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沈夜熙取咖啡的动作停了下来。
杨曼冷笑了一声:“网上八卦的,前一段时间张新闹出过去精神病院的事情,被狗仔拍下来了,虽然照片不大清楚,可是也传了一阵子,后来被人硬是压下去了。”
沈夜熙和姜湖对视了一眼:“你确定?”
“那谁知道,网上都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的事情。”
“盛遥,马上去核实一下。”沈夜熙站起来,“以及去请那位张先生回局里一趟,协助调查。”
盛遥应了一声,一口气把杯子里的咖啡灌进嘴里,结果差点喷出来……呸,真甜,剧组打死卖糖的了。
五
“好的,我知道了。”沈夜熙放下电话,然后他坐下,胳膊肘撑在桌子上,双手顶着下巴。他的嘴唇轻轻地抿起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一双眼睛格外深邃,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盯着坐在他对面的男人。
张新也不知道是被他盯的,还是因为审讯室这个地方本来就不那么和谐,显得有些烦躁,在座位上不安地动了一会,终于忍不住了:“警官,你到底想问什么?你这样一声不吭,我们这些屁民很恐惧的好吧?”
沈夜熙轻描淡写地笑了笑,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张老师,我刚听说,您定期会去精神卫生中心,是么?”
张新一愣,嘴唇扭曲了一下,狠狠地瞪着沈夜熙,低声咆哮:“这是我的隐私。”
沈夜熙皮笑肉不笑地回:“对不住,您现在是嫌疑人,有配合警方调查的义务。”
张新拍案而起,脸上浮起狰狞地皱纹……沈夜熙觉得这人有点轻微的面部肌肉失灵。
张新说:“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是嫌疑人?!”
“我没证据你才只是嫌疑人,被扣留在这里质询,我要是有证据,你早就直接等着进号子了!”沈夜熙笑容隐去了,眼睛危险地眯了一下,“叫唤什么?坐下!”
“你……”
“我说坐下。”沈夜熙咬着字重复了一遍。
张新还真具备那么点好汉的基本特征,比如不吃眼前亏,在沈队极有压迫力的目光和口气下,他重重地出了口气,然后坐回了座位。
“我要见律师。”张新双手绞在一起。
“随便你,见完了我们照样有权扣留你一段时间。”沈夜熙靠在椅子背上,微微扬起下巴,斜视着他,“张……‘老师’,那你现在能回答我,你去精神病科干什么了么?”
外边苏君子杨曼姜湖正围观审讯过程,苏君子问:“怎么样,你觉得寄恐吓信的是这个张新么?这老头子给我的感觉不好,还有他为什么这么紧张?”
“他的腿在神经质似的蹭着旁边的桌子腿,停不下来,脸上很凶狠,可是眼光却很飘,不敢和沈队接触,而被问到一些问题的时候,桌子底下的手会突然间用力地握到一起,像是要保护什么秘密一样。”
苏君子追问:“他被问到什么问题的时候他的手会绞到一起?”
“第一次是夜熙提到精神科的时候,第二次是……”姜湖声音低了下去,“奇怪,为什么他被问到‘怎么看待纪景这个人物’的时候,他也会紧张?”
“做贼心虚呗。”杨曼身体靠在一张桌子上,双腿交叠,“你不是说他有什么……嗯,妄想症,然后还因为这个,给他合作多年的老朋友寄恐吓信么。”
“可是夜熙问他‘你觉不觉得李导抓着盛遥,让他出演纪景很胡闹’的时候,他却没什么反应,给的回答也很中规中矩。”姜湖虽然在解释,可说话的语气却好像在自言自语,“而且我不觉得他像是妄想症患者,妄想症患者一般缺乏对他人的基本信任,很难和别人建立正常的社会关系,有时候甚至分不清自己和别人,因为他的幻想而导致他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所以一般看起来都是比较孤独不合群的。可是你看张新这个人……”
他摇摇头,眉皱起来,眉心处打了个褶皱,杨曼突然觉得,这小青年的侧脸真是极其性感。
“如果不是他做的,那他又在心虚什么呢?”苏君子问。
“也许是其他什么事情,我不大清楚。”姜湖说得有点敷衍,他还在想沈夜熙对他说的话——心理学是一门相当主观的学科,而他自己,又是一个相当主观,且自我感觉有点良好过分的,“难道我错了么……”
“什么?”苏君子没听清。姜湖沉默地摇摇头。
审讯之后,众人一致决定,把张新作为嫌疑人扣留一宿,而后各自下班。
沈夜熙和姜湖到了家以后,沈队就以一种非常自然的口气问:“晚上想吃点什么?”
“什么都行。”姜湖随口说,其实根本就没听见沈夜熙问的是什么。他想不通,如果不是妄想症,究竟又是什么,让那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这么一种正常人都察觉不到的纸张甚至通信方式恐吓李歧志,任何事情背后都应该会有它的原因。
还有纪景……这个编出来的人物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姜湖从旁边的包里拿出一份剧本,打算从头到尾看一遍。被忽略的沈夜熙也没生气,转身进了厨房,撸胳膊挽袖子地做起晚饭来。
姜湖不怎么擅长做家务,但平时看他干活或者做饭的时候,也都会非常自觉地过来帮忙……尽管帮倒忙的时候比较多。他这会儿大概是正研究那剧本研究到紧要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拖来一本词典,时不时地翻一下,异常地认真——沈夜熙回头扫了他一眼,无声地笑了笑,下午他说的那番话,姜湖大概是听进去了。
就在沈夜熙把菜起锅,打算叫姜湖进来端走的时候,本来老老实实地坐在那的姜湖突然猛地站了起来,膝盖险些撞翻茶几,桌上被子稀里哗啦一阵乱想,姜湖弯下腰去,呲牙咧嘴地捂住自己的膝盖,单腿从茶几后边蹦了几步出来。
沈夜熙一探头:“干嘛呢?日子不过啦?”
姜湖举起手里的剧本:“我终于明白这个剧本什么地方奇怪了!”
“嗯,什么?”沈夜熙一边把菜端上餐桌,一边往微波炉里塞了两个馒头。
姜湖皱皱鼻子,好像要把菜香从自己鼻子里赶出去一样,本能告诉他,他现在非常渴望坐下来好好吃一顿,可是理智说,还有正事没解决,作为一个吃货,他艰难地忍了又忍,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式一点:“整个故事其实主线非常简单,就是正义的警察经过一连串的斗智斗勇打败坏人的故事,最后正义战胜邪恶,大团圆,对吧?”
“嗯。”沈夜熙点点头。
“可是这个‘邪恶的黑帮老大’,我从头看到尾,没有看见一个跟他有关的词汇是贬义。”姜湖说,“即使是描述正面人物,在这么长的一个故事里也不可能一个贬义词也没有吧?”
沈夜熙把碗筷放好,想了想:“如果不是刻意为之,那就是作者心里对这个虚拟世界里的人物一种强大的感情,强大到屏蔽掉一切关于这个人的负面信息,像是……”
迷恋。
“张新……”沈夜熙顿了顿,摇摇头,“我直觉不是他,他对‘纪景’这个名字没有任何特殊的反应。”
“我也看不出他有一点妄想症的症状。”姜湖说。
“所以,”沈夜熙眼睛忽然一亮,“你觉得这个剧本根本就不是他写的!”
“或者他只是自己动笔,给故事改了个生硬的结局。”姜湖轻轻地说,“你记得恐吓信上的那句话吗:‘歪曲事实的人,你会知道后果的。’”
“等等,如果照你这么推断,所谓‘歪曲事实’的人应该是张新,为什么恐吓信会寄到李歧志那里?”
“我不知道……也许是有什么刺激了他。”姜湖迟疑了一下,抬头问,“你能给保护李歧志的人打个电话么?那个寄恐吓信的人今天的情绪激动到了极点,我担心他可能会做什么。”
跟着李歧志的便衣说,他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平平安安地回旅馆,吃了晚饭就休息了,当中没有不明身份的人靠近过他,也没有意外发生。
“看来是没什么动作,即使有行动,他的目标也不是李歧志。”沈夜熙放下电话说,他觉得这案子也应该放下了,首先,这只是个恐吓事件,除了牵涉的人员在娱乐圈里有点影响力以外,没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
真要处理,也不应该是他们处理。可是姜湖却放不下,这个人特别容易较真,好像只要是他接过来的事情,就没有要半途而废的意思。
“吃饭吧,明天会有人处理这件事的。”沈夜熙给他盛好饭,“快点坐下,一会凉了。”
姜湖迟疑了一下,坐在椅子上,顿了顿还是说:“我还是不太放心,要不然你再给盛遥打一个电话吧?”
沈夜熙揉揉眉心,到底还是妥协了:“好吧,打完了就老实吃饭,明天我们把案子转出去。”
他拨通了盛遥的电话,响了四五声,盛遥没接,姜湖的眉有往一起拢的趋势,沈夜熙也意识到了事情不大对,一直到电话自动被挂断,那边都毫无动静。
沈夜熙又拨了一次,仍然没人接。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跳起来,一边穿外衣一边打电话联系人。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去了,可是纷扰的人事似乎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盛遥才到自己住的公寓的楼底下,一辆车停在了那,他也没怎么注意,直接走过去了,可是就在经过的时候,车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推开了,一个带着墨镜的男人爬出来趴在车门上,对他来了个特别春光灿烂的笑容。
盛遥觉得胃疼:“你怎么跟来了?”
舒久脸上的笑容立刻变成了委屈,变化之大之剧烈、表情之幽怨,让盛遥的胃更疼了,这位奇葩的明星十分低三下四地说:“我能请你吃个饭吗?”
盛遥带着三分警惕看面前这个人,尽管据说是个很大牌的明星,但此时毕竟是嫌疑人之一,同时他又有几分无奈,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一直狗皮膏药一样地跟着自己,并且当嫌疑人当得津津有味。
“我是不是长得很像林志玲?”盛遥无奈地指着自己的脸问。
舒久:“……”
盛遥:“哥们儿,那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
舒久问:“如果你们暂时找不到那个投恐吓信的人,是不是能把我也一起带到公安局询问?”
他说这话的语气,就像挤破头跟别人竞争一封推荐信的学生。
盛遥:“你有病啊?”
舒久:“……我曾经报考过公安,都收到了复试通知,被我父母强行扣下了。”
盛遥脚步一顿。
舒久松了口气,无奈地笑了一下,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家里是做制片的,阴差阳错地让我去试镜,走上了这条南辕北辙的路,有点名气以后,我就专门找警察角色的案子接,演过正直的男主角,也演过正派阵营里的叛徒败类,成了个警察专业户,勉强算是实现了半个愿望——你一直在重案组吗?你是公安大学毕业的吗?”
“……”盛遥沉默了一会,回答说,“不,我最早是做信息安全的,后来被特招进了市局。”
“如果……”舒久停顿了一下,自嘲地说,“我说不定就是你的同事了呢。”
盛遥干咳了一声,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语气有些过分,有点抱歉地笑了笑:“幸亏没来,24小时工作制,碰到小贼还好,碰到亡命徒就得玩命,每天跟一群变态杀人犯斗智斗勇,都没好心情,最重要的——工资也就那么回事,跟你们完全没法比。”
舒久也笑了:“和钱没关系,真的,有时候你离梦想越来越远的时候,就会发现它变成了一个幻想,你觉得它遥不可及,就像百万星系中的十万光年那么遥远,这时你突然看见一个把幻想变成现实的人,就会像我一样觉得……”
舒久停顿了一下:“觉得怎么会这样呢?”
盛遥冲他招招手:“要不要上来坐坐?”
舒久立刻屁颠屁颠地跟上去,边走还又拿出了他的签名本:“我还是想让你给我签个名,真的……”
盛遥家楼道的灯坏了,从电梯下来,他一边带着舒久摸黑往前奏,一边跟他闲聊,突然,盛遥头皮一炸,感谢多年来出入各种挑战人类极限的犯罪现场、和各种极品人类斗智斗勇的经验,他敏锐的神经对他拉响了警报。
盛遥猛地伸手掐住舒久的后颈,不怎么温柔地把人甩到一边,伴着舒久猝不及防地哀叫,一道凌厉的风袭来,擦过盛遥的身体撞在楼道的墙壁上。
偷袭者愤怒的喘息和钝器砸在墙上的声音交杂在一起,舒久识时务地把嚎叫咽了回去,然后借着一点微弱的光,他看清了眼前的偷袭者。
舒久睁大了眼睛:“怎么是你?”
偷袭的人,竟然就是白天那个窝窝囊囊、哆哆嗦嗦拿着恐吓信要找警察宋助理。此时,宋助理手里提着一根又粗又长的金属球棒,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舒久。
舒久再大条也感觉得出对方身上弥漫出的杀意,他不知所措地往前迈了一步:“宋助理,你怎么了?”
盛遥一伸手拦住了舒久,此时,他兜里的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盛遥手指一动,没去接,片刻,电话自动停了,过了一会,它再一次开始震动起来,盛遥仍然没有接,这位宋助理的神经绷到了极致,盛遥感觉得到,他不想做任何可能刺激到对方的事。
他决定赌一把。
“宋助理,”盛遥的声音极轻,但是对方却听见了,缓缓地把头调过来,看向盛遥,脸上那种浓重的愤怒和杀意却渐渐地不见了,盛遥小心地觑着他的神色,尽可能平静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这个凶神恶煞一般的宋助理看着他,慢慢地,露出一个有点羞涩又有点激动地笑容来:“是你?”
盛遥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是勉强笑了一下,没有接话,他的脸颊半藏在暗处,影子打在上面,清瘦,显出一种有些病态的苍白,桃花似的眼角却在这一笑中看起来特别的锐利。
舒久冷眼旁观,突然觉得李导虽然偶尔会犯二百五,但是眼光正经是不错的,他真的没见过比盛遥再适合纪景这个角色的人。
“真的是你……”宋助来理拿着棒子的手松下来,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地说,“你……你终于愿意见我了,我我……我对不起……我惹你不高兴了是么?那个李歧志,还有那个……”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舒久:“对,还有这个人!阿景,他是个骗子,你不要相信他!”
舒久简直啼笑皆非,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又一脸无辜地回头看盛遥,指着自己的鼻子尖问:“他说我是啥?”
“阿景,他是个伪君子!他是那些人派来骗你的,你不要相信他!”
“那些人?”盛遥以一种刻意压低了又拖长了的声音问。
“李歧志,张新,还有那个冒牌货!”小宋猛地上前一步,盛遥没动。
宋助理面色激动,手中的金属棒上下翻飞,舒久觉得心惊胆战,一把抓住盛遥的手臂,把他往后拉了两步:“哎,姓宋的你干什么?别离那么近,跟你又不熟。”
当对方明显精神状态不正常的时候,别人都会以一个正常人的智商衡量局面,尽可能地不去激怒对方,盛遥没想到,舒久竟然还是个傻大胆,偏要唯恐天下不乱地要去用挑衅的口气激怒对方。
盛遥狠狠地踩了舒久一脚,示意他闭嘴。
还没等宋助理说话,盛遥就截口打断,把话题拉了出去:“小宋,今天你是因为看到我,才把那封都是血的信拿出来么?”
小宋惊慌起来,他好像认为“纪景”在责怪他办事不利,结结巴巴地解释说:“不是的,阿景,那封信我早就准备好了,本来打算那个冒牌货回来以后,如果李歧志再不听劝,继续拍那部充满谎言的片子的话,我就……我就……”
“你就怎么样?”舒久忍不住问。
宋助理顿了一下,呼吸不稳定起来,话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如果你希望,如果你想……我可以把他从地球上抹杀掉。”
这人并没有伤人的意愿——盛遥立刻得到了这个结论,他摇摇头,轻轻地说:“没人希望你去杀人。”
宋助理看着他,盛遥继续说:“我说过我讨厌暴力,记得么?”
他顺口说了一句剧本里的台词,果然,宋助理的表情缓和下来,又恢复了那种欣喜和羞涩:“对,你……你一直是这样。”
“那么为什么你今天把那封信拿出来了?”盛遥继续问,信封上的血液是干的,看来确实是提前写的,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于是继续问,“因为你听说李导找了新人来,觉得是另一个……所以打算提前行动了?”
“冒牌货”三个字盛遥没说出来,毕竟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连个冒牌的都算不上。
然而这并不妨碍宋助理领会精神,他点点头,有点激动:“可是我没想到是你,你真的来了!”
他忽然一顿,继而有些懊恼:“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眼看着他们诋毁你、歪曲你,却什么都做不了?阿景……我……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保证把事情办妥!”
这人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幻想里,他甚至把剧本里的虚拟人物纪景视为真是存在的,并且出于某种原因,认为盛遥就是那个莫名其妙的文艺型黑社会。
盛遥眉头微微一皱,因为他不清楚把“事情”办妥是什么“事情”,于是试探性地说:“你现在可以停下来了,我来,是因为我另有计划。”
宋助理疑惑地看了看他,盛遥晃晃手里的钥匙,压低了声音:“要不要到我家里来谈?这里有点……不大安全。”
宋助理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我……”
他的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猛地像是想起了什么,举起棍子指向舒久,脸色再次由欣喜崇拜转为狰狞:“还有这个人,这个人绝对不能留!”
怎么还记得这事儿呢?盛遥无力。
宋助理激动地说:“他不是好人,我亲眼看见的,他跟李歧志他们那些坏人是一伙的!今天如果我们不除掉他,那我们说的话迟早会被泄露出去!”
舒久觉得自己快要冤成窦娥了,他从头听到尾,也没能理出这俩人的话的逻辑,只知道自己在这位宋助理眼里就是一只随时等着被干掉的猪。。
盛遥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步,挡住舒久,不躲不闪地和宋助理对视:“如果他有问题,我会在他面前说刚才那些话么?”
他尽量回忆着剧本里描述的那个纪景,语气冷下来:“还是你在质疑我?”
舒久睁大了眼睛,台词拿捏精准,态度表情十分,完美的演绎!
“你……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宋助理慌忙说。
盛遥微微眯起眼睛,用下巴点了点他手上的棒子:“我再说一遍,把那玩意给我扔了,别让我再浪费口水。”
宋助理下意识地就把棒子给扔下了——看出来了,这位就是个M,好好跟他说话就不行。
盛遥把钥匙扔给舒久:“银色的那把,你后边那间房子就是我家,开门去。”
舒久突然发现自己也有点M体质,欢天喜地地接了钥匙,屁颠屁颠地开门去了。
六
沈夜熙和姜湖一个比一个动作快,沈夜熙打个电话,用简短的语句交待事情的一点时间里,两人已经下了楼启动了车子。
“多远?”姜湖问。
“没多远,开车不到十分钟,我平时去他家都走着过去,”沈夜熙说,“盛遥只是不接电话,会不会有其他什么别的事情?”
“有这个可能,但是今天最好不要冒险。概率只是个统计数据,可是真的出了事……”姜湖偏过头看了沈夜熙一眼,没往下说。
沈夜熙一脚把油门踩到底。
以他这速度,十分钟的路程也缩成五分钟了,车还没停稳,姜湖就跳了出来,把工作证往小区保安面前一拍:“给你三十秒钟,告诉我四号楼所有上下楼的路线。”
保安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坐……坐电梯……或者旁边有个楼梯……”
姜湖头也不回地冲出去:“夜熙你乘电梯上去,我走逃生通道。”
沈夜熙:“……”
这里到底谁是头儿来着?
楼上,舒久打开门,回过头来对那两个人说:“好了,进来吧。”
盛遥本能地不想把后背送给一个精神状况不大稳定的人,又不放心让这个精神状态不大稳定的、明显对舒久有敌意的人越过自己。迟疑了片刻,他慢慢放松下来,试着对宋助理微微一笑:“进来吧。”
说完率先转过身去,对舒久做了个“进去”的口型。舒久做了个鬼脸,就在这时,他无意间抬起头,越过盛遥的肩膀,正好对上宋助理的视线。宋助理的目光从盛遥的背影上移开,里面有浓雾一样的夹杂着疯狂的迷恋,对上舒久的一瞬间,突然又浮现出彻骨的恨意和嫉妒。
舒久不明白那么暗那么黑的地方,自己是怎么把对方的神色看得那么一清二楚的,也许是宋助理的表情太过明显、情绪太过外露。这让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危机感,嬉皮笑脸的表情褪去——他看懂了,这神经病是真的想杀他。
盛遥在舒久表情变化的刹那就反应了过来,猛地转过身去,瞳孔骤缩——宋助理从兜里拿出一把枪来,而枪口正对着舒久。
盛遥的冷汗一下子下来了,真枪!对方哪来的这东西?!
宋助理的手颤抖着,整个人处在一种极不稳定的状态:“阿景……你、你让开……”
“你想干什么?”盛遥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把舒久挡在身后的门里,“怎么,扔下了棒子,又换上把手枪?你想用那玩意打谁?来,照着这里打。”
盛遥的手指轻轻地点点自己的胸口:“枪法怎么样?看得清楚么?用不用我走近一点让你好瞄准?”
“盛……”舒久吐出半个音就闭上嘴,改口,“纪景!”
盛遥没吱声,这时,他余光瞥见电梯运行了起来,从自己这楼下去,又径直往上……看起来是有什么人来了。
不得不说他运气不错,因为上来的人就是沈夜熙。
而与此同时,姜湖爬楼梯的速度比电梯还要快一些,他看似单薄的身体里居然有不小的爆发力,十楼跑上来,连喘息声都能压得低低的,脚步也轻得像猫一样。身体紧贴在墙壁上,从楼梯口滑上来的时候,正好听见盛遥那句颇为爷们儿的“用不用我走近一点让你好瞄准”。
姜湖一眼就看见宋助理手里的枪,姜湖缓缓地把手伸进腰间,摸出自己带出来的配枪。
沈夜熙问过他,在这个妄想症患者的幻想里,把盛遥当成了什么呢?
当时姜湖的回答是句反问,如果他对剧中的人物怀有病态的感情,那么他对这么一个导演拉过来的‘冒牌货’,应该有什么样的态度呢?而现在这副情景,简直就像是应验了他的猜测一样,姜湖躲在安全通道处,蜷缩着身体,瞄准宋晓峰的头,手指弯起来,扣住扳机。
然而,就在这电光石火间,姜湖发现宋助理的身体正在很小幅度地颤抖着。
这人情不自禁地用双手握着枪,手臂在有意无意地往旁边偏,脚下还躺着一根疑似金属的球棒。
姜湖的手迅速松开来,他犹豫了片刻,又以同样慢的速度把手枪收了回来,放重了脚步,走过去。
宋助理被这声音惊吓到了,猛地转过身来,枪口对准他:“你、你是谁?不要过来!”
姜湖双手微微举过肩,眼睛却看着他身后的盛遥:“纪景,你没和他介绍我是谁么?”
果然宋助理似乎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盛遥,对着姜湖的枪口微微下落,这时电梯门开了,沈夜熙从里面走出来,他第一个反应是伸手摸到自己的腰间,却在看见姜湖和盛遥的表情之后又把手放了下去。
盛遥会意,立刻把话题接过去,他没解释姜湖是谁,也没说其他的,只是正色下来,沉声问:“怎么,计划有变?”
“不太顺利。”姜湖把手放下来,直接走过去,和宋助理擦肩而过,看都没多看他一眼,像是完全把这个生物给忽略了,其他三个人心里同时捏了把汗,沈夜熙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都快把他的身体给震离地面了。姜湖的语速比平时要稍微快一些,带着点急促和微微地气喘,“你最好赶紧离开这里,他们恐怕知道你住的地方了。”
盛遥一点也不明白姜湖是什么意思,他只是尽量跟着姜湖顺着台词往下说。
“我的车就在楼下,你收拾一下,尽快跟我走。”沈夜熙也插进来,对盛遥说,余光却没有片刻离开危险的宋助理。古怪的事情发生了,盛遥明确地告诉宋助理,舒久没有问题,他完全不相信,反而是和姜湖几句鬼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对话,却让宋助理轻易地就放下了武器。他甚至有些急切地上前一步拉住姜湖的胳膊——这动作让沈夜熙的瞳孔收缩了一下——然后问:“怎么了,你们在说阿景的那个计划么?出了什么事,阿景有危险么?”
姜湖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故意顿了一下:“我现在还不太清楚,只是怀疑……”
“怀疑?怀疑什么?究竟出了什么事?”宋助理说到这里,又突然神经质地停下来,摇摇头,“不,不别告诉我,还是别告诉我了,告诉我不安全,他们能看见我的脑子……”
姜湖做大惊失色状,反手一把抓住宋助理:“你说什么?”
舒久觉得自己的日子没法过了,这些业余选手怎么一个比一个专业,一个比一个会演戏呢?
沈夜熙则时刻注意着危险分子宋助理手上那把作为疑似危险元素的东西,枪口虽然向下垂着,可是却因为离姜湖太近,一下一下地从他身上擦过去。
宋助理神神叨叨地说:“他们,就是那些监视我的人,有一种东西,能让他们看见我的脑子,真的!”
他这样说着,转过头去以一种哀求的目光看盛遥,“是真的!阿景,你的事情我不是故意泄露出去的,是他们自己强行读了我的脑子!”
姜湖立刻想到,这有可能是他的作品被盗用而导致的,于是问:“他们……是那些人么?”
“是的,就是那种会隐形的恶魔,他们无处不在……”宋助理打了个寒战,“阿景,你快和他们走,我怕……我怕晚了他们会找到你!”
“那李歧志是怎么回事?”沈夜熙问。
“李歧志是他们的走狗,他和张新一伙人受那些恶魔指使,歪曲事实,把阿景说成一个十恶不赦的人,然后打算用这个去欺骗无知的大众!”
真曲折——这是津津有味的舒久。
这脑子怎么长的——这是目瞪口呆的盛遥。
终于知道他妄想的大概方向了——这是颇有进展的姜湖。
把那破枪离人远点——这是胆战心惊的沈夜熙。
姜湖对他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我知道了,这事情我来解决。夜熙舒久,你们先带纪景走。”
“等等!那个林信……”
“他不叫林信,真的林信被我们清理掉了,他是舒久,是纪景插在那边的眼线。”姜湖发现宋助理的眼睛里飞快地划过一丝迟疑,于是一把拉过他,指着舒久说,“你看他那德行,林信要是他那靠不住的样子,李歧志那伙人还用得着我们费事么?”
舒久噎住……喂,那小青年,你怎么说话呢?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宋助理比较相信姜湖的话,疑惑地看了一眼舒久,后者立刻在盛遥警告的目光下露出一个奇傻无比的笑容,果然,傻得连精神病人都被雷到了,宋助理戒备的目光转为鄙夷,不再看他了,转向盛遥:“阿景,你先和他们走,我来帮你们断后。”
姜湖回头示意沈夜熙,沈夜熙瞪眼:“想都别想,姜湖你给我过来!”
姜湖这回连头都懒得回了,拉着宋助理就往楼梯那边跑:“你们坐电梯下去,我从另一边可以引开视线。”
盛遥张张嘴,浆糊啊浆糊,你这样当着领导的面先斩后奏,就没看见沈队脸都绿了么?
沈夜熙这才发现姜湖行动力之惊人,完全来不及阻止,就看见他拽着那神经病飞快地冲向楼梯,期间宋助理还特意回头对盛遥做了个悲壮的表情:“阿景,保重!”
姜湖你死定了……
盛遥偷偷看了一眼浑身低气压的沈夜熙,小心翼翼地往舒久那边挪了几步。
三人都沉默,时间慢慢地过去,沈队突然爆发,大步向楼梯口走去,然后……迎面撞上了姜湖,后者手上倒提了一把手枪,还是真货!
“人在拐角的地方,被我打晕了。”姜湖说,笑了,“不过我还是想说,沈队,多谢你……”如果不是你的提醒,那一枪我可能就开下去了。
人最大的隐私在心里、在灵魂里,对于那些能看到别人灵魂的人,久而久之,心里总是有那么一份自负在,知道对方的秘密,甚至凌驾在周围的人之上,慢慢地,会变得不像自己……这时候就需要有人能在旁边冷静地提醒,哪怕是质疑,是劈头盖脸地骂自己一顿。
沈夜熙却没理他,压着火走下楼梯,把昏迷在墙角的宋助理铐起来。
盛遥拍拍姜湖的肩膀,摇头叹气:“小同志,你捅马蜂窝了。”
姜湖不懂“捅马蜂窝”的意思,以为他说的是个问句,于是挺奇怪地回答:“嗯,冬天哪来的马蜂窝给我捅?”
盛遥于是决定先找个风水好的地方挖个坑,等着到时候方便给沈队抛尸……
又过了一会,警笛声响起来,干活的和凑热闹的一众人马都到齐了,李歧志李导演居然也来了,不知道是谁通知的他,又或者是他本来就知道什么。
那死拖着盛遥、耍赖地逼人试镜的老顽童一脸的疲惫,站在苏君子身后,呆呆地看着警官们把已经醒过来一脸木然的宋助理押上警车,张了张嘴,“对不起”三个字却卡在了喉咙里,只看得到干涩的嘴唇在颤动。
宋助理没有看他,也没有看任何人,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的鞋尖。
盛遥忽然觉得心里有点难受,他不知怎么的,想起舒久和他说过的那句话:“有时候你离梦想越来越远的时候,就会发现它变成了一个幻想,你觉得它遥不可及,就像百万星系中的十万光年那么遥远,这时你突然看见一个把幻想变成现实的人,就会像我一样觉得……觉得怎么会这样呢?”
盛遥靠在一辆警车的门上,问姜湖:“我们俩是不是也做了一回骗子?你说……他以后会怎么想?”
“大概会想我们和‘他们’是一伙的,而你只是他们找到的一个‘酷似’纪景的人,特意来骗他的。”姜湖轻轻地说。
“……当反派的感觉真糟。”盛遥顿了顿,自言自语似地说。
他想起了那杯被塞在自己手里的甜得惊人的咖啡,别人喝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应该是只有自己那杯被多加了糖。
是小宋故意的吗?因为剧中人纪景格外爱吃甜的?
两人沉默了,忽然,站在不远处的李导却突然开了口,他说:“我本来想把这件事情瞒下来,是我错了么?我……我不知道他病得那么重……”
“李导,关于这部剧的剧本,你有什么想说的么?”苏君子轻轻地皱皱眉,语气有些强硬。
李导摇摇头,半晌,才轻声说:“小宋本来是电影学院编导系的学生,在学校里的时候成绩很好,可是毕业以后一直郁郁地没有什么发展的机会,后来经人介绍给我当期助理……”
他本应欣喜若狂,因为他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是有才华的,只是苦于无人赏识,这个工作给他一个近距离接触名导的机会,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他给我看过自己写的剧本。”李导闭上眼睛,捏着自己的眉心,“可是你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你有才华就能做的,一个好的剧本,不一定要从中表现多深邃的想法,多哲理的意韵,而是要吸引观众,要能卖得出票房,我想他如果不明白这点,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真正好的编剧……”
他没想到自己满心欢喜地递上自己的心血,等待名导的认可,对方却只是轻描淡写地翻了翻,就否定了他的一切。就像梦想把血液煮沸了,却被人用冰水灌顶一样。
“那张新呢?”姜湖问。
“他是我老伙计了,经常合作。”李导说,“他老婆在他年轻的时候就跟人跑了,只剩下他抚养着一个女儿,可是那姑娘前年的时候出了场车祸,被撞成了植物人,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从那以后,我就觉得他写出来的东西像是变了个风格。”
在场的人都知道他在暗示什么,李导又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自打这部戏开拍以来,叹气的频率格外地高:“我以为是他精神上受了打击,性情变了。因为他女儿出事以后,老张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大稳定,有时候会突然特别的神经质,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还吞过半瓶安眠药,幸好发现得早……”
“所以他会去精神科,是去拿抗抑郁的药么?”姜湖问。
李导点点头:“他出作品的速度、风格的违和感,甚至那些传言……其实我早就怀疑,只是……”
碍于人情,碍于感情,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说问口的。
“我怀疑过他有几个固定的枪手,可是我居然不知道,这其中就有我的助理。”
宋助理的才华,和张新多年来对市场的把握……这应该是个天衣无缝的组合,然而前提不应该是,有那么一个被压抑的年轻人的声明被埋没,他用灵魂塑造的人物被扭曲,用心血浇灌的故事面目全非。
也许对于宋助理来说,他们每一个人都是骗子。他做了那么多年的隐形人,就连给暗暗爱恋了许久的人送杯咖啡,都习惯了以张新的名义。这个城市的夜空在人间灯火下,黯然失色,有多少人能在夜幕降临以后,安心地躺在自己床上,一夜无梦的好眠整宵呢?
对了,杨曼说:“宋助理曾经用过黑岚的笔名,他的真实姓名叫宋晓峰。”
原来他也是有名字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