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尸体时,我从通风口往里看,昏暗中看见一根顶着门的长木棍,那是第一根棍,也就是“替身”。
“想象力真丰富。”惠子故意摇摇头,那动作看起来像在忍受着什么,“可门上确实有你所说的第一根棍顶过的痕迹,这怎么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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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简单,只要事先弄好印迹就行。相反,不能留下第二根棍的痕迹,要用皮革或布片之类的东西把棍子两端缠上。”
“嗯……理论上讲得通。”
她从箭筒里拔出第三支箭,小心地搭在弦上—在我看来,她是想借此让自己平静下来。“还剩下一个重要问题。如果你说的是事实,撞开更衣室门进去时,屋子里应该有第二根木棍。”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该摊牌了。
整个阴谋最重要的问题就在这里,而这也正证明布置机关的是惠子,我预料到她会拿这点来做挡箭牌。
“这确实是个难关,因为是我证明当时室内没有那东西。但破门而入时,我的注意力全在村桥的尸体上,如果凶手趁机收回物证,我就见不着了。那么,能收回的是谁呢?很遗憾,惠子……只有你。”
如同被冻住一般,她僵立不动,不知正现出怎样的表情。我乘胜追击:“当然,你大概会说,那么长的木棍无法避人耳目,如果拿在手中会令我感到奇怪。不错,一般情况下是这样,但你选择的第二根棍却是拿着也不会让人起疑的东西。”
惠子抬了抬头,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也不用卖关子了,那就是—箭。这样,只要放进箭筒就不会被发觉了。你的箭太短,用的大概是我送你的幸运箭,长二十八点五英寸,也就是七十二点四厘米。我测试过了,这大约是能顶住更衣室门需要的最短长度。这个长度不仅只需一点力气就能把门牢牢固定,还有个好处,即顶着门的箭隐在门轨里,从远处看不清楚。另外,箭的颜色也不惹眼,没人会注意昏暗的屋子角落横着一支细细的黑箭,何况还有引人注目的替身—第一根棍。”
我一口气说完,等待她的反应。我期待她会死心,将事实和盘托出,因为我不想这样一再追问下去。但她不动声色:“有证据吗?真是个不错的推理。第二根棍……有意思。但如果没证据,终究只是个假设。”
她想必大受刺激,却还能如此冷静应对,令我很是佩服。如果没有这样的意志,也不会引发这起事件了。
“当然有证据。”我声音里的冷静不亚于她,“你看看带在身边的幸运箭号码,写着‘12’,对吧?我送给你的箭应该是3号,可3号箭不知为何却在加奈江那里。这是怎么回事呢?我是这么推测的:用来顶门的是12号箭,3号箭自然在你身边,尸体就要被发现时,你把3号箭放回我的弓具盒,破门而入的一刹那,你捡起12号箭放进自己的箭筒。你本该把这两支箭换过来,但你没换,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记得箭的号码。后来加奈江也说要幸运箭,选的恰好正是3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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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在比赛现场发现写着“加奈江”字样的箭是3号时,我再也无法无视一直被自己忽略的设想,所有的谜团也因此连锁反应般迎刃而解。
“这个……”惠子又举起弓,“也不过是推测而已。我有许多理由可以辩解,首先,那天我不是一直在和你一起训练吗?”
她拉开弓,开始瞄准,肌肉紧张—估摸着这紧张到了顶点,我不动声色地说:“你的任务是布置密室,杀死村桥是宫坂惠美的事。”
砰的一声巨响,惠子的弓弦断了。猛地松开的弓朝反方向弹去,在惠子手中颤抖不停。
3
惠子重新上弦,我默默把视线投向远处,发现一直守着我的警察白石待在射箭场的背阴处,正看着这边打哈欠。想必今天他也会报告“情况正常”,如果得知我们的谈话内容,他大概会惊得目瞪口呆。
“弄好了,接着说吧。”惠子又站在起射线前,似乎这种情形下还要接着射。我能感觉,这不光是因为她不想让我看见她的表情,还透着一种莫名的倔犟。
我口干舌燥,慢慢开口:“你的同谋……不,她是直接下手的人,叫主犯更合适。当然,我断定宫坂是主犯有各种根据。事实上,在识破两根木棍的伎俩时,我就确信主犯在射箭社内部,理由有两个,一是你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二是你只在那天延长了训练间隙的休息时间。你对训练一向严格要求,那天却把平常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延长了不止五分钟,主犯就是在那十五分钟内杀了村桥,用刚才说的办法把更衣室弄成密室后赶回社团。本来预计十分钟,但主犯没按时回来,你就若无其事地延长了五分钟,对吧?”
惠子一言不发,只是盯着靶子,保持姿势,像在催促我说下去。
“至于你们为什么非要把更衣室弄成密室,照我的理解,简单说就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就是说,你们的最大目的是让警察推测出错误的密室阴谋,照这个错误推理,凶手为了换锁,必须在堀老师进更衣室的四点左右潜伏在更衣室附近,这样,当时正在训练的所有射箭社队员都会被排除嫌疑。当然,为把警察诱进圈套,你们设下多个陷阱,在更衣室隔墙上留下有人爬过的痕迹,用水弄湿靠近门口的储物柜,故意扔下同样的锁。但光凭这些暗示还无法保证警察展开错误推理,于是,你又准备了一个确保能提出错误推理的人,那就是北条雅美。”
惠子突然发出了打嗝般的声音,我知道她握弓的手在使劲。见她这种样子,真想就此打住,我又不是虐待狂……
但我朝着真相继续迈进,那是自己也无法抑制的冲动。
“照我的推理,在当初的计划里,提出假推理是你的任务,没想到从我这儿听说北条拼命想帮朋友高原洗刷嫌疑,于是想到把这个角色推给她。我刚才问过她,已经确认这一点。”
北条雅美刚才的话在耳边回响:“堀老师的开锁习惯是杉田说的,但不是直接告诉我,而是我偶然听到她对我旁边的同学说。解谜的过程当然是我自己的见解。”
“不是她偶然听到,而是你说给她听的,而且你也断定以她高傲的性格,不会主动说是从谁那儿听到了暗示。就这样,她提出了假阴谋,警方把它当成了有说服力的推理。”
见我停下来,惠子喃喃道:“接着说。”声音低得让我吃惊。
“就这样,我推定杀害村桥的凶手是你和射箭社的某个队员。当然,小丑被杀事件也一样……威胁麻生老师,让她掉换酒瓶,实在是高明的手段,但我无论如何也弄不明白动机,因为我相信,不管你们和村桥之间有怎样的过节,对我都绝对不会心生杀意。但我不得不承认小丑被杀这一事实。动机是什么?我按照自己的想法,在记忆里细细搜索了一遍,却找不到答案。这时,另一个疑问冒了出来,那就是:为什么要准备化装游行这么一个巨大的舞台?我试着去想,你们没有理由杀我,却有理由杀小丑。一个可怕的想法在那一瞬间闪现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说:“你们要杀的不是我,被视为不幸牺牲者的竹井老师才是真正的目标。”
听到这大胆的推论,惠子仍然纹丝不动,但脖子分明发红了。
“小丑换人是你给竹井老师出的主意。他向我提出换角色时显得很自信,我当时就该怀疑。不知道射箭社化装程序的他会那么自信,一定是知道你会帮忙。体育节之前,化装游行的扮相和各位老师要扮演的角色已经四处传开,我认为这也是你们做的手脚。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一方面是让警察无法缩小凶手范围,另一方面是为了制造借口好让竹井老师提出换演小丑。”
惠子回了一下头,马上又转过去,呼吸变得急促。
“我想起一件事,就是第二学期开始后,我好几次几乎被害死—差点被从月台推下去,差点触电,花盆从头顶上方掉下来……每次都捡了条命,我以为那是幸运。其实那是你们的一着棋,目的是制造凶手的目标是我、和竹井毫不相干的假象。为什么要制造假象呢?简单说就是搅乱警方调查—单就这一点来说,你们的手段真是太周密了。这里头隐藏着一连串事件中最重要的一点,你们为了行凶想出各种伎俩,最费心思的莫过于这一点,就是让人产生错觉,认为目标不是村桥和竹井,而是村桥和我。”
惠子从箭筒里拔出箭来,想搭在弦上,手一抖,箭滑落脚边,她想去捡,却双膝一弯,跪在起射线上。她慢慢回过头来,仰脸看着我。
“真不愧是‘机器’!”
她脸上浮出一丝笑容,我感到身体被无可名状的虚脱感包围。我茫然伸出手,惠子拉住我的手站起来。
“今天你叫我来这里时,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你最近好像在躲着我。但坦白说,没想到你能彻底看穿。”
我握住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说:“你们的目标是村桥和竹井,但不能直截了当地置他们于死地,否则,只要追查他们俩的共同点,你们就很容易遭到怀疑。这两人的共同点是什么?阴险的数学老师村桥和快乐的体育老师竹井,这两人看似毫无共同之处,也正因如此,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显而易见,那就是今年夏天集训时他俩曾一起查夜。惠子,确实是……那天晚上吧?”
惠子点点头:“是。”
“那天晚上一定出了什么事。为了弄清楚,我翻过当时的社团日志,发现第二天宫坂请假没参加训练,理由是来了例假……后来才知道是手腕扭伤,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戴着护腕。注意到这一点,我觉得手腕的伤可能有文章,不,究竟是不是扭伤也很可疑,于是去问了校医志贺大夫,她给宫坂包扎过伤口,大概会知道些什么,结果不出所料……应该说比预料的还严重。”
志贺是这么告诉我的:“那天晚上,大概十一点左右,杉田惠子悄悄来到我的房间,说同屋的宫坂身体不舒服,让我去看看。我急忙赶过去,进屋一看吓了一大跳,屋里四处扔着沾血的布和纸团,宫坂摁着手腕蹲在那儿。杉田说是不小心摔破了牛奶瓶,被碎片割伤了手腕,因为怕事情闹大才谎称身体不舒服。我给她做了应急包扎,她们俩求我保密。我想反正伤得不重,传开了也没什么好处,就没说出来。”
志贺犹豫了一下又说:“但凭我的直觉,宫坂是想自杀,那伤口是用剃刀之类的东西割的。本来不该放手不管,可我想有杉田在她身边,先让她好好睡一夜再说。后来我也在注意她,没发现什么异常,也就放心了……”
那天晚上,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有过自杀未遂事件—它给我的冲击超过了预料。这事实也让我确信,它才是这起事件的起因,惠子的同谋(也许应该说主犯)是宫坂惠美。
“如果凶手的目标是村桥和竹井,警察一定会很快注意到集训时两人曾一起巡夜这一点,进而彻底调查集训时发生的事,很显然,那样就会从志贺大夫那儿问出自杀未遂一事,你和宫坂很快就会被盯上。你们害怕这样,就想出了设置‘凶手目标不是竹井而是我’这个圈套,周密准备之后就有了小丑事件。换成别人大概也会上当。你们成功地走到了今天。”
惠子静静听着,乌黑的眼睛一直看着我,等我说完,她一下子挪开视线,自言自语般说道:“惠美要想活下去,就只有让那两个人死,所以我帮了她。”
“……”
“为什么要在更衣室杀村桥,这和你的推测一样,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也是为了迷惑警察。启发来自以前读过的推理小说,我相信不会被识破。那天,惠美把约村桥出来的纸条放进他的外套口袋,约定时间是五点。为配合她,我调整了射箭社的训练时间,从五点开始休息。”
天热时,男教师习惯把外套放在储物柜里。放储物柜的屋子就在教职员办公室隔壁,能自由进出,在那里偷偷递纸条可以说是个好办法。
“可我又想,不知道村桥会不会来。纸条上没写名字,他可能会怀疑。”
确实,如果只有宫坂的纸条,村桥也许不会去。但那天早些时候高原阳子已约好了见村桥,而且一样是五点。村桥见了纸条,大概误以为是阳子改变了见面地点。
惠子接着说:“所以,老实说,当惠美脸色煞白地回来时,我也是两腿发抖。她说已经没有退路。至于密室,和你的推理一样,没必要解释了。”
“氰化物溶液是怎么回事?”
惠子犹豫了一下:“惠美以前就有,是从一个开照相馆的朋友那儿拿的。你知道的吧,氰化物溶液被用来让照片显色。她今年春天拿了之后再没去过那家照相馆,觉得不会露出破绽。”
“今年春天?那时她为什么要氰化物溶液?”
“真不明白?”惠子懒洋洋地露齿一笑,“如果有什么毒药能轻易杀人,我也想要呢,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用到,也没准是自己要用。”她又轻声自语:“我们就是这种年龄。”
那声音如冰水滴落,让我后背一阵发冷。
“知道是惠美找自己,村桥像是很吃惊,但因为惠美是好学生,他也就放下心来,毫不怀疑地喝了她递过来的果汁。”
原本以为约自己的是问题学生高原阳子,结果却是一年级的宫坂惠美—我能理解村桥松了口气的心情。
“就这样,第一步计划成功了,还有了个意外的发现,就是惠美从村桥的西装口袋取回纸条时偶然发现的一张照片,你猜是什么?一张拍立得照片,但能看清拍的是麻生老师,是她睡觉的模样,那样子真叫人难以启齿。我们马上明白了,村桥和她有亲密关系,这张照片是村桥背着她偷偷拍的。”
我恍然大悟。村桥用这张照片胁迫麻生恭子和自己保持关系。
“我觉得可以利用这一情况,因为第二步计划中只有一着险棋,那就是把酒瓶掉包。把魔术箱从社团活动室搬到教学楼后面时有其他队员看着,当然没法掉包,这样就只有在下午比赛期间动手了,但拿着那么大的酒瓶太惹眼,要是被人看见就全完了,所以我们决定让麻生老师替我们去做这危险的事。你知道恐吓信吧?体育节前一天,惠美她们班负责打扫教职员办公室,她乘机放进麻生老师的抽屉。我们就这样计划着杀死小丑,结果非常成功。虽没想到麻生老师那么快就被抓,但警察似乎认定凶手的目标是你,我们俩看来也没被怀疑,就这样结束。我以为惠美能步入幸福的人生,我也能放心毕业。”
惠子努力使自己冷静,说到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涌上心头,一个转身,心神不定地搭上箭,想拉弓瞄准,肩膀却开始摇晃,似乎无法控制身体。
我把手搭在她颤抖的肩上,在她耳边问:“动机是什么?可以告诉我了吧。”
惠子深呼吸了几下,渐渐又恢复了刚才的冷静:“那天晚上,我和你在餐厅,对吧?当时惠美在房里睡觉,她说,好像有人往房里偷看,门开了一条缝,外面似乎有人。她慌忙去关门,看见村桥和竹井从走廊走过。”
“偷看……”我茫然地把手从她肩上拿开,“那就是……动机?”
“在你们看来,这也许没什么大不了,因为你们觉得现在的女生还有出卖身体的。但这完全是两码事。有一段时期我也想过去出卖身体,却绝对不愿在毫无戒备的情况下被人偷看,那就像有人穿着鞋闯进你心里一样。”
“但……也不至于非得杀人吧?”
“是吗?但如果被偷看时,惠美正在自慰呢?”
这话直刺我的神经,令我不禁反问:“什么……”
“惠美又羞又悔,想自杀。我不能责怪她,如果是我可能也会这么做。我进屋时,她全身是血,求我让她去死,说只要那两个老师活在世上,她就没勇气活下去……我没说什么安慰的话,说什么都苍白无力,只能抱着她的肩膀,哀求她不要死。我等着她停止哭泣,不管多久。她总算放弃了寻死的念头。”
我做梦也没想到那天晚上会发生这种事。第二天见到惠子,她不露声色,只字未提。
“可她的不幸并未就此结束,不,是刚开始。”惠子几乎是在压低声音叫喊,“第二学期开始后的一天,惠美给我打电话,她说:‘现在氰化物就在我眼前,喝下去行吗?’我大吃一惊,问她为什么,她哭着说已经忍受不了了。你知道是什么让她无法忍受吗?是那两个老师看她的眼神。她说,他们看她的眼神和看其他学生的完全不同,那眼神分明是在回想她那天晚上不堪回首的样子。一想到在他们脑中自己是怎样地被玩弄和蹂躏,她简直要发疯。她说,这种心情就像每天都在被视线强暴。”
“视线强暴……”
“的确有这种强奸方式,所以我也理解她决意再次寻死的心情。事实上,当时在电话那头,惠美当真差点就要喝下毒药。于是我说,该死的人不是你,而是那两个人。这虽是为了阻止她自杀脱口而出的话,也有一半是认真的。她改变了主意,继而下定决心。”
可你怎么知道他们俩有没有在“视线强暴”?—我想这么说,但没说出口。反正惠美是这样认定的,对她们来说重要的是这个事实。
惠子拉弓,射出第五支箭,这是姿势最漂亮的一箭,画出一条平直的抛物线,正中靶心,碰到插在那儿的另一支箭,发出金属声。
“制订计划的人是我。我对惠美说,她来决定要不要实际行动,我能帮的只是在打开更衣室门之后收回顶门的幸运箭。她做得干净利落,通过整个事件,我觉得她长大了许多。”
这几个星期宫坂惠美确实变了,拿射箭时的表现来说,难怪她能达到那种境界。
“能问你两个问题吗?”
“请便。”
“第一个,体育节结束后开车撞我的也是你们吗?那真的是想置我于死地。”
惠子一时间好像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过了一会儿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不知道,大概是惠美干的。她说过,小丑事件后至少要再假装袭击你一次。但用车撞可真够大胆的,是找谁开的车呢?”
她担心这样会露出马脚。
“最后一个问题,”我咽下一口唾液,严肃地说,“你们的动机我明白了,会努力去理解。可杀人时你们不害怕吗?看见别人中了自己设的圈套而死,难道毫无感觉?”
惠子歪头犹豫了一下,明确地答道:“我也问过惠美害不害怕,她说,只要闭上眼,回想这十六年来开心快乐的事,然后再想想那次集训时发生的事,很奇怪,心里会涌上一种冷静的杀意。我能理解她,因为我们有拼了命也要保护的东西。”
她回过头来,脸上了无怯意,恢复了平时的开朗。
“没别的问题了吧?”
我有点丧气地伸伸腰,答道:“没了。”
“是吗?那就不说了,你得说话算话,指导我练习,就剩一支箭了。”
说着,她慢慢举起弓,拉开。我转身走开。
“我没什么可以指导你们的。”正这么自语,耳边传来嗖的一声。她一定射中了靶心。但我没回头,她也没叫住我。
就这样了却一件事。
4
“喂,裕美子吗?是我……嗯,是喝了点酒。出了M车站……自己一个人,想一个人走走……警察?没有,路上把他甩了。现在?在H公园。对,就附近那个,从这里能看见公寓。嗯,再歇一会儿就回家……别担心,已经没事了……为什么?别问了,反正不用担心了。挂了……”
我撞开公用电话亭的门走到外面。冷风吹着滚烫的脸,我摇摇晃晃地来到附近的长椅,倒在上面。我头晕目眩,感到恶心,的确喝多了。
我躺在长椅上看着公园。非节假日的晚上这里不会有人,何况这是个只有个小喷泉的僻静公园。
实在喝得太多了。
我想把一切都忘掉,一杯接一杯往胃里倒酒。想忘掉的不光是这起事件,而是当了教师后发生的所有事。
“无聊!”我吐出两个字—这就是对自己生活的描述。
突然,一阵睡意袭来。我闭上眼,却头晕胸闷,真惨。
挣扎着站起来,没想到感觉舒服多了。踉踉跄跄地抬腿往前走,自嘲道:原来醉鬼是这么走路的。
看着公寓的方向走出公园,这时,小路上驶过一辆车,车灯亮得我睁不开眼睛,更糟的是胃里一阵翻滚。我打了个趔趄,抓住公园的栅栏。
那辆车停在我面前,车灯却没熄。正觉得奇怪,车门开了,下来一个男人。那人背对着车灯,看不见面孔,好像还戴着墨镜。他走了过来。我被莫名的恐惧包围了,扶着栅栏想往旁边挪。就在那一瞬间,他扑了过来。他比我高,块头很大。
他一下子击中我的腹部,我立刻感到一阵发烫,像麻痹了一样。我哼了一声,令人几乎无法呼吸的剧痛随即袭来。
那人从我身边逃开,手里握着一把刀。大概被刺了一刀—这么想着,我两腿一软,倒在路上。我按住伤口,手上滑溜溜的,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
“芹泽,快点!”
我在路边挣扎,忽听车里有个女人在叫。一听到那声音,内心的震撼让我忘记了剧痛。虽压低了嗓门,但那毫无疑问是裕美子的声音。
裕美子……为什么?
那人上了车,我听见关车门的声音,引擎声随即从柏油路面传来。车灯一晃,那辆车掉头往来路驶去。看着车尾我想起来了,是上次那辆丰田……
车子消失后,我还像虫子一样爬着。我想叫,却连吐气的力气都没有,手脚麻了,还因流出的血而滑了好几下。
断断续续地,意识模糊起来。趁着中间的片刻清醒,我作了番冷静的推理。
裕美子叫的是“芹泽”。我不太确定,但如果记忆没出错,裕美子所在超市的经理就姓芹泽。那人身材高大,不到四十岁……原来,裕美子和他……
上次被车袭击,是在我对裕美子说有人想杀我之后不久。对他们俩来说,这是杀我的最好时机,因为会令人误以为,凶手和做下前几次事件的是同一个人。原来,只有那一次和惠子她们没有丝毫关系。
一直以为有人要我的命,其实只是被利用而已—今天我才明白这一点,却是以这种方式,并且是被自己的妻子追杀,多么讽刺!
裕美子会杀我吗?痛苦中我思索着这个问题。回答是:也许会。
我没有给过她任何东西,不光如此,还一直都在从她身上索取—自由、快乐,还有孩子,简直数不胜数。如果身边出现一个男人,能给她想要的东西,她当然会视我为障碍。
意识好像被什么东西吸走,在一点点消失。
但我不能死,死在这里也留不下什么,只会让裕美子成为杀人犯。
我倒在柏油路上,专心等待着有人路过。我还能等。
看来,这次放学后的休息时间会很长了。我心里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