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银色盾牌后的男人,究竟是连续扔了两颗手榴弹,还是稍后又点燃其他弹药?入江无法分辨。
大粒沙子“刷”地飞洒下来,掉进入江的脖子里。这是因手榴弹爆击,被炸飞到半空的东西掉下来的缘故。
入江抬起饱受惊吓的脸。只见投手榴弹的男子,在与道路平行的线上奋力奔跑。士兵们对准那方向猛力射击。
奔跑的男子像是陡然停住似的。下一刻,以为男子会疼痛乱舞,可是他很快地就轰然倒地。
士兵们对着倒地男子扫射持续了一阵。
入江用失神的眼睛凝视着眼前的光景。
他已经倒地,还要射击吗?是因为憎恨而扣动扳机吗?入江实在不愿意这么想。
加上最后一击,这是致敌毙命的规定程序。
他这么告诉自己。
“糟了!”长谷川上等兵用吓人的声音吼道:“那些家伙跑到山后去了!”
从地下浮起的人影,看似一个两个地被吸进红土山底下。和扔手榴弹的男子正好方向相反。
“朝那里射!”
长谷川上等兵起身,一屁股坐在地上。被击中的左腕绑着绷带,血止住了,但是疼痛仍令他不断皱眉头。
“长谷川先生,这么坐,很危险的。”
入江说道。
长谷川上等兵回头答道:
“他们不会再打了。”
远处只要那些钻出洞穴跑进山里的人影一出现,士兵们的枪口就一起朝那方向猛射。
终于看不见人影了。
“都逃走了吗?”长谷川上等兵咬着嘴唇,“到那边瞧瞧去!”
士兵们开始匍匐前进,入江也尾随在后爬行。左腕无法动弹的长谷川只靠右腕前进,速度还是比入江快。
远看以为是洞穴,一靠近才知是做得挺坚固的战壕,里面没有人。
“金蝉脱壳呀!”
长谷川上等兵自言自语。
战壕长约二十米,右边尽头几乎与山连接,挖得挺深,旁边却看不到土堆。挖战壕的土可能用畚箕倒到山里去了。或许是短时间完成的,但做得十分结实。
“追吗?”
一个士兵发问。
长谷川上等兵摇摇头,说:
“不行,逃进山里后,就没办法了,咱们只有十个人。”
不知有多少游击队员躲在战壕里。当发现消失在山脚的人影时,几乎都已逃光了。入江只看到两个人,但那已是最后的人影了。
“会被小队长责骂的呀!”
跌坐在战壕前的长谷川上等兵十分颓丧,往后看了看。
道路上的运货马车被墨黑的烟雾笼罩,看得见红色的熊熊火焰。这么重要的军火粮食被破坏殆尽,三宅少尉一定胀红脸大怒。
“不过,总算干掉了一个游击队员!”
有个士兵表情欣慰地说道。
步伐沉重地,士兵们走回道路。
途中,那个银色的圆形物体倒在那里。原来是张圆形桌面,是聚餐人数多的时候,叠放在原来圆桌上的那个更大的桌面。桌面还焊接着洋铁,仔细看,有两块。
板子很厚,洋铁表面有几道弹痕,但都没有穿透。
“一只手拿盾牌一只手扔手榴弹的话,那男人也不会被打中的……”
一个士兵说道。
“不,不是这样。”长谷川上等兵凝视着桌面,从刚才就陷入思考。“那男人不是为了扔手榴弹跑出来的。是故意吸引咱们的注意力,朝他射击,好让他的伙伴们逃走。牺牲了自己,让伙伴逃命。”
“哦……虽说是敌人,却是值得钦佩的人呀!”
士兵们互望了一下,一齐将视线移到横躺在稻田里的游击队员尸体。
“真死了吗?”有人这么问。“那么密集地射击,不可能还活着。”
“早变成蜂窝了。”
“去看看吧!”
大家走近男人身旁。跑着去的士兵蹲下察看游击队员的身体,摇了摇头说:
“的确死了。”
淡蓝色的中山装已开始发黑,被血染的。
身上被击中多发子弹。士兵们把尸体翻转过来。
入江也夹在他们之间,蹲着瞄了一下死者的脸。
“咦,啊……”
从喉咙中意外地发出声音来,入江急忙咽了回去。
左半边沾满血迹的脸,入江记得在哪儿见过。
小汤——
将蒙住眼睛的入江带到游击队之家,根据卧龙指示的问题询问入江,第二天再把入江抬在脚踏车后座,然后送到街上的那个男人。
分别的时候笑着,突然从桃树后面现身的男人——那做鬼脸的模样再度浮现于入江脑海里。
当入江归还蒙眼布时,那男人说道:
“嘿,你是个诚实的人哩!头儿说得没错,你不是坏人。”
淘气地闭上一只眼,露齿笑着。那些话,如今仍鲜活地在入江耳边回响着。
眼角渗出泪水,入江抽着鼻涕。
“这么放着未免太可怜了,扔到战壕里去吧。”
长谷川上等兵说道。
入江双手插进尸体的肩下,其他士兵抬脚,左右两旁有士兵帮着抬背。
尸体很重。
抬着尸体的一行人走得极慢,平时粗野的士兵,此刻表情变得相当严肃。
走到战壕,两名士兵跳进去,接住由入江他们慢慢滑下的尸体,很小心地横放在战壕里。
入江双手沾满了血。还带有暖意的血。
虽没人下命令,入江低头为死者默祷。
“哇,马在吃草,好像是咱们的马。”
头转向道路的长谷川上等兵说道。
两辆运货马车还在燃烧。
第一匹马被游击队击中,后面那匹受惊的马则撞到车轮,倒在地上。遭受手榴弹攻击时,大概是碰撞到什么吧,马脖子上的轭竟脱掉了。获得自由的马于是跳起来,逃离了马车。
一名游击队员淌着鲜血死去,被葬在战壕里。一匹马若无其事地在离车约五十米处的道路角落,很悠闲地埋头于草丛吃着草。
燃烧的马车上,不知什么东西爆裂开来,尖锐而刺耳的声音让春日恬静的空气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