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传来包选的死讯。
由于天色已黑,还不见包选回来,包家的人便来到第三峰,一眼望去,原本耸立的两个木架中,比较高、原属于包选的那个木架不见了。后来发现并非突然消失,而是横倒在地。
家人打着寻人的灯笼,终于照到包选那摔得血肉模糊的尸体。
倘若你执意要在故事里找漏洞,可以找到许多。但由于是古代的传说,大可不必如此地吹毛求疵。
入江这么想,但李东功身旁的映翔倒气哼哼地攻击起传说来了。
“从前的人呀,总将功劳归于个人。那座第三峰的大佛,竟出自一个完全是外行的青年之手,怎么想都觉得奇怪。如果不是集合了很多人的力量,也不可能完成的吧。”
她噘着可爱的嘴唇,戳穿传说的不合理性。李东功夫妇因为没有孩子,所以非常疼爱这个侄女。
“说的也是。”李老汉只要映翔说什么,就立刻让步。“说不定是石、包两家出大笔资金,雇用许多人雕的呢!时代一久,就真假难辨啦。就像这本书里写的不合情理的地方,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被人们接受了。”
两青年围绕着朱少凤竞雕佛像的情节,不过是书里的一部分而已。《玉岭故事杂考》主要叙述的是梁武帝时代,当地刺史张献平的事迹。
正如映翔所不满的那样,这本很早以前写的书,对张献平这位官吏也是极尽夸张之能事,盛赞其圣如神明、治事无私的功绩。
——刺史张公,立举证,捕缚石能。
有关雕佛杀人事件,张献平当下列举证据,断定石能是真凶。
“连我也猜得到,和包选争夺朱少凤的只有石能嘛。除了石能以外,不可能有其他凶手。”映翔说道。
看来她就是不能认可张献平有什么超常之处。
“嗯,从常识的眼光来看,任何人都猜得出来……”李老汉又变得小心翼翼地说道,“不过,这本书提到举出证据,还说是无法推翻的证据……这倒是张献平了不起的地方。”
“在封建时代,要绑个人,需要证据吗?”
即使对方让步也绝不屈服,这正是映翔的性格。
由于张刺史的洞察力而被捕的石能,提出请求:
包选尚未雕毕释尊之只眼、鼻口。请借我以暂时之犹豫。必完选之遗业,然后就法。
他为了自己的“虎儿”,而埋葬了未完成的龙。但是,那条龙已远离包选之手,不再是虎儿的敌手了。石能继续雕刻未完成的龙,心里一定在想,龙已非虎儿之敌,那便是兄弟了。
获张刺史允许,石能继续雕刻包选留下释尊像未完成的脸。等着石能的唯有一死。雕完佛颜之后,他将被带往刑场。
此时,石能是否产生了信仰之心?《玉岭故事杂考》的作者并未着墨。
然而,那佛像确是明知死期之后的雕凿之物,无疑,石能那极度凝缩的灵魂必定托付在他一凿一凿之中。
比起所爱的虎儿,亦即下层的释尊像,继包选之后所雕的上层佛像,也许反而是石能的满意之作。总之,两尊佛像都在他手上完成。已没有任何留恋了。
最后,雕好眉间的白毫,佛像完成时,石能并未走下木架,而是突然纵身斜跳下去。
《玉岭故事杂考》暗示了张刺史曾预想石能会自杀。书中以不露痕迹的手法,让名门子弟不受死刑之辱而选择了自决。
石能为何斜跳?
这也只能想象。大概在斜下方,有他雕刻的全身释尊像,杀害包选亦因热爱这尊像的关系吧。能跪拜在下层佛足旁死去,或许是石能所希望的。
但石能的身体并没有摔到地面。
第三峰的岩石中央有细长的岩棚,将岩石分成上下层。石能头朝下,曾经一度碰撞岩棚,头部在此处碎裂,流了许多血之后,才滚落到地面。
留在岩棚的血,咕嘟地泻了下来。正下面是下层佛像的螺发,雕刻的线条因势导引着血流。
但是,血爬流在脸颊时逐渐变细,失去了淌过横向雕刻的唇线的力量。因此,慢慢流进唇线当中。
如此过了不久,下层的释尊像便嘴唇含血。
“明白了吧。”李东功说道。“十年一次,为下层佛像的嘴涂红的点朱仪式,就是为了追悼石能的自杀和包选不幸的死亡。”
“点朱将在三天后举行,你来得正好,请务必观赏。”
“由映翔来做哩!”
李东功转头看身边的侄女。
“啊,映翔小姐?”
“是的,点朱的仪式,一定由女性来做。可能含有朱家的佳人少凤安慰为了自己而失去生命的两个男人的意思吧。”
“哦……”
入江看着映翔。
映翔毫不羞涩。
“映翔,没问题吧?”李东功问侄女。
“没什么。”她极有把握地说道。
入江暗自在心里测了一下刚才看到的下层佛像的高度。
从地面到嘴唇约有十五米以上,说不定有二十米。第三峰的岩面下,凸出约五米高的岩石,而下层佛像的莲花座就刻在凸出部略高处。
“挺高的呢!”入江说道。
“是呀。”李东功回答。“走上木架,高度会让人眼花哩,对女性来说,的确很困难。我从小看过五次,一直都由强壮的男人点朱。”
“听说只限女性……”
“爬上木架的男人身后背着婴儿。当然,背的是女婴,采取由男人代替女婴点朱的形式。但是,今年改由真正的女性来做,很获好评哩。有比我年纪大的人,直说打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看真正的女性点朱呢!”