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2)

放学后 东野圭吾 10409 字 1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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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一旁的伞筒里拿出自己的伞,打开,慢慢走到体育馆后面,像那天的阳子那样盯着更衣室。

体育馆里传来队员们踩地板的声音和喊声,听起来像是从远处传来,更衣室四周笼罩在一片寂静中。

能想到的都想过了……这问题至今不知已想了多少次,我甚至做梦时都在想—怎样能不经女更衣室入口而逃走呢?我也曾走进那栋屋子冥思苦想,却还是想不出所以然。

不知站了多久,我回过神来,只觉身上发冷,脊背发凉。正想往回走,又停住了,想到要做一件事。我想起了目击村桥被害时的情形,想重复一下当时的行动。当时我伸手开门,门纹丝不动,于是绕到后面,从通风口往里看。

对,像当时一样从通风口往里看看。

通风口很高,我刚刚够得着,高原阳子大概踮着脚才能勉强够到。

我像那天一样从那儿往里看,闻到的还是灰扑扑的味道。

昏暗中,依稀可以看见入口的门。记得那天看见顶着门的木棍显得很白。大谷说那根木棍不可能从门外顶住。

刹那间,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也许我们都犯了一个重大错误!一两秒钟之内,我的记忆和思绪在全速运转。我感到头晕,还有一点恶心,此后,一个解开密室之谜的大胆推理冒了出来。

不,不会是这样—我摇头。我不喜欢这个违反自己心愿的推理结果。不会是这样,一定是哪儿出了错。

我逃一般跑开。

4

十月一日,星期二。

“午休时楼顶见。”第四节课开始前和高原阳子在走廊擦肩而过时,她塞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如是写着。

这是自从今年春天以来她第二次叫我出去,但这次想必不会是邀我一起旅行。

学校禁止学生上楼顶,平常那儿没人,但我听说偶尔还是有学生在那儿说悄悄话。吃过午饭爬上楼顶,果然有三个学生在角落里聊着什么,一看到我便吐吐舌头耸耸肩,下去了。因为看到的是我,她们大概暗道侥幸。

阳子还没来,我靠着铁栏杆俯瞰校园,教学楼的形状和建筑的布局一目了然。到这儿任教以来还是第一次这样看学校。

“这不像你呀。”

背后突然有人说话,我吓了一跳,回头看去。穿着蓝裙子、灰外套的阳子站在那儿。今天开始全校改穿长袖校服。

“什么?”

“在楼顶看学校的样子,不像是老师你,就算是消磨时间也显得无聊。”

“那怎样才像我呢?”

阳子歪了歪头:“老师先到达等候,这可不像你,你总是让别人等,对吧?”

我无言以对,下意识地抬头看天。为掩饰慌乱,我问她:“找我什么事?”

她惬意地吹着凉风,拨弄着吹乱的头发问道:“调查情况怎样?”

“我也不清楚,反正凶手还没抓到。”

“汽车那条线呢?警察不是在行动吗?”

“是在调查,可眼前好像还没收获。说来也怪。”

“后来还有没有被凶手盯上?”

“没有。警察贴得那么紧,凶手怕是也没机会。”

“总之没进展?”

“是这么回事。”我对着天空叹气。

过了一会儿,阳子说:“后来我想了想,想到了一点。”

她的样子有点犹豫,我看看她的侧脸:“什么?”

“你大概会说是外行的想法……村桥被杀时,现场呈密室状态,对吧?为什么要弄成密室呢?”

“嗯。”我知道她想说什么,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想得简单点,大概是想制造自杀假象。”

“可如果分析一下凶手的行动,不像是这种感觉。凶手造成有人翻过男女更衣室隔墙的假象,又把女更衣室的一部分储物柜弄湿。”

“你的意思是,凶手的目的在诱导我们误以为这是个密室阴谋?”

“我就是这么想的。”她说得很干脆,“凶手会想,再怎么巧妙地制造自杀假象,也总会被警察识破,所以去弄别的假象……这么想不对吗?”

“不,很有可能。”我告诉阳子,大谷通过追查那把在更衣室旁找到的小锁,找到了和北条雅美的推理相同的谜底。大概那把锁也是凶手故意扔的。“问题是,凶手为什么要准备这样的圈套……无论怎样,只要密室被打开,警察就会对杀人事件采取正式行动,这应该不是凶手希望的结果。”

“可是,当时凶手的处境很有利。”阳子的语气很自信。

“有利?”

“没错,因为这个圈套,真凶会被排除在怀疑对象之外。”

我想起了北条雅美解开的密室阴谋,应该是这样的:

一、堀老师打开女更衣室门进去。(这时,锁打开挂在门扣环上)

二、凶手偷偷潜至门口,用事先备好的锁换掉门上挂的锁。(四点左右)

三、堀老师走出更衣室,锁上已被掉包的锁。

四、在村桥出现前,凶手打开女更衣室门,之后在男更衣室作案。(五点左右)

五、凶手用木棍顶住男更衣室门,之后,翻墙从女更衣室入口脱身。

六、用原来的锁把女更衣室门锁上。

现在已经知道这推理不对,可舍弃它实在可惜。可以说,这是凶手下在棋盘上的弃子,究竟为什么?目的何在?

“你想,我是因为这错误的推理才有了不在场证明,既然如此,凶手大概也想利用这一点。”

“这样啊……”我终于明白了阳子的意思。这是在制造不在场证明。要实施这假想阴谋,凶手必须在堀老师进入更衣室的三点四十五分左右躲在附近,因此,凶手没有这段时间的不在场证明。阳子因为四点钟时在家而有了不在场证明。

“凶手当时显然在别处,因为这一点逃过了警方的追查。”

“反过来说,那段时间里确实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反而可疑?”

“正是。”

“真是绝妙的推理,真没想到你竟这般慧眼独具。”这不是恭维。我不认为北条雅美和大谷想到错误阴谋纯属偶然,没想到它是伪装不在场证明计划的一部分。

“我就是因为假想阴谋才有了不在场证明,所以容易想到。”很难得,她竟有些害羞,“这点伎俩,大概警察也已经想到了。你把我在村桥遇害时看到的情景告诉警察了吧?”

她语气轻松,一见我吞吞吐吐,立刻变严肃了:“没说?为什么?”

我把视线投向远处,搪塞道:“别问了,我自有想法。”

“不行,看来你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唐突地说出这句话后,她好像想到了什么,点点头说,“啊,明白了,是不想说出我设计陷害村桥的事吧?别替我担心,反正在大家眼里,我就是那种女人,比这要紧的是找出真凶。”

“……”

“怎么不说话?”

我沉默是因为无法回答。确实,我没对警察说,刚开始是因为不想提及阳子陷害村桥的事,但后来有了更重要的原因—我觉得自己可能已经解开真正的密室之谜!

上星期六,在雨中,我发觉了阴谋的破绽。那是个令人震撼的瞬间。我极力想忘掉那个想法,拼命摇头,然而疑惑一旦萌芽,就不受意志控制,牢牢在心里扎下了根。

当时我就下定决心—这件事我要自己解决。

阳子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我的脸。我脸上一定写满了苦涩,好不容易说出口的话也结结巴巴:“你要……相信我。我会想办法的,在此之前你别说出来……拜托了!”

这对她来说大概是莫名其妙的要求,但她没再追问,而是微笑着点点头,像是想帮帮表情严峻的我。

这天晚上,大谷来到我家。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那平时松垮垮的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像在表达诚意。

“在附近办事,就顺便过来了。”他强调没什么要紧事。

他说在门口就行,我把他让到客厅,面对面坐下。说是客厅,不过是在六叠大的房间里摆了张茶几而已。大谷客套道:“这房子看样子挺舒服。”

警察突然来访,裕美子看起来很困惑,动作呆板地端上茶后便无所适从起来,结果躲进了卧室,也不管大谷说“夫人可以一起听”。

“你们好像还没有孩子,什么时候结的婚?”

“三年前。”

“这么说也该要孩子了,太晚生孩子会有很多问题。”大谷一边说着不相干的话,一边环视室内,像是在判断我们的生活状态。还好裕美子不在,当着她的面可不能提孩子。

“今天来有什么事?”我催促似的开口。他说没急事,我还是着急。

大谷表情严肃起来,在坐垫上正襟危坐:“进入正题之前,我想先同你说好,今天我不是作为警察,而是作为一个男人来找你,所以,希望你也不是以被害者,而是以一个男人……不,最好是一个教师的身份来听我说,可以吗?”

他的语气很坚决,又令人感到很诚恳。我不明白他的真正意思,但没理由拒绝,就答应下来。

大谷喝了一口茶,认真地问:“你认为高中女生在什么时候会恨别人?”

一瞬间,我以为他是在说笑,但他那与平时不同的谦虚态度表明,这问题是认真的。我有点困惑,答道:“突然来这么个问题还真是难回答,不是一句话能说清的。”

大谷点头,表情放松了一点:“想来也是。成年人的案件倒不见得会那么复杂。报纸的社会新闻版总有各种闹得沸沸扬扬的事件,几乎都能用色、欲、财这三要素来概括。但高中女生就不能拿这几点来套了吧?”

“不能。”我答得很干脆,“倒不如说,这三样东西和她们最扯不上关系。”

“那什么最重要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否表达清楚……”我斟酌着字句说了下面这番话,同时脑海中浮现出好几个学生的脸庞,“对她们来说,最重要的应该是美丽、纯粹、真实的东西,比如友情、爱情,也可能是自己的身体或容貌。很多时候,更抽象的回忆或梦想对她们来说也很重要。反过来说,她们最憎恨企图破坏或者从她们手中夺走这些重要东西的人。”

“原来如此。美丽、纯粹、真实的东西……”大谷抱着胳膊。

“究竟怎么回事?你想说什么?”

大谷又喝了一口茶:“你先听听目前的调查情况吧,今天来拜访就是想告诉你这个。”看来他对整个事件了如指掌,只看了两三次记事本,就凭着记忆很有条理地叙述了调查情况。内容大致如下。

关于村桥老师被害一案

很遗憾,没发现什么凶手留下的东西。唯一的线索是一把小锁,但在超市之类的地方都能买到,想从这条线索缩小排查范围几乎没希望。指纹也一样,虽然在室内和门上查出了几枚指纹,但除了当时用过更衣室的人留下的之外都是旧指纹,没发现疑似凶手的指纹。(当然,前提是凶手不在当时用过更衣室的人之中。)接着,侦查员四处寻找目击者,也一无所获。一个女生说在更衣室附近看见过高原阳子,后来阳子说自己“只是经过”,未经确认。

物证情况如上,于是大谷开始在犯罪动机这条线上下功夫。警方很重视村桥是训导主任这一事实,彻查了最近三年内受过处分的学生,发现其中也有高原阳子,便传讯了她。(大谷说询问内容我已知晓,就不再赘言。)此后,因为密室之谜被解开,高原阳子的不在场证明得以成立。根据密室阴谋,专案组推测凶手符合以下条件:其一,熟悉更衣室情况和堀老师开锁时的习惯;其二,四点前后(把锁掉包的时间)以及五点左右(村桥的推定死亡时刻)无不在场证明;其三,为实施计划准备了替换的锁;其四,对村桥怀恨在心。侦查员根据这四条几乎把清华女中一千多名学生和教职员查了个遍,很遗憾,没发现符合上述条件的人。大谷一直没放弃高原阳子有同谋这一想法,可也只是猜测,无法证实。接着就发生了小丑被杀事件。

关于竹井老师被害一案

初期阶段已经断定凶手的目标是我,所以警方着手从村桥和我的共同点上寻找犯罪动机。我说出麻生恭子的名字,经过种种曲折,已查明她是被凶手利用,此间的经过不用重复。问题在于怎么抓住真凶。

凶手留下的东西有三样:大酒瓶、装酒瓶的纸袋、写给麻生恭子的恐吓信,当然,都查不出指纹。大酒瓶、纸袋、写恐吓信用的信纸都是市面上常有的东西,几乎不可能从它们的来路去追查凶手。另外,事件中实际行动的是麻生恭子,无法调查凶手的行动踪迹。专案组着重调查以下两点:凶手在什么时候把装酒瓶的纸袋藏在储藏室,又在什么时候把恐吓信放进麻生恭子的办公桌抽屉。警方作了细致查访,但有关可疑人物的情报一无所获。

关于我被人驾车袭击一案

警方原以为知道车型就好办了,在调查了清华女中所有学生和教职员的私家车后发现,教职员里没人开这款车,有十五个学生家里有这款车。(大谷说,这是款跑车,不适合年纪较大的男性,所以数量奇少。)其中有四辆符合我说的“红色系”,而当晚都有“不在场证明”。剩下的可能性是租车或借用朋友的车,这方面目前还在调查。此案中不容忽视的一点是凶手会开车,或是有同谋,不管是哪种情况, “学生单独作案”这一思路都得修正。

大概是话说得太多了,大谷把剩下的茶一饮而尽。“不知是凶手太狡猾还是我们太愚蠢,总之一直无法接近凶手,作了大量调查,都是半路就行不通,简直像迷宫。”

“你很少说丧气话呀。”我从厨房拿过水壶,边往茶壶倒水边说。“迷宫”的形容也算贴切,密室阴谋就是最好的例子,我们顺着凶手的诱导走进迷宫,在里面挣扎。

“前面的铺垫有点长了。”大谷看了看表,坐直身体。我也不觉挺直腰杆。

“我想,你已经知道我们在尽一切力量,但我们的调查缺乏非常重要的要素,所以无法迈出决定性的第一步。你知道是什么吗?是犯罪动机。关于这点,我们无论怎样努力也查不出什么。村桥老师的案子中并不是完全找不出动机,问题是你这儿。我们以自己的方式调查过你周边,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你简直像在刻意避免和学生接触,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我们问过几个你班上的学生,她们对你评价良好,理由是绝不干涉学生。你的绰号是‘机器’,有个学生说你能彻底冷酷反倒让她们舒服。还有学生说,学校聘你来不是当老师,而是当射箭社顾问。”

“现在的学生对老师既不信任,也没什么期待。”

“好像是。但我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停了一会儿,大谷接着说,“只有一个学生说你其实是真正有人情味的老师。听说去年登山会时有个学生扭伤了脚,你便背着她下了山。虽不是很疼,你却说如果硬撑着走下山,脚会变形。告诉我这件事的学生说,正因为你自己是‘机器’,才把学生当‘人’看待。”

所谓的登山会和远足差不多。听大谷提及,我方才想起有这么回事,记得的确背过谁下山。是谁呢?想着想着,记忆清晰起来,我差点叫出声来。

没错,当时扭伤了脚的正是高原阳子。

我终于明白她为何对我有特殊感情了,仅仅因为那个举动,她忽略了我其他所有缺点。

“你好像想起当时的情形了。”

不知自己是什么表情,但大谷这么一说,我觉得脸颊发烫。

“我本认为你没有被人追杀的理由,但听完这件事后有了另一种推测。既然有人只因为一点小事就对你另眼相看抱有好感,那么反过来说也有可能。有人或许会因为一点小事而恨你……”

“这当然有可能。”这种事在女校屡见不鲜。

“那么,你认为有可能和杀人联系到一起吗?”大谷眼神严肃。

这问题太难了,但我直截了当地回答:“有。”

“嗯。”大谷沉思般微微闭上眼睛,“想必就是你刚才说的美丽、纯粹、真实的东西被夺走的时候。我又想,如果有这一类的理由,有没有可能出于友情去协助犯罪。”

“你是说同谋?”

大谷慢慢地点头:“我也有过好几次经验,知道青少年的心会被一种超越法律和社会规范的强大力量左右,我觉得,这次调查之所以无法克服障碍,原因也在这里。几乎没有目击者或证人,照理说应该会有人知道些什么,却不去积极告知警方。她们并非知道凶手是谁而庇护,而是不管凶手是谁,都不希望她被逮捕,因为她们可能本能地理解凶手的切肤之痛。这是一种同谋。我感觉,清华女中全校上下似乎都在隐瞒真相。”

我觉得心脏像是被刺了一箭,知道自己的脸色很难看。

“前岛老师,就看你了。能推测犯罪动机的人只有你。”

“不,”我摇头,“如果能推测,我早就说了。”

“请你再想想。”大谷的声音很迫切,“如果说你刚才的话一语中的,那就是—你和村桥老师从谁那儿夺走了美丽、纯粹、真实的东西,因此被怨恨。请想一想,答案应该就在你的记忆里。”

我只能抱住脑袋。

大谷平静地接着说:“我不要求你立刻回答,但对我们来说,那是唯一的希望,请你一定要慎重着想。”

说着,他站了起来,身体似乎很沉。我也心情沉重地站起身。

5

十月六日,星期日,市民运动场,天气晴朗。

“风太大了,真头疼。”惠子边整理弓具边说。她不时用手按住白帽,以免被风吹走。

“就看你怎么想了。如果因为刮风,大家的水准都降低,我们反而有机会。”加奈江说。她好像很确信自己不会受天气影响。

“没那回事。一流选手不会受这么点风的影响,但对边缘线上的选手来说,这风实在讨厌。”

好像只有她们俩不慌不忙,因为已习惯了比赛。虽然这是高中时代的最后机会,她们却没什么紧迫感。一年级学生就不用说了,本该轻松上阵的二年级学生看起来也很紧张。

准备好弓具后,全体队员在运动场一角做体操,之后围成一圈。我也走进她们的圈子。

“到了这份上,紧张也没用,只有尽力去射,大家要把平常训练的成果充分表现出来。”惠子说。

接下来轮到我。“在此我什么都不想说。加油!”

队员们高呼一声校名后解散。今天比赛结束之前她们不再集合,名副其实的孤军奋战开始了。

比赛以五十米和三十米射程的总分来计算成绩,两分三十秒之内射三箭算一次,五十米射十二次,三十米射十二次,总共七十二箭,满分为七百二十分。

女子组参加选拔赛的有一百多人,只有前五名能参加全国比赛。惠子去年是第七名,今年对她来说是个机会。

我坐在加奈江的弓具盒上,看着队员们以往的成绩记录本。惠子走过来说:“就看能发挥多少了。”

“昨天情况如何?”我仍盯着本子。

“还行吧,不知以老师的眼光来看会怎么样。”

她的话里隐约有责怪我的意思。这也难怪,这两三天我都没怎么参加队里的训练,放学后便立刻回家—就这样迎来了今天的比赛。

“我相信你们。”我放下记录本站起身,向主席台走去。

她能听出这句话的另一层含意吗?

比赛即将开始,主席台那边正在细心准备。记录组人员尤其谨慎,因为比分差距往往就是一两分,一点点错误都会影响全局。

这次比赛采用相互看靶的记分方式。在一般的个人比赛中,不是一人射一个靶,而是两三个人共用一个靶,所谓相互看靶,就是射同一个靶的选手相互记录得分。当然,光这样还无法公平记录,因为有时记录者和被记录者对得分的意见会不一致。比如,当箭射中靶上十分和九分的交界线时,按规则,只要稍稍碰到交界线就算较高得分,但箭的位置有时模棱两可,这时射手当然会力争较高分数,作为竞争对手的记录者则会主张较低分数。这种情况下就要请裁判查看后给出公正的分数,射手和记录者对此无反驳权。每射完两次即六支箭后,记录者把总分报给主席台的记录组,由工作人员记录在得分栏上,发布赛事的阶段成绩。

“嗨,前岛老师。”主席台帐篷里有人冲我打招呼,是R高中的井原。他又矮又胖,以前是知名射手,微黑的脸孔表情冷峻。

“听说今年清华派出的是最厉害的选手?”他们学校连续三年参加了全国比赛,他说话的语气透着自信。

我苦笑着摆摆手:“只能说是比以前略好。”

“哪里,不是有杉田惠子吗?今年她应该没问题。另外,朝仓加奈江的实力也令人期待。”说着,他靠近过来,迅速瞥了四周一圈,低声问,“有人说清华今年会弃权呢,你们的社团活动没受影响吗?”他大概是通过报纸和电视听说了凶案,但一定不知道凶手的目标是我,否则会是什么表情呢?—这么一想,他那担心的表情在我眼里显得有点滑稽。

应付完井原,我过去和组委会委员们打招呼。大家都不提比赛的事,目光灼灼地对我说:“听说你们那儿很不平静呀!”我只说了句“不太清楚”,就走开了。

比赛从九点整开始,五十米试射三箭之后开始进行第一回合。个人赛中,同一学校的选手分开参赛。我坐在加奈江后面观战。

加奈江很快射完三箭,歪着头用望远镜确定中靶的位置,不大高兴地走过来。

“九分、七分……最后一箭是六分,大概是太使劲了。”

“二十二分,还可以。”我点点头。

这时广播通报还剩三十秒。几乎所有选手都已射完。

“你看,她还是老样子……”

顺着加奈江指的方向看去,惠子正不紧不慢地瞄最后一箭。她身边已空无一人。如果超时,射完的几箭中要被扣掉一个最高分。

“真拿她没办法。”

我正自言自语,惠子的箭呼啸而出,砰的一声插在靶上,喝彩声掌声随即响起,看样子射得不错。她吐了吐舌头,退出起射线。

十二点十分,五十米比赛结束,休息四十分钟。

女子组第一名山村道子(R高中),第二名池浦麻代(T女高)……第四名杉田惠子(清华女高)……这算是合乎期待的结果吧,惠子满意地笑着,啃着三明治。

“加奈江现在是第八名,很有希望,只要再超过三个人就行啦!”

“可我最近三十米状态不好,只能尽量不失误。惠美才不简单呢,一年级能排第十四名,可真创了我们射箭社有史以来的纪录。”

“哪有……只是侥幸,下午一定没这么好。”宫坂惠美谦虚着,声音细若蚊蚋。她最近状态很好,在比赛中竟也能保持这种水平,实在令人诧异。看她身姿柔弱,不知哪来那么坚强的意志。

进入三十米赛后,三人依然保持着良好的状态,但排名靠前的选手一般不会失常,所以很难指望她们三人的名次有大幅提升。

“照这样下去,顶多是第六。”到了比赛后半程,加奈江的声音也没了活力。

“如果剩下的几箭都拿十分,就能大逆转了。”

“话是这么说……对了,老师,你不去看看惠子行吗?刚才好像掉到第五名了。”

我早注意到了。原先排第五的选手对三十米赛是出了名地拿手。

“她没事。再说,我去看也帮不了什么。”

“可老师今天一直在我后面,一眼都没去看过惠子,怎么回事呢?”

“什么事也没有,别胡思乱想,专心射箭。”我的声音变严肃了,加奈江也没再说什么。

今天的我看起来大概很奇怪,但现在只能这么做。

“呀,我得换箭了。”像是要转换话题,加奈江打开箭筒拿出一支新箭。她刚才用的箭羽毛快掉了。

“好了!我会加油。”她声音响亮,说完把敞着的箭筒放在一边,往今天已去了无数次的赛场走去。

我的视线落在她的箭筒上,发现了异样的东西—我送给她的幸运箭。是我送给她的,她带着也很自然,问题在于箭上的编号。

通常,射手会把自己的箭一支支编号,以掌握箭的状态,从而在比赛中能用上最好的。我注意到的是那个编号,奇怪加奈江怎么拿着那个号的箭。为什么她会有这支箭——我想着其中的含义。也许没什么重要的意义,可我心中一阵汹涌。这支箭里有文章。这支二十八点五英寸的箭……

刹那间,我的心猛地被什么揪紧了。我呼吸困难,头痛难当。

二十八点五英寸……

心里狂风大作,我屏住呼吸,凝视着浓雾渐渐被风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