后回扑。

一万三紧张大叫:“人!那有个人!”

头顶上空有黑影掠过,那是木代。

事情发生的太快,罗韧几乎有点理不清先后顺序,只知道把曹严华整个儿拉过来的时候,木代扑着那个人滚倒在稻禾地里。

然后一声骇叫。

这一声把他的心跳都叫停了几秒。

下一秒,他冲到稻禾地边,看到跟刚刚一样,一道远去的快速低伏的稻痕。

他没心思去追:“木代?”

其实也只几秒钟,但感觉上比一日一夜还久,终于听到她低声的回应。

罗韧吁了口气,觉得后背都是津津冷汗,又往前紧走几步,看到木代正从地上爬起来。

曹严华这时才回过神来,在后头高声喊着:“小师父,你没事吧?”

这也是罗韧想问的。

木代站起来,好久才摇头说:“没事。”

罗韧过去,轻轻搂了她一下,她喘的厉害,身子有些发颤,过了会忽然挣脱他,咦了一声说:“热成像仪呢?”

她居然是带着热成像仪扑过来的。

罗韧接了,先不看,问她:“你知不知道,那种时候,不应该扑过来的?”

你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可以静观其变,可以暗地观察,但是不应该直扑。

木代低声说:“我知道。”

掠上半空的时候就知道了,可是她总有这个毛病,不知道是不是练武的关系,有时候,身体动作比意识来的快。

罗韧语气有点重:“知道了就改。”

他用热成像仪看了一圈周边,那个女人已经没影了,或者出了有效距离吧——至少,身边是平静而安全的了,风声只是风声,稻禾只是稻禾。

木代低着头站了会,顿了顿,自己往外走。

曹严华惊魂未定的,但说来也讽刺,他是当事人,被拎来救去一番,偏偏连个人影儿都没看到,茫然地问完一万三问木代:“刚刚怎么了啊?”

罗韧过来,问他:“你怎么了,那时候,你伸手往后扑什么?”

曹严华讷讷的。

说不清楚,那个时候,他就是觉得,好像有一管冷风直击后脑——是的,就是一管。

下意识去扑,那风触到手指的刹那,忽然溃散。

然后,他就被罗韧拉摔到地上了。

说完了看木代:“小师父,你呢?”

木代咬了一下嘴唇。

热成像仪里,那个女人原先是一直趴伏在地上的,木代霍然站起的时候,是因为忽然看到那个女人在地上开始快速移动。

甚至没有站起,前臂、后腿用力,在视线范围内极速移位,像行动敏捷的爬虫类动物。

当时,罗韧紧急问了一句:“离谁最近?”

她答:“曹严华!”

只这一时应答,那女人已经到了稻禾地边缘,身子几乎是以脚跟为圆心划弧骤立,从镜头里,她看到诡异的一幕。

那个女人的胸腔处,熊熊燃烧好像一团火的地方,有一股接近于淡蓝色的,像打出的光柱,直冲向曹严华的后脑。

那时候,她忘记了这是在热成像仪里看到的,只下意识觉得曹严华有危险,心随念转,猱身而上,借力那尊腾马直扑过去,第一反应,想把那个女人撞倒。

掠起的时候,眼睛终于离开成像仪镜头,才惊觉刚刚看到的其实是温度构成的世界,真实的环境里,人还是人,黑影还是黑影。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收不住了,撞在那个女人身上,同时翻倒在稻禾地里。

说到这时,声音有些发颤,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停住了。

罗韧还以为是自己刚刚语气重了,伸手握住她手,示意她坐到圆台上。

轻声说了句:“没生你气。”

木代勉强笑了笑,然后摇头:“不是。”

“我和她一起翻倒,在地上滚了一圈,那女人趴在我身上,我就伸手去推。”

推在她胸口,心脏的位置,完全没有料想到的,居然推进去了。

那层穿在外头的,挡住胸口的布料,也只是一层伪饰的布罢了,手推进去了,感觉上,那是凹进胸腔的一个洞。

隔着衣服,感受到手底的温度,非但有温度,还有有节律的起伏,像是心跳。

砰,砰,砰。

脑子里一片空白,连那个女人骤然逃离她都没想到要去阻拦,在地上躺了好一会,手还保持着前探的姿势。

***

曹严华听的半天回不了神。

他看一万三:“这应该是凶简吧?”

一万三没吭声,这当然是,跟凤凰鸾扣给的提示已经对上了,那个有节奏律动的洞,还有那股怪异的风。

罗韧说:“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曹严华不相信:“你这就明白了?”

“有一些是推论,但是,我有九成把握。”

又看一万三,“还是你提醒的我。”

一万三自己都搞不清楚:“我提醒了你什么?”

“你说,这好像一个古时候的祭台。”

罗韧看向腾马雕台:“这个腾马雕台,关于它有一个所谓的恐怖故事,围绕这个故事,又要玩一个游戏,半夜里,孤身一个人,到圆台边,把耳朵贴在水泥台上,会听到心跳声。”

“大众未必对腾马雕台感兴趣,但是他们会热衷于游戏,游戏是刺激的、可以对外吹嘘——试炼胆量、打赌、恶作剧似的惩罚,很多人会因为上述种种理由来到这里,比如马超、张通、宋铁、孙海林。”

木代一下子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那些陷害我和一万三的人,那些信口胡说的人,他们都来过这个腾马雕台?”

罗韧点头:“这就是他们之间的联系。他们职业不同,年龄不同,生活中可以素不相识,但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来过腾马雕台。”

曹严华喃喃地、下意识地接下去:“然后在这片稻禾地里,半夜,会出现刚刚那个诡异的女人?”

罗韧说:“用‘出现’这个词不大贴切,确切地说,应该是‘等着’。”

一万三心头激了一下,没错,或许是“等着”,那个女人发现有人来,于是靠近,屏息,等待。

“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圆台,来的人屏息静气,耳朵贴附着去听所谓的心跳,更像是一种虔诚的仪式,比如远古时候,当时的人前往祭台,去倾听冥冥中神灵的指示。”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女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靠近,也许是凶简的力量,她有能力去影响别人,就好像……”

罗韧思忖了一下形象的说法:“就好像,给你注入了一种无伤大雅而又等待时机发作的病毒。”

“感染的人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如常吃饭、睡觉、工作,再然后,在必要的时候,忽然成为目击者,或者,是被忽然安排着,同心同德的,去促成同一件事情。”

木代喃喃:“所以,听到了心跳声,又有忽然刮来的那股风,是……感染的前奏?”

罗韧点头:“这中间,发生了一些异常,木代是第一个。”

她跟着张通来到腾马雕台,有样学样的去听心跳,忽然觉得有风直冲后颈,下意识伸手去挡。

那股风忽然间就消弭无踪了。

罗韧说:“你身上有凤凰鸾扣的力量,那股风奈何不了你是有原因的——但是这也立刻让你暴露了。”

木代笑:“所以她要对付我?”

“当天晚上,那个女人应该也在附近,你离开之后,她很可能跟着你,看清了你的样貌,所以后来,在大桥上,张通出事之后,那些所谓的目击者脑子里出现的凶手,是你当晚的样子。”

一万三有点心惊:“我是第二个暴露的?”

罗韧点头:“你的血让马超大失常态,但这里有一个巧合,也就是说,当时那个女人恰巧也在那条街附近出现,临时对你不利,但这种仓促的安排破绽最多,所以监控视频一出,你也就脱身了。”

“这期间,武玉萍是一个意外。她是唯一一个没碰过我们的血虚假记忆就开始消退的人,也不大可能来过腾马雕台。所以我想到,马超说,武玉萍骑车到桥头一侧时,忽然摔了一跤。”

“那一跤,很可能是人为的,那个女人可能故意造成武玉萍的这起小意外,然后短暂影响了她。但是因为这种影响不是在腾马雕台发生的,所以武玉萍的记忆很快消退,无法持久。”

曹严华后背发凉,看看木代又看看一万三:“我是第三个暴露的?”

罗韧没说话,只是转头去看那个腾马雕台。

那个台子上有多少人名,就有多少个被第四根凶简“感染”的人。

这种感染不致命,不暴力,不血腥,甚至文质彬彬。

只动动嘴皮子,说,我看到了,就是他,他那时从那经过,他推了他,诸如此类。

前三根凶简都会搭建出场景,这一根其实也在搭。

只是这场景是一直发生着的,在南田的天空下,青天白日之间发生着的。

那个女人,应该就是项思兰吧,罗韧觉得,其实应该感谢她,她并不是一个高智商的犯罪分子,思维并不缜密,布局偏于粗暴,总有缺陷。

但是,腾马雕台上的每一个名字,都对应着南田县某一个具体的活生生的人,三两个人陷害,你尚能抽丝剥茧逐个查验,如果每一个人都在说呢?

如果其中,正好有人就是警察,就是负责监控视频的人,就是具有推动力量的人,就是可以拍板决定的人呢?

他们现在并不安全,不能迎接一场排山倒海似的陷害和栽赃。

得马上找到那个女人,一分一秒都不能耽误。

☆、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